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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 [精校出版]-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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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北湮一直抱着肩,留意阿原的神情,此时也缓缓走来,取出数页纸笺铺到书案上。
  他桃花眼似笑非笑,仿若在赏着她的醉态,细看却了无笑意,说不出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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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利落轻盈的三个字跃然纸上。
  阿原吹了吹墨迹,提到嫦娥图旁边,与落款对照。
  同样是“原清离”三字,同样神清韵雅,但落款处的字婉媚流丽,自成风范,阿原刚写的字则放旷率性得多。
  这字迹,明显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阿原怔怔地看着那字迹,忽抬头看向琉璃,“我以前很爱写字作画?但我受伤醒来后,好像没看到府中有我的画?”
  琉璃道:“原来是有的。小姐的书房里、卧房里,都有小姐的字画,还有刺绣。特别是书房里,收藏着上百幅呢!后来夫人让把字画全都给收来,封存到库房里,一件都不许出现。”
  阿原听得如坠云里雾中,几疑自己在做梦,“你说什么?母亲让人把我自己的字画和刺绣都收起来,不许出现?”
  琉璃点头,道:“夫人还特地把我们几个贴身服侍的叫去嘱咐过,说小姐头部受创,已不记得从前那些才艺了,别特地在小姐跟前提起这些事儿,免得小姐伤心……但如今小姐既问起,奴婢说出来也没事吧?”
  省得原先在姐妹间不入流的小鹿整天说嘴,装作无所不知的模样。也不晓得小姐看上她哪桩,莫名其妙就成了小姐的心腹大丫鬟,连月钱都涨成其他人的两倍,说她前儿跟着小姐东奔西跑的,太辛苦了……
  小鹿果然不吱声,专注地继续磨她的墨。
  阿原退回书案前,慢慢问道:“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琉璃道:“应该就在小姐苏醒后没两天吧!”
  阿原取笔,饱蘸浓墨,顿了片刻,落笔如飞,却是行云流水的三个字:风眠晚。
  长空片云般高远明净,山际奔泉般流畅悠然,写来比方才“原清离”三字更觉韵致出尘,风采飘然,倒似写过千百遍一样。
  眠晚,眠晚上,晚晚,晚晚……
  风眠晚,风眠晚……
  阿原定定地看着那三个字,酒意翻涌间,若有无数人在耳边一声声呼唤,杂沓混乱,如浪潮般挟裹住她。似有着什么东西突突地向外钻着,要从脑部某个闭合处冲出来;又似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来,把一颗心碾来碾去,疼得她透不过气。
  慕北湮已走到她跟前,看看字,再看看她,轻声道:“这个……是谁?”
  阿原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莫名生疼的胸口,低低道:“今天王则笙恼羞成怒时,曾唤我这个名字。这名字……很熟悉,很熟悉。”
  慕北湮细细想了一回,摇头道:“京中虽有姓风的人,但没听过这名字。”
  琉璃亦道:“小姐素日交往的人中,没有叫这个的。”
  小鹿也凑过去看,怎奈那字认得她,她不认得那字,只得问道:“这写的……什么?”
  琉璃鄙夷地瞪她,“风眠晚。难道你听说过?”
  小鹿睁大眼,“风眠晚?我当然听说过呀!”
  几人反而怔住,一起看向她。
  小鹿笑道:“小姐你忘了?沁河那个说书人,说书时就曾说过风眠晚!”
  琉璃不禁抚额,连慕北湮也深感这小丫头太不靠谱,叹道:“小丫头,咱这是谈正事呢,就别说故事了!”
  小鹿急了,“虽是说书,可听闻他说的都是真事儿呀!那一段,说的就是大半年前发生的,燕国诸皇子夺位之事。”
  慕北湮摇头,抱肩调笑道:“好,那你且说来听听,燕国先前皇帝是谁,有几个皇子,夺得皇位的又是哪位,姓甚名谁?”
  小鹿顿时挺直了脊背,不慌不忙说道:“燕帝柳人恭,皇子有五六个,但最有可能夺位的,只有二皇子柳时文,和三皇子柳时韶。柳时文仁厚,又有深得柳人恭器重的名士陆北藏相助,本该胜券在握。何况柳时韶勇武却荒唐,与其庶母罗氏有染,被父亲杖责后一度逐出幽州,虽有兵马在手,看着并无胜算。谁料陆北藏病逝,其女弟子风眠晚……”
  阿原失声道:“对,我想起来了,风眠晚,那个说书人的确讲过!她明面上是二皇子的谋士,实际上是三皇子的红颜知己。柳人恭重病之际,她故意答应二皇子,为他刺杀三皇子,暗中却是与三皇子合谋,将计就计,除掉了二皇子,让三皇子柳时韶登上了皇位!”
  窗扇开着,吹到酒后汗意涔涔的身子上,阿原不由打了个寒噤。
  说书人说的故事她还记得,只是忘却了曾在夺位之争中起过关键作用的那女子的姓名。
  风眠晚三字,如此耳熟,难道就是因为先前听了说书人的故事?
  可王则笙并没有听过说书人的故事,又怎会忽然唤出这样的名字?
  兔肉和酒的味道忽然从胃部一起翻涌上来,阿原干呕了下,恍惚着一时没再继续说下去。
  小鹿却已拍手道:“原来小姐也想起来了!但那个风眠晚必定是跟小姐没有关系的。柳时韶继位后,没娶风眠晚,把风眠晚嫁给晋国大将李源啦!”
  慕北湮听小鹿叙起燕国之事有首有尾,并无讹误,惊诧之余早在凝神细听,此时骤然白了脸,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说风眠晚嫁给了谁?”
  小鹿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慕北湮,小声道:“李源呀,晋王的弟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慕北湮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秀媚的桃花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烁,不知是兴奋,还是悲哀。他跳起身来,叫道:“对!很对!一切就该是那样的!我就说,我就说……”
  他退了两步,转身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合欢树,抬手在窗棂间狠击两记,几乎要把窗扇打得脱落。他的胸口起伏,握紧拳喘得厉害。
  阿原已越听越疑惑,忙走过去问道:“哪里对?又哪里不对?是不是我醉得厉害,迷糊得厉害,而其他人……早已醒了?”
  慕北湮转头看向她,目光渐渐柔和。
  ………题外话………后天见!
第三卷鸳鸯谱(一八八)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笑道:“没有,我也醉着,也迷糊着。 ”
  他忽张臂,紧紧将她拥住,声音哑了下去,“我醉了,居然听说你嫁人了,还是嫁给了你最爱的男人,我……很开心。清离,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阿原终于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你果然……醉了呢!撄”
  慕北湮没喝多少酒,但必定醉得厉害了。
  他居然泪流满面偿。
  窗外,月影朦胧,合欢摇曳,有侍从蹑着手脚走过,不敢惊扰窗内相拥的一双人。
  男子俊秀,女子清丽,年貌相当,家世相若,彼此知根知底,谁敢说他们不是一双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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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府。
  原夫人刚刚从宫中归来,眉眼微醺,居然也有几分薄醉,更添几分楚楚韵致。
  廿七将一封密信递了过去,“夫人,咱们从镇州赵王府和端侯入手,果然查到了阿原小姐先前的行踪!”
  原夫人连忙打开,一字一句看了,唇角微微扬起,眼底的迷离酒意一扫而空,却涌上了大片水雾。
  “风眠晚,她果然是风眠晚……我就知道清离……”
  廿七柔声劝道:“夫人,清离小姐下落已明,也算夙愿得偿,说来也是件好事。阿原小姐虽被人设计,但看来也不是坏事。”
  原夫人道:“是他们小看我的女儿了!即便是猫儿狗儿,也有着天然的野性。忘了往事的同时,她也不再记得那些被逼迫出来的温驯。”
  廿七道:“王则笙陷害小姐不成,反而令小姐更生警惕,也与端侯嫌隙更深。下面端侯想摆布她,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摆布?他做梦!”
  原夫人慢慢将信笺按到桌上,“听闻景辞回去后就病了,皇上又急又恼。我佯作醉酒,比他还烦恼,他方不忍责怪于我。明日我会继续求见皇上,告诉他,阿原被那对主仆刺激得不轻,已经留宿于贺王府。行事如此荒唐,当然再难与端侯匹配,为端侯计,还是先解了他们的婚约再说。”
  廿七沉吟道:“皇上看来着实不喜阿原小姐,不晓得则笙郡主和那老毒妇到底跟皇上说什么了……”
  原夫人叹道:“可惜我们只查到阿原曾和景辞一起拜陆北藏为师,随他去了燕国,又在燕国闹了那么多事,却不晓得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景辞后来重伤重病,真与阿原有关?”
  原夫人不以为意,冷笑道:“与阿原有关又怎样?你没瞧见知夏那副嘴脸,必定时时处处都在想着怎样坑害阿原。先前恩怨先不提,单凭他们今日所为,阿原就是弄死他们都不为过!”
  她恨恨地说着,黑漆漆的星眸转动着,很快又浮上浅浅笑意,“不过我倒是看出来了,知夏那贱人很中意则笙,唯恐景辞真的迎娶阿原;而景辞,不论是为了收拾阿原还是真的在乎阿原,的确很想娶阿原……我便顺了知夏的心意,成全景辞和王则笙如何?”
  她看向廿七,“把阿原与贺王同寝的消息传出去吧,传得越不堪越好。最要紧的是,一定……要传到景辞的耳朵里!”
  “琉璃传回的消息,阿原小姐与小贺王爷虽喝得大醉,同宿于书房,却是分床而居……”
  廿七犹豫时,忽瞥得原夫人唇边那抹不甘的冷笑,立时悟了过来,转而道,“但他们同寝的消息,属下一定设法让端侯亲耳听到。听闻他病得厉害,受不得刺激……若是病情再重,左言希该放出来了吧?”
  原夫人对他的善解人意很是欣慰,“左言希是皇上影卫,当日又是他带着景辞一起回京。先前在燕国发生的事,他必定有参与,那么阿原失忆之事,多半是他做了手脚。叫人多留意左言希的行踪,看能不能找机会让他恢复阿原的记忆。阿原时常头疼,必定与此有关。”
  廿七迟疑,“可是,夫人,从前的阿原小姐,只怕还不如现在的阿原小姐跟夫人贴心。她……是景辞、知夏他们一手带大的。”
  “所以,咱们尽快促成景辞和王则笙吧!知夏设计陷害阿原,景辞又负心另娶同样想害阿原的王则笙……阿原被他们明里暗里捅了那么多刀,便是记起往日情谊又如何?还能跟他们贴心?”原夫人眉眼微哂,声音细不可闻,“所以,我很想谢谢知夏他们,这样一步一步,生生把阿原又推回了我身边……”
  廿七点头,犹豫片刻,又问道:“咱们……要不要设法联系清离小姐?”
  原夫人静默片刻,笑道:“只怕……她并不乐意我插手她如今的生活吧?”
  她笑了片刻,眼圈却已红了,连忙侧过脸时,泪水早已涔涔而落,再也止不住。
  廿七静静地凝视她。
  然后,他粗大的手掌推向前,将一方柔软的素白丝帕沿着桌面推到她跟前。
  原夫人接了,将帕子掩住眼睛。
  良久,她再抬起头时,神色间已恢复了原先的清娴秀雅。
  她道:“再怎么着,该给她的妆奁,我这做娘的也得给她预备一下吧?找两个信得过的心腹携两箱珠宝,带数名高手随行,设法从赵州绕道,潜入晋国。如果她过得好,就将珠宝留给她作为嫁妆,然后再悄悄回来,不必多惊扰她。眠晚在燕国和镇州都不受重视,送入晋国和亲,妆奁必简薄,清离大手大脚惯了,必定不习惯,何况初到异地,上下打点也是必须的。”
  廿七忙应道:“是!我让阿秋和大东去,他俩素来对小姐忠心耿耿,且一个行事谨慎,一个武艺高超,且都见惯了风浪,即便身在异国,遇到什么事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指不定还可以帮清离小姐解决些麻烦。”
  原夫人苦笑,“你也想到她可能会遇到麻烦?”
  廿七沉默片刻,方道:“柳人恭父子妄自称帝,晋王本就有剿灭之心。眠晚小姐说是被送去和亲,其实送不送都不会影响晋王灭燕的决心。说到底,这事很可能就是李源发现在眠晚小姐跟清离小姐样貌相同,直接跟燕帝要了人。晋国势大,燕帝不敢不从。清离小姐从晋人眼中的叛臣那里嫁过去,身边又没有一个可以依托之人,恐怕立足不易。”
  原夫人的手伸出,慢慢按住心口,轻声道:“还有,听闻晋王兄弟众多,而李源只是老晋王的养子,如今深得晋王器重,诸兄弟多有不服,每每生事。当日他身在大梁,两国边境忽起战端,便是晋国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何况,听闻那李源久在官场,府中不乏爱姬美妾……”
  廿七声音愈柔,“夫人别担心,清离小姐最擅以柔克刚。李源若发现去的是小姐,必定也会加倍怜惜。如果她真遇到麻烦,便让阿秋他们在那里候着,听她命令相机行事,她也不至于无依无靠了!”
  原夫人长长地吐着气,叹道:“只好如此了!一定要叮咛他们牢牢记住,在晋国,她就是被柳时韶送往晋国和亲的风眠晚,而他们就是往年在镇州侍奉过她的旧仆,和大梁或原府没有半点关系,懂吗?”
  廿七心中一凛,忙道:“夫人放心,属下会仔细斟酌人选,务必个个忠心谨慎,绝不给原府或清离小姐惹事!”
  原夫人忍不住低低呻吟:“这孩子,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总算……”
  总算阿原回来了,总算阿原在她跟前,总算她感觉得到,阿原那些张扬行止背后的赤诚和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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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慕北湮亲身将阿原送回了原府,并未顾忌可能流传开来的那些闲言碎语。
  或许,根本没必要顾忌。
  这满京城,哪有比慕北湮更纨绔的贵家公子?哪有比原大小姐更厚颜无耻的千金小姐?
  他们或真或假的荒唐故事成了市井人家的开胃调料,而街头巷尾的指点议论也不过是他们的下酒小菜。
  但阿原回来时脸色不大好,慕北湮的神情也有点不大对。
  原夫人见二人齐至,倒也正中下怀,悄悄向廿七使了个眼色。
  廿七心领神会,自去找贺王府的随从。
  原大小姐整夜未归,小贺王爷恋恋不舍,亲送回原府,这事儿想着就已足够香艳,传入宫中时想必更香艳……
  ………题外话………后天见!
第三卷鸳鸯谱(一八玖)
  阿原却径直走向原夫人,说道:“母亲,有些事,我想问清楚。 ”
  原夫人点头,“跟我来。”
  她转身走向书房时,却见慕北湮也跟了来撄。
  他恭恭敬敬道:“夫人,我也有很多疑惑。”
  原夫人明知原清离待慕北湮、谢岩与旁人不同,料得也已瞒不过去,低叹一声,说道:“走吧!偿”
  阿原闷着头向前走着,迎面被晨间的凉风一吹,胸口顿时又像有什么涌上来,忍不住又干呕了下。
  原夫人、慕北湮一齐转头看向她,面色都有些怪异。
  阿原瞪他们,“看什么呢?若真有了,或打掉,或到乡间悄悄生下来,也算不得什么吧?”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顾自行向书房。
  而原夫人不由地踌躇起来。
  自阿原回京,她处处经心,时时留意,于是便很清楚,这个月阿原癸水未至。
  女子生产本就很有风险,打胎更是一只脚踏入阎王殿,因此出血不止死去的妇人不知凡几。
  掩人耳目,悄悄于乡间产子,或许可行,但面临的岂不又是一幕母子或母女分离的惨剧?
  慕北湮拍了拍额,叹道:“或许,我昨天应该拦着她些,不让她喝酒?若是伤了身子,岂不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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