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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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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笑非笑收回臂,凤知微拦住对方道谢,手一摊,“江南道出产绣纹金花绢布四尺、丰仪斋新进点金粉绢花五朵、四芳斋糯米糖藕一斤,一共十六两八钱银子,谢谢。”
  那人弯下的腰僵在一半,半晌苦兮兮抬起头,瘪着嘴道:“……可否欠着?”
  凤知微眯起眼:“阁下进院子,居然也不带钱?”
  “用钱嫖姑娘算什么本事?”那人骄傲的一挺腰,“能令风尘女子心甘情愿倒贴,方是男儿本色。”
  凤知微上下打量他一遍,若有所悟点头:“是,就您这姿容,也难说是谁被占便宜。”
  “你……”还没等对方露出青面獠牙,凤知微已经快速的道:“夜渡资可以不掏,救命费不可不给——你家夫人还没走远呢!”
  那人无奈,低头摸索半晌,递过一枚小小印鉴,道:“这是田黄石的,值点钱……”
  是“值点钱”,市面上手指大一块成色较好田黄石,价值千金。
  凤知微不太满意的接过,皱眉:“……还是现银比较实惠……”顺手揣在口袋里。
  那美人大叔一直看着她举动,突然道:“你是这妓院小厮?你这样人才,屈身这烟花地儿,实在可惜,要不要换个地方?”
  凤知微没兴趣的摆摆手,“谢了,免了。”
  “那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去城外十里松山找我,凭这印鉴找小辛就成。”
  凤知微很敷衍的点头,看着大叔“小辛”贼般潜行而去,突然叫住他。
  “多嘴问一句——阁下尊夫人贵姓?”
  大叔扁扁嘴:“……王。”
  “……”
  天色已晚,凤知微从后门进去,先去嫣红那里送绢花,刚要推门,门帘一掀,一人快速冲出来,和她撞个满怀,随即听见嫣红的尖嗓子,大骂:“哪家来的混小子!一两银子也敢要老娘过夜!”
  那人满面羞红,愤而回头还嘴:“本少爷看你,半两银子也不值!”
  凤知微怔了怔,没想到躲了这半天,还是和凤皓撞上,这也太不争气,没出息到妓院来了。
  凤皓倒没注意到这个小厮,他正气得浑身发抖,早些日子刚结识了一批体面朋友,带着他到处游乐,见识了许多新鲜东西,又怂恿他“尝尝女人滋味”,说是一两银子足够,不想今天到这兰香院,那角碎银子直接被掼了出来。
  门帘一甩,嫣红柳眉倒竖的出来,手指几乎戳到凤皓鼻子上:“穷酸,回你娘肚子上扒着去,想嫖老娘,还早!”
  凤皓从小宠到大,如何受得了这种气,伸手就去煽嫣红巴掌:“臭表子!”
  一只手突然横空出世,轻轻截住他的巴掌。
  凤皓涨红了脸一挣,没挣动,这才抬眼看见对面,黄脸小厮静静的看着他。
  怔了怔,凤皓认出了凤知微,“啊”的一声道:“姐——”
  “借钱?没有!”凤知微飞快截断他的话,对嫣红欠欠身,“嫣红姑娘,这是我一个老乡……”
  “真是土包子……”嫣红咕哝一句,挥挥手,凤皓还要理论,早被凤知微一把拽了出去。
  凤皓出了院子犹自愤愤不平,大骂:“贱人!只认得银子!”
  凤知微连教训他的心思都没了,娘向来对他一意偏宠,这几年尤其变本加厉,自己轻描淡写说上几句,又有什么用?
  她不和凤皓计较,凤皓倒不肯放过她,一肚皮怨气没处泄,看谁都不顺眼,偏头斜睨着凤知微:“姐,你怎么会在那脏地方?清白大家女子,怎么可以这么不知羞?也不怕污了我凤家名声?”
  凤知微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凤皓——以前只觉得娘偏宠儿子,对凤皓未必是好事,却没想到,人居然可以被宠到这么不知好歹地步,别说人品,连良知都寻不着了。
  她黝黑的眸子在黄昏中乌光灿然,深渊漩涡一般森冷而幽邃,看得凤皓缩了缩,随即听见他那一向温柔的姐姐,一字字咬金断玉。
  “我再不知羞,也不会拿母亲辛苦积攒的体己钱去妓院游乐;我再有辱门楣,也不及凤家唯一男丁,十四岁便骗钱嫖妓。”
  “谁骗钱嫖妓了!”凤皓如同被踩了尾巴般跳起来,唇红齿白的脸扭曲着,怒不可遏,“你栽赃!陷害!无耻!诬赖!”
  凤知微冷笑,“此道似乎你更擅长。”
  凤皓呛了一下,想起凤知微现在的境况,终究有些心虚,半晌呐呐正要说话,忽有一大群人嬉笑着过来,当先一人向凤皓招呼:“阿皓,玩得可痛快?”
  “一两银子豪富出手,姑娘们定然抢着自荐枕席?”一个华衣少年挤眉弄眼,神情戏谑。
  “那是,皓少爷如果喜欢,便包了人家?一两银子,足够了!”
  众人一阵哄笑。
  凤皓脸色阵青阵白,凤知微冷眼旁观,知道这便是先前娘和皓儿对话中说的那一群公子哥儿了,凤皓出门很少,没有银钱,也没什么机会行走大户府邸之间,这些人,他怎么认识的?
  凤皓年轻气盛,哪经得起这样当面讽刺,怒道:“你们以为我真的拿不出值钱的?等着!”
  他气冲冲转身就走,凤知微直觉不好,这小子不会愤激之下回家乱翻娘的私藏吧?赶紧拉住他,低喝:“别发疯!”
  凤皓挣扎:“让开!让开!士可杀不可辱!”
  凤知微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就把他拽到墙角处,她这段时间给那宽袍人做杂务,不知不觉力气长进不少,凤皓竟然挣扎不开,两人蹩在墙角里,凤知微按捺住弟弟,怒道:“你想做什么?你还嫌不够丢人?”
  凤皓脖子一梗,继续发他的大少爷脾气:“不可辱!”
  凤知微却在想着今天的事,凤皓突然交上这群朋友,突然去嫖妓,如今又逼成这样,不知怎的,总觉得这看似平常的事里透着几分诡异,令人不安。
  她有些分神,冷不防一柄泥金扇插入两人之间,刚才先说话的那个少年笑吟吟道:“你俩鬼鬼祟祟在这里商量什么?”
  他一瞟容貌俊秀的凤皓,突然神秘兮兮一笑,道:“不就是没钱被表子赶出来了嘛,不怕,皓哥儿你这么好模样儿,我引荐你,随便哪家王爷府里陪一夜,出来就够你包十个表子玩一年了!”
  “啪!”
  一个尾音还没结束,半空里便绽开血花,泼辣辣溅得鲜艳,那少年眼珠子突然直了,短促的“啊”一声,砰一声栽倒在地。
  同时落地的还有凤皓手中半块染血的砖头。
  凤大少爷,在刚才那一刻,难得那么迅捷的一砖头拍开了人家的脑袋。
  “杀人啦!”
  拍砖声惊动在墙那边等待的其他少年,一人探头过来,看见地下少年,顿时杀鸡般惊呼。
  变调的惊呼惊醒发愣的两人,凤知微心道不好,伸手就去拽凤皓想拉他一起逃跑,手刚伸出去,凤皓突然将手中染血的砖头往她手中一塞!
  随即一个翻身,从身后一堵短墙翻了出去,砰一声似乎栽在墙那边,却停也不停爬起来跑远。
  凤知微第一反应就是扔掉手中砖,然而已经迟了,那一群富家少年已经涌过来,齐声呼喝:
  “抓住这人,他杀了人!”


卷一 忆帝京 第十三章 楚王宁弈
  满地鲜血,地下躺着的人生死不知,人群惊呼涌来,弟弟再次临阵栽赃,逃之夭夭。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太迅速太让人始料不及,凤知微素来镇定,此刻也楞了一愣。
  立在那里,她看着凤皓消失的方向,心中怒火刹那一涌,随即听见手中轻微的“嚓”一声。
  一声响过,半空里飘起簌簌粉尘,气势汹汹的人群突然停住了脚。
  凤知微一低头,便看见自己手中的半块砖,不知何时已经碎成无数截,落在地下。
  这一手惊着了那群公子哥儿,也惊着了她,凤知微不可置信的抬起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发生了异常。
  她试图找回刚才那一霎热血上激的感觉,再次捏一把试试,结果手中砖头渣子纹丝不动。
  四面围过来的人却已经停住了脚,惊惶的望着她,凤知微一撒手,砖头渣子落地,她顺脚将渣子碾碎,地面上只留下一堆灰迹。
  随即她笑道:“哎呀,这位兄台怎么突然倒地了?快送医救治!”
  “……”
  众人直着眼望着刚才还抓着染血砖头,现在却在卖力张罗救人的“杀人凶手”,一时都跟不上凤知微诡异的思路。
  “在下一介穷酸,”凤知微拍拍掌中灰,那个动作立即逼得冲在最前面的公子哥胆怯的退后一步,“无钱付诊金,也就不多事了,这位兄台伤势不轻,各位请,快请。”
  微笑对愣得七荤八素的人们手一引,凤知微风度翩翩,镇定转身,退场。
  一阵冷风吹过,后背衣衫贴在身上,凉飕飕。
  再走几步,就可以脱离这群人的视线……
  “啪、啪、啪。”
  三声慢条斯理的掌声,在一片诡异寂静中突兀响起。
  凤知微转头,便看见不远处两匹骏马之上,坐着两个男子,身后跟着一大群官儿衙役。
  左侧白马上是个少年,明紫锦罗袍,俊秀中还带有几分稚气,眼睛乌亮如黑珍珠,正瞪得大大的看着她。
  右侧黑马上,男子漫不经心俯首看她,月白隐青魑纹长袍清雅如一束山间月光,和其人容颜气质交相辉映,披风却是深黑色,绣大团淡金曼陀罗,流水般拂在肩头,妖艳而凛冽,整个人有种矛盾的诱惑之美。
  他眼神静而深,盯着凤知微的目光,看不见任何涟漪。
  凤知微有点尴尬的扯扯嘴角——上次才和人家保证不生事不杀人的,这么快竟然又遇上这种场面。
  这次更狠,她持砖当街行凶,将人开了瓢。
  想她好歹也是大家淑女出身,向来循规蹈矩,为什么每次遇见他都这么巧?哎,是不是和他八字不合啊。
  紫衣少年在马上瞪着眼睛,指着凤知微,吃吃道:“你——你——”
  凤知微心中一沉,知道这几个人一定已经看见她手持砖头那一幕,今日要想蒙混过关,很难。
  那少年确实看见凤知微毁凶器又坦然赖账,下意识的便要说出口,不知怎的,看见凤知微那双在危急时刻愤怒却镇定的眸子,张了张嘴,话堵在了喉咙口。
  他有点无措的看向身侧的六哥,觉得一向深沉的六哥,此刻看人的眼神有点奇怪。
  马鞭轻轻敲在镶金鞍鞯,黑马上男子没让自己的幼弟把话说完整,便开了口:“闹什么?”
  “殿下!”那群公子哥儿像看见救星,急急扑过去,却又不敢靠那马前太近,“吴家小公爷被杀了!”
  凤知微心中又是一沉——姓吴,又是小公爷,很明显是当朝辅国公家的嫡系子弟,凤皓竟然交往到这个层次的贵介子弟,又惹了这么大祸事!
  而这有三面之缘的男子,是哪位皇子?传闻中太子性情喜怒无常,二皇子好武跋扈,五皇子冷峻难接近,六皇子是太子一党,以美貌风流个性恣肆传名帝京,七皇子和五皇子交好,朝野声名不错,诸皇子中最早封王,十皇子年轻,倒没什么传闻。
  看年纪,不是六就是七。
  “蠢货。”男子上挑的眼角盛满轻鄙,马鞭一指地下少年,“人死没死,都不知道?”
  众人又一窝蜂的去看地下伤者,几个公子哥赶紧把人抬走救治,掌管京城治安的九城都卫指挥使驱马行到男子身侧,皱眉问:“可知凶手何人?”
  “他!”其余人齐齐指向凤知微。
  凤知微一脸惊讶,退后一步,无辜的瞪大眼睛,“路人好奇,无意卷入,胡乱攀咬,何其冤枉!”
  “瓜田李下,事端突生,不知回避,招祸活该。”那男子居高临下看她,接得流利迅捷,生生将凤知微给堵住。
  抬眼,两人目光再次相撞,一个警惕一个森凉,半晌凤知微垂下眼,主动避让。
  形势比人强,就是有一肚皮的伶牙俐齿,这时候也最好不要拿出来显摆。
  这位虽然捉摸不透,但好歹那句话里,竟然隐隐约约帮她摘清了点干系。
  九城指挥使面色微微为难,向男子躬身:“殿下,辅国公那里必定要一个交代的,此人身负嫌疑……”
  凤眼斜飞,瞟了凤知微一眼,男子淡淡道:“你既说冤枉,那么可能指证凶手何人?”
  凤知微一怔,一霎间心念电转,半晌咬咬牙,忍住将凤皓招出来的打算,招出来有什么用?拔出萝卜带出泥,妓院小厮身份牵扯出来不说,秋府知道了保不准还落井下石,再说,到时娘在自己和弟弟间,是不是会再次做出那样的选择?
  心中一酸,面上却一丝不露,坦然笑着对身后一指:“刚才有看见一人满手鲜血,越墙而过,向西去了。”
  白马上少年呛了一声,突然不住咳嗽,黑马上男子转眼看他,少年讪讪笑道:“呃,六哥,没事,风大我闪了舌头。”
  六哥……果然是六皇子楚王宁弈,至于这个风大闪了舌头的,自然是十皇子宁霁了。
  京中曾流传有一句诗:“早梅发高树,回映楚天碧。”暗指的就是封号楚王的宁弈。
  当今诸皇子中,原先风头最盛的并不是太子,也不是号称贤王的七皇子,而是这位少年早慧的六皇子,据说此子出生时,宫人曾闻天际有礼乐之声,然而这个传说似乎没给他带来好运;不过几个月,他的母妃产后血崩而死,无声无息湮灭于巍巍皇城,之后皇后曾试图将他养于膝下,但不知为何,很快又将他交给自己的族妹,贵妃姚氏抚养。
  传闻里宁弈开口极迟,三岁才出口第一句话,但仿佛那姗姗来迟的一句话便开启了他一生的灵慧般,他五岁破围棋国手珍珑局,七岁和天下第一才子、惊采绝艳的辛子砚对诗,盏茶之间,《盛风》赋成,洋洋洒洒千字长赋,耀彩腾文气象万千,令个性独特的辛子砚拍案惊奇,引为忘年之交,并因此接受皇家延请,成为天下第一书院院首,宁弈因此轰动京华。
  但诸般光彩都似昙花一现,当宁弈七岁天盛建国之后,一场大病葬送了那皎皎童子的无限才慧,生死线上挣扎回的宁弈性情大改,从此走马章台,沉迷烟花,谢家燕,王家柳,少年风流的宁六皇子,成为帝京花魁红唇贝齿间时时旖旎娇唤的佳客。
  也因此,辛子砚曾对友人暗叹:“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这是那句映射宁弈的诗的下一句,其中含义,深不可言,然而无论有什么含义,无论是否有谁曾试图“相赠万里”,对如今的宁弈,也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也因为那场病,所以宁弈一直没有去位于天盛西北的楚地就封,留在帝京调养身体,当然,是用药调养,还是用美人香泽调养,还值得推敲。
  不过凤知微绝不会现在推敲这个问题,她煞有介事的指着那个方向,宁弈瞟她一眼,尚未说话,那“风大闪了舌头”的十皇子宁霁,已经笑嘻嘻道:“那么,麻烦阁下引路?”
  他笑容狡黠,乌亮的眼珠转啊转,一副看好戏模样,以为凤知微一定心虚,不想凤知微一点头,转身便走。
  “跟上!”宁霁一愣,反应倒也快。
  巡捕们急急跟上,凤知微带着他们左一拐右一扭,进了一条小巷,道:“我看见人往这巷子里去了。”
  她指的正是那宽袍人的屋子——宁弈愿意再次给她个机会自救,她瞬间便想到了这个神秘人,交代出凤皓保不准还要连累自己,交代这个人,最起码他能自保,万一动起手,她也好浑水摸鱼逃走。
  这么想着,凤知微悄悄退后几步,等着一旦乱起,立刻逃开。
  她面对着衙役向后移动,突觉背后一凉,什么东西硬硬咯住了腰。
  转身便看见镶金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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