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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第2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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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蜷指抓紧枪,手心里满是汗水,那哭声细小,却明明是孩子哭叫,是长天,是长天吗?
  母子连心,她可以在燕怀石呼唤时勉强把持住自己冷语相向,却无法在儿子的哭叫中依旧岿然如山。
  更要命的是,城楼上人头层叠,她便是站在马上也不能看见长天到底在哪里,怎样了,而她也断然不能在此刻站起身来。
  她只要有一点不妥动作,整个大军就会骚动。
  “琼儿!救我!你弃槭投诚!殿下不会罪你!咱们田园逍遥去,从此不管这世间战火,琼儿,你当真一意孤行,要将我父子葬于此地?”
  华琼的手指微微颤抖,铁甲发出细微的碰撞,掩在披风下无人听见,她盯着城头求救的燕怀石,并无怨怪,也没觉得他给自己这个主帅丢了颜面,有的,只是怜惜。
  她怜惜他,从一开始,到现在。
  她从来都明白他的心性柔弱寡断,灵活的处事方式来自于自幼受到的欺压,小小年纪便学会察言观色,在羞辱讥嘲底求生存。
  她也知道他并没有勃勃野心,还有几分随波逐流的个性,到帝京是因为被家族放逐,做家主是因为被逼到死角,连娶她,也是因为当日祠堂前她袒腹求婚。
  这样的怀石,要的是娇妻爱子一家团圆,要的是天涯相伴厮守不离。谁也不该要求他溅血三丈斥敌自杀。
  可同样,谁也不能要求她为自己的男人孩子,便抛却知己义气,抛却这数十万跟从她相信她的火凤军。
  她相信,只要她此刻抛下长枪,对方也许真的会赦免她一家,但是这身后火凤军怎么办?她们跟着她转战闽南,不是为了此刻被出卖背叛的。
  远在帝京的知微怎么办?她将所有属下和生死命运毫不犹豫的交在她手,不是为了给她在周城之下烟消云散的。
  她一旦放下金枪,枪尖就会戳破知微最后的凭仗,身后是万丈悬崖。
  她不能。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做。
  做了,便违背这一生做人的理由,活着也是一种羞辱。
  华琼攥紧长枪,手背因为用力绷得雪白,青筋根根绽出。
  城楼上燕怀石还在声声呼唤,声音哀切,孩子的哭声始终未曾断绝,因为不能见其人,而令人越发抓心挠肝的担忧,火凤军不少女兵脸上已经出现恻隐茫然之色,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华琼。
  华琼这么长时间默立不动,众人已经开始疑虑,大军出现了慌乱情绪。
  “琼儿——”燕怀石倾着身子,只盯着华琼。
  城楼下沉默如雕像的华琼,突然将长枪一挥!
  金色的枪尖在日光下划过灿亮的弧线,城上城下,所有人屏住呼吸。
  华琼的枪尖,落下时打在马耳上,骏马长嘶一声,扬蹄就奔。
  城楼上燕怀石激动的向前一步。
  城楼下万军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听来像平地里卷起风雷。
  华琼却并没有奔向城楼的方向。
  她的马,向前一纵之后便被她轻巧的一提,马身流畅的一转,背对城门,绕着她的步兵方阵一周。
  日光明丽,万军铁甲光寒,黑马上的红袍女子高举金枪,策马奔行于肃然军阵之前,蹄声答答,踏破岑寂的风声。
  “儿郎们!姑娘们!”华琼的声音高亢,一片寂静里远远的传开去,“刚才我撒了谎,城楼上的,是我的夫君,我的爱子!”
  大军轰然一声鼓噪,齐氏父子对视一眼,脸色阴沉。
  “我原以为他们已经安全离开,但是他们还是被缚上了城楼!”华琼举枪越跑越快,“你们也看见了,朝廷要用他们父子的性命,来换我的归降。”
  “大帅,你要怎么做!”有胆大的士兵,忍不住高声大喊。
  “很多年前,我曾对我的一个好朋友说过,”华琼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策马绕大军而行,越跑越快,脸色通红,额头渗出微微的汗,“他是我的良人,是我华琼,从八岁便开始爱着的男人,我曾对南海永不干涸的波浪发誓,终有一日我要他明白,我爱他比山海阔大,胜过所有。”
  城楼上燕怀石身子一僵,蓦然热泪盈眶。
  城楼下万军扬起脸,看着他们神一般的主帅,在万众之前,公然袒露心声。
  没有人觉得荒唐放纵或难堪,只觉得日光下擎金枪飞驰的女子,灿烂美丽,当真如神。
  “他们捆在城头,我心里也五内熬煎。”华琼并不回头,也不停息,“但是要我就此放下刀枪,为一家人的安危弃战友不顾——那我华琼,不如死,去!”
  “琼——”城楼上燕怀石霍然惊呼。
  “世事难会,但也不是不能全,只要你舍得!”华琼已经奔到军阵正中,头也不回一指,准准指的是燕怀石方向,”你们看着!城楼上有我的男人和我的孩儿,你们给我杀上去,救下他们,如果这点事你们都做不到,将来下了地府,莫要怪我在孟婆桥前等着,骂你们一声窝囊废!”
  她哈哈大笑,手中金枪一顿,嚓的一声,金枪中突然弹出一截明光闪亮的刀锋,她背对城楼,面对大军,毫不犹豫,举刀向颈!
  “琼儿——”燕怀石惊骇欲绝,嘶声大叫。
  “慢——”躲在他身后的宁澄瞪大眼睛,险些一头撞上城墙。
  “大帅——”火凤军齐齐大吼,悲愤若狂。
  巨大的声浪铺天盖地压下来,因为一个女子的决断和勇气,城上城下,数十万人惊震欲绝。
  宁澄越过高墙,齐氏父子拍马冲前,无数人冲出军阵,欲图救下他们的主帅。
  然而华琼一番奔跑,早已一人远在城门和大军之间,她说做就做,决断干脆,谁也没能料到世上还有如此视生死等闲的女子,一时间谁也援救不及。
  长刀映日,寒光如雪。
  刀光在众人绝望震惊的眼神中横抹而过咽喉。
  “铿。”
  突有不知哪里飞来的小小石子,快至无法描述的射来,如黑线一抹,精准的弹射在华琼的刀背上,铿然一声,刀在险险碰上咽喉的那一霎,突然断裂!
  断裂的刀落下,被赶来的齐氏父子一人一半赶紧抢了过去。
  华琼睁开眼睛,眼神愕然。
  宁澄正落在半空,看见这石子脸色一变,突然向火凤军阵中扑去,然而人还没扑到,嚓的一声万矛齐出,斜斜向上,大地上刹那展开一朵巨大的黑色花辫的花朵。
  宁澄无奈,半空中一个筋斗翻回去,却没有落回城墙,而是落在城门前,落地后眼神犹自在不甘的搜寻。
  华琼镇定得很快,石子从火凤军中射出,说明那位高手隐藏在军中,她也不去寻找,一转头看见宁澄,霍然变色。
  再一看燕怀石——他因为惊怖太过,扑向城墙,在他身后假装持刀逼住他的士兵自然不敢拦,而惊惶之下,那装模作样虚虚绑着的绳索也已经被他挣脱,松松的挂在肩上,衬着他惊骇的眼神苍白的眼神,滑稽中几分哀凉。
  华琼盯着他,面色惨变。
  燕怀石却还没发觉,犹自用手拍着城墙,痛心疾首的喊:“琼儿,别吓我,别吓我……”
  他忽然顿了顿,觉得底下眼光古怪,四周气氛不对劲,再一低头看见自己肩上挂着的绳子,脸色瞬间也变了。
  华琼慢慢扬起脸,目光从他身上的绳子缓缓流过,再看向一脸尴尬的笑的宁澄,再看看左顾右盼的守军,眼中的神情,一寸寸泛起青气,一寸寸的慢慢,结了冰。
  城上城下数十万人,突然出现了一瞬寂静的真空,这样的寂静里满是无奈和尴尬,是骗局被戳破后的凄凉。
  良久,华琼古怪的,笑了一下。
  “燕怀石。”她轻轻道,“你好聪明。”
  燕怀石双手抓着墙,怔怔的看着华琼,他听不见华琼说什么,却已经读出了口型。
  粗糙的石墙磨砺着掌心,不觉得痛只觉得凉,他的心也似在这样冰水般泛出的森凉里,慢慢沉底。
  他知道,他要失去他的华琼了。
  他犯了个最愚蠢的错误——不是芶且求生,不是城楼呼救,而是当面欺骗,而是将一个虽然无用但是善良的夫君,从深爱他的那个女子心中,刹那毁去。
  他可以弱,可以被俘,可以成为她的负担,可以不豪气干云笑对生死,但是却不可以,和敌人合作,利用她对他的爱,用这种近乎卑鄙的伎俩,骗她面对人生最大的煎熬和为难。
  一刻前她的忧心如焚难捱煎熬,一刻前她情义难全无奈自尽,因了他,都成为莫大讽刺。
  她可以为他死,却定不愿看见此刻他肩挂绳索,追悔莫及。
  她爱他比山海阔大,他爱她却令她万众之前蒙羞。
  燕怀石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脸色和华琼的目光一般,一寸寸凉下去,一寸寸白起来。
  一截绳索摇摇晃晃于他颈侧,他也不知道去拂开。
  华琼却已经扭开头去。
  她突然拍马,转身,振臂,哈哈大笑。
  笑声激越悲愤,也像无数黑色的矛尖,刺破这天空的高旷与遥远。
  “儿郎们!”她笑道,“幸亏我没死错,不然到了地府,我找谁喊冤去?到时候就不是我骂你们窝囊废,是你们笑我白痴了!”
  没有人笑,一些年轻女兵看着她,突然失声痛哭。
  “哭什么。”华琼森然道,“看错人固然悲哀,但是看错人知道转身,就来得及!”
  她抬手,挥刀,白光一闪,一截黑发在阵前飘落,如黑色孝布,覆盖于城门黄土。
  “燕家主。”她不回头,声音清越,“华琼早已是燕氏和离弃妇,今日城门之下,便以此作别,发断难续,覆水难收,你我之间,再不回头!”
  随即她缰绳一抖,便要驰回阵中。
  城楼上燕怀石痴痴看着她背影,看着那截断发悠悠飘落,那截柔软的黑色如一柄钢刀,落下那一霎狠狠绞进了他的胸膛,一瞬间心也崩裂,炸出永恒的空洞。
  她素来言语铮铮,刚傲胜铁血男儿,这一转身,便当真永世再不会回头。
  他一念自私,遭了天意最严酷的惩罚。
  从此后何颜芶活于天地间,将来又如何面对失去她的漫长一生。
  燕怀石蓦然惨笑一声。
  “华琼!”他突然高喊一声。
  华琼停住,没有回头。
  “你的夫君,他懦弱,自私,无耻,卑鄙,他为了能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为了能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为了想要一个完整的家,选择了背弃和欺骗。”燕怀石盯着她背影,觉得胸中热血浩浩澎湃起来,却又冰凉的冲刷着跳动的心,那种冷热相激的感觉,令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但是,我可以给你证明,他站在这里,从来不是因为怕死!”
  他说到“但是”的时候,已经靠近一个较矮的蹀垛,说到“怕死!”蓦然一个利落的倒翻,仰天自高高城墙上栽下!
  火凤军惊呼,华琼霍然回首。
  宁澄电射而起去接,大骂:“他妈的一个个自杀成瘾,跳城墙也要学!”
  他接得快,有人却比他更快。
  一道人影轻烟般自火凤军前列掠出,和射出的宁澄正是相对的方向,却比他稍稍快了一点,身形正在宁澄上方,来者毫不客气对宁澄头顶一踩,借他脑袋踏足之力身形向上一窜,已经接了燕怀石在手,因为上方冲力太大,他抱着燕怀石在城墙之上连转三圈,黑衣飘起如团团翻花,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乱,下一眼他和燕怀石已经安然落地。
  火凤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
  华琼绷紧的身子一软。
  被一脚蹬下去的宁澄摸着头皮破口大骂。
  救人的人却在忙不迭将燕怀石扔给华琼,一边掸衣服一边不满的嘟囔。
  “每次都我接人。”
  他似乎对那身火凤军装十分不满,不住的揪扯,想将那衣服扯得宽大点舒服点。
  华琼怔怔接着燕怀石,他没受伤,巨大的冲力却也将他逼晕过去,华琼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脸颊,想着这段时日他的担忧煎熬,心中一软,手上也一软,总算没把燕怀石给扔在地上。
  长叹一声,华琼将燕怀石交给自己的近卫,下马向那人抱拳,“多谢顾兄。”
  戴着面具的顾南衣抬起头来,还是那种干巴巴的语气,“你为她做的,也不会白帮的。”
  他说得没头没脑,华琼却明白,那年她赴任闽南,魏府送别宴,顾南衣破天荒夹了一筷菜给她,而她当时接受了这旷世难逢的美意,答他:“放心,不会白吃你这一口菜。”
  如今顾南衣回答了她这句话。
  她微微的笑起来,抚抚自己齐整的短发,眯眼看着帝京的方向,低低道:“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顾南衣和她并肩而立,转过脸,认真的看着天际层云,像是打算从那厚厚云层里,看见暗潮涌动的帝京,看见帝京里,从容而又肃杀的她。
  ==========
  被千里之外的战友牵记着的那个人,最近正在凄惨的养伤。
  宁弈那一掌含怒而至,下手毫不容情,凤知微受伤不轻,要不是身上灵丹妙药多,怕不得在床上躺半年。
  她不能进宫,向宫中报了个偶染时疾,天盛帝赐了不少药材给她,大加抚慰,皇帝的恩宠,便是朝臣的风向标,一时她访客不绝,虽然碍于寡妇府邸不好直接探望,但送来的补品药物堆满了整整三个厅堂。
  别人的药也罢了,楚王府送来的却与众不同,小小一个锦盒,锦盒内一个黑色瓶子,颜色诡异,不像良药倒像毒药,宁弈命人直闯顺义王府一直送到她的窗下,像是生怕她会拒绝,凤知微身边所有护卫都劝她不要轻易用药,凤知微拿着药瓶看看,一笑。
  她为什么不用?宁弈要杀她,从来不用这么麻烦。
  她这有用之身,可不能拿来赌气。
  二话不说用了药,对症就是好,当晚她呕出两口淤血,身上轻快好多。
  她却不知道,那夜有人在远远的屋檐上,看着她屋内灯光熄灭,看着她的侍女端出呕了淤血的漱盂,这才吁出一口长气,撩起染了夜露的袍角,悄然离去。
  那里月白的背影融入暗色里,这里凤知微辗转反侧睡不着,起来看密报。
  安澜峪和周城之下发生的事情,已经到了她的案头,凤知微仔仔细细看着那两封密报,良久一声轻轻叹息。
  不过是她和宁弈在千里之外的又一场斗而已。
  宁弈要挟燕怀石以制华琼,进而打击火凤士气,不得不说宁弈把握人心向来极准,安澜海上一封信,便让燕怀石心甘情愿的跟他走。
  她对此也有预料,宁弈了解燕怀石,她又何尝不了解?海上不可强留,她便避让,周城之下,才是另一场真正的解救。
  她了解华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情义难两全之下,她更可能走绝路以激励士气,所以早早请出了顾南衣。
  饶是如此,看着那备细详述的密报,她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时之险,命悬一线,若是一着不慎,便恨海难填。
  如今看起来她占了上风,其实宁弈也没亏,燕怀石城头欺骗那一招,多少对火凤有影响,被鼓起的士气受到打击,对上的又是早有准备的周城,火凤一战未能下周城,这是火凤一路势如破竹的兵锋第一次遭阻,目前双方还在僵持之中。
  凤知微手指轻敲军报边缘,眼神复杂。
  宁弈掌握了她太多秘密,甚至也掌握了她最重要的战友的太多秘密,她放过宁弈,其实也就是将自己的战友置于危险之地。
  虽然宁弈一直的态度是不愿和她决裂到底,宁可互相牵制,但战场凶危,变数极多,谁能保证不会一个失手,酿成恶果?
  比如周城上下的燕怀石和华琼。
  她心软,软掉的不仅可能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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