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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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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不说、我不说,你不要紧张!」他一张手,用力抱住她。
  她松了口气,挤出虚弱的笑花。「他好不容易,可以过平静的生活,我不要……不要再成为他的负累……不可以……」
  她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在床上睡了一整天,齐光彦也在她身边陪了她一整天,寸步不离。
  那些绝症病患在得知自己病情时都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无从得知,奇怪的是,睡醒之后的她,居然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思绪从来不曾如此清明过,许多以前没想过的事,全都浮上脑海。
  她很认真地告诉眼前的齐光彦:「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对我的用心,我都感受到了。对不起,我的心太满,已经没有空间容纳你了,
  如果我先遇到你,一定会爱上你的。」
  「笨蛋!不必这么早就交代遗言!」他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抱着她掉泪。
  他看起来比她还无法接受她的病情,他说,她这辈子不曾快乐过,老天爷一直在玩弄她的人生,他替她不平。
  谁说的呢?她快乐过啊,认识了哥,就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件事了,她从来就不曾后悔走过这一段。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没有多余的时间沉浸在悲伤和怨天尤人当中,她要趁还能画的时候,好好将生命中最美的那一段记录下来,因为有一天,
  她会连画笔都拿不起来……
  别人或许不懂,但是哥,他一定会懂的。
  她希望他看到这些画之后,能够支撑着他熬过失去她的悲伤。
  生命会结束,但是这一段段最美的回忆、最纯净的感情,却留了下来,陪伴着他。他不需要难过,因为他们亲密的从来就不是肉体,
  所以不管他们人是不是在一起,灵魂始终不曾分离过,这一点,他与她都很清楚,摆脱了肉体与世俗的规范,超然的心能够更自由的爱他。
  这或许是上天赐予她,最后的慈悲……
  英国.伦敦
  沉瀚宇站在窗前,观赏窗外丝丝细雨。
  多雨的伦敦,一年四季少有晴天,他怀念台湾的阳光,以及--他生命中那片小小晴空。
  晴--她现在还好吗?
  他无时无刻都有飞奔回台湾的冲动,但是她说,她要过新生活,他的存在会阻碍到她追求幸福的脚步……
  就为了这句话,他压抑着,不敢任性。如果这样能让她平静,他是该走得远远的,小心收拾好满溢的思念,不能、也不该再去干扰她。
  近来的阴雨绵绵,让他想起她的生日又要到了。台湾的天气如何呢?依往年经验去猜,十之八九又在下雨了吧?
  她老是在盼着天晴,让他带她出去游玩,度过最快乐的生日。现在呢?她还在期待吗?还是--现在已经有另一个人陪在她身边,
  她早忘了那个最原始纯真的期盼?
  是啊,光彦会陪着她的,她会有一个最甜蜜的生日,不需他操心了……
  回过身,目光定在桌面上的信件,他敛眉凝思。
  她答应过,每个月一封信,近三年来,固定会在十五号收到她的信,从没有例外过,这个月却整整迟了一个礼拜,是她忘了吗?
  他挑了几封观看。每次收到她的信,总要反复读上数十次,内容早已倒背如流。晴的字体很漂亮,工整娟秀,
  看得出她一笔一划很用心地在写这些信,可是近几个月,字体愈来愈潦草,最后的两封还是用计算机打字。
  她说,是因为最近太忙了。办画展的事,她很得意地告诉了他,然而太多事令她焦头烂额,觉得二十四小时不够用,
  如果不是怕他飞回台湾扁人,还真想写E-mail比较快,省时省力又省邮费……
  她一直想让他觉得,她日子过得很充实、愉快。
  他回信时,特别叮咛她别累坏了自己。
  可是,真的有这么忙吗?忙到连写信给他的时间都没有?
  这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中已经逐渐淡去?
  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他将信折好放回信封。「进来。」
  钟点女佣看了看他。「先生……又在看妹妹的信了?」
  「嗯。」他淡应。「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那个……嗯……有件事,可不可以问你?」他看起来很重视这名亲人……
  他疑惑挑眉。「问吧!」
  「先生是学医的,那,你知道什么是Multiple Sclerosis吗?」
  「Multiple Sclerosis?!」收好信,他偏头回视。「多发性硬化症,这病很麻烦哦,它是一种中枢神经系统方面的疾病,
  因为我们神经纤维的外层叫『髓鞘』的物质受到破坏而引起的;也算是自体免疫系统疾病,
  由于免疫系统无法分辨自体细胞与外来侵犯物而攻击身体内的组织,白血球会通过血脑障蔽进入中枢神经系统中攻击髓鞘,
  造成髓鞘和神经的损伤。」
  「你说得好复杂,我听不太懂。」
  他浅笑。「简单的说,当这些髓鞘被破坏之后,神经讯号的传导就会变慢,甚至停止,然后出现不同症状,而这些症状是因人而异的,
  一般多发生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女性比例又高出男性两倍,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为求保险起见,最好也去检查一下。」
  说完,他起身倒水,顺口问:「怎么?你认识的人有这方面的困扰吗?我唯一能给的建议,就是叫病人的亲友多陪陪他吧,目前为止,
  多发性硬化症的成因还不清楚,所以至今尚未研发出能根治的办法,干扰素算是目前经临床研究证实,可以延缓恶化的有效药物,
  也就是说--」他摇摇头,给了她一记「懂了吧」的眼神。
  「会……会死?!」是这样吗?她吓到了。
  沉瀚宇点头。「失明、残废,甚至于死亡,都有可能。」
  「那……」她欲言又止,思忖着,她该说吗?见不到亲人最后一面,应该会很难过吧?!
  他喝了口水,停下来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生在台湾的妹妹……」
  一不留神,水杯掉落地面,尖锐的瓷器碎裂声,划过惶然跳动的心。他弯身去捡,怔忡抬眸。「晴?」
  「对,好象是这个名字,那天打扫时,听到太太在讲越洋电话,好象就是说硬化症,还有那个叫什么晴的女孩……」
  雪白的瓷器碎片染上殷红,艳色血河顺着掌心往下滑,汇成弯流,一滴、两滴。……
第五章      永恒
  这是一个名为「回忆」的展览。
  一展出便造成轰动,掳获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心,站在每一幅画前,每一个人都屏息着,被画中所流露的强烈情感震慑,没人舍得移目。
  从年幼时,杨桃树下捧着书本的沈静男孩和他怀中恬然安睡的女孩;到少年时,斜雨窗下并着肩,温柔俊秀的少年与纯情无邪的小小少女,
  没有人会怀疑,画中男女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有时,也看得见稍稍年长的妇人与男子穿梭其间,威严的面容,慈祥的眼神……像是一部成长记录片,记录着最幸福的年少时光。
  一名没没无闻的年轻画者,一夕之间备受瞩目,各大报艺文版争相报导,将其誉为最有潜力的明日之星。
  这是一个成功的画展,同时,也是最深情的画展。
  在画展展出的第六天,一名男子伫立在某张画前,整整三个小时。
  画中,绘出男子的侧影,迎着光,模糊的轮廓隐约勾勒出绝俊容颜,半敛的眼眉,藏住深潭里的沉晦心事,身处阳光中,背景却是一片黑暗。
  矛盾,却也强烈。
  那张画名为「光与影」。
  画名之下的简介,只写了几行娟秀的字体--
光与影  昼与夜  潺潺流光的轮替
男与女  生与死  爱情天平的两端
天堂  地狱  永不交集的  你和我
  男子沉然而立,良久、良久--
  没有人留意到,两颗清泪悄悄自他的眼角滑落。
  病房的门轻轻开启,床上安睡的女孩立刻醒来。
  「看护小姐,是你回来了吗?」
  来人一步步轻缓地走上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她眼前轻晃了两下,锁不住焦距,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他压抑地转过身,用颤抖的双手,将带来的花插上。
  「我闻到野姜花的香味了。你终于买对一次花束,我很喜欢野姜花的香味哦!」她浅笑,下意识地伸手抚向胸前,触不到本该存在的东西,
  笑意一收,她惊慌地摸索。「看护小姐,麻烦你帮我找找看,我挂在身上的那条链子不晓得掉到哪里去了,那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它--」
  他回眸,目光搜寻到落在枕边的炼坠,拾起放回她手中。
  她抚触着坠饰的轮廓,收进掌心,然后松了口气,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这么宝贝这条链子,它看起来价值不高。其实你错了,它对我来说,意义等同于生命,因为这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送的,是他爱过我的见证。他长得很帅哦,如果你见过他,就不会老是问我,像齐先生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我不接受他了。生命中有了他,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对任何男人动心。」
  「可是,我把他赶走了。我说,我不需要他了;我说,我要重新开始;我说,他的存在会阻碍我得到幸福……其实,那些全都是骗他的,我只是想放他自由,失去他之后,我生命中已经没有幸福了……」
  她吸了吸鼻子,逼回眸底的泪,挤出酸到不能再酸的笑容。「看,我很厉害吧,他一点都没有怀疑哦,亏他还那么了解我,
  有时想想都好佩服自己,居然能够成功瞒过他,而且一瞒就是三年,他要是知道一定会气死,呵呵!反正我也等不到这一天,
  他就算不原谅我也无所谓,可是……可是……我好想他……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再也撑不住颤抖的笑容,她哽咽地说出口。
  「所以,每次想他想到承受不住时,我就会紧紧握着这条项链,感觉他还在我身边,它是我寄托思念的依靠,这样,我就有勇气继续撑下去……」
  他双手紧握住桌沿,怕自己会失控地冲上前,不是狠狠痛揍她一顿,就是紧紧拥抱到揉碎她。
  眨去眼角的泪光,她动手想将项链戴上,扣了几次没成功,她羞涩地笑笑。「可能又要麻烦你了,帮我把链子戴上好不好?我看不到--」
  他吸了吸气,咽回喉间酸涩,二度帮她系上这条同心炼。
  「呃,还有,我这么久没写信给我哥,他会担心,可不可以麻烦你写下我念的内容,用计算机印出来,不然他会认出笔迹。我不想再麻烦光彦了,
  我每次都做让他很为难的事情,这次要他帮我隐瞒我哥,我哥知道后,一定会揍掉他半条命,可惜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办法帮他说情了,
  真的对他感到很抱歉……」
  想说情也来不及了,在问出医院的地址后,他把齐光彦揍到必须去医院挂急诊的地步。
  「看护小姐,麻烦你扶我起来,我有点渴,想喝水。」
  他倒来半杯水,插上吸管,伸手扶她。正欲接过杯子的她一顿,怔然松了手,水杯掉在地上,荡出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哥……?」
  他抿紧唇,咬牙不吭声。
  「哥,是你对不对?我感觉得出是你……」他的气息、还有被他碰触的感觉,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她迫切地探向身后贴靠的胸膛,顺着肩膀往上移,找到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容,她贪渴地抚摸着,以指掌记忆着深深爱恋的俊貌,
  然后牢牢搂住他的脖子,喊出声:「哥,我好想你--」
  「你还有脸说,沉天晴,你这个大骗子!」沉瀚宇瘖哑地低吼,用力回搂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伴随着泪痕,死命地纠缠。
  「来不及了!我说过,你要是欺骗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们这笔帐有得算了!等你好起来,还有商量的余地,否则,你就给我走着瞧!」
  他眸中也有泪,说着狠话时,怀中的身躯却不舍得稍放。
  才离开多久,她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他果然不该离开她!十八岁时离开,让她受尽苦楚,二十七岁时离开她,竟然是躺在病床,连命都快没了,
  而她还可恶的打算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
  他就知道不该轻易相信她的保证,一辈子没当过童子军的人会有什么童子军人格?他真是笨得该死!
  「哥,你不要生气,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我真的好想你哦,你不要一回来就凶我,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你的手足之情。」她软声低哝,
  鼻尖依恋地轻蹭他颈肤。
  「少来!撒娇也没用了,谁稀罕跟一个把我耍得团团转的人有手足之情!」说是这样说,双手仍是忙不迭地在她身上游移。她瘦了好多,
  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他用力抱着,位于心脏的地方狠狠抽痛。
  稍稍松了手,他上下打量她。「来,让哥好好看看你。」
  「我现在……变得很丑吧?」怎么也没想到,分开这么久,一回来竟然让他看见她病得最憔悴的模样,他会不会很失望?
  本来还曾经在心中仿真过无数个见面时的可能性,她要打扮得美美的去迎接他,现在全毁了。
  「不会。」他声音沙哑地回答,五指轻轻梳顺她的发,他还看过她流着两管鼻水,头发都没长齐的样子,在他心目中,晴就是晴,
  从来就没有美丑之分。
  「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你了……」她好想、好想看看他。三十岁的他,一定更有成熟男子的魅力。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脸上,低声说:「你可以感觉我。」
  纤细的手指开始在他脸上滑动,看不见之后,触感反而更加敏锐。「和我想的一样,还是那么帅,一定有更多女人被你迷倒了,对吧?」
  「我不知道。」那从来就不是他关心的重点。「想知道的话,自己争气点,赶快好起来,就可以亲眼看到我了。」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会。我会在你身边,看着你好起来。」
  可能吗?他也是医生,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种病是好不起来的……
  「哥,你知道吗?在我知道自己的病之后,我并不难过,只是担心而已,我担心你不能承受。光彦、心苹姊、还有我认识的每一个人,
  他们都会伤心,不过那总会过去,可是你不一样,我不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被病痛折磨,然后残忍地要你目睹我的死亡,
  我知道那会让你崩溃,所以我不让任何人告诉你,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没日没夜地记录着我们的过去,我交代他们,将这些画全留给你,
  日后你要是看到,就会明白,我掏尽生命中最后的光热,把毕生的感情都留给你,而这些足够支撑你熬过所有的悲伤……」
  「我拚命地画、拚命地想你,不断和时间赛跑,争取每分每秒,一直到看不见、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觉之前,我手里都还拿着画笔,
  看见角落那幅画了吗?那是我画的最后一幅画,也是最舍不得与人分享的一幅。」
  「看见了。」树影之下,沐浴在月光中的男人与女人倚偎亲吻,女孩胸前,静静躺着双心项链,交融着吻与泪,凄伤却也甜蜜。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情感纪录,在他新婚那一夜。
  「可惜的是……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我现在却连笔都握不牢了……」
  「例如--光与影,昼与夜,潺潺流光的轮替?」
  「你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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