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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音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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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高兴拜那个呀?拜了能升仙?”
  “小野丫头懂什么。”女仆嫌弃地白了莲生一眼,自顾自地提着扫帚走进店堂:“我家那香神像已经传承数代,灵验无比,想要的香方,在殿中扶乩请神,有求必应!”
  ——————
  “不成。”
  胖胖的甘家香堂女掌柜,虽然满面笑容,慈眉善目,比那女仆和气得多,但打量莲生的神情之间,仍然带了点掩饰不住的讥诮之意:“香博士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姑娘歇了这份心吧。”
  “我可以不要工钱。”
  女掌柜咧了咧嘴。“多一个闲人挤在店里,你不要钱,还妨碍我们赚钱呢。”
  “我不是闲人,一直在给人做工的,浣衣,缝补,打扫,放牧,样样都会。”
  “会制香么?”
  “……我可以学。”
  女掌柜笑意更浓:“我们却凭什么要教你?甘家香堂是做买卖的,不是救济叫花子的。”
  莲生屈辱地低了头。
  自幼在苦水井长大,对各式轻蔑折辱早已习惯,生性磊落的莲生,甚至都不再生气,大不了拂袖而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只要自己不折辱自己,就没人折辱得到你。然而如今情势逼人,不得不向人俯首,却无论怎样做小伏低,苦苦哀求,都得不到一句允准。
  香博士,本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活计。敦煌对各种工匠都称博士:茶博士,酒博士,木博士,磨博士……香博士也不过是个制香的师傅而已,但甘家香堂的香博士,谁都知道不容易做。店大业大,巧匠云集,就算是其它香铺成名的香博士,到了甘家香堂,也要重新考评,手中没有几项绝艺,根本不会录取,何况对制香一窍不通的莲生。
  就这样放弃吗?
  但那女仆几句无心之言,仿若一记记重锤,狠狠撞击在莲生心上:“……想要的香方,在殿中扶乩请神,有求必应!……”
  真有这么灵验吗?她正是想求香方啊!正想知道,是什么异香能够救治自己,去哪里寻找,如何调制!
  也去其它香铺逐个求过,人人见她是个贫女,都爱理不理。倒是一听她提起甘家香堂的香神殿,每个人都垂涎欲滴地点着头:“啊,那个倒是真的不得了,阇提华香、拘鞞陀罗树香、殊沙华香、聚仙香、独醒香……天下闻名的几个奇方都是在他家香神殿里扶乩求得的,根本不是凡间能有,啧啧,却从不允准外人入内……”
  听得越多,莲生越是心焦。如此灵验的香神,关系到她生死存亡的神仙,她碰都碰不到。
  制香在敦煌都是家传的手艺,不会轻易传授外人,就算想从头学起,都无处求教,何况从头学起的话,一两年之内绝无大成,等到能考进甘家香堂做香博士的时候,只怕莲生早已经……
  那可怖的未来命运,她都没有对辛不离讲,怕那爱惜自己的小哥哥太过担心。这一切她要自己承担,必定能够自己承担,十五年的孤苦生活她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此生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自己。
  “掌柜,”莲生忍回眼角泛出的委屈泪水,努力绽放一个笑容:“做不了香博士,做杂役也成,让我扫地,倒垃圾,掏茅厕,都可以的,我会做得好。”
  胖掌柜微微打了个哈欠。“小丫头还真是难缠。你这小模样,做什么不好做,要来我们这里倒垃圾掏茅厕?就算我猪油蒙了心收你进门,也过不了店东那一关。”
  “要怎样过店东那一关?”
  “你没那个底子,想都不要想了。快快走开,不要妨碍我们做生意!”
  “我要见店东……”
  “适可而止吧,丫头!”胖掌柜终于烦躁起来,肥厚的手掌一扬,店外几个凶神恶煞的粗壮婆娘踏进门槛,顿时逼得莲生步步后退。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九婴老林,松涛滚滚。
  烈日穿不透这层层树荫,纵是正午时分,林中空地也是幽暗寒凉。山膏尸体早已运走,饱浸鲜血的泥土仍在,十日过后的如今,血腥气仍然刺鼻。横七竖八翻倒的断树,大大小小的深坑,昭示着当日那场恶战的动魄惊心。
  莲生双手叉腰,昂首立于空地中央。浓眉高展,神采飞扬。粗麻衫,大口裤,虎皮甲,一一结束整齐,骨骼粗壮的赤足深深踏在松软泥土里,令整个人高大的身形,一如在地下扎了根般沉稳。
  打架,最开心了。
  不分地位高低,身份贵贱,一切只凭功夫说话。再不用去低眉俯首,委曲求全,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堆着笑容一声接一声地哀求,最后还得不到人家一个好脸。如果世间万事,都能这样简单直接,该有多好?她也并不要求太多,唯一期冀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平等站在赛场的机会而已。
  此时空地对面,站的是那个约架的李重耳,五皇子,韶王殿下。
  比男身的莲生还高了半头,身量虽不如莲生粗壮,却是宽肩细腰,魁梧而匀称,果然是个姿容耀目的英俊男儿。一双明眸晶亮,两片薄唇微抿,望向莲生的神情里,充满了惯常的骄横、蔑视,还带了点猜疑与好奇。
  也是不容易,身份如此尊贵,论起打架,倒是很守规矩。准时到来,赤手空拳,并未穿戴那一身显赫的亲王服饰,而是寻常平民的平巾帻、交领袍,腰间束一条简单的革带,足蹬素皮黑靴,乍一望去,除了衣履过于精洁了一点,也就是个街头常见的武士。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不知是自己良心发现,还是上次被莲生讥讽一遭,觉得实在丢脸的缘故,今天称得上是低调至极,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带着一千人的浩大人马来,打旗的仪卫,伴奏的乐师,统统没来。一想到等会儿狠揍他的时候没有那雄壮乐声助威了,倒教莲生的心里,稍稍有那么一点失落呢。
  “到底还带了个帮手!”莲生咧咧嘴巴,嗤笑道:“不公平!”
  李重耳瞥一眼紧随身边的霍子衿,嫌弃地摆了摆手:“你退开点。”
  霍子衿也是一身平民衣装,整洁斯文,唯有机敏的眼神难以掩饰,始终以警惕目光打量四周。闻得殿下吩咐,勉强退后半步,略一思忖,又上前一步。
  “我不是帮手,我是你们二人的执中。既是比武,怎可以没有执中?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示意,莫怨其非……”望望李重耳不耐烦的神情,赶紧偃旗息鼓:“……就是不偏不倚的意思。你二人这就开打么?比什么,如何比?”
  李重耳瞟一眼莲生,傲然昂首:“你想怎么比?随你选。”
  莲生更是漫不在意:“随便啦,打架还讲什么规矩。”
  “如何算输,如何算赢?”那个霍子衿,真不是一般地啰嗦:“点到为止,免伤性命,倒地便算输,听我喝止便终止,不准使暗器,不准打下三路……”
  “打服为止。”李重耳一言截住:“招数不限。”
  “殿下!这小子打山膏你也看到了,出手野蛮得紧,我担心他胡乱打起来,一旦有个闪失……”
  李重耳微一沉吟:“不准打脸。”
  莲生简直要耐受不住了。“哎呀呀,毛病真多!你到底打没打过架,谁打架还专门避开你脸呀?示弱就别比了,瞧小爷我就不立规矩,你尽管打来,能打到我脸,算我输。”
  “别太嚣张!”李重耳喝道:“本王身经百战,从未输过,看在你力搏山膏的份儿上才与你隆重其事,别以为我是怕了你。”
  莲生嗤嗤地笑起来:“对不住,今日你要尝尝输的滋味了。”
  “乡野儿!”李重耳怒气勃发,挥手敛起袍角,掖进腰间革带,整个人更加雄姿英挺,宛如一支蓄势离弦的箭:“敢与本王挑衅,等会儿叫你跪着叫爷!”
  “嘿,好,这句话你须记得!”……
  一场事关男儿荣辱的战斗,就此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李重耳的冠戴,说几句哈:
  魏晋时代,武士日常戴的帽子叫做“平巾帻”,无论贵贱都戴。我起先真不想给李重耳戴这个,因为文物中的平巾帻非常难看,尤其魏晋时代的平巾帻还特别小,个个陶俑都是一张大胖脸顶个小帽子,活像老太监……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一点,就是衣裳靠人鞍靠马,帽子到底好不好看,不在帽子本身,归根结底要看戴在谁的头上。《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的林青霞戴的基本就是个进阶版的平巾帻,《狄仁杰之龙都啥啥》的邓超戴的也差不多,人家多好看啊!超帅的啊!哪里像太监!
  所以李重耳还是乖乖地戴上平巾帻了……

☆、第9章 一败涂地

  林中空地上一片幽暗,只剩下两人对视的目光火辣辣地烧灼。
  这一边的莲生,兴奋,急切,喜气洋洋,跃跃欲试,一脸成竹于胸的豪气。
  那一边的李重耳,愤怒,凌厉,目光中满是鄙夷,也有一丝摸不清对方深浅的警惕。
  若是莲生稍通武学,便能看出,李重耳的起范儿,那是高手亲授,可圈可点。双腿微分,足尖不丁不八,双掌于胸前交错,护住全身要害。右臂蓄势,将吐未吐,一待对手攻上,挥掌斜劈面门,乃是敦煌武林的一招绝学“金刚降魔”。
  可惜莲生,丝毫不通武学。
  她有的,只是蛮力。
  势不可挡的蛮力。
  一双赤足蹬地,身如弓弦劲张,整个人拔地而起,率先出招。人影未至,已是四下里狂风暴卷,奔雷闪电般袭来。
  哪还顾得上使什么“金刚降魔”“力士降妖”?李重耳猝然间只得向后飞纵,连退数步,才勉强避开这记狂攻。
  一旁的霍子衿,登时额角见汗。
  跟着韶王殿下这些年,从未见过他一招之内就取守势。殿下自幼习武,酷爱与人较量,然而实在是武力过人,早已难寻敌手,每次对阵无论拳脚枪法,全是他一路暴击,哪有对方招架还手的份儿?这次虽然早知这少年厉害,料得取胜不易,但一招之内,局势就如此逆转,当真叫人心惊。
  还未待他揣摩明白,少年已经再次疾扑而至,一记重拳挟风雷之势当头劈下,李重耳挡无可挡,又退一步,足跟奋力跺入泥中,硬是在这败势中扎稳了下盘。
  霍子衿暗喝了一声大彩。
  殿下的拳脚招数,果真异常精妙!
  那个粗鲁的少年,根本就毫无招数可言。
  全凭蛮力。
  蛮力。
  强行……破去所有招数的……蛮力……
  一招“长风万里”,李重耳猱身攻上,被那少年一记重拳打回,甫一出拳已经劲风扑面,只能侧身避其锋芒;再一招“雁落平沙”,李重耳自上而下疾扑,那少年又是一记重拳打回,李重耳以手肘硬格,被这一拳击在小臂,险些当场断了臂骨。
  周遭层层树木,被这二人对打的劲风扫得枝断叶落,飒飒声响彻身周。霍子衿眼前缭乱一片,已经看不清二人身形,蓦然间一声呼啸,只见李重耳腾空而起,一脚凌空劲踢,势如恶龙猛虎,袭向对面的莲生。
  霍子衿一声喝彩刚到口边,却见莲生仍是一记直来直去的重拳,呯的一声大响,击在李重耳膝头,痛得殿下一咧嘴,眼泪都快迸出来。
  “殿下当心!”声称要执中的霍子衿,偏心都不知偏到哪里去了:“用千叶擒拿手!”
  “要你指手划……”李重耳一句还没骂完,手中已经被迫将千叶擒拿手使将出来。这是以小巧灵敏见长的近身格斗之术,自皇庆寺武僧处学来,沙场对战并没什么机会用上,但对付这个蛮力如牛的少年,倒正是合衬。眼见莲生又一记重拳击来,李重耳虚晃一步让开,随即纵身冲上,一手刁住莲生手腕,另一手从她腋下穿出,左腿奋力一绊……
  呯的一记重拳,击在李重耳头顶。
  霎时间,脑海中喧腾一片,钟鼓齐鸣,鸟语花香,却似做了一个水陆道场。昏天黑地之中,急忙撒手闪身,脚下却早被莲生横扫一腿,身体凌空飞起,旋着圈子摔在泥土中。
  “一二一,三四五,滚地葫芦一身土!”莲生拍手大笑。
  这一腿力道雄劲,余势不止,李重耳哪里顿得住身形,硬是依着莲生的吆喝滚了几滚才翻身跳起,心头懊恼,熊熊难以抑制。低头看自己身上,又是腐叶又是臭泥,仪态全失,心下更加忿忿,禁不住嚎叫一声。
  “说好的倒地就输呢?”莲生笑道:“你还真……”
  猛然间脖颈一紧,下半句话噎在喉头。
  那李重耳身形如电,已纵身窜到背后,用力勒住莲生脖颈,同时双膝顶她腘窝。
  果然还是高手,招数煞是厉害。莲生咽喉被扼,气息受阻,回拳又击打不到,顿时面红气粗,手脚酸软。李重耳大喜,加倍用力勒紧,喝道:“小子,认输吧!”
  哪有那么容易。
  姑娘却不认输!
  纵然手脚酸软,只用一点余力,也收拾了你这莽汉。
  挥起双手,紧紧扣住他两边臂膀,后腰提气一顶,奋起与山膏搏杀的蛮劲,呯地一声巨响,将他整个人从身后直摔到面前来。
  如此一个使足全身力气的背摔,纵是地上松软,也将李重耳摔得骨架都散成了十块八块。莲生不容他稍动,已是一个虎跳,全身跃将上去,咚地一声骑在他胸前,以手肘顶住咽喉,用力勒紧:“小子,认输吧!”
  李重耳咽喉被勒,白眼直翻,直吓得一旁的霍子衿厉声嚎叫,几番上前拉扯,都被莲生踢开。李重耳手脚齐舞,奋力挣扎,仍被莲生骑牢在胸膛,一双铁腿夹得他动弹不得,坚实的手肘磐石般勒定咽喉,纵然竭尽全身气力,也只是越来越深地陷入泥中。
  横飞的泥水,渐渐沉寂。
  那皇子废然躺平,仰望头顶天空。
  “服不服?我们可是有言在先,你若输了,我说如何便如何!”
  李重耳仍然被莲生牢牢压在身下,哪里开得了口,唯有双眼圆睁,又是惊异又是绝望地盯住她。
  先前气盛,把话说得满了,如今一败涂地,不知这小鬼头想出什么主意来折磨自己。
  一旁的霍子衿手按剑鞘,焦切溢于言表,一副随时要上前拉偏架的模样:“你,你要怎样?”
  莲生纵身跳起,挺直身体,两手叉腰,得意洋洋地傲立在李重耳面前。“跪下,叫爷!叫啊?没叫过?”
  李重耳瞪着双眼躺在烂泥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当然没叫过!
  输金输银,都属常情,但是,跪下叫爷,不过是口头禅而已,皇子比武,赌注哪有如此粗俗?他的父亲、阿爷,那是天子,君临天下的帝王,岂可以对旁人叫得!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亲,又怎能跪你这乡村小儿!
  这一生,从未受过如此折辱。跪又不肯跪,起又不能起,进退两难之下,满脸涨得通红。
  霍子衿手里的剑,都不知道在剑鞘里来回拔动了多少遍。“你对殿下如此粗鲁,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喂,大好男儿,光明磊落,输了要认,是他自己说跪着叫爷的,不要玩不起。”
  霍子衿狠狠一咬牙。“我替他跪,叫你爷!不准为难殿下。”
  莲生傲然瞥他一眼:“我跟你打赌了么?”
  “走开走开!”李重耳抹一把脸上灰泥,愤愤道:“愿赌服输!”
  “殿下!你难道真的要……”
  “先……先欠着。”李重耳望向莲生,一双眼中又是愤恨又是委屈,声音都变得有如伤兽嘶嗥:“这次先欠了,日后待我扳回来!比武这回事,一局怎能定胜负?田忌赛马,也是三局两胜才算!”
  莲生仰天长笑:“你以为你能扳回来?小爷且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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