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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君记-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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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怀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却不着痕迹地把陆明蕊带出了医帐,站在微风拂过的旷野上,听她声音时高时低地控诉着。
  “我跟着先锋军四处作战,忙得饭都吃不上了,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虽说……虽说是在给娘娘治伤,可她那是外伤,又用不着把脉调理……”
  说到最后越发底气不足,索性消了音。
  “无妨,正好这次攻下灵霄关陛下有所嘉奖,我的那一份补给你当俸禄便是。”
  “我又不是心疼那点银子!”陆明蕊骤然抬起头来瞪着他,“这事儿传出去了,以后我在太医院还怎么混?”
  谢怀远四两拨千斤地说:“反正你也该嫁人了。”
  “我不嫁!”陆明蕊跺了跺脚,像只被激怒的小兽一样冲他吼道,“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嫁!你不要老是帮着我娘来催我!”
  “知道了。”谢怀远依旧是一脸淡然,仿佛不管她怎么撒野他都不会生气。
  半晌无声。
  陆明蕊平静下来之后也感觉自己有些过头了,眸中浮现几丝愧色,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我明天就要随陛下和娘娘回京了,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让我带给舅父的?”
  谢怀远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要走,迟疑片刻,沉沉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行吧。”陆明蕊将他的胳膊放回了身侧,小手一挥,颇为豪气地说,“你放心,我会跟她们交代好的,每天都会有人过去给你换药包扎,直到你活蹦乱跳为止。”
  “不用了,这点小伤我自己可以处理。”
  陆明蕊一怔,尔后不甚在意地说:“那好吧,你自己注意,我先进去了。”
  言毕,她干干脆脆地转过了身子,谁知没走两步又被谢怀远叫住了:“蕊蕊。”
  “嗯?”
  陆明蕊停步,回眸的一刹那,裙边拂过青草漾起细小的涟漪,就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这幽暗的夜色中翩然舒展,摇曳生姿。
  谢怀远目中划过一道微光,须臾之后,一直放在背后的那只手终于伸了出来,将一串鲜红透亮的果子递到了她面前。
  “忘了把这个给你了。”
  “西夷也有糖葫芦?”陆明蕊惊喜地接过来,舔了下外面那层亮晶晶的糖衣,顿时满足到无以复加,“还是远哥哥对我好!”
  谢怀远眉梢微微一动,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去吧。”
  “嗯!”陆明蕊含了一颗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就进去了。
  暮色无边,远处的喧嚣声一直不曾停歇,士兵们围着篝火又唱又跳,还有的在边上比划起来,引得无数人喝彩,架子上被烤得滋滋作响的肉串反而被冷落在那,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帅帐中的两个人也在享用晚餐。
  “娘娘,这是王爷今儿个打的野狍子,佐以山中独有的松茸及脆笋烹制,味道鲜美至极,奴婢给您盛一碗试试可好?”
  岳凌兮点了点头,抬眸再看楚襄,他云淡风轻地喝着汤,却也把目光投向了她。
  从昨日起,他就总是这么盯着她了。
  刚刚得知她怀孕的时候,两人都处于痴怔状态,她不知自己近来如此嗜睡竟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他也不知为何那般小心地避孕还会让她珠胎暗结,再往深处想,这两个月以来她跟着大军转战千里,颠簸就罢了,还随他亲赴战场杀过敌!好不容易闲下来,两人又数度巫山云雨,就连半个时辰之前还在嬉闹!
  着实惊出他一身冷汗。
  好在陆明蕊斩钉截铁地跟他保证孩子没事,母体也没有不良反应,他这才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又觉得非常自豪,毕竟是他的血脉,理该如此强悍。
  可这份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演变成另一种担心,所以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着她,不曾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可她始终是淡淡的,既没有表现出欣喜也没有表现出厌恶,让他摸不准她的想法。
  堂堂天子,竟也有这般如履薄冰的时候。
  楚襄暗自苦笑,却没有对岳凌兮表现出分毫,一如往常地问道:“味道可还喜欢?”
  岳凌兮吃了两口便放下了银箸,并用帕子掩住了嘴唇。
  “怎么了?”楚襄立刻起身来到她旁边,一边握住她的肩膀一边略显着急地问道,“是恶心?还是哪里不舒服?”
  岳凌兮轻摇螓首:“没有,我吃饱了。”
  楚襄扭头看向桌上,这才发现玉碗里的米饭确实已经没有了,只是汤没喝完,她的食量与平时并无太大的区别。
  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我先去把那张阵术图画完,免得一会儿又困了,你慢慢吃。”
  说完,岳凌兮起身朝书案走去,步履轻盈,飘飘若仙,楚襄的视线也随之被牵动,看着她依旧纤细的身影被笼罩在明光之下,小蛮腰随意一旋便绕过了尖硬的桌角,然后轻轻贴在桌面上,去够那些摆得略远的笔墨纸砚。
  身体越发僵硬了。
  楚襄挥退了下人,哑声道:“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岳凌兮动作一滞,几滴浓墨砸在宣纸上,缓缓晕染开来,一如帐外阗黑的天幕,“赶路?我们要去哪儿?”
  “回王都。”楚襄远远地看着她,眸色深浓如海,“再往后便要深入西夷作战,御驾亲征多有不便,再者朝事繁重,也不能总让父皇替我担着。”
  岳凌兮愣了愣,本想说什么,却见到一丝异芒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这些不过是台面上的借口罢了,他是想带着她回京安胎。
  明了的一刹那,岳凌兮顿时心口泛酸——他是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如今却被她弄得要曲线救国,就是因为怕她不同意,甚至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思及此,岳凌兮默默地放下了纸笔,然后缓步走回楚襄面前。
  “怎么不画了?”
  “累了。”她仰头看他,眸中清波荡漾,“你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楚襄哪里会不同意,长臂一揽,转身就带着岳凌兮回到了榻上,见她用脚蹭掉鞋子,又脱下外衫缩回了床内侧,他才躺上去从背后轻轻地搂住了她。
  以往喜欢把她箍在怀里睡,现在是不行了。
  岳凌兮有感于他的小心,一颗心愈发柔软,遂将柔荑覆上他的手背,然后一齐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轻声道:“希望他长得像你。”
  楚襄身躯一震,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又将她抱紧了些。
  “好,像我。”
  你喜欢就好。


第108章 孤坟
  说是翌日启程,却又耽搁了几天,除了绵绵不绝的细雨导致官道泥泞难行之外,还因岳凌兮有一件未了的心事。
  时隔多年,记忆中的翡翠青山和苍茫雪海都已经褪了色,变成一片灰白色的背景,嵌在她的脑海深处,即便山丘夷为平地,沧海化作桑田,它始终坚韧而固执地存在着,平日无碍,可一到故地重游之时就会排山倒海地袭来,教人难以抵挡。
  关外十里的燕然山,正是当年她和家人坠崖的地方。
  当年她还是个孩子,又身受重伤,能活过来已是万幸,又岂有余力做其他的事?如今却不同了,命运指引着她再次来到了这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自己家人的尸骨继续长眠在荒郊野外,无碑无名,与秃鹫野狼为伴。
  当日,天刚蒙蒙亮岳凌兮就醒了,纵然身体还是有些困乏无力,神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在书凝的伺候下有条不紊地洗漱更衣,随便吃了点清粥小菜就出门了,到达山谷之后,一件宽大的织锦披风忽然拢上了她肩头。
  “山中寒凉,多穿一点好。”
  岳凌兮点点头,却又握住他的手说:“你军务繁忙,其实不必陪我来的,有流胤和书凝跟着我就够了。”
  楚襄反手将其拢于掌心,低声道:“到底是西夷境内,你一个人来我不放心。”
  公事可以先放着,反正也不会飞走,现在外面下着雨,她又怀了身孕,万一在山里摔了碰了怎么办?他便是心再宽也不可能让她独自前来,更何况这千里寻孤坟又不是什么好事,届时她指不定要难过成什么样子,他还是陪着的好。
  山路崎岖,到了深一点的地方马车就无法驶入了,两人先后下车步行前往腹地,因为环境陌生,所以流胤比平时更加谨慎,先命人去探了路,又领着其余影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但凡飞禽走兽经过都要戒备一番。
  时辰尚早,湿气未退,雾漫山冈,再加上细密的雨丝不停往下落,确实有些阴冷。楚襄一手撑伞一手揽着岳凌兮的腰,谨慎地绕开了那些积水的草地,以防打滑,不过岳凌兮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四处张望着,寻找与记忆中相似的地方。
  “慢慢想,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来。”
  楚襄知道她素来过目不忘,但毕竟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季节不同,山体的形状可能也因为雪崩或地震发生了改变,观感差别实在太大了,要找到当时她坠崖的地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怕她嘴上不提心里却着急。
  岳凌兮抿了抿唇,视线逐一扫过谷中各处,只见密树绕圆潭,孤云横叠嶂,处处都透着陌生,唯有林间的一条小径看起来有点眼熟,似乎可以通往山上。
  “我记得当时大雪封山,所有通往流月城的路都堵住了,我和爹娘在山谷里找了很久,最后才在树丛中扒出一条勉强可以走的路,却只能从山上绕一圈,印象中,那条路的两旁也有两块巨石,还长满了风信子……”
  楚襄微愣,再次确认道:“一模一样?”
  岳凌兮小巧的下巴轻轻一点,满含坚定:“我不会记错。”
  都说曲径通幽,在阴云笼罩之下,这条小径也确实深得看不见尽头,楚襄望了望夹道而生的参天古树,目光似箭,笔直射向了茂密的枝叶之中,驻足片刻,然后牵起岳凌兮的手向前走去。
  “便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看看,你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岳凌兮抚了抚小腹,冲他微微一笑。
  他的心瞬间融化。
  得知她怀孕以来,她在行动上仍像从前那般无所顾忌,什么弯腰穿鞋、手提重物都不放在心上,可几次过后她敏感地发现他很紧张这些事情,于是就默默地收敛了,现在起身坐下都会慢一点,路过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也会护一下肚子,习惯成自然,现在他看到她这种下意识的举动,总是觉得格外窝心。
  为了他,她很努力地去当一个称职的娘。
  这在旁人看来或许没什么,甚至还会恶意揣测,觉得她出身于寒微,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诞下健康的龙脉以稳固自己的地位,可只有他才明白,她幼时失怙,母亲活着的时候又偏疼妹妹,她不知道正常家庭的母女关系是什么样子,也根本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做一个母亲,可她却义无反顾地朝着他想要的模样去努力,只因他喜欢孩子。
  她不知道,若这个孩子生在别人肚子里,他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思及此,楚襄扬唇一笑,故意道:“当年母后怀上我也是意外。”
  听到这话,岳凌兮果然来了兴趣,连看着他的眼神都闪闪发亮:“是吗?”
  “我何时骗过你?”楚襄微微挑眉,一字一句地跟她说了个全,“那时正值多事之秋,母后好不容易才保住我,临盆之前又碰上痼疾发作,每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几乎疼去半条命。父皇想让陆太医提前把我催生出来,好让母后尽快得到治疗,可母后宁死不肯,还痛斥父皇心狠,父皇没有办法,只能依了她。”
  岳凌兮一下子变得磕巴起来:“那、那后来呢……”
  楚襄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朝她背后的流胤使了个眼色,然后才继续说道:“后来也没什么了,等我到了懂事的年纪父皇就让我出去历练了,他说母后身体不好,他们这辈子不会要第二个孩子了,所以我必须比旁人更加努力,即便是块顽石也要锤炼成会发光的金子。”
  闻言,岳凌兮不说话了,眼睛有些发潮。
  她是心疼他了。
  楚襄心知肚明,遂揉了揉她的粉颊,一派轻松地说:“换做是我,我也会如此。”
  为何两个字还没有问出口,岳凌兮忽然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微光,璀璨无垠,宛若星空,瞬间照亮了她的心房。
  他是在告诉她,他爱的只是她而已。
  岳凌兮勉强压下鼻尖的酸意,抱紧了他的手臂。
  闲聊之间路程已过大半,苍翠的树荫露出了一大片空隙,依稀可以望见远处的山崖,风一吹过,嶙峋怪石喀喀作响,像极了记忆里的声音。
  她当年就是从那里摔下来的!
  岳凌兮拨开横生的枝蔓走到山崖的正下方,前面有巨石挡道,她步履如飞地绕了过去,略一侧眸,一座无名孤坟就这样出现在视野之中,紧挨着峭壁,鼓鼓囊囊的像个小土丘,半截木牌斜插在上面,没有刻任何字,已经霉得辨不出颜色了。
  就是它了。
  岳凌兮无法动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年那个雨雪交加的夜晚,她摔得筋骨尽断,疼如针扎,更令她绝望的是父亲就在她身旁却一点一点失去温度,开始还能温声安抚着她,告诉她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们,可渐渐地却僵成了岩石,再无气息。
  视线彻底模糊。
  楚襄唇锋紧抿,一语不发地将她揽入怀中,然后让流胤到前面去查探情况。流胤得令,身体却有些紧绷,挹剑行至坟前,他伸手将木牌扯了出来,可就在这一刹那,粗糙的山壁上突然张开数个小孔,向他喷出腥臭无比的汁液!
  “小心!”
  书凝失声大喊,流胤却像是早有防备,足下重重一点就掠到了几米开外,毒液尽洒于坟前,有几滴溅到了衣摆上,立刻蚀出几个洞来,气味甚是难闻。
  影卫手中的长剑同时出鞘,锐光逼人,直指山头。
  “皇帝身边的人,身手果然非同一般,只是浪费本座这上好的蛇毒了。”
  锯木般的声音划过耳帘,让人冒出了鸡皮疙瘩,岳凌兮却猛然一震,急急望向声音来源,果然见到一抹熟悉的黑影从巨石后面走了出来,头带兜帽,形如鬼魅。
  拓跋桀!
  来不及去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岳凌兮匆忙回眸,迫不及待地朝周围扫视了一圈,眸心顿时骇然生变。
  “本座料想耶律奇那个废物守不住灵霄关,你迟早要回到这个地方来替你那个野鬼爹收殓尸身,所以就提前上这来等着了,不料……”拓跋桀看了看楚襄,惨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狞笑,“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楚襄反手把岳凌兮压到身后,眸中繁星乍然碎裂,化作万丈寒光射向拓跋桀。
  “朕也找了你很久。”
  “看来本座对于陛下而言亦是惊喜,只不过……最后会不会变成惊吓就不好说了。”
  拓跋桀负手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完全没将一干影卫放在眼里,见状,楚襄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声音无甚起伏。
  “山外十里即是楚军营地,朕若迟迟不归,定会有人来寻。”
  拓跋桀狂妄地笑道:“从那里过来怎么也得半个时辰,等他们上了山,兴许能来得及为陛下捡个全尸。”
  闻言,楚襄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犹如寒冬腊月之际悄然开裂的冰窟,在刹那之间将人吞噬。
  “从进入山谷到现在,已经不止半个时辰了。”楚襄顿了顿,嘴角绽开一丝冰痕,“你安排在山里的那些人此刻恐怕已经被朕的亲兵消灭得一干二净了,再过一刻,他们会全部出现在你的身后。”
  拓跋桀面色骤变,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他如此轻易地看穿,不由得恨恨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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