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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华-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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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二桩实则就是一件事,弹章里硬生生还切割成了两件,若说是想凑个数或者显得更耸人听闻些,其实没有这个意义,理由同上——她已经被罚过了。
      那么为何要切割?这个问题看切割以后的效果也许能得出答案:在当初那桩事里,朱谨深其实并不是冲突的主角,华御史玩了这个文字游戏,将他放在了第一位,给只是被卷入的他添加了戏份,渲染了他与沐元瑜的不和,同时使得他的狼狈行状无可回避。
      这其中的种种不自然之处,仅仅以一个上进御史想拿滇宁王世子刷刷声誉来解释的话,沐元瑜认为说不过去。
      朱谨深低下头去,指尖挪动,往下,在“无人臣礼”四个字上划过,声音淡淡地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大约还觉得自己很聪明罢,却连一个小小少年的耳目都没有瞒过去,妇人手段,专好弄这些无聊的小巧。”
      妇人?
      皇后还是贤妃?
      沐元瑜下意识把这两个名号在心中滚了一圈,在朱谨深这个身份的层面上,能有理由有资格同时还有胆量向他出手的只有这两位皇帝背后的女人了。
      嫌疑人范围十分好圈定。
      朱谨深没有进一步的解释的意思,只让林安领她去书房。
      他这里有两个书房,一个大书房在前殿,他起居的这间屋子旁边还设了个小书房,她现在进去的就是隔壁的小书房。
      房内靠墙设置了两面顶天立地的紫檀大书架,当地一张紫檀灵芝纹大案,案上设着炉瓶如意等物,笔墨纸砚都现成摆着。
      沐元瑜的折辩腹稿在马车上就已差不多打好了,此时提起笔来,凝一凝神,就下笔游走起来。
      写的过程中,偶尔能听见隔壁传来落子的轻微清响,应该是朱谨深继续打起了棋谱。
      沐元瑜不由想,这位殿下虽然中二,倒是挺沉得住气的,被人这样下了黑手,还不焦不躁的。
      八百来个字的折辩,一大半辩解,一小半认错兼几句“皇帝英明”的拍马,她写得很顺,不多时就快写完了。
      朱谨深走了进来,静静看了一会,道:“你真念过书。”
      这笔挺秀的字非一日之功,这份老练的遣词一样见其功底。
      沐元瑜正全神贯注地诌着收尾,没注意他走了进来,头顶上忽然传来声音吓了一跳,落笔时就拖了一点,写坏了一个字。
      这不是正式文书,回去还要誊抄,沐元瑜信笔涂了重写,嘴上笑回道:“殿下这个话臣就不爱听了,臣必得做个文盲,才不辜负是边疆来的?”
      “沐家小霸王么,可不就是这样。”
      沐元瑜乍然听见这个尊号,雷得一哆嗦——她还学习机呢!
      “殿下,您打哪听来的?”
      朱谨深道:“林安回来学的舌。”
      “真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沐元瑜很为唏嘘,“殿下不知,我在云南名声很好的,不知为何进了京后会叫人误会成这样。”
      朱谨深没有说话,他忽然伸出手,捏住了沐元瑜的下巴——他应该是想这么做,但可能没有对人做过,动作十分不熟练,而沐元瑜还未长成,脸颊虽圆,脸本身是小的,导致这个举动实际出来的效果是他直接包住了沐元瑜的小半张脸。
      朱谨深对这个状况也是出乎意料,忽然摸到满手滑嫩的肌肤,他下意识顺手捏了一下,然后才强迫性地让沐元瑜转头仰脸,对上他的目光。
      沐元瑜:“……”
      她在被碰触的那一刻,险些就反手把朱谨深侧摔出去,总算手里还握着的青玉管笔阻拦了她一刻,令她没真的出手。
      朱谨深丝毫不知自己差点要被第二次欺凌,他低头道:“可畏?你刚才的表情为何说的更像是‘可喜’”?
      沐元瑜心跳快了一下。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以为自己低着头,朱谨深又比她高一截,应当看不到,就确实没有掩饰表情。
      被外界误会成李国舅爷一般的人物对她来说是好是坏?当然是好。
      这是在沐元茂之外,又一层有力的护身符。
      她上京路上自己都曾考虑过要不要有意装得纨绔浪荡些,犹豫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本来不是这个性情,装一时容易,装几年难,而假使让人看出破绽反噬回来,她更加说不清。
      这说不清不是说别人就会由此怀疑她的性别,两者间的关联没那么大,而是她本来上京打的旗号是一心向学,结果真来了,却搞出自污这一套把戏,若把自己在皇帝那里操作成一个年纪小小而心机深沉的虎狼之辈,那还不如老实做自己了。
      她现在觉得这个决定很正确了——你看,聪明人这么多,她不过片刻疏忽,不就叫朱谨深抓到了?
      “殿下,我不是觉得可喜,只是因荒唐而觉得可乐。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譬如殿下,不也从不和那些长舌生事之人计较?”
      朱谨深道:“谁说的?我计较。”
      ——这个天就不好聊了。
      她正腹诽,忽觉脸上一痛,却是朱谨深又捏了她一把,还道:“你不是才生了场病,怎么还这么多肉,怎么长的?”
      “……”沐元瑜这就不太开心了,皱着眉拍开他的手道:“因为臣生了病就好好吃药,不像殿下耍孩子脾气。”
      林安缩在门边,乘着朱谨深背对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满脸赞同大力点头附和,只差竖个大拇指。
      朱谨深摸着被拍痛的手背眯眼:“你敢讽刺我。”
      “不敢,臣实话实说,殿下多心了。”
      朱谨深哼了一声,没继续跟她对嘴,转而拿起她的折辩看起来。
      一时指着其中一节道:“你说文国公府做什么?他家不和你家是姻亲?”
      朱谨深这样的,绝不像会出去说谁闲话的人,沐元瑜也就老实告诉他:“是姻亲,但是他家太太先说了我。先前的那弹章殿下也看了,里面有隐指我无行不敬长辈的话,我原打算给我三姐姐留面子,不在折辩里说这些,但是——”她顿了下,感觉牵扯到的沐芷霏和沐芷静那点破事要一一解释就太麻烦了,就只道,“总之,她们对我不好,我也不想多理会了,事情该是怎么样,就摊开来说明白好了。她们怎么样,随她们去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想总和她们夹缠不清。”
      朱谨深若有所思地慢慢点了下头。
      他没再对沐元瑜的折辩提出什么问题,也没再说留饭的话,沐元瑜见无事,也就告辞离去了,她不知道,她很快将会为她最末说的一段看似无关紧要的家常事悔青了肠子。


☆、第51章 第 51 章

      沐元瑜的折辩摆在了皇帝的龙案上。
      皇帝阅过, 沉吟片刻:“汪怀忠, 把那匣子拿来。”
      皇帝手边就摆着沐元瑜的折辩以及华敏的弹章,汪怀忠很知道他要的是哪个匣子, 不消多问, 默默去取了来。
      咔嗒一声,拧了暗锁, 将敞开的匣子呈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手按在了里面的密揭上, 却又改了主意, 不看了,只向汪怀忠道:“是褚有生走了眼,还是沐家的小儿离了父母管教, 橘生淮北成了枳?”
      汪怀忠已快五十岁, 闻言眼角笑出了微微的细纹:“皇爷真风趣, 沐家世子是个怎样的人, 皇爷已经亲眼见过,您的乾断, 自然比这些底下的人们都严明。”
      “你这老滑头,朕不过见了一面,看得出什么来?”皇帝笑斥一声, “叫你说, 你说就是,难道还怕沐家小霸王连你也打一顿不成。”
      汪怀忠弯腰赔笑:“不是老奴藏私,皇爷总是见了一面,老奴连这一面都未曾见着, 怎有本领隔空识人呢?”
      皇帝哼了一声,心里却喜欢他这份谨慎,转而想起来问道:“祁王叔家的事,有回报了没有?”
      汪怀忠道:“尚未有信,不过老奴算着,年前总该有点消息回来的。”
      “嗯,你催一催,宗嗣大事,一日不定下来,祁王叔都不好下葬,若拖过了年就不像话了。”
      汪怀忠应着:“是,老奴这就叫人去内阁传一声。”
      他就走到了殿门外,跟一个小内侍说了一声,此时恰好另有个内侍脚步轻巧地过来,躬身把一封手书递给了他,小声解释了一下。
      汪怀忠会意点头,接了手书返身进殿,笑道:“皇爷,二殿下也有折辩过来,说是替沐世子注解两句。”
      皇帝意外道:“二郎倒不羞恼,还肯伸手管这件事?”
      汪怀忠笑道:“老奴也有些意想不到,不过二殿下并不是个姑娘,就叫人扒了一回裤子,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奴恍惚听说,二殿下倒似和沐世子投了脾气的样子,沐世子凡上门去,他都见了,这也算不打不闹不相识了。”
      皇帝一边含笑听了,一边打开朱谨深的手书看去,开篇确是印证当日之事只是误会,沐元瑜是为保护堂兄才动的手,也并未造成什么伤亡,跟着是羡慕沐家兄弟手足情深,互为爱敬,然后言道,不似有的人家,兄弟相煎,什么愚蠢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十分无聊可笑——
      皇帝猛地一闭眼睛。
      汪怀忠意识到不对,小心地道:“皇爷?”
      下一句“怎么了”因见皇帝的脸色太难看,硬是含着没敢吐出来。
      “谨深这个孩子……”皇帝吐出了一口疲倦的气息,缓缓道,“太能戳朕的心了。”
      他把朱谨深的手书往案上一放,声音中带上了控制不住的怒意:“你看!”
      汪怀忠头都不敢抬,缩头缩脑地上前快速瞄了几眼,登时倒抽了口凉气:“二殿下这——”
      这可是疯了?
      什么“有的人家”?!皇帝又不傻,怎可能看不出他意有所指!向君父上这样的谏言,这、这——
      以他那份炉火纯青的老辣,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二郎外面看着淡,内禀风雷之气,朕早知他脾性不好,看在他体弱的份上,许多事睁一眼闭一眼,他从自己开了府,安静了不少,朕以为他大了,改过了,”皇帝手按在龙案边上,气得指尖颤抖,“不想他一点也没有变,越性把脾气发到朕面前来了——”
      汪怀忠忙劝他:“皇爷,皇爷,您别动怒,二殿下再大胆,哪敢冲皇爷怎么样,这是叫华敏那没眼色的说了他,一时气急,才胡说了。”
      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华敏弹章里的蹊跷之处,便是皇帝心里未必没数,不过这种事,怎好明说出来,皇帝也断不肯认的,认了他面上如何过得去?
      “手足相残这样的话关华敏什么事!”皇帝斥道,“你当朕糊涂了?他这是不信华敏是自己所为,以为必是有人指使了他——不是疑心三郎,就是疑心四郎,才说得出这个话来!”
      汪怀忠噤口了,朱谨深的话说得太明确了,想替他转圜都无从转圜起。
      “朕是当真以为他好了。”皇帝的怒火持续不久,很快偃息下来,又转成了倦意,“他和大郎都能和气了,怎会——唉,怪不得他那身子总是不好,心里憋着这一股热毒,怎么好得起来。”
      储位未定,且目前一点都看不出头绪何在,汪怀忠是坚决不肯说任何一个皇子的坏话的,见皇帝的怒气下去了,就仍旧劝道:“二殿下也是个可怜人,打落生没过过一日平常人的松快日子,他心性激烈些,也是难免,况二殿下还没了娘,只有皇爷一个亲爹,皇爷不包容他,谁包容他呢?”
      “朕包容他?他稀罕吗?”皇帝想到刚才看见的话,又一股气上来,发口谕道:“去十王府传旨,令二皇子去庆寿寺住两个月,他在十王府既安定不下来,那就去个更能让他静心的地方,若还不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的是地方让他换!”
      话到这个地步,汪怀忠再不能多一个字,只能应诺:“是。”
      **
      离着过年还有两个月,十一月底的朝廷仍是十分忙碌地运转着,就在这忙碌中,二皇子朱谨深被发去庆寿寺的消息如一滴油滴入了进去,将这寒冬点燃起来。
      储位多年不定,宫里宫外的四位皇子便如四颗闪烁不定的明星一般,牵挂着朝臣们的心,谁也不知哪一颗将光芒大亮,升格紫微,也不知哪一颗将黯淡失色,滑落天际,从此与帝位再无缘分。
      朱谨深在这个当口出了事,虽不知他出的什么事,但已经足够摇动人心。
      各方人马都使出全身解数打听起来。
      却没一个能打听确切的。
      内宫的事若都这么容易就流传出来,汪怀忠汪大总管得先抹脖子往该去的地方去了。
      但同为内宫中人的,自然多少要多那么一些方便。
      皇帝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的是地方让他换”因为气急,嚷嚷得大声了些,守在殿外的内侍中也有人听见了,悄悄地,这句话分别传到了坤宁宫沈皇后与永安宫所居的贤妃耳中。
      “娘娘,要么奴婢再去试试——”
      “罢了。”
      穿着对襟绿织金妆花通绣袄的沈皇后坐在炕上,裙摆上的织金云龙拖在脚踏上,金灿灿地一片。她今年已过三旬,但保养极好,端着金厢玳瑁茶盅的手指仍如少女一般葱白纤细。
      沈皇后望着手中金黄透亮的茶汤,数十朵细嫩的桂花在茶汤里浮浮沉沉,散发着鲜灵的香气。她缓缓道:“汪怀忠眼里只有皇上,不用去白费那个功夫了。”
      在跟前答话的是沈皇后的心腹宫人孙姑姑,闻言道:“若是能多听见一句就好了,也容易猜些。”
      沈皇后把茶盅举到面前,想了想,有些心烦,喝不下去,到底又放下了,往旁边的炕桌上一搁,道:“二郎那个性子,是最难捉摸的,就是多听见了一句,恐怕也难猜。”
      孙姑姑倒是能猜着她为何发燥,低声道:“娘娘可是怕——?”
      沈皇后抿唇不语。
      孙姑姑道:“娘娘不必担心,国舅爷绕了好几道弯子找的人,再查不出来的。二殿下性情孤拐,素不与人来往,他也没有这个人手去查。”
      沈皇后摇头道:“这个本宫知道,只是二郎行事难以预料,明明是他吃了委屈的事,他怎么又会去惹怒皇上,被皇上发作了呢?这一来,底下的事暂时倒不好做了。”
      沈皇后定的这个局,其实目的并不为羞辱朱谨深,如汪怀忠所言,他是皇子,又不是公主,就叫人扒过回裤子又怎么了?根本不会对朱谨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但以朱谨深素常的脾气,他自己心里应当记恨过不去这一关才对。
      沈皇后等了好一阵他和沐元瑜翻脸,没等到,两边渐渐倒有来有往起来。
      这是沈皇后不能不警惕的,滇宁王府从不涉足京中事务,但不代表京中可以忽视掉这股隐在远方的庞大势力。
      先几代时,皇家没有出现过这么棘手难辨的局面,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曾有需要逐鹿的时候。
      她运道不好,偏偏赶上了这个局面,那就不得不早早筹谋起来。
      她是中宫皇后,犯不着也忌讳去与边王有牵扯,她不能得到这股势力,那至少要保证这股势力同样不能为别人所用。
      这个别人是特指,就是朱谨深——至于三皇子朱谨渊,沈皇后从没把他看在眼里,一个庶字够他翻不了身了。
      局面本来是对她有利的,沐元瑜一进京就和朱谨深闹了起来,她只要袖手观战就好,但后续却走向了她看不懂的方向,这使得她不能安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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