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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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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人有三六九等一样,天神自然有本领高低之分,各氏族由于自身信仰,拥护的天神不一样,但有一点是公认的——无论哪个部族,无论联盟还是敌对,无论楚地还是秦地,都供奉着同一位至高神。
东皇,太一。
因象征东皇太一的星辰位于紫宫门外,偶尔也能以“紫宫”代称。
东皇太一地位尊崇千万载,只不过,伴随着皇朝的统一,各学术尤其是儒家学术的兴起,历代统治者都不约而同地削弱着诸神尤其是至高神的地位,抬高三皇五帝与至圣先师孔子的地位。久而久之,百姓不知天神,只知先圣。
佛教、祆教被正统排斥,除却他们来自异域之外,当真没有他们信奉真神的缘故?《黄庭经》《黄帝阴符经》能流传下来,难不成没有它们只传授修炼法门,未提多少天神,至少没将之抬得太高的缘故?如今孙道长口一张一闭,直接告诉人们,举头三尺有神明,是非对错都有神明来判断。如此一来,什么是天,什么是圣?难不成圣人的作为,还能由草民来评判,就因为“神明的存在”?
想到这里,秦琬急急地看着裴熙,后者却思忖片刻,缓缓道:“方才那一句话,你记在心里,与之相关的东西一一告诉我,我们好生弄个章程出来。至于前面的……还算能见得光,你想什么,有条有理复述出来就是。”
秦琬闻言,更加焦急:“裴使君——”
裴熙压根没理会秦琬,只是看着孙道长,淡淡一笑:“你很不甘心,对不对?”
“回使君,小……”
“不用在我面前玩故作谦虚那一套。”裴熙摆了摆手,凝视着孙道长。
他的目光不似之前刀锋般锐利,反倒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平静,却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甚至深不见底的感觉。略眨眨眼,又怀疑是自己感觉错误。只听他缓缓道,“纵是情急之下,想说得这么有条有理也是难事,无论是灵宝派,还是度人经,你都盘算很久了吧?”
孙道长憋得通红,沉默许久,方涩然道:“不错!”
他虽是野路子出身,从未得到过一天正规的教育,但这些年自学下来,又糅杂各地道门精粹,甚至是百姓的祈求和愿望,将之一条条归纳,本来是为了糊弄人做准备。但久而久之,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比那些人差。
他所欠缺得,不是经验,不是见识,更不是本事,只是斐然文采和偌大名声罢了。
裴熙沉默许久,忽道:“灵宝派的经文,我来写。”
“使君——”
“裴使君?”
“这事就这么定了。”裴熙对孙道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你将你的想法默出来,这经文,我来写。”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孙道长被他的气势所摄,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木然地随着裴显离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心愿竟会在这么个地方,在这么一种情状下达成。
秦琬忍到孙道长走,便急急道:“裴使君,这……这……”她完全闹不明白,这种明摆着会得罪圣人的事情,裴熙为什么要参合。
裴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竟扬起一丝微笑,秦琬气得直跺脚,憋了半天才泄气道:“为什么呀!”
“豫章郡最好的小儿大夫和稳婆都说,沈娘子这一胎必是男儿。”
秦琬下意识应了一句,神色也沉郁了起来:“他们还说,阿娘身子亏损得太过严重,心思郁结,没好好保养,弟弟就算生下来,也未必保得住。”
这事,裴熙连秦恪都瞒着,只让大夫沈曼这一胎凶险,一半一半,没说情况这么严重。但他素来不走寻常路,不告诉代王,却告诉年幼的秦琬,故秦琬抬起头,望着裴熙,不解道:“你不是说了么?孙道长本来就是要用的,只需要寻个契机将他放到阿耶身边,如今阿耶和阿娘需排解纷扰,寄希望于满天神佛,可……”可这和你的举动有什么关系呀!
裴熙踱至门口,遥望天边浮云,竟是出了神。
秦琬见他似有很多烦心事,也不打扰,就那样静静地等着。过了许久,裴熙才轻声说:“你等着吧!不出三年,你们必能回到长安!”
第三十六章 盘算
秦琬一听,更加不解:“为什么?”
裴熙叹了一声,缓缓踱了回来,用极为平淡的口气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朝野震动的话语:“太子成婚六载,年将弱冠,膝下却始终空虚。”
秦琬知晓皇室规矩不同旁家,刚想问难道太子不能纳妾么,却在看见裴熙神情的时候,回过味来,吃惊道:“你的意思是……九叔像阿婆,唔,不对,应该是像没阿耶之前的阿翁一样?”
“太子妃端庄贤德,却不为太子所喜,东宫花红柳绿,妾室险些将太子妃挤兑得抬不起头来,太子却依旧无儿无女。”谈到和自身有关的事,裴熙的神色有些阴郁,“为大郎君遇刺的事情,我奏折发了,密折也发了。结果呢,送奏折的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送密折的人却一连折了三个,再无半丝音讯。”
如今长安局势混乱得很,他的祖父身为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显然是各方拉拢的对象,故他不准备发密折给他的祖父,让对方知晓这件事。
裴家的路,未必是他的路。
当然,不想归不想,可这并不表示他不会做做样子。
“无子”是个多好的理由啊!可以废后,可以夺爵,自然也能重新考虑皇位继承人。依裴熙对太子的了解,这位天之骄子可不是那么会隐忍的人,哪怕他没继承穆皇后的体质……“也有人会乐意误导他的。”
不必裴熙多言,秦琬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
秦氏皇族的子嗣本就不怎么繁盛——太祖长子幼年夭折,唯余太宗一子;太宗七个成了年的儿子,只活下来了圣人和蜀王两个。其余五子,战死了一个;嫡长子本是太子,后被贬为庶人;另外两个在圣人登基之后不服,起兵造反,被砍瓜切菜般跺了个干净;剩下一个贪图享乐的湘王,将封地的天刮高三尺,闹得百姓起义,爵位自然也没保住。就连蜀王,嫡出的儿子也早早死了,爵位后继无人。也就是说,秦琬连个远一点的堂叔伯都没有,更别提这些人的后裔。
较之太宗,圣人的子嗣又兴旺些,共有九子,即代、梁、齐、赵、卫、魏、鲁、韩八王和太子。只可惜,二皇子梁王和五皇子卫王是犯了事也过了世的,早逝的齐王也只有一个嫡子传承香烟,代王没有嫡出的儿子。哪怕是太子想过继,也只能从赵、魏、鲁、韩四个兄长那里过继……与其日后闹出什么神主牌位生母养母的事情,生父养父处理得一塌糊涂,还不如直接换个人做太子。
“还有蓝氏。”
“蓝氏?”
裴熙点了点头,叹道:“太子仗着圣人的宠爱,骄横跋扈,不敬兄长。圣人为告诫太子,抬举蓝氏,每与太子冲突一次,蓝氏的份位就必定要晋一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留给秦琬思考的空间,见秦琬若有所悟,才继续说:“圣人为磋磨太子的性子,当真用心良苦,但以我对太子的观察……”太子若真以为圣人对穆皇后的情分日薄,又因膝下空虚而心虚,加之穆家势力大不如前,几位兄长咄咄相逼,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蠢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秦琬小鸡啄米似地,不住点头,裴熙正得意自己有个不会拆台的听众,就听得秦琬问:“太子看不出来,别人也看不出来么?”
裴熙拉下脸,不大高兴地说:“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天底下又有几个?”
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天底下虽不见得有几个,却未必没有,只是……像你这样胆大的人,才真的是独一无二吧?
瞧出秦琬的不以为然,裴熙深吸一口气,心道这小丫头见的世面少,我才不和她一般见识。再说了,见过我这样的聪明人,将来她见什么人都会觉得对方蠢笨,岂不妙哉?
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秦琬吐了吐舌头,十分急智地转移话题:“阿耶常说,太子若出了什么事,咱们也讨不得好。但我不明白,本朝虽立嫡立长,可阿翁若选择了旁的继承人,不能另立皇后么?”
见裴熙有些惊奇地望着自己,秦琬忙道:“我知晓帝辛旧事,但我朝虽重嫡庶,却没这么严格。如今中宫空虚,再立继后,应该是可以的呀。”除了夏太祖,也没人真死板到一条不漏地执行这些规矩吧?
她口中的帝辛,即商的末代君主纣王。
帝辛乃帝乙少子,与帝乙的长子启一母同胞,但这两兄弟的生母生启之时,尚且是个妃妾,生辛之时,已是王后,故帝乙立嫡而不立长。
夏太祖本想学习这一条,规都规定下来,想想后代子孙未必会像自己这样,若是有丧心病狂之徒为了登基,将上头兄长杀光,内耗只怕会十分严重,故没将规矩定得太死。若圣人真看中了哪个儿子,立对方的生母为继皇后,大夏可不就又有嫡皇子了么?
裴熙闻言,笑了笑,感慨道:“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裴熙蹲下来,望着秦琬,轻声道,“圣人重情。”
“重情——”
裴熙点了点头,正色道:“没错,这正是我最佩服圣人,佩服大郎君的一点。”
“身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不,甚至不用在那里,只消在名利场中,诸般感情就能被贪婪和利益所扭曲,变得什么都不是。”
“久而久之,人们习惯了用利益来衡量一切,面对真情,反倒弃若敝履。”
“旁的君主不再立后,可能是为了朝堂,可能是为了政局,甚至可能是为了自己,但……”裴熙笑了笑,毅然道,“圣人不立后,只是想百年之后,能与穆皇后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
生的时候,没办法比翼双飞,死的时候,终于能永世相依。
秦琬没办法理解这样深刻的感情,哪怕她知道圣人和穆皇后之间有着很多的不得已,可作为受害者,她沉默许久,才无奈地说了一句:“可是,阿耶……”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选择,我们无可奈何。”裴熙双手按着秦琬的肩膀,十分认真地告诫她,“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光明前途,这些东西固然重要,却不能本末倒置,舍弃掉自己的理智、道德、良心还有……感情。”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又一次走到门口,凝望无云苍穹“唯有如此,才无愧一生。”
秦琬将裴熙的话记在心里,想了想,才问:“听你这么一说,我知晓阿耶处境极为凶险,可灵宝派,度人经……”
“是一招好棋。”
秦琬眨了眨眼睛,很老实地说:“我不懂。”
裴熙也对她眨眨眼睛,态度诚恳,表情却坏得不得了:“我知道,但不告诉你,你不妨慢慢去想,慢慢去看?”
秦琬“哦”了一声,又问:“为何你说,不出三年,我们就能回去呢?”
见自己绕了一大串,她还惦记着这个问题,裴熙心中叫好,神色也飞扬起来:“因为你在长安,有个表哥。”
知道裴熙说得是沈淮,秦琬刚想说若非这家伙的信,阿娘也不会再一次动胎气,忽然想到一桩事,不由睁大眼睛:“你说,你派去洛阳的人失踪了,那伯清……表哥,他派来的人,能回得去么?”
“准确地说,应该是——”裴熙望着秦琬,意味深长,“他派来的人,究竟能不能过得来。”
每隔两到三月,沈淮就会派人赶赴彭泽,送来一定的钱财和生活必需品,尤其是药材,沈曼则将自己写好的信交给前来的管事。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信件准确无误地带往长安。这一举动持续了整整七年,早就成了双方都习惯,甚至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路途遥远,天气不定,加之路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故沈曼和沈淮的通信,并非到一封再回一封,而是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命人送。正因为如此,才会出现两封信错过,沈淮不知沈曼有孕,将于氏挪用沈曼首饰一事在信中告知的情况。
尽管如此,但再怎么晚归,也有个限度。
想到这里,秦琬不由兴奋起来。
阿耶遇刺之事,裴熙虽上了奏折,却被长安的权贵压下,但那又如何?沈淮还在长安,他保持着和彭泽这边的联络,想让他不知道这件事,就只有杀掉他的仆人。
仆人三五个月不归,沈淮岂会坐得住?难怪裴使君说,不出三年,他们必能回去。哪怕太子九叔不造反,她还有个表兄在长安,不至于被那些人拿捏得喘不过气来。
短暂的兴奋过后,见裴熙言笑晏晏地望着自己,秦琬心中一突,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了许多遍,才有些挣扎地问:“伯清表兄……见得到圣人么?”
见秦琬每次问问题都能问到点子上,裴熙赞许地点了点头,有些遗憾地说:“无沈娘子的王妃身份撑腰,谯县公府已没落至三流勋贵,哪怕是大朝会,也就是占个位置罢了。后宫无太后亦无皇后,命妇朝参,也玩不了多少手段。”
秦琬知晓,这事,裴熙没说全。
沈淮若真想告知圣人,谁拦得住?但他有妻有子,有儿有女,若有人许以锦绣前程,他真愿意为代王不顾一切么?所以……秦琬看着裴熙。
裴熙笑了笑,说:“我有办法。”
第三十七章 作假
秦琬坐在铺设简单的马车上,听着车轱辘单调的声音,想到裴熙的嘱托,忍不住攥紧了衣角。
裴使君说,遇到危难的时候,可以找人帮忙,却绝对不要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他还说,倘若真要寻人求助,也最好不要寻沈淮。倒不是质疑沈淮的人品,只是……对沈淮来说,无论圣人、代王还是诸王,都是君。
君王之命,做臣子的,很难违抗。
只需一个姓氏,便有无数底气,这便是皇家。
“刀尖已悬在你的头顶,哪怕回了京,你也切勿被荣华富贵迷了心。”
不能迷失……么?
裴熙对她的亲近和关爱,秦琬能感觉出来,正因为如此,她才将裴熙的话放在心里,觉得这些话似一片乌云,飘过万里晴空,徒增几分阴霾。
正当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心情颇有些抑郁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秦琬觉得奇怪,刚要出言询问,就听见裴显在车窗外禀报:“大郎君的宅邸前多了些兵士,似是折冲府的兵丁,奴婢已差人前去探查了。”
听说自家门口多了一群卫士,秦琬心中焦急,问询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却忽然想起裴熙在裴显面前的做派,生生转了口,故作冷淡地“恩”了一声,不再多话。
裴显虽是裴使君的伴当,打小就和裴使君一块长大,却也没见裴使君问过裴显多少句话,反倒以吩咐和命令居多,比起刘宽对随从的和颜悦色,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对待那些胥吏和不入流的官员,裴熙也是这般倨傲的做派,不见多少仁厚。偏偏底下这群人乖得和猫儿一样,还不是照常做事?
阿耶说过,若在长安,他们也是呼奴唤婢,仆从如云的人家,家世比裴使君只高不低。既是如此,学习裴使君对仆从的态度,少回应一些,总不会太大的错。
乍看到代王家门口那几列甲胄齐备,刀戟森森的卫士时,裴显也唬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不迭派人去探消息。之所以将情况回报秦琬,不过出于对皇室血脉的尊敬,却没料到秦琬竟能如此沉稳镇定。
到底是皇室血脉,哪怕生长于流放之地,气宇也如此不凡。
想到裴熙对秦琬的另眼相看,裴显更不敢对这位小娘有半分轻视,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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