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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冬-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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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抬眼看去,这间屋子自然是极尽豪奢,窗纱和落地帷幔都选用了桃粉色来配院子里的桃花; 等过些日子栽上翠竹后,说就会换成烟绿。
小叔说过要把她当成公主来宠,看着像是。
自那晚过后,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些日子里她什么都没做; 只是睡觉,想想吧,究竟有多久没有安心睡过,总担心会被逼迫陪酒,总害怕会有人摸上她的床,如今,总算不用担惊受怕了。她只想好好的睡,所以这些日子几乎连床都不愿下,饭菜来了随便吃两口,醒着时就拿本书胡乱看,依旧会做噩梦,但哭着醒来的次数变少了。
这段时间事倒是不少,有好有坏吧。
章谦溢被关进了地牢,期间大先生来唐府求见过好几次,但次次碰壁,连门都进不了。可能他找人打听了下,知道了她和唐令的关系,所以就带了重礼上门,但唐令刻意回避不见。
大先生是聪明人,从此后便不动声色,静等着唐府里的贵人消气。
她恨,每每想起被章谦溢绑起侮辱,浑身的每根骨头都在颤抖。
所以,在住进唐府的头几日,她刻意等着唐令来看她时,给他看章谦溢欺负她的证据。她将胸口的牡丹纹身用指甲狠抓,一道道血痕看着触目惊心。还记得唐令刚笑着走进来,她“正好”下床,只穿了件抹胸,露出胸前的纹绣牡丹和自残的伤,眼里含泪,神情萧索,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唐令一愣,头连忙扭在一边,尴尬地咳了声,随后拧身出去了。
晚上的时候,唐令又来了,在一起吃宵夜的时候,问她:你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她心里一喜,却默然掉泪,低着头说:是公子给我刺上去的,我们园子里当时有个姑娘叫阿蛮,身上也有朵牡丹。阿蛮姑娘受不了没日没夜地陪酒陪。睡,趁出堂子的机会跑了,谁知被梅姨抓回去,生生剥了皮。梅姨会带每个进园子的姑娘去参观阿蛮的人皮,后来我被公子抢出了园子,公子为了让我听话,于是叫人也往我身上纹了朵,我,我恨这东西!
唐令听这话的时候,面色阴沉,端着杯白茶轻抿,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说:谦溢虽说该死,可是他叔父的面子不得不顾,我不会杀他,关些日子就会放了他。
她的脸登时烧的绯红,头越发低沉,原来唐令,早已看穿她了。
唐令轻放下茶盏,起身要走,垂眸看着她,淡淡说道:小婉,以后在家里把衣裳穿好,你长大了,让人看见不好。
她忙连连点头,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记得唐令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冷不丁说了句:小婉,你这孩子的心思太重了,叔父不喜欢这样的你。
她一直低着头,坐在椅子半天都没敢动,等丫头们上来收拾碗筷,轻轻戳了下她的肩膀,她才“醒”了过来,一动弹才发现,背后竟生了层冷汗。她庆幸,当夜在拒绝荣明海的时候是那么的多情且无奈,如此留有一丝余地,也不至于最终退无可退。
还有一件事,至今想起仍有些毛骨悚然。十日前,曹侍郎被弹劾贪污受贿,有人将其窝藏罪臣之女的事也挖了出来,数罪齐发,牵连出好些党人,据说曹侍郎在入狱的当夜写了份悔罪书,随后拿腰带在狱里的横梁上吊死了,狱吏在天亮后才“发现”,可这并不影响处置曹氏及其一党,抄家下狱,流放囚禁,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想想也是唏嘘,昨日还是唐府的座上宾,转眼就落得个阶下囚的结局。曹侍郎与何首辅因福满楼之事结仇,转而投靠唐令,希望借唐令之力对付何首辅和荣明海,他万万没想到,从中会生出变故……
她问过唐令:曹侍郎当真有罪?为何要将曹氏一族连根拔起。
还记得唐令品着茶,云淡风轻地一笑,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如今朝廷哪方都容不下他,死一个区区侍郎,能换来朝堂暂时的平静,这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再说了,留着他终究是个威胁,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事和你没关系,别多想了。
她厌恶曹侍郎没错,恨不得替含姝杀了他也没错,可一想起这十几条人命间接因她而死,脊背就忍不住发寒。不过好在晚上玉梁经常陪她一起睡,再多点几根蜡烛,倒也不是那么害怕。
因她开口求了唐令,玉梁母子得以进来唐府,并且还有了权,总理了她这小院里的大小事宜。
记得当时玉梁抱着她一起哭,说:我就知道姑娘是有后福的,有了督主这样的叔叔,谁还敢再欺负你?我这种人竟也沾到福了,哎呦,这究竟是怎么一种命。
是啊,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难说的很。有时候一口运上不来,那就在深渊中痛苦的熬,没什么可说的。
玉梁在没人的时候,偷偷跟她咬耳朵:虽说督主大人是你的小叔,可姑娘也得表表孝心不是?咱是女人家,别的也拿不出什么,金银珍宝府中是最不缺的,我看就给督主做上一套寝衣,他就算看不上咱的手艺,但心里也高兴。
她想了想,笑着说:那就等晚上没人了,咱两个一起做,梁姐你给小叔做,我就给侯爷做。
玉梁的针黹活儿相当不错,没几天就做好了。她把握不清荣明海的尺寸,开了好几回头,废了好些缎子,终于大致剪出个布片,也慢慢做好了。
记得当时她将寝衣交到唐令手中,说:这是小婉专门给小叔做的,您看看,喜欢么?
唐令让下人接过寝衣,随后拉着她的手碗,一起坐到窗下的软塌上,他低着头,专心地剥青皮橘子,淡淡问道:小婉,衣裳真是你做的?
她的笑意当时就凝固住,低着头,半响没言语。
末了,唐令将剥好的橘子递到她手里,起身准备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说了句:小叔不喜欢撒谎的孩子。
做寝衣这件事,只有她和玉梁两人知道,为何小叔……
每当想起这些事,她就不禁毛骨悚然。
沈晚冬皱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肤如凝脂,身量窈窕,穿着打扮里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可是过去的风尘似乎还在。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以后的路怎么走,似乎也有了点眉目。
正在此时,外头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的恭敬问安声忽然传来,紧接着,一个大丫头将帘子挑起,唐令阔步从外头进来。
他今儿穿着燕居青色袍子,头戴玉冠,嘴角含着笑,瞧着心情相当不错。
“小叔。”
沈晚冬忙站起身来,给唐令屈膝福了一礼,并让玉梁和几个丫头赶紧去烧水煮茶,谁知话还未说完,就被唐令挥手打断。
“不用了。”
唐令勾勾手,示意沈晚冬过去与他一起坐到桌跟前,笑道:“今儿小叔给你带了好吃的。”
“是什么?”沈晚冬忙笑着问道。
唐令拍了拍手,两个仆妇端着碗筷等物进来,等布好饭后,沈晚冬笑着瞧去,原来是一盆香喷喷的麻汤饭糊糊,饭上还飘着几抹嫩绿色的叶子,瞧着倒是赏心悦目的很。
“馋了?”唐令瞧着沈晚冬轻咬唇、眨巴着眼睛的可爱动作,宠溺一笑,拿起汤勺给他的小婉舀了一碗,并用勺子轻轻地晾了下,柔声笑道:“你小时候可喜欢黏着小叔了,我上山去挖野菜,非得跟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没办法,我只得背着你这小恶魔。”说话的时候,唐令拿手指轻点了下沈晚冬的头,目中的柔情难掩。
“真好吃。”沈晚冬一口接着一口的吃,谁知烫到了舌,忙丢了勺子,张着口,拿手扇舌头。
“慢些。”唐令笑着摇摇头,翻起个茶杯,倒了杯凉水,柔声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咱们在山上摘了好多枸杞叶子,带回家后,你娘就做进麻汤饭里,咱俩吃的可香了。”
“当然记得。”沈晚冬不假思索地回道,忽然,她觉得气氛不太对,抬眼看去,唐令这会儿嘴角虽然还带着抹笑,不过,已经是那种不高兴的冷笑。
“对不起小叔。”沈晚冬忙低下头,头上珠玉碰撞出好听的声音,半响,她小声道:“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以后不会乱说了。”
“无碍,你多心了。”
唐令淡淡一笑,却也没了兴致用饭,他从怀里掏出封桃花笺,递给沈晚冬,道:“安定侯才刚派人来给你送了封信,还带了句话,说是你这儿有他的一把匕首,想来你也用不到了,让你还给他。”
沈晚冬接过桃花笺,看着好似在隐忍着悲痛,垂眸问了句:“信上还写了什么绝情的话?”
“我没有看,直接拿给你了。”唐令从下人手里接过茶,淡淡说道。
沈晚冬深吸了口气,在打开桃花笺的瞬间,她唇角不自觉勾起抹笑。上面的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只写了四个字:夜深姝色。
懂了,荣明海这是在约她出去。
“小叔。”沈晚冬仍低着头,面上看着依旧有些伤感:“待会儿让人把匕首还给侯爷吧,我心里烦闷,能不能出去走走。”
“让孙公公陪着吧,我也放心些。”唐令扫了眼女人手中的桃花笺,什么也没问,忽然起身,对沈晚冬笑道:“小叔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多吃些,看瘦的。”
“不用了,就让玉梁跟着吧。”沈晚冬淡淡拒绝,她的心,已经飞出唐府了。
唐令宠溺地笑着,温柔地看了眼沈晚冬,可转身后,俊脸立马拉了下来,阴沉的有些吓人。在出门后,他将外头候着的孙公公叫了过来,俯身对老公公道:
“小婉想要出去,大约是要见荣黑鬼,你让人暗中跟着她,别叫她察觉。”
孙公公忙答应。
“对了。”唐令眉头皱的更紧了,冷哼了声,道:“让人去地牢,问章谦溢“夜深姝色”是什么意思,他跟小婉关系非常,想来知道些什么。”
第44章 去见戚氏
夕阳的影子又细又长; 温柔地铺满了长街,一辆马车吱呀吱呀驶过,踏碎一地余晖。
沈晚冬蜷缩在车的角落里; 腿上盖着块薄毯; 半个身子倚靠在玉梁身上。即使外头春暖花开,她也感觉冷; 那种无孔不入的寒意让她憋屈的慌。
那会儿唐令给她带来了安定侯的一封桃花笺,上面只有四个字:夜深姝色。
这是只有他们懂的字眼; 旁人不会明白。
那天夜里; 她和荣明海一起去了含姝的墓; 天飘了些雨,将灯笼里的蜡烛打灭,无边黑暗中; 有个人偷偷亲了她一下。
挺坏!
荣明海如今在凉亭等着她,可她此时却要去侯府。
麒麟,现在得有八个月大了吧,也不知长成什么样了。
其实当初唐令跟她说; 会动用权利帮她把孩子要回来,她低着头,拒绝。
唐令不解; 在床榻边坐了良久,忽然阴测测说了句:小婉,你觉得小叔没本事护你周全,还是你有别的什么想法。
她听了这话; 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低头哽咽道:若大张旗鼓去要孩子,我在寒水县的丑事也会被挖出来,我名声臭了不打紧,怕是会连累小叔,荣家恐怕也会狗急跳墙,到时候,我真是没脸再活下去了。
唐令皱眉,细思了半天,叹道:就怕时间拖得久了,孩子学会了认娘,再不会跟了你。若放在从前,荣家断然不会轻易把孩子还给你,如今有小叔给你撑腰,想来他们会顾忌些。
她摇了摇头,鼓起胆子,怯懦道:这事儿我自己心里有主意,您,您就让我自己处理吧。
唐令一愣,扭过头看别的地方,干咳了两声,淡淡说道:小婉,日子长了后,你就会慢慢知道,小叔和你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不一样,是真心疼你的。你得记住一件事,我和荣明海之间的博弈永远不会结束,除非哪个先死了。
沈晚冬叹了口气,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脸,试图用黑暗来让自己平静些。
选择是有本事有地位人的东西,她只是个小女人,心里有的那点小算计,不过是想从挣扎的活一步步走向有尊严的活,仅此而已。
在唐府的这些日子,她断断续续从唐令那儿听到些安定侯府的事。
安定侯在十九岁那年娶了出身名门的戚夫人,是皇上赐的婚,戚夫人比他要大三岁。两人成亲没几天,边关告急,安定侯跟着镇北大将军远赴戍边打仗,这一走就是两年。
重返大梁的时候,安定侯是满载荣耀,可还带回个女人—秦氏。
这秦氏是本是安定侯结义兄弟的未婚妻,那男人同安定侯一起上的战场,帮安定侯挡了支冷箭,毒发身亡。在那男人死了的两个月后,秦氏居然光明正大的进了荣府,而且还是怀着身孕进去的。
于是大梁就有了闲话。
有人说秦氏怀的根本就是那死鬼的遗腹子,她利用安定侯的愧疚之心,想要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也有人说,安定侯当年不过是个略有微功的小将,而他姐姐也不过是个美人罢了,秦氏难道就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荣家日后是天潢贵胄,为了进荣府使尽心机,甚至不惜坏了自己的清名?
还有人说,其实安定侯早都跟秦氏私相授受了,说不准那支冷箭,就是他放的……
总之不论怎么说,安定侯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一直臭了十年。后来荣家扶摇直上,而安定侯在外屡立战功,在内主张变法,在腹里实行军屯,为朝廷筹得百万石的粮食,可谓居功至伟了。加之此人打仗时杀戮无数,又有个千人斩的称号,故而如今也没多少人敢在明面上扯这些陈年老灰,不过私下里说一嘴,也就罢了。
听唐令说,这十年来,侯府里的掌家大权一直在秦氏手里,这秦氏也着实厉害,不仅理得了家,而且在太后跟前也颇得脸,加上安定侯有心抬举,这些年但凡朝廷有宴会,也多是秦氏同侯爷赴宴。秦氏性子和顺温婉,与大梁的各家贵夫人相处甚好,是有些交际手腕的,渐渐的,她在众人眼里口中从秦姨娘竟不知不觉成了秦夫人,到如今,多数人只知侯府里有个秦氏夫人,不曾晓得还有个原配戚夫人。
令人奇怪的是,戚夫人对此也没什么抱怨,一直深居简出,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不争宠不管事,似乎当个富贵闲人就满足了,直到有了麒麟后才肯争。
更让人奇怪的是,据安插在侯府里的细作回报。安定侯不怎么待见戚夫人,二人客气疏离,谁也不理会谁;可他也仿佛并不像传言那般偏宠秦氏,十年来多住在军中,极少踏入秦氏的小院,去也是瞧一眼大儿子罢了。那个长子被秦氏教养的极好,如今只不过九岁,可于文字训诂之道已颇有些功底,武艺也没落下,是能骑马狩猎的。加之此子样貌清秀,很是得安定侯的喜欢。
这三人里面一定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究竟是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沈晚冬一想起这些事,就忍不住头疼,她靠在玉梁身上,闭着眼睛假寐。马车摇摇晃晃的,加上车轱辘枯燥乏味的吱呀声,无不催人欲眠。正迷迷糊糊间,马车忽然停了。
“小姐,侯府到了。”赶车的曹马夫并不敢掀帘子,只是站在马车跟前,小声恭敬道。
沈晚冬睁开眼,懒洋洋地嗯了声,这曹马夫是唐令特意挑出来给她赶车的,想来是有些本事在身的。沈晚冬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小镜子和胭脂扣,对镜稍微理了下妆,便与玉梁先后下了马车。
四下看去,此时天已经擦黑,小巷静悄悄的,侯府后门的屋檐下挂上了两盏红灯笼,风吹的灯影乱飘。在门口横置了条长凳,上面坐了个穿着灰袄、瞧着像管事模样的胖男人,这男人大腿翘在二腿上,正举着小指在抠耳朵,笑吟吟地和跟前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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