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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学有匪-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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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还没够到水里那道纤秀身影,踏风而来的骆秋迟已经先他一步,提起水中的两个人,一手揽一个,往湖心亭掠飞而去。
所有船上的弟子都仰头望向半空,发出“哇”的惊叹声,孙梦吟更是激动得直跺脚:“骆师弟,骆师弟你好厉害啊!”
她身后的孙左扬还在水里扑腾着,全然被自家妹妹忘却了。
白衣翻飞,骆秋迟踏上湖心亭顶,将手中的两人一放,笑声道:“小姬,你这回可真成落汤鸡了!”
亭顶四四方方,正对清空明月,姬文景撑着身子坐起,从头到脚湿漉漉的,俊美的一张脸苍白如雪,咳了几口水后,赶忙去看身旁的赵清禾。
“赵清禾,赵清禾,你醒醒,你没事吧?”
骆秋迟一挑眉,邪气一笑:“哟,这么关心人家?不愧被压过了呀?”
姬文景顾不得和他斗嘴,轻轻拍着赵清禾的脸,眼见她眼皮颤动,悠悠醒转过来,才算放下一颗心。
湖面上小船成片,如繁星点点,其中闻人隽的船离得较远,看不清湖心亭顶的情况,只能将双手扩在嘴边,大声喊着:“骆师弟,他们还好吗?清禾,清禾怎么样了?”
声音遥遥传至亭顶,骆秋迟双手抱肩,站在风中扬唇一笑:“小师姐放心,安然无恙。”
月光之下,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唯独孙梦吟眼眸一沉,十分不悦地瞪向闻人隽:“喊什么喊,就知道出风头,骆师弟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闻人隽丝毫不理会她,只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双手扩在唇边,正要再喊话时,孙梦吟忍不下去了,持浆划船靠近她,对着她的小船就重重一撞。
“你当这是千里传音,鸿雁传情吗?害不害臊,不许你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骆师弟了!”
可怜孙左扬冒出水面,刚要攀上妹妹的船,就被孙梦吟气冲冲地划走了,整个人在湖中扑了个空。
闻人隽也被突如其来的一撞,身子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栽下水去,旁边不远处的付远之脸色陡变:“阿隽!”
他话音才落,一道白衣已踏水而来,衣袂飘飘,伸手卷过闻人隽的腰,在她即将落水之前,将人一把揽入怀中,迎风而去。
孙梦吟张大了嘴,傻了眼,一众弟子又齐齐仰头,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夜空之中,闻人隽惊魂未定,双手抱紧骆秋迟,却听他在她耳畔一声低笑:“小猴子,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她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那张俊逸侧脸:“我,我想说,你站的地方太高了,小心别摔下去了……”
骆秋迟一愣,对着闻人隽认真的目光,哈哈大笑,他白衣一拂,飞向了湖心亭,携闻人隽在亭子顶上落定后,像是故意叫她站不稳似的,拉住她身子就往下一倾。
“我偏要站这么高,还要带着你一起站,要摔也是一起摔,你能怎么办?”
闻人隽吓得一激灵,手脚连忙紧紧缠住了他,对着那张恶趣味的笑脸,颤声道:“你,你……”
月下他勾着唇角,笑得无赖又俊邪,像个捣蛋的顽童般,嘴上恐吓着人,手却又将她腰肢揽得紧紧,一点都未松动,闻人隽看着看着,忽然就忍不住笑了:“那我陪你一起死吧!”
声音久久回荡在风中,骆秋迟定定看着闻人隽的脸,忽地扬声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夜风猎猎,掠起他们的衣袂发梢,四目相对间,两颗心默契互明,放声大笑。
月下,姬文景颇为无语地看着眼前两人,摇头嫌弃道:“两个幼稚鬼!”
他正抱着赵清禾,伸手给她在擦脸上和身上的水,赵清禾才醒转过来,意识还不够明晰,迷迷糊糊地左瞧右瞧,似乎还没弄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这是在哪里啊?”
“好高啊……”她抬头看向夜空,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好多星星,月亮也好大啊,我,我能摘下一颗吗?”
姬文景自身后拥住她,也一起仰首望向星空,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可以,因为这是在你的梦里。”
“梦里?”
“你不是经常在梦里遇见我吗?”
赵清禾这下顿住了,缓缓扭过头,当看清姬文景的笑脸后,松了口气:“果然,果然是在做梦啊……”
她又看向前方,声如梦呓:“真好,梦里阿隽和骆师弟也在,大家都在笑,都好好的……”
多么美的一场梦啊,有清风明月,有满天星河,有花香飘渺,有挚友同窗。
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人都在,她最想过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长亭顶上,赵清禾傻傻笑着,姬文景将她拥得更紧了,心中说不出的柔软熨贴。
骆秋迟与闻人隽回头看着两人,也禁不住微扬唇角,他们又看向彼此,相视一笑,风中衣袂翻飞,身影比肩而立。
月下四人清姿如许,熠熠生辉,全身发着光一般,如梦如幻,又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落在了最美的一笔上,凝固了时光,摇曳了岁月,清浅动人。
☆、第五十四章:小黑屋的付远之
昏暗的房中,阴冷而潮湿,没有点灯,只有顶端开了一个小小气窗,透进几缕凉凉的月光,照在那道伶仃清冷的身影上。
修长的手指拿着那根杏雨含芳簪,对着月光照了许久后,慢慢放进了匣中。
簪头歪掉的部分已经被他修好了,但有些东西,还能再修复回来吗?
付远之不知道,他只是取出了纸笔,开始用他的左手,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在这间小小昏暗的屋中,独自一人,不再伪装,不再扭曲天性,而是以左手提笔,在一张张燕子笺上,写出那些深藏心底的话。
就像许多年前,相府的孩子们刚开蒙时,他被父亲撞见用左手写字,母亲为了纠正他的“左撇子”,强迫他改成右手握笔,他每天生不如死地练着,等到独自一人时,就偷偷躲在这间黑屋中,借着白煞煞的月光,用左手发泄自己的愤懑与压抑。
他写下的第一张燕子笺,只有六个字,却足以概括那时幼年无力的自己——
泥中花,不堪折。
再后来,每天受到两位双生哥哥的欺凌,他只会反复写着一个字,“忍”,那么多个无望的日日夜夜中,他记不清写了多少张燕子笺,梦里都是那个力透纸背的“忍”字。
最绝望孤寂的,是外公去世的时候,他在门外听到母亲决绝的话语,滑坐在风雨中。
回去后,他取出匣中的燕子笺,用左手只写了一句:身如蜉蝣,雨打飘萍,命贱如斯,休说,休说,偏要与天斗。
除了咬牙撑下去,他别无选择,更加回不了头。
那些年,满满当当的匣子中,似乎每一张燕子笺都染着灰败之色,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就像他囚于笼中,不见天日的人生一般。
直到那年春日,千鸢节将至,奉国公府的树下,一袭杏黄色衣裙,低头捧书的小姑娘,像一道光,照亮了他阴冷匣中的燕子笺。
他第一回用左手拿起笔,写下的不是愤懑,不是怨恨,而是满带欢喜的两个字,反反复复,写到唇齿留香——
阿隽,阿隽,阿隽。
安静陪伴的阿隽,温柔浅笑的阿隽,善解人意的阿隽,明眸皓齿的阿隽,聪慧灵秀的阿隽……每一个阿隽,都照亮着阴冷匣中的一寸角落,让灰败的燕子笺也有了颜色,更让他一颗心不再孤冷无望。
许多东西似乎都有了意义,他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前路即便走得再难也甘之如饴。
所以在灵隐寺里,他最终放弃了两条人命,一念之差,见死不救,或许这样的凉薄狠绝才是他的本性。
两位哥哥死了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深陷在梦魇中,无力挣脱。
他们出殡那天,他左手提笔,在森冷的月光中,抄了满满三张的《地藏经》。
超度亡灵吗?不,超度他自己的心罢了。
母亲说得对,成大事者,当舍则舍,可是他……还是有舍不下的东西。
小小的窗口透进冰冷的月光,付远之看向匣中修好的发簪,微微勾起唇角,露出讥讽的冷笑。
做簪子,做古琴,览医书,博闻强识,写诗论赋,过目不忘,外人眼中无所不能,完美无缺的他,其实,根本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甚至是不屑一顾。
他真正出于本心喜欢的,只有两样,一样是算术,一样是阿隽。
其余的,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所用的方式,为了让自己光芒万丈的手段,为了维系住自己与母亲的骄傲,撑起竹岫书院第一人的名头罢了。
“算雕栏玉砌,算功名富贵,算浮世人心,算……相思长情。”
幽幽的声音在昏暗的房中响起,月光勾勒出那道清俊的侧影,笔墨淡香中,他似叹似喃:
“阿隽,你说,世兄最终能算对吗?”
冷冷一笑,付远之眸色阴骘,左手提笔,在燕子笺上徐徐写下——
麒麟魁首,神鬼莫留。
他抬起头,看向窗口的月光,冷面冷眼,这个人,不能留。
弄坏他的簪子没什么,夺他所爱,行日月争辉之事,便……不可饶恕了。
屋外树影斑驳,有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伴随着拐杖的叩击声,付远之脸色一变,将纸笔与匣子迅速收好。
“母亲,你来了。”毕恭毕敬地搀扶着郑奉钰坐下后,付远之习惯性地跪在了她身前,聆听她的教诲。
美丽的妇人伸出手,端起云纹勾勒的茶杯,浅浅抿了口茶,“我儿,大考准备得如何?今年是否依旧能夺魁,不叫你父亲失望?”
付远之长睫一颤,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浮现出骆秋迟的身影,他微微垂下头,道:“孩儿定当全力而为。”
“全力而为?”郑奉钰放下茶杯,声音冷了下去:“为什么今年不是势在必得?你在怕些什么?”
她微眯了眼,仿佛一眼看穿跪于身前的爱子,“是那个无门无第,书院今年横空出世的麒麟魁首吗?”
付远之肩头一动,深吸口气,逐字逐句道:“不是怕,孩儿只是不敢托大,非万全把握不敢言胜券在握,恐叫母亲失望一场。”
“没出息,一个寒门学子也值得你忌惮至此?”郑奉钰冷冷一哼,随手将杯中茶一泼,洒了付远之半边脸。
付远之呼吸一颤,水珠坠下长睫,他没有动弹,只是依旧木然着面孔,幽幽道:“战场若轻敌,眨眼便会身首异处,孩儿每一步都行之不易,心中自有较量,母亲静静观之便是。”
“轻敌?能被你视作对手,那人当真……如此厉害?”郑奉钰的眼眸沉了下去。
付远之薄唇微抿,并未立刻作答,许久,才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这回,郑奉钰久久没有出声,她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脸色有些鬼魅般的苍白,不知过了多久,付远之头顶才响起冰冷的一句:
“你记住了,无论如何,你都给我保住你书院第一人的名头,管他前方有谁相拦,纵是千军万马,你也要握紧血刃,做那个从他人尸身上踩过去的胜利者。”
寒风敲窗,付远之耳边如雷霆乍起,他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紧紧一闭双眸后,他伏地埋首:“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当郑奉钰拄着拐杖起身,欲推门而去时,身后忽地传来付远之的声音——
“可是母亲,孩儿愿与万军厮杀,却不愿背弃心之所爱。”
郑奉钰背影一顿,转过头,目有精光射出,瞬间明白过来:“是奉国公府的那个庶出丫头?”
付远之跪在地上,月光披身,面孔俊秀沉静,一字一句:“是,孩儿心意已定,此生只愿携手阿隽一人,游湖赠簪之事,孩儿不希望再发生一回,阿隽于孩儿而言,是万不能辜负之人,孩儿只盼母亲成全,留孩儿这唯一念想。”
说完,付远之埋首,重重一叩头:“孩儿只求母亲这一回。”
房中陷入一片久久的沉寂中,冷月无声,郑奉钰就那样看着付远之,神态复杂难言:“你从小到大都没有求过我,就为了这样一个对你毫无助力,江湖乡野女人生的庶出丫头,值得吗?”
付远之又是一叩头,背脊伶仃坚定:“请母亲成全,孩儿所求不多,只求此后有人相伴而行,纵前路艰难,孩儿亦无怨无悔。”
郑奉钰拄着拐杖,看着自己多年悉心栽培的儿子,久久的,忽然笑了:“若我不成全呢?你说说,母亲和那丫头,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付远之身子一僵,深吸口气,极力冷静下来:“孩儿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母亲与阿隽在孩儿心中,并不冲突,同样都是孩儿至死都无法舍弃之人,而孩儿要走的那条路,也不会因为阿隽而改变什么,即便选择阿隽,放弃奉国公府里的那位嫡小姐,孩儿也依旧会朝着自己所选的那条路走下去,孩儿只是认为,有舍方有得,奉国公府的那股助力,若要以牺牲孩儿至爱为代价,孩儿不要也罢,前路漫漫,孩儿可以靠自己,请母亲相信孩儿……”
“糊涂!”郑奉钰忽地一声厉喝,重重打断了付远之,她手中的拄杖不住叩着地面,神情激动不已:“你的聪明才智哪去了?你以为我将你推向那闻人姝,只是为了奉国公府的一股助力?你知道她的母亲薛夫人是谁吗?那可是当年伯阳侯家闻名盛都的长女!其母族势力有多大你清楚吗?你又知道闻人姝的那几位胞姐嫁给了朝中几大贵族吗?你知道朝野上下,伯阳侯有多少人脉,多少亲信吗?莫说是你,就连你那阿隽丫头的爹,奉国公闻人靖,从前都是靠着他这位薛夫人站稳脚跟,重振家族的,你以为他又何尝不是弃爱择势?你难道比当初的闻人靖还要硬气,还要身份显贵,还要有资格挑选吗?”
付远之赫然抬起头,双唇发颤,脸色有些青白,郑奉钰一个弯腰,狠狠逼近他:“母亲可以告诉你,纵然你不要那闻人姝,你也不能选择闻人隽,因为一旦做出此举,就等于跟闻人姝,跟薛夫人,跟几大贵族,跟整个伯阳侯府为敌!”
掷地有声的厉喝中,付远之身子又是一颤,郑奉钰心有不忍,伸手抚住他的头顶,带着几分无以名状的悲戚:“我儿醒醒,母亲与你并无任何母家氏族所倚仗,我们没有任性的资本,不可随心所欲,你勿要被儿女情长所牵绊了!”
“薛夫人本就跟那眉夫人势同水火,视她为江湖村妇,你不娶薛夫人所出的嫡小姐闻人姝,反倒娶那眉夫人所生的庶女,你知道这是在将自己推到何种境地吗?你唯恐不被薛氏一族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断你前路吗?”
“听母亲说,你可以不要助力,但万万不可给自己平添阻力,不要为了闻人隽那丫头,自毁前程,将自己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冷月森森,付远之的肩头开始颤抖起来,脸色煞白,双目死死望着郑奉钰,郑奉钰不忍再看,索性将孩子一把搂入怀中,泪湿衣襟。
“我儿苦命,母亲也不愿逼你至此,若你执意不肯接受那闻人姝,便在皇城之中,任意择一世家小姐吧,只是那闻人隽,唯她不行,独她万万不可!”
灼热的泪水落在付远之耳畔,像一把尖刀,将他一颗心割得鲜血淋漓,他听到母亲在他耳边,咬牙含泪地说出最后一句——
“你们此生注定无缘,前路漫漫,你的同行之人,永不可能是她!”
☆、第五十五章:亭中兴师问罪
天高云淡,斜阳微醺,竹岫书院清风朗朗。
往长亭去的一路上,赵清禾整个人都还像踩在海水中一样,浮浮沉沉,心里七上八下,脑袋晕晕乎乎的。
那晚她醒来时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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