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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中的刀声-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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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么样一个人,到了一个有一锅春笋烧鸡和半坛好酒的厨房里,如果他没有想到利用这锅鸡和这坛酒,那么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容苦笑:“不管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总不会是慕容秋水。”“非但不会是慕容秋水,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人。”因梦说:“如果我想不到这一点,我也不能算是一个人了。”“我承认。”慕容又叹息,“你不但是人,而巨是个人精。”“那么我问你,做人精如果算准了你要做什么事,这个人精是不是就应该先发制人?”“是的。”“如果你是这个人精,你会怎么做?”慕容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当然会先在那锅鸡或者那坛酒里下一点毒,”他说:“因为那个白痴慕容如果要诱人中他的毒,他自己一定先把那锅有毒的鸡酒吃一点的。”“自己先故意上些当,然后让别人上同样的当。”因梦说:“在古往今来的骗术史上,这本来就是种很古老也很有效的法子。”“所以那个笨蛋才会上当。”“结果呢?”“结果是一个笨蛋和一个白痴都上当了,”慕容秋水说:“笨蛋将先上当,白痴慕容后上当。”“然后呢?”“然后,”慕容秋水长叹:“笨蛋先死,白痴后亡,还有什么然后。”花景因梦笑了。她一直在不停的笑,一直笑个不停,就像有一个人将一把刀架在她的咽喉上,强迫她笑,非笑不可,否则就要将她的咽喉割断。她的笑声听起来就是这样子的。一一一个刚做了那么多得意事的女人,怎么会有这种笑声?被害的慕容秋水神清反而又变得优雅而从容起来,甚至又在享用他的鸡酒。毒煞人的鸡酒。花景因梦连笑声都已快被割断了。慕容秋水从从容容的用他手里谁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银筷挟了一块鸡,放在嘴里,细细品味,慢慢咀嚼,然后再用一种很幽闲的声音问花景因梦:“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慕容问:“你是不是在奇怪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毒发倒地?”“我本来的确有一点奇怪,”因梦说:“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奇怪了。”“为什么?”“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什么事?”“解毒术,”因梦:“无药无方,归真返噗,片刻之间,其毒自解。”慕容微笑,笑得很保守,可是又恢复了那种贵族的骄气。“这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一种传说而已,想不到你居然也听说过,而且居然相信。”“这不是传说,更不是江湖间的传说。”因梦说:“这是秘密流传在贵族间的一种避死术,而且是极当权的贵族。”“哦?”“有些贵族大臣被皇帝以毒药赐死——当着内侍饮下皇帝御赐的毒药后,还能够活下去。就因为他们在某一个不知年的朝代,某一个不知名的海岛上,以五百名童贞女,五万斤千足金,五十万石香梗米,换得了这种神秘而又神奇的避死解毒术。”“哦?”“据说当时参与这件事的,只有三家人,而且只传嫡子。”花景因梦说:“当今天下有这种资格的,大概也只有三五人而已。”她说:“你当然是其中之一。”慕容又笑:“听起来这实在已经不像是传说,简直已经像是神话了。”“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因梦说:“我根本不该给你说话的机会,根本不应该给你任何机会拖延时间,让你施展你的解毒术。”她忍不住叹息:“我这一生中,做得最错的恐怕就是这件事。”“你又错了,”慕容秋水笑容温和:“你做得最错的,绝不是这件事。”“那么我做得最错的是哪件事?”慕容不回答,只笑,就在这时候,木屋外面忽然响起“夺、夺、夺、夺。”一连串声音,大多数人都应该听得出这是几十几百个铁钧子钉入木板里的声音。这个厨房就是用木板搭成的。花景因梦既然已经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仍然声色不动,仍然问慕容:“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慕容终于回答:“你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你根本不该相信解毒术。”“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解毒术。”慕容秋水悠然道:“解毒术只不过是我们三家人故意制造出的一种传说,在情况危急时用来骗人的。”他笑得更得意:“现在无疑就是情况非常危急的时候,可是我自己绝不能提醒你这一点,我只希望你也听见过这个传说,而且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及时想起来。“花景因梦用一根春葱般的手指,轻轻的拢起了耳边一络凌乱的须发。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因为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她已经给了慕容秋水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她本来不惜牺牲一切之不择一切手段一一为的只是要这个人的命。可是现在她却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一一她给了他时间。一一如果慕容秋水能够活下去,花景因梦怎么还能活得下去?慕容秋水当然应该觉得很愉快。因为他自己知道,这个机会并不是花景因梦给他的,而是他自己造成的。他非常成功的演出了一出戏。——从失望、绝望、悔恨,演到一个忽然的转变,变为得意而骄做,在矜持保守问有意无意显露出的得意与骄做。他的演出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暇的,所以才能让花景因梦先相信他已绝望求死,忽然又认为他已经用一种神秘而神奇的方法解去了自己的毒。所以她就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将时间拖延。——在这种情况下,每一点时间,都是一个活命的机会,就好像沙漠中的一滴水。现在,他已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了,他一定要让世人知道,慕容秋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败。花景因梦看着她面前这个气质高雅笑容温和风度也无暇可击的人,就好像一个倔强的少女在看着一个把她遗弃了的清人一样。也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爱他?也不知道该轻视他?还是该尊敬他、佩服他,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永远不能了解这个人。就算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被她踩在脚下,但是她却好像永远都要被这个男人踩在脚下。因为她已经发现,这个男人根本就从来没有爱过她。然后她又发现了一点更重要的事——她也从来没有爱过这个男人。没有爱,也就没有恨。如果男女之间既无爱也无恨,那么还有什么呢?——如果两个绝顶高手之间,既无友情,也无仇恨,那么他们之间有的是什么呢?这种情感是很难解释的,如果你没有到达那种境界,你就永远无法了解。所以现在花景因梦只问慕容。“你是不是已经中了我的毒?”慕容说:“是。”“如果你没有解毒术,你怎么能解我的毒?”“我虽然没有解毒的术,可是我有解毒的药,”慕容秋水说。“只不过解毒的药是要时间等的。”“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等到了,”“是,”慕容秋水说:“我很少单身出来,可是我每次单身出来,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韦好客都有法子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我找到。”他在一种非常愉快的情况下放意叹了口气。“韦好客虽然不是个很好的赌徒,在找人这方面,他却是专家。”“我知道。”花景因梦说:“我也知道他现在一定已找来了。”“好像已经来了。”“那么这间厨房是不是很快就会飞走。”因梦问:“大概是的。”一问厨房怎么会忽然飞走?七厨房没有脚,也没有翅膀。厨房既不会走,也不会飞,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一个会飞会走的厨房。可是这个厨房却飞走了。片片飞走了。———片木板,一个钢钩,一条绳子,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一个行动敏捷的人。如果说,这间厨房是用一百九十六块六尺长两尺宽的木板搭成的。如果说,外面忽然来了一百九十六个行动敏捷的人,每个人都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每只手上都有一只钢钩,每个钢钩都钉入一块木块。如果有一个发号施令的人,在适当的时机中,作一个手势。命令一下,钢钩拉起,木板当然也跟着钢钩飞了出去。一九六钢钩,一九六木板。那么这间厨房是不是就好像忽然飞了出去一样、忽然间就消失无影。这并不是件荒唐离奇的事。这一类的事不但早就发生过,有经验的人也可以在事先就预料得到。只不过在这种事忽然间发生了的时候,仍然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可以令人震惊窒息。花景因梦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子的。在听到那一连串爆竹般的“夺夺”声时,她就已想像到这是怎么样一回事了。可是在这件事真的发生时,她还是觉得一阵空前未有的震惊。一一一间屋子忽然不见了,一个本来站在一间屋子里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就好像在做一个噩梦一样。因为他已经不在一个屋子里,忽然间就已经到了一个荒恶凶险、恶兽环伺的空旷中。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名门淑女,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成完全赤裸的,而且有几首双恶兽般的男人眼睛在盯着她。花景因梦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手用力,绳索拉紧,钢钧扯动,木板飞出,厨房忽然不见了。满天满地的黑暗,忽然像是一面网一样,网住了她。钢钩已带着木板飞入黑暗,黑暗中已出现了无数点寒星般闪亮的箭厥。每一个箭厥,都像是一只独眼食人兽的眼睛,在盯着花景因梦。奇怪的是,这时倒下的却不是她,而是慕容秋水。就在他倒下去的时候,黑暗中已经出现了一张由四个人抬来的软椅。如果你认得抬着这张软椅的四个人,你一定又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纵然不能算是江湖中的一流轻功高手,至少也已很接近。斜倚在这张软椅上的人,当然就是已经输掉了一条腿的韦好客。慕容秋水开始要倒下去的时候,这张像四川“滑竿”一样被抬来的软椅从黑暗中出现,距离他还有三五十丈。可是慕容秋水还没有倒在地上的时候,这张软椅已经到了他面前。软椅上的韦好客,已经伸出了一只手,挽住了慕容及时刚伸出来的手。一一这种情况就好像一个刚从高楼失足的人,忽然被一只及时伸出的朋友的手挽住了一样。韦好客虽然少了一条腿,却还有手。他的另一只手上,已经握住了一把丹药,慕容张口,韦好客伸手,就在这一瞬间,他手里的丹药已经到了慕容嘴里。这时候慕容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呼吸已急促,咽喉和胸口的肌肉也已开始抽紧麻痹,甚至已经逐渐僵硬,就好像已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连一口气都无法再咽得下去,怎么还能吞得下药。一一有根多中了毒的人就是这样死的,解药虽然已及时送来,他却已没法子吞下去,已经因窒息而死。一一死于火窟中的人也有很多并不是被火烧死的,也是因烟熏窒息而死。可是这种药一到人的嘴里,就好像春雪到了暖水中一样,立刻就溶化了,立刻就渗入了这个人唾液中,渗入了这个人的毛孔。这种解药,无疑就是针对这一点而研究出来的,而且已经解破了这个死结。最重要的一点是,这种解药现在已经及时送来了,而且已经及时送入了慕容秋水的嘴。所以现在他还活着,而且还可以继续活下去。现在花景因梦也还没有死,可是她还能活多久呢?就算她还能继续活下去,又是种什么滋味?她没有想。她的脸是苍白的,既无血色/亦无表情,慕容的脸居然也跟她一样。因为他曾经输过,现在也输了。他们两个人都是输家。现在韦好客终于又面对花景因梦了,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况已经和上一次完全不同。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一点。因梦尤其明白。韦好客用一种冷漠得几乎像是密冬曙色般的眼色看着她,冷冷淡淡的说:“花夫人,你好吗?”他说:“其实我用不着问你的,因为你一向都很好。”“为什么?”“因为你一向都是赢家。”花景因梦笑了笑:“韦先生,想不到你也是一个爱说笑的人。”“爱说笑?”韦好容忍不住问:“我爱说笑?”他当然难免惊奇,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一个人会觉得韦好客是个爱说笑的人。可是花景因梦却偏偏要这么说:“如果你不是个爱说笑的人,怎么能用赢家来称呼一个人?”因梦说:“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赢家。”“是的。”韦好客眼中仿佛也有了种很深沉的悲哀,一种人类共有的悲哀。“每个人都是输家,”他说:“一个人只要还活着,总难免会做输家。”“是的。”因梦说:“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子的,所以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哦!”“你输给我一次,你当然希望我也输给你一次。”因梦问韦好客:“现在你是不是又要跟我再赌一次?”韦好客没有回答,却反问:“现在丁宁是不是已经落在你手里?”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所以韦好客用不着等她的因答,又问:“如果我要你把他的下落告诉我,你肯不肯说?”韦先生说:“我敢打赌,你绝不肯说的。”“你真的敢赌?”因梦问:“你赌什么?”“不论我赌什么,你都不肯说。””可是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准备怎么赌?要赌什么?”韦好客的眼色更冷漠,冷得就像是针尖上的那一点寒芒。“好,我告诉你,如果我输了,我不但立刻让你走,而已还可以让你把我的两只手也带走。”韦好客说:“你应该知道我一向赌得很硬,从不会赖。”“如果我输了,你是不是也要留下我两条腿?”“是的,”花景因梦叹了口气:“这么样的赌注,实在是太大了一点。”“不错,是大了一点。”韦好客说:“可是我们已经这么样赌过一次。”“那一次我有把握。”“我知道你有把握,我当然知道。”韦好客淡淡的说:“如果没有把握,你怎么会下那么大的注,”“这一次你下这么大的注,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有把握?”韦好客看着自己一条空空的裤管,冷漠的眼神中忽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酸痛和尖削。“我已经少了一条腿了。”他说:“一个已经把腿输掉的人,不是应该赌得比较精明慎重一点?”“应该是的,”花景因梦:“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再赌是没有绝对把握的事了。”她盯着韦好客:“我只不过有一点不懂而已。”“你不懂什么?”“我不懂你为什么有把握?”花景因梦说:“我不懂你凭什么认为我宁愿输掉自己一双腿,而不愿把丁宁的下落说出来。”“其实你应该懂的。”“哦。”“现在我只问你,你赌不赌?”“我能不能不赌?”“不能。”“我能不能不接受你的赌注?”“不能。”韦好客说:“你不但有手,还有腿,你输得起,也赔得起。”花景因梦的眼神忽然也变得和韦好客同样冷漠,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用一种邪恶的方法,一下子就把她这个人所有的情感都抽空了。“是的,我输得起,也赔得起。”她说:“所以现在我已经在跟你赌了。”花景因梦淡淡的说:“你也应该相信,我输了也绝不赖的,赖也赖不掉,我只希望这一次你也不要赖。”韦好客的鼻尖上忽然有了一颗汗珠,冷汗。——花景因梦这么做,是不是因为她已下了决心,决心再做一次赢家。这个女人下定决心的时候,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甚至不借出卖她自己的灵魂。韦好客眼中忽然又露出了一种别人很难觉察的恐惧之意。一一已经输掉一条腿的人,赌起来总难免会有点手软的。刚刚还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慕容秋水却忽然笑了笑,就在这片刻问,他的神色就仿佛已恢复了正常。“花夫人。”慕容说:“如果你高兴,我也想跟你赌一赌。”“你赌什么?”“我赌这一次韦先生一定会胜,”“怎么赌?”“我还有腿。”慕容秋水说:“我就用我的一双腿赌你的一双腿。”他看着花景因梦:“我相信你绝不会赖的,因为你根本赖不掉。”他的声音很温和,态度也很温和,温和得就像是一个熟练的屠夫在肢解一条牛时给人的感觉一样,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温柔平和而自然。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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