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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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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委婉的劝说过外祖母,希望她老人家能打消那不该有的念头,哪晓得换来老人家一句“生了不该有的念头的到底是哪个?”
直将他问得哑口无言。
那位窦叔父他怎会不知?京内不少人流传的能从西北立了战功回来的窦十三,禁军中人无不对他交口称赞的窦十三,那年去山上将他救下来的窦十三……他家世了得,哪是他个生药商人之子能比的?
再者,见过他的人,都不可能忘记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又哪是他个白面书生能比的?
在他面前,他徐绍不过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商贾之流,他拿什么去与他争?若他真起了意,哪个也挡不住他。
这种挫败感令他再无法心安理得的受她邀约,无法再与她似从前般来往,只要一看到她的笑颜,他脑内不由自主的就会冒出窦叔父那张威严的脸,他皱着眉头表示不悦,他不言不语地“诉说”他的不屑……他在他面前委实渺小至极。
渺小到只要一听是他,他就打心内生出一股灰败之感。
果然不出所料,外祖母寻他,说的还是那些话。
“绍儿啊,你阿嬷是我唯一的亲姑娘,我堂堂太医院胡家,沦落到退守金江那不毛之地,还不得不将自己独姑娘嫁与一介药材商人……我每每想起来都悔不当初!若当时外祖母能顶|住你外祖说项,莫贪图他说的‘安稳日子’,好好给你阿嬷挑个人家……”
翠莲老妪微微咳了一声,意思是提醒外祖母不要在他面前说父亲的不是。
但老人家或许是太过“情真意切”,浑然不觉,继续道:“我孙儿这般好的人才,也不会只是个无名之辈!”
徐绍真内却不甚赞成,他不觉着父亲身为商户如何了,他挣的每一文都是辛苦钱,清白钱,似外祖家这般将认回来的干女儿如货品一般筹划着,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他不该说长辈不是。
于是,徐绍张张嘴,又不再言语。
“你大舅也就罢了,要他守着祖业。但你瞧瞧你二舅,好好的非得守着个病秧子,大半生人亦只得了个姑娘。他若肯听我一句,就是随意找个娘子,也能将他后宅操持起来,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有了娘子操持着,他就能稳稳当当的供职,哪里会……你去打听打听,当日多少技不如他的,现哪个不是平步青云,人模人样?”
“再说你三舅舅,要说才智,他哪里就强过前头两个哥哥了?但他是个最听话的,你瞧瞧有你三舅母后家人帮衬着,哪样不是手到擒来?若没这得力后家,他现今不定还窝在何处哩!”
胡老夫人叹了口气:“唉,我与你说这些不中听的,只是望你能以你母亲几姊妹的亲事作前车之鉴,结亲乃结两姓之好,只有越结越好的才算结亲,哪有寻那不如咱们家的道理?春娘子家情况你比我懂,我也不是非得你们个个高攀门好亲,但至少不许给我寻个拖后腿的回来!”
说着还拍了小桌子一把,似是想到甚,气急了一般。
徐绍却只觉着“拖后腿”三字分外刺耳。外祖母说的就是父亲,就是徐家,他怎能不知?
就是知晓了,才觉着无力与挫败,他真是窝囊透顶了,自己亲爹被骂,他居然连愤怒都不敢有半分。
“绍儿,你莫多心,咱们祖孙血浓于水……你只消在学里好好读书,多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亲事自有外祖母替你看着,咱们既来了汴京,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是再去寻一门三舅母一般的“佳媳”麽?他在心内叹了口气。
另一头,胡叔微府上,家里汤婆子炭盆都不缺,棉被又管够,江胡二人早早就窝到床铺上,小姑娘两人紧紧挤一处,躺得暖和极了,头才挨到枕头,江春就入了梦。
这一晚的梦终于不再是吃烧肥鹅了,而是一整夜的瞧病,找她的病患都排到熟药所门口去,将梁门大街占了一半……即使是在梦里,她都晓得在自己这年纪也不可能出现的“盛况”,只一个人在诊室里傻乐。
突然,脑袋被轻拍了一下。
“傻笑甚?”
江春转头,就见窦元芳正皱着眉瞧自己。
“你书不念了?整日只想着瞧病,做事主次不分,只看蝇头小利,我白给你念书机会了。”
“哪里是你给我的机会?就是没有你,我自己考试也能考来,你哪来的优越感?你见过手机吗?见过飞机吗?见过宇宙飞船吗?没见过就别给我叨叨……”她似乎是晓得自己在做梦,不论三七二十一将他怼了一顿。
“未曾见过你说这些天外之物,更没见过你这般求着找病人的医生。”梦里的窦元芳冷冷一笑,满含嘲讽。
江春刚想回击他,就被摇醒了。
“春妹妹,快起了,进学要赶不上哩!”胡沁雪在她耳旁唤她。
江春揉着眼睛醒过来,外头天色还黑沉着,她迷迷糊糊问:“什么时辰了?”
“早过了卯时初刻,咱们动作得快些……”
江春忙起了身,爬出那暖融融的被窝,以最快速度穿上衣裳,好在衣裳是丫鬟早就熏暖和了的,穿身上也舒服。就着丫鬟打来的热水洗漱过,再吃了顿热腾腾的早饭下肚……令她不得不感慨一句:剥削阶级就是会享受,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走,那也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啊!
她愈发下定决心,自己得赶快将坐堂行医之事提上正轨,只有见识过东京城的繁华与发达,才对比出金江的落后来,尤其是交通不便的王家箐,最简单的想吃顿肉,首先得保证进城的路是走得通的,还得保证进城去肉摊子还未收……否则,就是手中捏着钱亦买不到。
她心内有个想法早就按捺不住了。
她想让江家搬离王家箐,若能来到东京城,不说生活方便,交通便利,就是商机也多,只消肯努力,总不会饿肚子的。况且,因着东京城的中心地位,四面八方奇巧人物,下头几个兄弟姊妹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眼界都不一般。
当然,若日后……她真能与窦元芳修成正果,她也不想与家人分隔两地,江老大两口子的性子,她实在放心不下。若日后她远在汴京,江老伯老两口也没了,就他们那性子还在王家箐生活,不知要被多少人欺辱了去。
日后兄弟姊妹几个定是要各自成家的,哪个也不可能就窝在村里守着他们……现在的高家外公外婆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她得努力挣钱,尽量早些立稳跟脚,到时候劝说江家人才有底气。
当然,等她晚食后到了熟药所,现实又狠狠给了她两巴掌。
直到天色黑透了,买药的,煎药的人都不少,就是每一个来瞧病的……准确来说是每一个愿意找她瞧病的。
有几个伤风咳嗽的,那日的张小哥费尽口舌将他们引到江春诊室门口,人家一瞧她黄毛丫头个,都又走了。脾气好的都还找了个旁的借口,诸如“家中孩儿饿了”“今日未带钱”“先去买个物件”,有那脾气不好的直接就骂着走开了。
江春在诊室内哭笑不得。
张小哥亦没忘了又安慰她一顿,杨掌事照例也来宽慰几句。
江春收拾了心情,到点儿就拿了书本走回学里去。
因着心内有事,也就未注意身后有人在跟随,直到转下了朱雀大街,走到个黑乎乎的胡同口,被人从后拍了一下,才将神游天外的她吓了一跳。
“啊”一声就喊出来。
“莫叫,是我!”
这把醇厚的嗓音,堪堪将她神智拉回来。
身后男人走到她左手边去,问她这几日都哪去了,怎见不着个人。
江春想起昨夜的梦里他就是这般吓唬自己的,这家伙不知人吓人是会死人的吗?她也懒得理他,加快脚步往前面去。
只是,积了雪的青砖地面,她厚底布鞋亦不够稳固防滑,才堪堪走了三四步就打了滑,险些一个“平沙落雁”式屁|股落地,还好被窦元芳拉了一把。
江春忍不住回头,昏暗的灯笼下,见他皱着眉头,一副无奈样子。
“罢了罢了,不说你便是,好生走路罢!摔一身雪可不是好玩的。”
江春依然不说话,只“嗯”了一声。
他的手就势,顺着她厚厚的袖子往下,紧紧握住她小手,感到手中那冰块一般的触感,他皱着眉问:“怎手这般凉?大半夜的在外头行走,你倒是胆子大。”边说还边用大手使劲捏她手,倒是将她手上寒气驱散了许多。
他果然是练武之人,身上阳气旺盛,才三两下就将她手搓热乎了。江春舒服得松了口气,自也不再与他别扭着。
“元芳哥哥怎在此处?”
“这两日哪去了?连着来寻了两日也未寻到你人,怎还连晚食也不用了?”
两人同时开口,倒是惹得相视一笑。
他的问题就是对她的回答了,原是来寻她的,连着寻了三日,她心内有些高兴,这傻子就不会使人与她留个口信不成?天寒地冻的,非得日日来“瞎猫碰死耗子”!
真是个大傻子!
江春生怕他如梦里一般看她不起,边看他眼色边试探着道:“我去熟药所坐堂哩。”
果然,窦元芳面色立马黑了:“你去的哪一处?怎半夜三更才回?就不怕拍花子的把你拐走了?”
江春|心内憋笑,又拿这个来唬我,能不能换个花样啊?!
“还笑?果然是胆子大了,日后不可再这般深更半夜了……”
“你元芳哥哥你来接我呗!”江春狡黠的眨眨眼,娇娇一句,将他絮絮叨叨的说教堵在了喉间。
“好。”
除了答应,他还有旁的选择麽?没有了,他就是见不得她娇娇弱弱说话,她那声“元芳哥哥”将他心内怒气驱得烟消云散,她那双狡黠的杏眼,令他欢喜得……恨不得亲她一口。
真是拿她没法子了。
深冬的寒夜里,街面上已基本无人了,一男一女紧紧牵着手,轻轻踩在积雪上,沿着笔直的朱雀大街,慢慢往太医局而去。
腊月十三,是江春坐堂的第三日,经了前头两日的门可罗雀,她的内心用“心如死灰”来形容亦不为过。反正也没人,她放宽心的拿出书来默默看起来,桌上油灯倒是明亮,只是脚下觉着冷。
好在杨掌事给她端了个炭盆来,就放在桌下烤着双脚,不消两刻钟,双足暖洋洋不说,就是诊室里也热乎起来了。
除了自己白坐了三日,白拿了人家三百文钱未瞧过一个病人,江春深感内疚外……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江小大夫,您瞧瞧,这位老阿婆的病症您可能瞧。”张小哥引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进门来。
那婆子见是这么位年轻小娘子,果然也不甚满意,但她那腰杆子委实是疼得受不住了,心想能来熟药所坐堂的,总差不到哪儿去,权当死马做活马医了。
待她坐定,江春慢慢压下心中喜悦,瞧她神色焦躁,眉头紧皱,双目无神,眼下青黑一片……明显的没睡好,再联系她一进门就“哎哟”着的呻|吟声,定是因疼痛未曾睡好。
回想将才在大厅里,张小哥牵着她,她一手背背后去扶着腰的动作……估摸着就是腰痛了。
江春|心内有了谱儿,这才让她伸出手,让她搭上三指去,凝神片刻:这老妇左手关脉与尺脉皆沉迟,面色晦暗,是明显的肝肾不足之症。
为了树立她小大夫的威信,江春也不问她可有甚症状,只盯着她眼睛问:“阿婆腰痛多久了?”笃定了她就是腰痛。
老阿婆倒是诧异,惊奇道:“小娘子怎知我是腰痛病?”
江春忍住前世“知无不言”的毛病,老神在在道:“阿婆且听听我断得对不对。”
“阿婆平素常感四肢不温,手脚冰凉,浑身无力,身上困乏,尤其以腰间沉痛为主,夜尿频繁,喜暖畏寒,可对?”
老妇人果然点头,满口道:“这倒是哩!买买撒!小娘子好生厉害,只把了脉就瞧出病症来。前头也瞧过几个老大夫,吃过几贴药,吃时是好端端的,吃过了又痛起来……哎哟喂,可折腾死老婆子了!”
江春闻此言,心知这也是吃过不少药的老病号了,待会儿开方剂量要稍微大些才行了,嘴上却道:“阿婆口音略有两分耳熟,莫非是西南一带的?”
因那“买买撒”表示“惊叹”的短语,无论前世抑或今生,都只有西南一带才这般说,准确来说是只有大理郡才这般,就是贵州川蜀都不兴说的……若非大理当地人,哪个会说这地道口音?
而人在外,对于“老乡”总是天然的会有好感,江春|心内对这婆子就觉着亲切了,与她杂七杂八说了几句,说起她这病证来源来。
第125章 淮娘
凡人都是这般的,出门在外,远在他乡若遇了个“老乡”,心内就有天然的好感,江春看着老妇人的眼神就带了笑意。
哪知她却道:“嗨!老婆子不是那头来的,俺老家山东阳谷县的,小娘子晓得阳谷县罢?”
江春|心内憋笑,顶顶有名的阳谷县哪会不知,为啥出名?县里有个大财主人称“西门大官人”,有个卖炊饼的“三寸钉古树皮”叫“武大郎”……当然,这都是明人写的小说罢了,也不知是杜撰来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俺老婆子家隔壁住了家大理郡来的,老婆子日日领着那家娘子于巷子后门收些衣裳鞋袜来浆洗,日日在一处,旁的治家本事未学到两分,这口语倒是学了两句……也就那浆洗活计不好做,就说俺这毛病吧,不少大夫都说了是日日低着身子浆洗,洗出来的老|毛病了。”
江春点头,这倒是真的,不过,恐怕也不全对。
“阿婆除了腰痛,可还觉着腰间沉重,使不上力?”
“可不是?前半年刚开始就使不上力,浆洗盆子都得那家娘子帮着老婆子抬哩!尤其两月前刚入冬那几日,这腰杆啊,就似坐冷水里,人是‘腰缠万贯’,老婆子我怕是腰间缠了个恶鬼!”
她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小娘子你还莫说,不定还当真是缠了恶鬼哩!隔壁那家娘子也有两分本事,教俺买了几叠纸钱来,拿个鸡蛋连着烧了两日……嗨,还真就不沉重了!只是没几日又疼起来,疼得老婆子那浆洗活计也做不了,损失了好几个大钱,倒是便宜那家娘子哩,挣了支光闪闪的银簪子来……”
对她二人生意的此消彼长,江春并无兴致,只淡淡笑着听她吐苦水。江春虽是个穿越人士,有无鬼神不好说,但鬼神令人生病……她却是不信的。
老妇人对病症的描述,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身重,腰间沉重,腰间冷,动弹不得……对了,“医圣”张仲景曾说过:“其人身体重,腰中冷,如坐水中,形如水状,反不渴,小便自利,饮食如故,病属下焦……久久得之,腰以下冷,腹重如带五千钱”。
“腹重如带五千钱”,柳宗元笔下“吾腰千钱”都能被淹死了,若是五千钱,其沉重可想而知。
刚才问她可是夜尿频繁,其实也局限了,应该是不止夜尿,就是白日小便也该频繁,而且每次尿量亦多。再观她舌象,舌色偏淡,舌体边有齿痕,舌苔白腻一层……明显的下焦寒湿所致。皆因她长年累月浆洗衣裳,寒水冷湿侵袭,日日流注在经络关节处。
刚开始是腰间局部的寒湿痹症,属于经络病,病得久了,寒湿伤肝肾,就成了脏腑病,故诊脉有肝肾不足之象。
江春可以肯定,这就是张仲景所言的“肾着”病了。“肾着”,顾名思义,冷湿着肾,阳气不化。其人不渴,乃上无热也;小便自利,寒在下也;饮食如故,胃无病也。
此病治宜散寒祛湿,温经通络,方用甘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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