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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冬-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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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她背后有那位富可敌国的神秘“大先生”给她撑腰,而她私底下又通过手下的美人巴结了不少当官的。我听说啊,不少布政使来大梁谋前途,只消给她送上几万银子,她让手下的美人们吹吹什么首辅尚书的枕头风,没有不成的。”
  “算了算了,她明显就是讹咱们呢,得罪这种女人,不会有好果子吃。才刚她还给了大哥一支金钗,上面那几颗红宝石可剔透的很,拆了卖掉,想来还能得两三百,咦?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黑痣三爷站在屋檐悬挂的灯笼下,仔细地瞧手中的金钗,他越看越气,痣上的那根黑毛几乎要倒立起来,只见他猛地将发钗掼到地上,使劲儿踩了好几十脚,气的大骂:“臭娘们,居然拿铜来戏耍老子。你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走着瞧!”
  *
  后半夜有了凉风,终于将暑气吹散几分。 
  一路上,沈晚冬蜷缩着身子掉泪。梅姨既不宽慰她,也不搭理她,只是举着根蜡在仔细看账册,后来从长方金胎漆盒里拿出个巴掌大的瓷瓶,笑着递给沈晚冬,说:好孩子,这是从大内出来的御酒,叫蔷薇露,外头就是有千金也难买。姨娘看你脸颊被打伤了,心疼,拿着擦擦。
  她接过,仔细擦拭伤,随后又连着喝了好几口,果然有股淡淡的花香,入口甘冽绵长,回味无穷,让人不由得精神一震。在这一路,她想的简直比前半生想的都要多。 
  今天,她先被强卖,后又被强买。逃?赶车的是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如果敢跑的话,又是一顿打。人家可不会觉得你是娇滴滴的姑娘,就手下留情。现在真的觉得,书里面的世界永远是正直干净的,一旦到了外边,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事都能发生,并不是说你无辜就会有好下场,交好运。你根本无法改变卑劣的现实,所以,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自己,别受伤,只要活着,就会出现转机和希望。
  虽然才接触这位梅姨不久,但能推测出来,这女人多谋算,心也毒,可就是为人太过贪婪,不肯吃一星半点的亏。那会儿听那黑痣三爷说,这梅姨做的可都是王公大臣的买卖,这些人与普通嫖。客不同,得千万小心伺候着。因此,梅姨定不敢让她一去就陪酒陪。睡,怎么着也得调。教段时间,把规矩本事都学的差不多,才能放心。 
  所以,暂时还没有危险,不要急,千万得冷静下来。
  梅姨的宅子在城北,十分的偏僻,整条街都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这宅子从外头看毫不起眼,屋檐下悬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门上的漆都有些褪色,青石台阶两侧的石狮子歪歪扭扭,不成体统。可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宅子周围少说有五六个佩刀护卫在暗中守着,想来内里定是别有天地。
  沈晚冬紧跟在梅姨身后,进了大门。
  才刚进去,就瞧见一个年约四十,头戴“庄子巾”、身穿玄色夹纱直裰的男人提着盏琉璃宫灯笑着迎了上来。这男子长了张老实巴交的方脸,大鼻子,厚唇,眉宇间有几许书卷气,可眼里却透着精明干练,应该是管家。 
  “梅姨,您回来了。”官家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见过礼,他注意到梅姨身后还跟着个女孩子,忙举起琉璃灯去瞧,这一看,登时大喜:“好俊的丫头,长得跟仙女儿似得,那混账小子果真没骗咱们。这下可好了,咱们家如今正好能凑够十个绝色,可以叫画师画一幅《大梁十美夜嬉图》来。”
  梅姨一脸的得意洋洋,轻抚着沈晚冬的胳膊,对她的管家笑道:“别贫了,冬儿今日受了委屈,让她早些歇息,走,为娘的亲自送女儿回家。”
  这话说的,可真亲热。 
  管家在最前头领路,梅姨挽着沈晚冬走在中间,后头跟着两个带刀侍从。这宅子极大,亭台楼阁装饰的精美华贵,每隔十步就有个石头雕成仕女状的立地宫灯,地上的小径是拿莹润的鹅卵石铺就,蜿蜿蜒蜒地夹在牡丹花丛中间,香芬幽然叫人浑身舒坦。
  梅姨一直在吩咐管家:冬儿才来,你尽快给她拾掇出一个院子,明儿再把李裁缝给请来,给冬儿量衣裳,先做上五六套,下个月按例再做。寝衣和鞋多准备些,一定要柔软轻薄。至于香料,冬儿瞧着文静,别买太重的香,那清雅冷幽的水沉香就蛮好。胭脂、水粉、头油、口脂这些去‘万姸坊’拿,依旧叫掌柜记账上。至于首饰,待会儿去我那儿先拿上几支珍珠和玉的来,冬儿不适合戴金和翡翠的,显得俗气。
  正吩咐着呢,花丛中忽然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呕吐声。 
  沈晚冬紧跟着梅姨上前去看,只见一个穿着身玉色绣薄衫的年轻女子正扶在花树上吐。这女子浑身的酒气,手捂住胸口,痛苦地大口呕吐。她旁边的小丫头见梅姨来了,急忙给那女子递上杯水去漱口,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银盒,用银簪子挑出枚新鲜荔枝,让姑娘含在口里去味。
  “含姝,你还好么?”梅姨担忧地走上前去,去扶那个叫含姝的女子。“怎么吐成这样,喝了多少?”
  “二十五杯,约莫有一坛子。”含姝的声音又嫩又柔,简直要把人的心给化了。她身子有些晃荡,弯着腰,捂住小肚子,怯生生道:“三位大人喝过酒后,说是要商议几件要紧的大事,就让女儿先行回避。正好女儿实在醉的受不住了,风一吹,就没忍住吐了。” 
  “哎!”梅姨心疼地叹了口气,轻拍着含姝的背,柔声道:“让你平日里多练练,你瞧,才喝一点就醉了。待会儿进去,好好地陪大人们,别再给娘丢脸。”
  听了这话,含姝忽然直起了身子,甩开梅姨的手,朝后退了两步。
  趁着这个机会,沈晚冬终于看清这女孩的模样。年纪瞧着不大,身子似乎还未完全长起,可那张脸却是绝色,睫毛又长又弯,上边似乎还有一两滴小水珠,眸子如秋水般纯净,并不怎么用脂粉妆扮,只在唇珠那里点了些红,就足矣让人心动。就连她这个女人看着,都忍不住想要心疼这个柔美单弱的小妹妹。
  “娘,”含姝咬着唇,委屈地都快哭了:“我今儿身上来红了,又喝了好多凉森森的酒,真的伺候不了三位大人。这三位大人里还有我姨夫,想来我去说说,他们不会介意的。” 
  “好孩子,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忘了?”梅姨脸色已经有点不悦了,用眼睛觑向不远处的一处小阁楼,声音三分温柔七分狠厉:“你难道想像你姐姐阿蛮一样不成?你是最听话的,别叫娘生气。”
  含姝眼中闪过似怨毒,她什么话都没说,从丫头手里接过胭脂,往唇上补了些,摇摇晃晃地朝小楼走去,那单薄的身子就像只风筝,一阵风就能刮走。
  待含姝走后,梅姨冷冷地啐了口:没用的东西!
  紧接着,梅姨又走过来,亲热地拉住沈晚冬的胳膊,柔声道:“好孩子,咱们走吧,娘有几句贴心话要跟你说。”

    
第15章 被打
  这间府宅当真是豪奢华美,每一处都独显匠心,沈晚冬不由得感慨,她此时真就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浑身上下都透着寒酸气。
  如此奢华,可见这梅姨的敛财手段匪浅,非寻常女人。也可见,她是很会利用手下的姑娘。一面当成亲女儿般疼,从头到脚都照顾到了;一面又在吸榨姑娘们的精血和生命。
  这和蝗虫,又有什么分别。
  穿过一片蔷薇花丛,一阵略带潮湿的风迎面吹来,隐隐听见远处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再往前走了约摸十步,豁然开朗,只见前方是一个极大的湖,湖面此时正停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伴着天空的一轮皎月,有几分江海寄余生的诗意。
  “知道画舫上有谁么。”梅姨冷不丁冒出这一句,她拉着沈晚冬的手,坐到湖边廊子的长凳上,用下巴努了努画舫,掩唇轻笑道:“那是咱们朝廷的首辅大人,他可是个文雅至极的相公,每回来都会叫你大姐姐抱影陪他游湖玩乐。”
  说到这儿,梅姨暧昧一笑:“其实抱影的姿色在园子里算不上出众的,可是她温顺乖巧,最会伺候人,尤其嘴上和底下这两手硬活儿,真真销魂,叫男人丢不开忘不掉。”
  沈晚冬低头,并不言语。
  “姑娘你也别委屈。”梅姨从袖中掏出把檀木小香扇,慢悠悠地扇,笑道:“咱们这儿的姑娘,平日里吃的是山珍海味,使的是金奴银婢,跟官家小姐没什么分别。你心里别有疙瘩,梅姨的女儿可与那起下贱被嫖的娼妇不一样,有时候只是陪着大人喝酒说话,解解闷儿罢了。”
  沈晚冬拧着袖子,仍低着头:“不瞒您说,小女出身贫寒低贱,性子又有些拧,恐上不了台面,定会得罪了人。请您网开一面,”
  “无妨。”梅姨直接打断沈晚冬的话,她合起扇子,用扇尾轻划过沈晚冬凌乱的头发、微伤的脸,看着沈晚冬身上皱巴巴、满是鞋印的衣裳,笑道:“你说的没错,梅姨这儿来的都是大人物,可是要小心伺候,所以头半年你不用出来陪酒。”
  “我要做什么?”
  梅姨笑道:“要做的事可多了,你得学酒,不仅会品会喝,还得会说出个门道来,就比方说如今大梁颇时兴的羊羔酒,是用腊月里最肥嫩的羯羊肉来煮肉汁,留下脂肉反复在酒饭上蒸,随后才用寻常做大酒的法子加曲来制;你得学装扮自己,花钿贴哪儿好看,穿的衣裳选珍珠还是金玉钗寰来配,都是学问;你还得学琵琶、琴、筝,得会弹会唱;还得学几手床上的功夫,即便你日后不在梅姨这儿了,从良嫁到了夫家,也有本事牢牢拴住男人不是?”
  “您的意思是,我还有机会从这里出去?”沈晚冬抬头,有些紧张地问。
  “这是自然了。”梅姨高昂起下巴,笑道:“原则上,你给梅姨做三年便可离去,到时候你还能带走一大笔银钱,以保后半生富贵且无忧。”
  “只是三年,你就会放人?”沈晚冬有些不信。
  “呵。”梅姨不禁冷笑数声,眉一挑,眼角尽是算计与得意:“如果姑娘你有本事,能让哪位王侯、大人赎你出去,你根本不用在此处做三年。梅姨这儿的姑娘,多是犯官之后以及没落的书香门第之女,只消将那往日的矜持做作丢开几分,哪个宅门进不去?再说,如果你三年还没给自己找好下家,那说明你没本事,到时候就是你不走,我也会把你赶出去,懂么?”
  “懂了。”
  沈晚冬点点头,不再多问。已经很清楚了,梅姨利用的,就是姑娘们最美的三年。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含。想来风尘里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没几个男人真会将交好的姑娘带回家,不光彩。
  所以到时候,绝对是人家赶你走,而不是你风风光光拿着银子离开。
  画舫渐渐朝岸边驶来,梅姨赶忙带了沈晚冬等人回避,在路上,梅姨说要给新来的女儿看张画,几人匆匆到了专门藏书画的阁楼。
  这小楼只有两层,里头摆了许多书籍,有套大部头的类书《北堂书钞》,让人惊奇的是,居然还有数十本宋版书。世所周知,宋版书之所以珍贵,不光是刻印版式及用纸、墨讲究,更因为大多宋版经典经过名家校勘过,是难得善本,故而宋版书向来有一页一金之称,可是有价无市之宝。
  瞧着这些书有被翻阅过的迹象,且此间小楼里少女的体香盖过墨香,想来园子里的姑娘们经常过来读书。
  爹爹生前最喜读书,如果叫他看见这儿的景象,定会乐的三月不知肉味吧。
  想到亡父,沈晚冬不禁有些黯然,鼻头酸得厉害。
  “好孩子,你过来,娘给你看样东西。”
  只见梅姨踮着脚,从书架最顶层拿下个暗红色的漆木盒子,在里头取出个卷轴,吩咐管家挂在墙上。她从桌上端起盏琉璃罩宫灯,笑着看沈晚冬,柔声道:“孩子,你看看这幅画怎样。”
  沈晚冬抬眼看去,这幅画装裱的极精美,纸质有些发黄,上面画了朵艳红的牡丹。
  “牡丹画的倒精致,只不过这花太小,仅占了画纸的十分之一,失了国色天香的韵味。”沈晚冬实话实话。
  “好孩子,你凑近了再看看。”梅姨笑的有些神秘。
  沈晚冬走近了,借着烛光仔细观看。原来这朵红牡丹竟不是用笔画上去的,更像是刺青。不对,刺青通常不是往人的身上刺的么。
  这难道是?
  虽然此时在盛夏,可沈晚冬只感觉脑后寒意阵阵侵来,她鼓起胆子,又往前凑近了几分,闻见股呛鼻的药味,手指轻附上画纸,触感温润细腻,好像……少女的皮肤?!
  沈晚冬惊呼一声,脚软的根本站不住。梅姨从旁边扶住她,微笑着看那幅牡丹,温柔道:“娘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叫阿蛮的女孩,又美丽又聪明,还会写诗呢,首辅大人特别喜欢她。可是阿蛮也有个缺点,就是贪玩,有一次她去外面赴宴,回家的时候骗嬷嬷、丫头说自己肚子疼,躲了起来,打算到外省去游玩,可她还没出大梁就被我找到了。为娘的心疼她,舍不得她离开,就把她画在了画上,如此,她永远就会听娘的话,不会乱跑了。”
  恶魔!
  想来那阿蛮曾也是梅姨手下的姑娘,趁机逃跑惨被抓住,叫这群黑了心肝的活生生剥了皮,虐待致死!很明白么,这女人就是借着阿蛮来给她警告,如果敢逃跑,就是下一幅上墙的画。
  “好了,天也不早了。”梅姨掏出帕子,给身边这浑身颤栗的女人轻轻抹去额上的冷汗和泪,笑道:“冬儿,你先去含姝的小院歇息,别多想了,到了娘这里,你会很安全,没人敢欺负你。”
  *
  一夜无眠,门外石台阶里的那只蟋蟀叫了一晚上,沈晚冬也听了一晚上。
  昨夜梅姨和管家带着她去了含姝住的小院,叫丫头婆子们过来给她磕头,并且吩咐了:先拿一套含姝小姐没穿过的裙衫和寝衣,让晚冬小姐换上。你们都放机灵些,谁敢怠慢了晚冬小姐,不仅月钱扣光,还得领一顿板子。
  婆子丫头们知道梅姨的厉害,自然好生服侍她。赶忙去小厨房烧火煮香汤,让她泡澡,完了后给她身上涂抹香膏,说:这玩意儿不仅能让小姐变白变香,还能治您身上的青紫伤痕,几日就好了。
  待这一切都做好后,大丫头扶着她上。床就寝,随后吹了灯,睡在外间守夜,防止她逃跑或自杀。
  床上铺了竹席,再加上床边还有一大盆冰,所以房间并不会感觉热。她睡不着,盯着床帷看了好久。她想儿子,不知道戚夫人会不会疼他;她害怕,小院外有好多带刀侍从守卫,丫头婆子们也都盯着她,她跑不了,只能认命,被男人戏耍玩弄。
  一辈子,难道就这么看到头了?不,不甘心,真不甘心就这么沦为一件玩物。
  天还蒙蒙亮,她就起来了。熟睡的婆子丫头们也随即起来,烧水做饭,伺候她洗脸梳头。
  用罢早饭后,天大亮了,她斜倚在门口,和徐徐而来的清风一起发呆。含姝的这个小院不大,种了好些凤尾竹,小竹林中有个石桌,桌上摆了张棋盘。
  这个含姝,究竟是什么出身?
  昨夜虽匆匆一面,却让她印象深刻,记得这含姝说自己来红了,不愿给姨夫陪酒。姨夫,算是至亲了,果真如此荒唐?
  正思虑,大丫头翠儿从外头小跑着进来了。
  “冬小姐。”只见翠儿屈膝,道了个万福,笑道:“才刚管家传话,说李裁缝在晌午来给您量衣裳。待会儿胡先生会过来,给您教琵琶。”
  “晓得了。”
  沈晚冬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回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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