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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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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省德顿时面色大变,跪在地上扣头不止。皇后道:“如今朕亲政,你为你舅舅的孩子求取封爵,敢说没有私心!苏大人说你阿谀取容,一点儿没错!你不思悔改,还殴打苏司纳,你自己说,你是个什么罪!”
吴省德抬头,讷讷道:“苏司纳……”
皇后道:“朕刚刚擢升他为司纳。原本朕打算将他的上书留中,想着事情淡了也就罢了。谁知你竟然殴打长官!你去苏大人府上赔罪吧。若他肯饶恕你,自然是好。若不然,便按律法行事!”
皇后将苏大人弹劾吴省德的上书留中不发,又拔擢苏大人为言官之首,想来是要小事化无的。可恨这个吴省德血气方刚,竟然出手打人,实在不堪造就,也难怪皇后生气。吴省德伏在地上,浑身颤抖。脸上的水滴沥沥而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地毯顿时湿了一大片。皇后叹道:“你回去吧。”
吴省德哀求道:“姨母……”
皇后正色道:“御书房中只有君臣,没有姨甥。”
吴省德无奈,只得磕头告退。皇后命人换了茶进来,饮了半盏,慢慢平复心神。一场风波就这样风流云散,湿了的地毯被内监们一把换去。皇后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这是本宫的长姐舞阳君之子。这孩子到底没有经过科考,性子鲁莽。”
我忙奉承:“娘娘秉公决断,实乃国家之福。”
皇后叹道:“本宫不是不想哥哥的孩儿封官取爵,只是无德而宴安,谓之鸩毒。无功而富贵,谓之不幸'89'尝知忧,。本宫受圣上嘱托,总理京中事宜,不能不小心谨慎。”
我屈膝道:“娘娘圣明。”
皇后笑道:“那么你愿意帮本宫查明嘉秬之死的真相么?”
第三十五章 在渊在渚
明知文澜阁的管事韩复有谋杀嘉秬的嫌疑,却不鞫问,而是花费数载光阴,寻求一个缥缈无踪又拿捏不住的源头。帝后的耐心令人钦佩,亦令人恐惧。
她既不肯避嫌,我又何必推托?遂拜下,郑重道:“徐女史信赖臣女,臣女却辜负了她,致使她枉送性命,这些年来心中甚是不安。臣女虽然无能,但必戮力竭智查清徐女史的死因,以慰芳魂在天之灵。”
幽香脉脉,皇后轻移莲步,缓缓走下书案,亲手将我扶了起来:“很好。这件事已查了这些年,本宫也不急,你尽管慢慢去查。本宫这就命人将所有的卷宗都搬到永和宫去。”
我一怔:“永和宫?”
皇后笑道:“瞧本宫的记性,竟也平常了。前几日皇太子和锦素已迁去桂宫了,永和宫便空了下来。既然你不必再服侍弘阳郡王读书,又喜欢永和宫中的银杏,这几日便动身搬去从前锦素住的悠然殿吧。现今为青阳公主和弘阳郡王选取侍读女官仍是头等要紧的事情,其他事情,慢些来不打紧,最要紧是稳妥。本宫要听的是实实在在的真相。”
我躬身道:“臣女领命。”
皇后侧耳听了听雨声,慢慢踱到窗前:“这雨还不停,看来要耽误皇子们放学了。自从本宫日日来御书房,最爱的便是雨中孩童的颂书声。从前本宫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将皇子公主们留在定乾宫的大书房里念书,如今想来,恐怕是御书房中权谋刑罚之事太多,处置多了,人的心肠也硬了。唯有这孩童的颂书声能开解片刻。”说罢回眸凝视,诚恳道:“本宫命你处置这件事,是看重你的聪慧与稳重,绝不是要存心为难你。只要你处事公正,待水落石出的那一日,本宫自然重重有赏。日后你要见什么人,问什么话,都随你,本宫绝对相信你。”
我低眉垂首,再次跪伏于地:“臣女谢皇后娘娘垂爱。”
皇后道:“退下吧。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回到灵修殿,我再也支撑不住,只是瘫坐在榻上。捧着父亲的画像,双手颤抖不已。画中的父亲神情和蔼可亲,青色布衫与青色布靴是我自小深悉的。瘦削苍白的脸庞,莹润有神的双目,甚而口角噙着的一丝微笑,那样貌,那神态,便好似父亲从画中走了出来,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一样。作画的人当真技艺高超。
原来是父亲?!竟然是父亲?!
芳馨侍立在旁,不敢作声,直到我手中的画像掉落在地,她方才屈身捡起来,小心翼翼道:“恕奴婢多口,奴婢看姑娘在御书房的时候就不大好了。这……究竟是何人?”
我霍地睁开双目,牢牢盯着芳馨。芳馨目光一跳,捧着画退了一步,低头道:“姑娘为何这样看着奴婢?”
皇后分明是已经疑心熙平长公主了,而众所周知,我曾是长公主府的家奴。皇后命我查明嘉秬早逝的真相,虽明说信任我,但我不敢相信。长公主对我们一家有恩,我必得想法子背着皇后将此事告诉长公主。然而我身边自芳馨以下,除了红芯,全部都出自内阜院,在这件事上,只怕我谁也信不得。然而凭我和红芯,真能将消息传出宫去么?就怕连红芯也被皇后派人盯住了。而日夜窥探我行踪的人,最有可能在这些奴婢之中,连芳馨也不能例外。想到这里,我便不寒而栗。
呆了半晌,我方站起身来,从芳馨的手上接过画卷:“这是我父亲。”
芳馨大吃一惊:“皇后竟然要姑娘查问自己的父亲?!”
我淡淡一笑:“皇后只是刚好查到这里罢了。况且我父亲若是无罪,查一查又何妨?我不怕。”
芳馨缓缓道:“姑娘说不怕,却一直在发抖。”
一语说中我的心事,我背转过身去不忍看她:“若姑姑是我,会怎样做?”
芳馨道:“奴婢随姑娘在御书房中,已然听皇后娘娘说了事情的始末。奴婢愿为姑娘分忧,要做什么,怎样做,全凭姑娘吩咐。”
我重新打量着父亲的画像,轻轻道:“我自小善画,却从未给父亲绘过一幅像。这幅像当真是酷似,最难得的是这意态,可谓栩栩如生。这画师若不是与我父亲相识日久,便是眼力和笔力惊人,我自愧不如。还想着来年回家为父母绘像,如今只把这幅画拿回去便成了。”
芳馨在我身后道:“这必是宫中积年的老画师画的。”
我一哂,将画抛在榻上:“圣上与皇后想来疑心熙平长公主有些时候了。亏得大海捞针一般,竟也查到了蛛丝马迹。我在皇后和长公主之间……”
芳馨不慌不忙道:“姑娘的烦恼,奴婢知道。奴婢有句话要劝姑娘,不知姑娘可愿意听么?”
我微微一笑:“姑姑肯赐教,我求之不得。”
芳馨欠身道:“不敢当。奴婢知道,熙平长公主于姑娘有旧恩,但皇后娘娘对姑娘也甚是赏识。姑娘故此为难。只是中间还夹着一事,不知姑娘想过没有?”
我微微叹息:“姑姑说的是徐大人的死么?”
芳馨颔首道:“不论事实如何,徐大人总是无辜的。姑娘难道不想查明真相么?”
我叹道:“我自然想知道真相,可是又怕查下去……”
芳馨道:“姑娘多虑了。熙平长公主有功于国,且深得太后之心,在民间声名甚好,没有铁证只怕不能定罪,否则皇上与皇后早就拿下长公主府了,此其一。其二,徐大人的事已过去三年,最直接的证物想必都寻不见了。纵然查出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那又如何?”
“果真么?”
芳馨柔声道:“姑娘向来见事极快,只因身在其中,才乱了心神。待静下心来,自能迎刃而解。”见我默然,芳馨又道,“倘若真是老大人拿银子请别人赎了罪人出来,也不能就说姑娘的父亲与徐大人之死有什么关联。毕竟,花银子替人赎罪是积阴德的好事,世人一向是这样行事的,且朝廷也有这个惯例,或恩赦,或几年一赦,又准花钱赎罪减罪的。依奴婢看,姑娘只管去查,料想查到的也有限,应当不妨事的。”
心中焦灼,隐隐而痛。事涉熙平长公主和父亲,我一时六神无主,听了芳馨这番剖析,才慢慢安静下来。绿萼端了茶盘子进来,见我垂头丧气地坐着,也不敢出声。芳馨挥了挥手,绿萼放下茶盏,退了出去。雨淅淅沥沥下个不住,点点滴滴敲在心头,冷冷冰冰似要把魂魄都浸透。“姑姑说得有理。只是这道理皇后也应当知道,明知很难查,却还是让我去查。这又是为何?”
芳馨道:“一来皇后大约看事情过去太久,很难查出真相,故此想借姑娘和长公主的关系多少查出些什么来。二则想探知姑娘对此事是否知情,能不能从中寻到些破绽,锁定真凶或摒除长公主的嫌疑。三来皇后看重姑娘,自然也想知道姑娘的心究竟是向着谁的。因此三条,姑娘万万不可慌张。冷静谨慎,本是姑娘的长处。”
我痛喝了两口茶,方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听姑姑一席话,茅塞顿开。可若什么也查不出,也难向皇后回话。皇后最想看到的,是我的忠心。虽说选女官的事情最要紧,可人命关天,亦不可怠慢。否则皇后定以为我迁延不定,有首鼠两端之嫌。”
芳馨屈膝行了一礼,笑盈盈地不说话。我笑道:“姑姑这是做什么?”
芳馨笑道:“姑娘刚刚进屋的时候,那慌张无措的样子,着实吓了奴婢一跳。如今这个样子,才是奴婢见惯的。”
我一笑,拉着芳馨的手道:“没有姑姑,我寸步难行。”
芳馨微微一笑:“不敢当。不过既然说到此处,奴婢有一句话要请教姑娘。倘若当年姑娘按时去了文澜阁,那凶手会不会连姑娘也一道……”
我笑道:“姑姑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芳馨道:“姑娘与徐女史并无多少交情,当年却伤心得病倒了,焉知不是由此及彼,受惊过度的缘故?依奴婢看,既然凶手也不会顾惜姑娘,姑娘又何必颇多顾虑?按理行事就好。”
我微微冷笑道:“照姑姑这样说,我若不能查出些什么,便是对不住自己了。”
芳馨道:“姑娘明鉴。”
我沉吟道:“还有一事。从前我总是定期给父亲母亲寄家书报平安,如今这信恐怕也不能再写了。”
芳馨道:“为了不让皇后疑心,姑娘自然不能与长公主府有一丝往来。”
我颔首。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连绞痛也轻了许多。“从前不是不知道姑姑的见识,只是想不到,姑姑见事竟然这样快这样准确。姑姑总是说自己没有读过书,如今我却有些不信了。”
芳馨微笑道:“姑娘过誉。奴婢只是年岁渐长,多少有些心得罢了。”
我听了听雨声,又道:“卷宗都送到永和宫去了,姑姑吩咐下去,明日便收拾物事搬去悠然殿。”说罢拂衣起身,“前面快放学了,走吧。”
用过晚膳,高曜依旧在灵修殿南厢看书。趁喝安神汤的工夫,我便将皇后命我为他重新选女官的事告诉了他,谁知高曜笑道:“母后今天来大书房告诉孤了。”
我奇道:“既然殿下早便知道,怎么放学的时候不见殿下说起?”
高曜将空碗放在绿萼伸过来的漆盘上,依旧埋头读书:“这有什么可说的?孤早就说过,不论姐姐去哪里,母亲和孤的眼里都只认姐姐为孤的侍读。住在长宁宫或住在永和宫根本没有分别。鱼潜在渊,或在于渚。'90'况且孤也可常去永和宫看望姐姐。”
我笑道:“殿下信任臣女,臣女铭感在心。只是皇后已命臣女为殿下重新选一个侍读女官,殿下还是不要来永和宫的好。否则薄了那位新女巡,恐皇上与皇后不喜。”
高曜一怔,随即会意:“姐姐所言有理。”
我又道:“臣女明日就要去永和宫了——”
高曜打断道:“怎么这样急?不是还有些时日么?”
“皇后另外还有些差事交给臣女,臣女必得去永和宫,才能早日完成皇后的嘱托。殿下放心,不论臣女在哪里,臣女的心都在长宁宫。临行前有三件事要嘱咐殿下。”
高曜眼中隐有泪光:“姐姐请说。”
我笑道:“第一件事,是忠君体国,敬父孝母。第二件事,是请殿下务必珍重自身,牢记君子不处乱邦之中,不立危墙之下。第三件事,是请殿下心无旁骛,好好念书。除了这三件事,旁的事情一概不要多理。”
高曜道:“孤知道了。”说罢低头揉了揉眼睛,亦不忍多坐,不多时便带芸儿回启祥殿去了。
芳馨送了两人出去,回来道:“殿下当真是舍不得姑娘。”
我叹道:“我也舍不得殿下。只是现在还不是感伤的时候。只有过了眼前这一关,才谈得上以后。”
第二天一早,芳馨便带领众人收拾物事。内阜院听说我要搬屋子,遣了四五个人来,又拿了好些空木箱来备用。从大书房回来,灵修殿乱成一团。芳馨正收拾书案上的文墨,书架上已然空了。我随手拿起昨天从御书房搬回来的一封奏疏,笑道:“你们手脚倒快。”
芳馨道:“姑娘还是先去用早膳吧。这奏疏也放下,奴婢好清点了装起来。”
我将封奏抱在怀中,笑道:“这些奏折就不要装了,留给我看吧。不然你们都忙着,只有我怪无趣的。”
芳馨嗔道:“姑娘恨不得连用膳也要捧着书看。”
我笑道:“一个人用膳,无趣得很。”
早膳已经摆好,我坐在桌边,随意扫视着奏疏上的文字。这一看,便看住了。这是一篇反对皇帝对北燕用兵的政论文章,摆古论今,洋洋洒洒,足有两千来字。立论严谨,文辞质朴。阐述的理由不过三点,第一是兵危战凶,国虽大,好战必亡;第二是灾异频现,正是上天对国家轻启战端的警示;第三府库罢弊,民怨沸腾,战后必有瘟病肆虐。我想大约是皇后拿错了,便将奏疏合起重新看了看封题:汴城尹之女陈印心。并没有错。
绿萼见我只是盯着奏疏发呆,不禁笑道:“怨不得人人都喜欢当皇帝,原来奏章这样好看。姑娘看着连饭也不想吃了。”
我轻斥道:“别胡说!”
芳馨进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奏疏:“还是让奴婢装起来吧,姑娘到了永和宫,再慢慢看不迟。这会儿还是好好用膳要紧。”
我笑道:“世人为何喜欢当皇帝我不知道,然而我却知道皇后为何非要将这差事交给我来办。”
绿萼道:“自然是因为姑娘能干。”
我大笑:“比我能干的姑娘很多。就说这位写奏章的陈姑娘,那一手好文章,我是写不出来的。”
绿萼奇道:“那是为何?”
粳米粥清香黏稠,我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方道:“这些官样老夫子的文章,哪里是出自女儿家的手笔,分明是朝臣们借着女儿的名字上书给皇后看的。想必皇后心里清楚得很,所以懒怠看这样的文章,才丢给我。你说说,这位陈姑娘我是选进来还是不选进来呢?”
两株银杏高耸挺拔,笔直的枝干如长臂伸向天空。扇叶随风而动,在阳光下闪出各样翠色。树下摆着“事事如意”雕花桌椅,桌上陈放一套青瓷茶具。一个小宫女正在桌前斟茶,永和宫执事瑶席在一旁道:“听闻朱大人最喜欢碧螺春。这是今年的新茶,想来她爱喝。”
绿萼扶我进门,一面道:“奴婢就说,让姑娘在长宁宫等一会儿再过来,姑娘偏不。这会儿奴婢们要收拾屋子,这乱糟糟的可怎么歇息?”
我笑道:“我在长宁宫傻等也是无聊,还不如早些到永和宫来。你们把刚才那几封奏章拿出来,我就坐在那边树下看。你们只管忙着,不必理会我。”
瑶席闻言迎了上来,笑道:“才说到大人爱喝碧螺春,大人就到了。奴婢已沏好了茶,大人请坐这边来。”说罢行了一礼,请我坐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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