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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庭娇-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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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弯腰撑着膝盖,咬着牙,气喘嘘嘘地说着。
  沈羲不知怎么决定,不忍丢下他,可是听他说得又像是胸有成竹。
  韩家人是恶鬼,她比谁都清楚!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不能半途而废地丢下他不是吗?
  “快跑!”
  少年推了她一把,说完便抬腿往就近的小胡同里冲过去了。
  到了胡同口他还停下转身看了眼她,然后才喘息着抹去腮边的血,拔腿踉跄着离开。
  “捉住这死丫头!他们是一伙的!”
  远处韩家的人已经追过来了!
  沈羲已无法再犹豫,提着裙子便朝前面大柳树跑去。
  大柳树下往后果然有条胡同!
  虽然砖石年代久远,但是整齐干净!
  而且不管胡同外头有多少人经过,竟然真的没有人往这胡同里踏入一步!
  身后追喊声已经临近,她已管不了那许多,一股脑儿拐进去便往里狂奔起来!
  街头的喧嚣一点点被甩在后头,胡同里青石地砖上,渐渐只传来她零乱的脚步声。
  但她却未曾松懈。
  她绝不能落到韩家人手上,落到他们手上,于前世的张盈来说无疑又多了桩耻辱,而于今世的沈羲来说,回头也必须面临沈若浦的责罚!
  沿途已只有她的喘息声。
  因为一心只顾着沿路奔跑,连周围景物都未曾十分关注。
  直到面前已没有了路,只剩一座宅子恍惚矗立在面前,她才停下脚,跪坐在地上喘起气来!
  但四周却安静得使她的喘息声听起来那么扎耳。这分明应该是条人烟不绝的胡同……
  她扶着身旁树干,匀着气抬头。
  这一抬,首先竟然就看到一双覆在棉布袍子下的脚……
  这两脚是交叠着的,套着同质地的,毫无绣纹的普通布鞋。
  沈羲心下惊了惊,倏地抬头再往上看,就见面前三步外另一棵柳树下,分明悬着架秋千,秋千上坐着的正是这双脚的主人!
  此刻他正睁着一双形状完美的瑞凤眼,微张着纤薄而棱角分明的双唇,没有丝毫掩饰内心的想法,就这么吃惊地望着她!
  沈羲曾经见过不少出色的男子。
  琼林宴上的探花郎。国子监里被男女学生追着跑的美司丞。扫北大将军麾下的少年将军。
  眼前这一个,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双手环抱,额角顺势歪在一边的秋千索上,美目里除了吃惊,还有几分探究。
  他应该是趁着今日天气晴好,于是随便套了件衣裳在树下惬意而慵懒地享受春光。
  所以鞋子是趿着的,头发也没有来得及怎么梳,就这么任凭它们披散在青色衣袍上,像最上等的水貂的发色,又像倾泄而下的一幕黑泉。
  可是由于她出现得突然,身下的秋千也随着主人的吃惊而止住不动了。
  但他的身姿还保持着准备晃荡的姿态。于是他看上去就好像突然石化,变成座雕像。
  沈羲连忙爬起来,握着拳头环顾四处。
  这胡同里竟似只住着他这一户人,四周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这个男人也就显得十分特殊——没错,男人,哪怕质地寻常的棉布袍子无法掩饰他的倜傥俊美,无法遮住他一身风流,但他眉眼里已经没有了青涩,从他下颌上刮去胡茬之后的一片浅浅淡青色来看,他至少已经有二十岁。
  二十岁已足可称之为男人了。
  她无法断定他是什么人,为什么那少年让她逃进这小胡同,说韩家的人不敢进来?
  韩家惧的是人,还是什么?
  是人的话,是否是面前这个人?
  她再看他的衣着,虽然是富贵人家根本看不上的棉质布袍与布鞋,但即使是棉布,也是质地极好的棉布,而且做工却十分精致。
  缝合的线也是极为上等的。
  这么随意的人,出现这春光下,让人光是看着,都不由生起想与他一道晒晒太阳的兴致来。
  沈羲在脑海里思索着五十年前这一带的拓跋望族,看看这男子是否有是她熟人后代的可能。
  但她站着出神的当口,这男子却忽然将额头从铁索上移开,目光直视在她手背上,眼底的惊讶倏地化为精光闪过:“你是赫连人?”
  他的声音微哑,一点儿也不如少年清亮,但这却又透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刹那间便将注意力转回他身上。
  ——赫连人?
  沈羲虽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张盈,但听到这句话暗地里也还是惊了一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抬起左手来,这一看,便如同挨了一记霹雳,震得她连退了四五步——
  她左手背上不知几时竟多了道两寸来长的口子!
  口子里淌着艳红的血,红得如同雪地里的红梅,如同铺满相国寺后胡同里的血水,在她全副心神猜度着有无可能从容抽身而退的当口,就这样毫无预警地灼痛了她的双眼!


第39章 不能留你!
  她分明还魂在拓跋族人沈羲的身上,这点从沈家对她身份的认同来看毫无疑问,但她身体里却居然还流着赫连人的血!
  ——不,是赫连贵族的血!
  她睁大眼望着仍然在淌血的手背,几近已窒息……
  近四百年前华厦大地在经历过多年战争洗礼之后,之所以最后只留下赫连、拓拔与乌马三族,除去各有优势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三族人都各有其明显的身份特征!
  其不同就表现在其血统,拓跋人的血液呈棕色,乌马人的血液呈乌红色,而赫连人的血液则为鲜红色!
  三族人各视其血统为至尊,为此战争不休,也死活不肯与异族人通婚乱了血统。
  直到大秦建立之后,明文开放三族通婚,才逐渐有各血统的人成婚。
  三百多年下来,除去祖上从无与外族通族的纯血统之外,但凡异族通婚的后代,血液颜色已经几乎都体现为寻常的暗红色。
  这也是老妪在说到温婵为何没有被张家牵连时,宫里的太监给她验血,最后一看她的血色便知,她祖上有人与异族通婚历史的原因所在。
  温婵是异族通婚的后代,但张盈却不是!
  张家祖上是从未曾与异族人通婚的!
  但是现在,她不但还魂在沈羲身上,居然连血统也跟着过来了?!
  这大半个月里,她逼着自己接受已是拓跋人的事实,从来没想过去验证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她忽而间发冷,因为这一切太像是梦。
  但同时她又禁不住热血沸腾!
  她仍然有着赫连血统,难道说她骨子里极可能还是张盈?!难道她还是张家的人?!
  她在春风里,缓缓吸回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拓跋人,也差点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现在——
  “你,不用上点药吗?”
  略带着点疑虑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遐思。
  她下意识看向手背,只见血已经顺着手指滴下来了。
  但她只一顿,又立刻将头抬起,双目如电往他看过去——虽然血统的发现令她激动,但眼目下却有个致命的问题!
  如今朝廷正在竭力搜索赫连族人,而面前这人却恰恰好看到了她的血——
  她浑身毛孔骤然收紧,再次下意识地聆听四下。
  没有人了。
  她把目光再度回到这人脸上,而他目光仍落在她伤口上,仿佛除了这道伤口,他并不关心别的似的。
  她是赫连人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心念顿转,她突然打了个寒战。
  面前的人眼里平静无波,看不到底。
  定立半刻,她略清了清嗓子,和霭地道:“你有药么?”
  “有。”
  说着,他起身跃下秋千,缓步走到柳树后一片草地上,然后顺手摘下一小把不知名的叶子。
  他拿着叶子在手心里捻着,一边慢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跟她招了招手:“把手伸过来。”
  他竟比她高出一个头,以至于她须得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如果他要捉她,眼下她逃也是逃不掉的。
  何况她也不能逃。
  她思忖着,指着秋千旁一块大石头:“你能坐下来吗?”
  他便就坐了下来,大刀阔斧地,扭头望着她。
  她走上前,将手缓缓伸过去,目光紧盯着他的脖子。
  他伸手握住她指尖,将捻碎的草药吐在手心,娴熟地敷在她伤口上。
  沈羲却选在这时突然间拔出头上簪子,飞快抵在他喉间!
  “你虽然无辜,但我却不能留下你!”
  她在他耳畔低语,声音冷到连她自己都陌生。
  她知道她在冒险,但她不能不这么做,一旦她是赫连人的消息传出去,哪怕不传到沈家,她这一世也都完了。
  她怎么能就这么白白死去?
  老天爷送她回来,是让她复仇的。
  她也不想杀人,可他若不死,她自己就完了!
  人都是自私的,她也很抱歉。
  因为她的突然袭击,他的手停下来。
  沈羲手下用力,簪子已经将要刺破他皮肉。
  她当真是没留余地的。
  她必须活命!
  四周忽然又变得如子夜一般幽静,没有鸟鸣,没有风吹,除去某处偶尔传来的一两下风铃声,什么声音都已没有,包括呼吸声。
  沈羲屏着气,簪子在往下扎。
  但忽然,她手下却又顿了顿!
  ——风铃声?
  她脑海里警铃大作。
  没有风,连眼前他一头飘散的发丝都丝毫没有动,风铃声是哪里来的?!
  她蓦地又回想起先前赫连少年的话,只要进了这条小胡同,韩家的人便不会追进来。
  韩家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可是连恶鬼都不会追进来,那这胡同里的人会是什么人?!
  这男子虽然着装简朴,但分明衣物做工都极之考究。
  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身边连个仆从都没有?
  她低头看着坐在石头上的他,忽然把簪子收了回来。
  如果他是连韩家的人都不敢随意招惹的人,那么凭她能杀得了他吗?
  如果他有这么可怕,那他若要捉她,为什么还要给她治伤?
  她呆呆地望着他,颈背处突然冒出片冷汗。
  但他却没有抬头,等她将簪子收了,便依旧不紧不慢地帮她涂着草药,而后又翻开袍角,撕下一片里子布,将她手掌包上,打了个结。
  他全程甚至连手都未曾抖上一抖,仿佛刚才那一顿,只不过是为了听她说一句话。
  簪子扑通掉在地上。
  沈羲退后半步,握握两拳,忽然无声地掉转头,提着裙子,往来路上拔腿狂奔而去。
  等到她人影消失远去,这时秋千架旁紧闭的门内忽然走出一人。
  他锦衣绣服,腰悬宝剑,却飞步到达布衣人的面前,躬了腰。
  同时墙头上,远处的屋檐下,树上,呼啦啦一群紫衣人如同同时飞向秋千畔的驽箭,瞬时在空地上聚满乌压压一片。
  “少主!”
  锦衣男子关切地望着石头上坐着的人。
  但他却并没有示下。
  只是撑膝托腮,仍然闲得跟随便做点什么事情打发时间都行的样子,顺手捡起掉落在脚尖前的那枝梅纹银簪,扬着眉,在手指间把弄起来。


第40章 手怎么了?
  沈羲如同进来时一般顺着胡同狂奔!
  直到冲到胡同口,看得到外头大街上悠然路过的行人她才停下来。
  街头已经恢复了平静,远处韩府前面的空地上也早就充满商贩们的吆喝。
  她扶着墙壁再回头看了眼后头,胡同里依然静悄悄,没有追喊,也没有脚步声!
  一颗心在胸膛里四处乱撞。
  她抚着胸口,背抵墙壁闭上眼睛。
  但是眼前浮现的仍然还是那双无所掩饰地展示着惊讶之色的瑞凤眼,那面对脖子上的银簪却呼吸丝毫不乱的面孔——
  她猛力甩了甩头,睁开眼来!
  “姑娘!”
  耳畔突然传来元贝的呼唤,她坐在三步外的马车上,车夫已经把马车赶了过来。
  “您可算出来了!”元贝急得两眼泛红,“奴婢追着您到了这里,又不敢进胡同,您没事吧?”
  沈羲竭力压住心跳,接住跳下车来的她,掏了绢子给她抹眼泪:“我没事。这胡同里住的是什么人?”
  “奴婢也不知道。就是刚才听人说这条胡同早被人买了下来,外人谁也不准进去。奴婢想着是私人地方,自然不便擅闯。又不确定姑娘是不是进去,就在这里等着来着。”
  私人的地方而已?
  韩家的奴才还会顾忌这里是不是私人的地盘?
  沈羲扭头又看了眼胡同内,凝起双眉。
  但她不想去探究了,好奇心太重一样会害死人。
  何况她还有把柄在人家手里。
  她看了眼车夫,牵着她上了车:“先回府去。”
  她手上还有伤,万不能再在外头转悠了。
  血统也保留了于她自己这是好事,但同时却也带来了致命危险!
  往后她不止不能随意冒险,更是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看到她流血——包括身边的裴姨娘和丫鬟们。
  回府很快,车夫想必也是赶着回来吃午饭,一路专挑少人的胡同横冲直撞。
  沈羲也懒得理会,进了二门,直接便往梨香院而去。
  裴姨娘正在太阳底下给沈梁晒被褥,见到她回来连忙迎上:“吃过了么?”
  她摇摇头,到了房门口,又停步与匆匆迎来的珍珠道:“打盆热水进来。”
  随后进来的元贝挎着花篮抱着糖葫芦,进门先唤来沈梁:“四爷快来,看姑娘给您买的糖葫芦!”
  屋里沈梁听见声音,先爬到桌子上往窗外看了看,然后滑下地,屁颠屁颠地跑出来。
  他两眼放光地接过去,先小心翼翼地往顶上露出来的山楂上舔了一口,然后才又巴巴地举着跑到裴姨娘面前献宝:“姐姐买哒!”
  裴姨娘掏出绢子来擦他的花脸,一面嗔道:“姐姐可越发惯着你了。”一面拂拂衣襟,出门往厨院里去提饭。
  家里倒是一切安好。
  珍珠这里端了热水进屋,沈羲已经将手指上的血渍先行擦干净了。
  看到她被包扎的伤口,珍珠还是惊呼着冲过来:“这是怎么搞的?!”
  “不小心被树枝挂了下,没有大碍的。你先出去吧。”沈羲轻描淡写地打发着她。
  珍珠虽是担心,但在她的命令下,到底还是不敢拂逆。
  沈羲等她出去,随即便把门栓上。
  沾水先把露出来的皮肤上血渍全部清洗一遍,然后又解开布条,另拿了块自己的帕子包上。
  她院里没有人穿棉布的衣裳,倘若让人看见这个而起疑心,终归不好。
  等到全部弄完,抬头望见洗脸架上铜镜里的自己,她才卸了重担似的吐出口气来。
  没有人知道先前在韩府门前那一刻,她是多么想拔下头上的簪子冲进门去,就如当年温婵杀她一样,寻到她之后毫不犹豫地插进她喉间!
  将她捅出全身血窟窿,果断地了结这一切!
  可是这又怎么能够?
  先不说她没有办法冲过重重防卫近得了她的身,就算是能近身,她又岂能逃得过命抵命的下场?
  姓温的不光欠她一条命,还欠着张家那么多恩情!
  她借着张家的跳板拥有着如今这一切,张家灭亡了,而她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拓跋人给的荣华富贵!
  就算拿回她的命,她岂不也还是亏了?
  若是命抵命,那就更不值了。
  她已经死过一次,若是这次还要因为复仇而送了命,那她就真是白活了!
  可如今现实摆在眼前,她单枪匹马,定然掀翻不了她。
  更何况她仍然还是赫连族血统,就更不能冒然行事!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生起几分后怕。
  多亏得她先前没有打算轻举妄动,不然的话,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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