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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第2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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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起归看不起,弘农杨氏的实力毋庸置疑,尤其他们私自开采了十几年的石炭,指不定手头上还藏了铁矿,也不知打造了多少甲胄,不可小觑。故秦琬正色道:“我虽是无心之举,恐也打草惊蛇了,就不知纪家有无将此事禀报给恩主。若他们畏惧责罚,瞒下此事,那就再好不过,却也需考虑杨氏已知情的可能。”
她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平顺,秦恪连连点头,圣人却看了秦琬一眼,不知这个孙女哪来这么重的杀性。
弘农杨氏不是想造反么?我就让你们“知情”,让你们狗急跳墙,让你们造反!
秦琬正愁括户没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恐激起天下世家、士绅的反叛之心,如今的局势,若是运作得好了,岂非天赐良机?
“裹儿,你过来!”圣人轻轻唤了一声,秦琬老老实实走过去,只见圣人勉力抬起臂膀,握着秦琬的手臂,郑重道,“你的想法不错,独独有些剑走偏锋,需知这世间之事,能走阳谋,还是阳谋的好。兵出奇招,固然令人振奋,听上去也光鲜,却始终不如稳扎稳打来得重要。”剑走偏锋,输一次就可能满盘皆输;稳扎稳打,哪怕败了,也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对帝国的掌权者来说,少于阳谋,多于阴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圣人看来,秦琬这招有点不道德——杨氏私吞矿产,确有不臣之心,但未必会反。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万事俱全,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弘农杨氏连太宗皇帝的雷霆之怒没胆子,没办法承担,推大义公主去和亲才逃过一劫,岂是什么厉害角色?但秦琬的做法也未必有错,杨氏吃得下这么多石炭,很大可能是手头上还有不为人知的铁矿,让这样大的一个世家持续不断开矿,铸兵器,并非大夏之福。
世家……也确实蹦跶得有些欢了,罢了,有些路,注定是要用鲜血铺就的,就随她去吧!
秦琬听圣人这么说,低头应了,却也很无奈。
括户之事,毫无疑问,谁做谁得罪人。就如历朝历代的变法,哪怕法已经变了,国家改革了,走上正轨,也要推一个人出来顶缸,好承担那些利益受损的人的怒火,商鞅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
这是帝王常态,无论君王还是臣子都有数,但还是有那么多的有识之士,为了国家利益,前赴后继,宁愿以一腔热血换来天下太平。
秦琬骨子里还是有些天真赤诚的,她厌恶兔死狗烹,也不愿自己成那样的人。但如今的情况是,流民大部分都被世家和乡绅接纳,勋贵当然也占了不少便宜,这些人家的子弟却又占据了朝堂九成五的官职,括户触动得非是一家一户的利益,而是几乎所有朝廷命官的利益。在这等情形下,无论谁跳出来说要括户,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好一点的辞官走人,惨一点的全家性命都留不住。秦琬一直认为,如果自己对人才是用完就丢,大家也不是傻子,将来朝堂上就只存明哲保身的人,没有慷慨忠义之士了。她不想做得那么绝,所以要借别的名义来起个括户的头,弘农杨氏若能造反,反而是天赐良机。
第三百七十五章 应对之策
新安县一事,干系重大,秦琬好说歹说,终于把秦恪从紫宸殿拉了出来,坐镇议事堂。随即急召几位宰相,并着卫拓、裴熙,又屏退所有侍从,留了心腹在门口镇守,方对诸位宰相坦言纪家瞒下石炭矿一事。
在场的几位无不是人精中的人精,秦琬刚起个调,他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非但知道,还明白此事是因什么而起——括户二字,不外如是。
流民么,本就是没有身份的黑户,好心点的家族对流民还会管饱。绝大多数世家收容流民,都是将他们当做消耗品用,没日没夜地开垦荒山荒地都是轻的,最要命的就是这种派去开矿的。日夜劳作,不见天日,没有离开矿井的权利,除非死了。即便是朝廷派人来查,这些家族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没收留流民啊,不信你去查!
查当然是查不到的,官员顶多查田地,谁会去山上翻呢?再说了,开垦荒地的流民还可能生出变故,矿井里的……见势不妙,把矿井埋了就是,流民们全死在下头,谁能为自己伸冤?
首辅徐密在中书省待了这么多年,只让他披上了一层圆滑的外皮,骨子里还是刚直耿介的脾气。别的不说,光是香火无继,耳根子软一点的人早愁白了头发,不纳妾也要过继,他却固执地什么都不做,这岂是常人能做到的?
弘农郡有几个世家,徐密门儿清,明白这事与弘农杨氏脱不开关系。这么说吧,如果控制纪家的世家就一个,那肯定是杨家;如果控制纪家的世家不止一个,里头肯定有杨家,他甚至能想到杨家想靠什么机会起事。
不外乎是利用国难罢了。
圣人若是山陵崩,太子又是孝子,按理说,应当效仿周朝,三年内不起兵戈,胡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太子于国事上并不擅长,众人皆知,郡主又是个新手,无论兵事如何,只要稍微出了一点错,大肆渲染,便可糊弄不知事的百姓。以弘农郡的富庶,杨氏的底蕴,和世家的联系,加上弘农郡与洛阳又离得如此之近,一旦洛阳被攻陷,那可就遭了。
徐密骨子里就有种耿介和对国家的赤诚,对圣人也忠心耿耿,想到圣人的病情,忧思不已,如何看得上弘农杨氏这等鬼祟做派?哪怕他对秦琬干政还是有些意见,却颇有种“我能说得她,你们不能”的护短之心,闻言便一甩袖子,正色道:“永宁节将至,不若招各世家家主,来京一贺。”
此言一出,张榕眉心就跳了一下,颇有些忧心:“圣人龙体微恙,永宁节若是大办……”对秦恪的名声不大好吧?
他其实是不大赞成请世家家主来京城的,明白的人知道是对付弘农杨氏,可不明白的人会乱想啊!若是世家家主们觉得圣人是趁着身子不好,与他们同归于尽,好给儿子铺路,这不是没造反的也要逼造反么?
张榕对徐密颇为尊敬,碍于徐密的面子,他不会明着反驳徐密的看法,但他开这样的口,已经是不同意的证明了。
问题就出在“圣人龙体微恙”这里。
圣人不倒下,哪怕给世家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动手的。换句话说,哪怕圣人倒下,继承人若是梁王、齐王这等早早展露自身手段的明君,世家也要权衡一番,纵是歃血为盟了,也有大半人会打退堂鼓,或者左右逢源,还没起事就将盟友给卖了。奈何大夏的继承人,秦恪不善国事,秦琬又参政没多久,至今还没满二十。哪怕她是个男人,这个年纪就要肩负起一个帝国也太嫩了,先天就让人有种“不可靠”的感觉,这就给了世家朝廷可欺的错觉。否则怎么会有句俗语叫做“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呢?
江柏身为次相,又经略西域多年,早就养成了和稀泥之余说出自己想法的本事,闻言忙道:“永宁节乃国朝盛典,各方来朝,不可不办。杨氏狼子野心,不可小觑。不若先放出风声,称要招各世家家主,再放出公文,仅招几家家主进京,也好令旁家家主安心。”
这就是众人性格问题了,徐密生性要强,越是虚弱不足,就越要称出体面。永宁节也是会有使节来的,四夷馆也办得有声有色,各国学子都在。要是这时候露出疲态,岂不是平白露出破绽给四境蛮夷?左右他是首辅,万一真有什么,他一心为国,也担得起,张榕却不同。
张榕做久了御史,无可避免地特别在乎名声,非但是自己的名声,还有君主乃至国家的名声。秦恪是以贤孝礼让的好名声起家的,圣人病重,太子却在永宁节上不削减半点,一旦被有心人针对,就如同白纸上滴了墨,非但显眼,而且难以洗清。
这两位重臣都将国家看得很重,性格却南辕北辙,看上去圆滑的,内里方直;看上去耿介的,机变灵动。若非如此,圣人也不至于令江柏做次相,居其中,斡旋调和。至于钱明钱相公……他将袖子里的奏本收了收,决定这么乱的时候,还是别辞官的好。万一“衣锦还乡”的路上却遇上乱兵,那不是太亏了?
哪怕是不哼不哈的老实人,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也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顺带讥讽世家不死心——朝廷又不是无力掌控地方了,苏锐虽已不在,姜略却还活着,好些老将也都在呢!不仅如此,年轻一辈的武将正在成长,眼巴巴盼着军功,也好搏个封妻荫子呢!
卫拓见几位宰相的目光都转向他,平静道:“纪家开矿,工从何来;世家兴兵,部曲几何。”
你能玩舆论攻势,我也可以玩啊!大夏如今内库丰盈,仓廪富足,百姓过惯了太平日子,并不想起兵戈。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他们指责秦琬千百局“牝鸡司晨”,百姓和官吏们也不会关心谁当政,顶多嘟哝两句。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切身利益重要,谁能给他们带来好处,谁就是皇帝。
与虚无缥缈的“女主干政”相比,黑煤窑是怎么来的,里头的人过着什么日子,杨家的部曲又是怎么来的,乐子才比较大。
什么?你说造反不裹挟百姓,不就地征粮?怎么可能!世家又不是开善堂的,那可都是他们家的私产,宁养家丁也不会养士兵的,让他们割肉放血就为造反顺利?若能舍得,也不是世家了。
裴熙似是对自己尴尬的处境毫无所觉,很顺口地来了一句:“先处理纪家吧!发明诏比较好。”
看这样子,洛阳裴氏……应当没卷进这件事。
几位宰辅对裴熙参政还是颇有微词的,尤其是涉及世家造反这么敏感的问题的时候,按他们的意思,最好是能不让裴熙知道就不让裴熙知道,省得消息立刻就传了出去。不过看裴熙的样子,再想想洛阳裴氏其余嫡系,大家还是保留意见。毕竟自家要出一个这么杰出的人物不容易,裴晋没道理自毁长城。
当然,若是裴晋没了,洛阳裴氏是裴礼或者裴阳这两父子当权,那就难说了。老成持重又睿智的人能克制住自己对天才的嫉妒,甚至还会为之欣喜,但对一个父亲和兄长来说,被本该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人甩十万八千里,这感觉一定不好受。
嫉妒容易让人冲昏头脑,头脑一昏,招数就不对了。嫉妒的人会出什么招,谁也想不到,总之,不能用常理度量。
秦恪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听得头昏脑涨——徐密说永宁节要大办,他觉得很有道理;张榕说永宁节不能大办,他也觉得很有道理。江柏的话,他也琢磨,却想不出该用什么理由。等到卫拓发言,他简直就像听天书了,完全不明白卫拓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直到裴熙说完,他才猛地向起来,对啊,应当先处理纪家!
这本是极简单的一件事,但听见裴熙的说法,徐密、张榕和江柏都不同意了,徐密率先站出来反对:“此举未免过于草率。”
他们想招世家家主们上京,并不是要逼反对方,而是要起一个震慑的作用。尤其是江柏所说的,就选几家人进京,做了亏心事又被点到名的人不可能不胆怯。造反这样大的事情,只要胆气一虚,就很容易退缩。
至于卫拓,那是考虑到了最坏的可能,连战争的舆论攻势都想进去了,并隐晦点出括户一事。唯有裴熙,不但要处理纪家,还要发明诏处理。若是暗地里将纪家处理了,也是对杨氏的震慑,但还有转圜之意。处理小卒,保全大局,这是极寻常的事情,弘农杨氏当了一回被儆的猴子,指不定就安分了,这也是宰相们的想法。但发明诏杀纪家,性质就完全不同了,简直是明晃晃把刀子架在弘农杨氏的人脖子上,顺便加上道德捆绑——只要几个说书人、茶博士宣传,百姓就能知道所谓的“私藏石炭矿”是怎么回事,弘农杨氏的名声可不就臭了么?早就听说裴熙狠辣,先头还不觉得,今儿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是一张口就要把别人往绝路上逼啊!
第三百七十六章 政见分歧
徐密年过半百,又是持重之人;张榕与裴家是通家之好,裴熙之母张夫人便是他的族妹,按理说,这两位至少该给裴熙点颜面,不明着反对,只是委婉地说明自己的观点。宰辅们议事么,哪怕寸步不让,也要讲究个心平气和,若是像市井泼妇那样争得面红耳赤,哪有什么风度可言。
事实上,首辅大人之所以摆明了旗帜反驳裴熙,主要是两点,一是怕年轻人血气方刚,能打仗就不用和平的手段解决,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战争的车子没刹住,脱了缰,后果不堪设想。二便是,徐密总觉得裴熙的想法……有点不符合儒家思想,反倒像法家学派多一些。
这才更令他警惕。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生的地位被抬得很高。奈何来了个燕太祖徐然,兼用百家,导致法家、墨家、道家等学派又活跃了起来。虽说儒家已独大多年,仍旧占据鳌头,加上世家崇尚清谈,喜爱玄学,抑制了百家的生长。但无可否认,无论是民间还是世家之中,都有百家繁衍的土壤。
徐密是个明白人,他知晓,墨家、道家、黄老等学派的观点虽不错,但用在治国上不怎么合适,至少不是最合适的。但法家就不一样了,法家的学说听上去便极有煽动力,尤其是对年轻的君主来说,再没有比“开疆拓土”更吸引人的了,既然要开辟疆土,那么自然要“以法治国,富国强兵”。
在治国主流学术的争夺上,法家有与儒家一争的力气,徐密身为大儒,怎能容许法家思想占据朝廷的主流,甚至被君主更加倚重?这等危险的苗头,当然要打压下去,要让年轻人认识到,平稳持重才是宰相该有的素养!
裴熙见徐密的态度,猜到这位宰相在想什么,只想叹息——何必将学术之别看得那么重呢,管他法家儒家,好用不就行了么?再说了,你不信我,觉得卫拓持重,但这一位……他瞥了一眼卫拓,见对方还是一副冷冷淡淡,平静非常的模样,只觉牙酸。
这一位连一旦开战,怎么对付敌人都想好了,你当他骨子里不想打仗?括户一事,卫拓若没琢磨三五年以上,自己这个裴字就倒过来写!
卫拓察觉到了裴熙的目光,却没说什么。
他和在座的宰辅们都不一样——无论徐密、张榕、钱明还是江柏,他们位极人臣之后,先考虑得是如何做官,斡旋上下关系,平衡朝堂局势,给自己营造清正的好名声,然后才是为国家做事。所以,他们会选择平稳的道路,抵触风险。因为对他们来说,无论是发现新作物,还是修葺运路,这都是明摆着名利双收的好事。至于开战,最好别主动挑起,更不能像裴熙说的那样,钓鱼执法。
并非不忠心为国,只是顾虑的重点不一样罢了。
卫拓早年就发下心愿,又承载了长辈们的期许,竭力想为国为民做出一番实事。对他来说,高位是做实事的先决条件,否则治一地容易,治天下难。如果可以,他倒希望自己大权独揽,说一不二,以铁杆手腕将政策推行下去。奈何他并不是秦氏皇族的人,一旦做了这等事,首先就要面临君权与相权的无尽争夺和拉锯。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为这种事情花费力气。
秦琬的心思,卫拓也能猜出来一些,无非是想要括户,但不想推人出来背黑锅罢了。这份心意很难得,他也很感动,就是觉得秦琬还是年轻了些,想当然了一点——括户一事,哪怕起因不是有人跳出来说要括户,但到底是要人主持的。并且这个主持的人必须身居高位,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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