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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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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气派又大,难道竟是公子念念不忘的意中人?”想到多日以来,华煅对自己始终淡淡的,再无逾矩亲热之意,心中酸楚,险些掉下泪来。
迟迟何等明敏,见这少女娇憨明媚,看向华煅的神情竟有脉脉之意,一时间自己倒有些尴尬,只得装做不知。华煅也是一笑,不愿多做解释。原来他逗留凤常,终究还是知会了华庭雩。琴心听闻,竟千里迢迢偷偷跑来。华煅不忍拒绝,只得将她留下。
“我曾祖父他们未为官之前,便居住在这里。华家早先微寒,许多人都是知道的。”华煅一面说着,一面领迟迟进屋坐下。迟迟吸了吸鼻子:“你焚香了?”华煅摇头而笑:“你出门再看看。”迟迟掠出去探头一瞧,却见门外墙角之下插了几柱香,又是好笑又是惊异,掠回来道:“这是做什么?当你们华家是寺庙么?”
华煅道:“八十年前,我曾祖兄弟三人先后三年赶考,个个都是头名高中。凤常千年之内出过不知道多少状元,但是这样的事也是头回,一时间人人传颂。到了今日,凤常一带的老人家还是迷信,以为此宅为文曲星下凡之福地,所以但凡家有男子要参加科考的,都会到此拜上一拜。”
迟迟听得入了迷,托着腮一眨不眨的望着华煅:“后来呢?”华煅道:“我曾祖便是当年华家第一个状元,传闻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又风流蕴藉。华家举家搬到锦安之后不过五年,便官拜正二品。十二年后,以太傅录尚书事,总领百官。”迟迟大笑:“原来你们家早有做宰相的传统。”华煅摇头:“我曾祖父曾位极人臣,也曾被贬为郡守,一生沉浮,冷暖自知。其间甚至兄弟间心生嫌隙,反目成仇。终究意兴阑珊,辞官回到凤常,修建了方才你所见的华府。”
“我曾祖回到凤常之后,华氏一脉在京中却愈发势大,显赫一时,更热衷于结交权贵,拉拢人心。其后我祖父,也就是曾祖幼子,不顾曾祖反对,十余岁只身前往锦安求学,无人得知他乃华氏子孙,终于崭露头角,金榜提名。我祖父自幼志向高远,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被熙渊帝赞为胡姜第一名臣。他性格孤高,不屑与京中华氏一族来往。不料党争之祸延及华氏,我祖父亦不得幸免,加之小人进谗,竟致锒铛入狱。”
“我祖父入狱之后,自知无望生还,以血书传示我父,命他带领华氏余下众人迁回凤常。然我父至孝,多方奔走,得当时的二皇子,即先帝赏识提拔,终于救出祖父,将他送回老家。而我爹爹也因此为二皇子所倚重。先帝即位之后,一月内三迁我父官职,拜为尚书令,自此华氏中兴。”
迟迟心知华煅说得虽然简短,然其中曲折辗转若细细说来,只怕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再仔细一揣摩,只觉惊心动魄。想到天祥帝驾崩之后,华太师依然位列三公之首,不由道:“那你爹爹也算苦尽甘来。”
华煅眯起眼,嘴角挑起一个极漂亮的弧度:“先帝晚年朝中震荡,你年纪还小,自然不知。多少官员被罢黜流放,甚至斩首,你知道那些人都是谁么?”
迟迟一怔:“莫非。。。。”
“不错。大多是我爹爹门生。他桃李满天下,最终见疑于先帝。”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年幼之时,先帝对我极为慈爱,甚至胜过我爹爹。后来年纪稍长,时常被召入宫内,与太子一起读书。经过宣德门,见到那些经常出入相府,见得极熟的叔叔伯伯被摘了乌纱帽,手脚俱带镣铐,或悲戚,或从容,或涕泪横流,或哀呼求饶,或慷慨激烈,而进入酬勤殿中,先帝和颜悦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停了下来,手不经意的抚过玉扳指,目光投向极远极远之处,显然当日之事,在少年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迟迟心中一酸,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华煅又缓缓道:“我也曾经回去问过我爹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爹爹只是默然,不肯辩白,亦不肯抱屈。不过先帝终究没有对我爹爹怎样。也许是他知道,他百年之后,太子必须有我父辅佐。先帝驾崩前,册授父亲为太师,至此,我华氏再度势衰。”他见迟迟不解,微笑道,“父亲虽为太师,已无实职。”
“不过先帝的确没有看错。就为了最后那不杀之恩,那残余的情分,我爹冒着性命危险在矫诏之乱中挺身而出,将太子保上了皇位,便是当今圣上。皇上年幼,倚重于父亲,然渐渐年长之后,亲殷如珏殷大人,远我父。殷大人本是皇上的姑父,正二品行中书令,金州之乱以后擢正一品,为尚书令,左太师。朝堂之上虽列于我父之后,然其势实已在我父亲之上。我华氏自祖父下狱那一次之后,也人丁凋零,只有我们这一支还在朝中为官。”
迟迟见他神色郁郁,不由柔声道:“你不想做官么?”华煅一怔,自失一笑,道:“我却从未想过我不入朝为官。打我记事起,我爹爹便对我寄予重望。人人都知道,华患立将来要做皇上的肱骨之臣。”迟迟楞了一楞:“患立,啊,这是你的字。哎呀,我原该知道你的。想当年锦安城中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失敬,失敬。”她顿足叹息,懊恼无已,华煅却想:“幸好你压根没想起我是个什么人。”眼瞧着她心事都写在脸上,一时间怜惜之意顿起,觉得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子,那些陈年旧事着实不堪一提。
旧日华府访客如云,皆是天下名士。六七岁的华煅总是偷偷溜到前厅去张望,座上宾客高谈阔论,他似懂非懂,正疑惑间,已被父亲发现。他原以为父亲会发脾气,哪知父亲只是板着脸道:“过来好好坐下。”眼望着他,却有掩饰不住的欣慰之意。
宾客常以诗赋为娱乐,华煅起身,一脸稚气的自告奋勇,就听他出口琅琅成章,众人表情由好笑转为难以置信,只有华拯(庭雩)神色不变,似乎并不意外。十岁那年,洋洋洒洒一篇策论,神童之誉家喻户晓。
然有人却诟病他贵为宰相之子,谄媚者众,名不副实,或所传诗文皆有代笔。华煅年少意气,与薛真串通,化名桓立投状,参加科考。他深知父亲熟悉自己的笔迹,是以左手书写。几名副主考阅卷之后惊为天人。天祥帝一时心血来潮,与主考华庭雩一起阅卷,见众人赞不绝口,取过一看,当即亲点为状元。待查知桓立的真实身份之后,华庭雩惊怒交加,叩请天祥帝取消华煅状元头衔,天祥帝大笑,赐自己贴身玉扳指予华煅,成全他为胡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多年以后华煅回想起来,却懊悔不已。子为父门生,一时传为佳话,却引起天祥帝警觉。从那以后状元必经殿试,进士及第一律为天子门生。所有进士再不得与考官有所瓜葛。而华庭雩门生,在后来的几年间先后被逐出重臣之位。
再然后,父子之情渐疏。待华煅终于紫袍玉带之时,人们只知道这位年轻的中书侍郎位高权重,然而性子冷淡决绝,对朝中之事并不热衷。高官厚禄所凭借的,不过是父荫和唯逍帝与他幼年时就培养出的情谊。
所有人都已经忘记先帝和华庭雩曾对他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忘记了当年红袍如火,打马长街,挥斥千金,自负纵横捭阖之才的少年状元。
“大哥,你现下却不想回锦安了么?”迟迟不愿意他再想往事,便换了个话题。
华煅轻声笑道:“王大人的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定然可以理解我的感受。不,我不知道如何回到锦安,如何面对我大姐。而我大姐见到我只怕是更是伤情。她来过几次信,还劝我不如从此就留在凤常。”
他顿了顿,垂下眼睑,脸上有一丝嘲讽的冷笑,“皇上到底是皇上,继承了皇位,自然也会继承那份心狠手辣。”偶尔午夜梦回,忆及旧日深宫中与唯逍一起读书的情景,也会怅然。然想到后来华樱之寂寞孤苦,华庭雩之举步唯艰,他总是能冷笑着将过往抛在脑后。直到亲自从刘福手中取下那沾满了鲜血的圣旨,才惊觉对唯逍到底还是低估了。
只是心里似乎失去了愤恨狂怒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厌倦之感再度袭来。他能做什么?回到锦安质问唯逍?恐怕第一个要杀他的,就是华庭雩。父亲的愚忠时常让他觉得可笑,然而仔细深想,却又生出羡慕妒忌。羡慕妒忌一个人竟能在这大风大浪之后,依然保持最初的信念,依然有所坚持。
迟迟瞧着他微皱的眉头,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俊秀又不失男儿气概,心中难过到极点:“大哥才是最苦的。心为形役。以他这样的人才,应该能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然而一再一再身不由己。我起初道他绝情,现在才明白,他若深情起来,世间再没人比得上。有情自苦,说的,应该是大哥。”
“迟迟,我很想试试寄情于山水的感觉。明日我带你四处看看,这凤常胜景,当真数不胜数。”华煅振作而笑,又道,“你可知回老家之后我有一项技艺突飞猛进?”
迟迟眼珠一转,道:“莫非是品酒?”带刀当即瞪大了眼睛,现出钦佩之色。迟迟大笑:“我方才进来,早瞥见左手边第二间屋子里堆得满满的酒瓮了。再说这屋中还有酒香。”
华煅颔首笑道:“你来可算有人陪我饮酒。”迟迟道:“可带刀一看即是海量。”华煅抚掌大笑,带刀黝黑的脸居然一红,瓮声瓮气的道:“我一饮即醉,楚容又好到哪里去?”楚容咳嗽一声,换了个站姿,别过脸去。
那夜华煅叫了船,与迟迟泛舟于常湖之上,饮酒赏景。
明月皎洁,星光璀璨,可见岸边树林草丛中萤火虫不断飞舞。
迟迟坐在船头,伸手搅动沁凉湖水。
华煅道:“这天底下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迟迟皱眉抿唇,认真思忖片刻道:“星海是一定要去的。但是雪山却是我最想去的地方。看看冰宫雪湖,鹰击长空。”
华煅默然,耳听得欸乃之声柔和,眼见船桨搅碎一湖星光,不由也心生向往,思绪飞到了终年大雪的陆地尽头。转过头去,迟迟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空了的酒壶随手扔在一边,因为倦极,轻轻起鼾。几缕发丝落在唇际,华煅伸手替她别到耳后,只觉这一生从未如此恬适安宁。
夜深之后,华煅命艄公摇回湖边。老远就见带刀正焦躁的走来走去,见船靠近了,忙上前去道:“公子,刚才老爷送信来。娘娘的病,怕是不好了。”
华煅的心陡然一沉,双手微微颤抖。华庭雩一向自持,上次华樱病重也不曾传信,可见这次凶险。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回锦安是迟早的事情,然而事到临头,胸口还是顿时被压了一块大石般喘不过气来---这种回忆史书型的写法是作者的恶趣味之一,因为可以提供更多的揣测空间,大家见凉某人还有话说……》
正文 挽弓决(二)
更新时间:2009…12…14 14:59:45 本章字数:5126
(二)思故第二日华煅一行轻车简行赶往锦安。迟迟自得知消息,只说了一句:“大哥,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陪你一起回去,有什么事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好。”华煅见她眼中一片光风霁月,便不再推辞。
带刀驾车,车中坐了琴心。楚容开路,迟迟与华煅在后。迟迟劝慰道:“大哥不要太过自责。你便是在锦安城中,也不能随时陪在你大姐身边。倒是你大姐又伤心,又要牵挂你,更增愁烦。”华煅微微一笑:“你放心。”
琴心拉开帘子,回头看着华煅骑马的样子,心想公子变了许多,却不知这样一路骑马奔波,他受得了受不了?见他和迟迟二人并辔而行,俨然一对璧人,偶尔眼神交会,行止间默契分明,心中更苦。她一颗心上上下下忐忑不安的将华煅与迟迟揣测了许久,既难以骗过自己,又觉得甚是奇怪:“若说她是公子的心上人,何以两人从无两情相悦亲热温存之时?”
迟迟一路全以男子自居,风餐露宿,毫不叫苦,入夜则与带刀楚容轮班仗剑而守。更叫琴心看不明白。不过如此一来,也激发了琴心争强好胜之心。她素来柔弱,虽然曾千里迢迢自锦安赶往凤常,然而一路盘缠既足时间又宽裕,一点没有委屈了自己。这次星夜兼程,连吃饭都没有定点,在车中颠簸,自是苦不堪言,却忍住了一声没吭。
二十日后傍晚,五人离锦安只有不到百里。楚容见天色已晚,劝道:“公子且在此地歇一宿吧。”正说话,山中传来悠扬的钟声,华煅勒马,凝神想了一会,道:“也好。”说着径自打马寻着钟声而去。迟迟楚容等人紧紧跟随。
这山中道路曲折幽深,然不多时豁然开朗,竟有一座古寺庄严。迟迟老远就看见门上匾额:“定风寺。”华煅跳下马:“今日就在此休息吧。定风寺乃我胡姜圣寺,我欲往佛前祈愿祝祷。”
迟迟道:“你从前来过这里?”华煅一笑:“皇上每年都会秘密到此祈福,每年我娘忌日我爹也会独自前来。大姐说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尚未过世,也每年都带我来。”
迟迟见这定风寺虽不大,却隐隐有皇家威严气度,不由点头,问道:“这里同定风塔有何关系?”寺中已有小沙弥过来牵马,楚容上前与之交谈。华煅对迟迟道:“胡姜圣僧在此清修到十八岁之后方入塔。《1/6K小说网 w/a/p。1@6@k。c@n》”迟迟咦了一声。华煅又道:“十多年前寺中唯一有资格教育圣僧的方丈净方大师突然圆寂,所以无悟大师五岁便被送上定风塔,由上任圣僧亲自抚育教导。”
说话间转出个年轻僧人,对两人合十道:“方丈听说华大人到了,已命人准备客房。寺后有房舍,女施主晚上可到那里歇息。”华煅点头,信步随他进了山门,拾阶而上,眼前景物依稀还有印象,似乎会有一双柔软温暖的手牵着他:“煅儿,小心莫要摔倒。”
廊庑曲折珠联,行到前殿庭院前几人俱是一呆,屏住了呼吸。只见那院中竟是一面澄清碧水,水波纹丝不动,中有莲花环绕的低平方台,宛如极乐世界倒影。那僧人径自跨了进去,迟迟低头仔细一看,发现原来铺了极特别的青砖,砖与砖之间接缝几不可见,砖面平滑有水光摇曳,那莲花却是木雕而成。果真鬼斧神工。
大殿之中供奉一尊玉佛,竟有十尺之高,佛身晶莹润透,流转生光,若非皇家寺庙,何以有此大手笔?
带刀楚容守在殿外,那僧人悄悄退去,华煅和迟迟在佛前跪下,各自祝祷后方起身四下信步浏览。迟迟见殿上壁画生动,便拉了华煅给她一一讲解。
不多时后面传来脚步声,转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来,身后跟着方才引领几人的年轻僧人和两个小沙弥。那老和尚见了华煅,道:“阿弥陀佛。多年未见,施主已经长这么大了。”华煅还礼:“这位想必便是主持净海方丈。当年大师见过我么?”净海微笑:“记得有一次,施主在院中欲摘莲花摔倒,我师兄净方大师将施主送到老讷那里搽药止血。”
华煅颔首,又淡淡道:“定风寺素有接纳家境贫寒少年读书的习俗,不知现在可还保存?”净海颔首:“每年两名。”
华煅不语,过了半晌方道:“十五年前,王复王大人在此读书。他所居的禅房可还在?”净海点头:“施主这边请。”琴心待要跟上,却被迟迟摇头阻止。
净海带华煅经过配殿转入别院,指着一禅房道:“就是那间了。”华煅缓缓踱步过去,并未推门而入。窗户半开,只见屋内布置简陋,仅有一床一桌一椅。窗下春草正发,清新可爱,摇曳不已。刹那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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