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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什么都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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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至终,陈啸之没叫过她一句名字,也没有让她在沙发上坐一下,仿佛她是个不速之客。
她握住门把手,突然想起一件事,犹豫着喊道:“教……授?”
陈啸之有些受用地抬起头。
沈昼叶颤抖着道:“……你……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申请换导师的。”
“……,”陈啸之受用的神色消散无踪,指节青筋凸起,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沈昼叶急忙补充道:“我不会麻烦你的。”
“……”
陈啸之嘲讽:“——你以为有人喜欢联培学生?都当烫手山芋呢。别自取其辱,只有我要你,懂么?”
沈昼叶静了下,说:“懂了。”
毕竟十年了,沈昼叶想,昔日温柔的吻早已化成了令人生厌的油渍。
外面走廊上洒满阳光,远处几个美国女孩在棕榈树下骑着自行车,大笑着闹来闹去。
她说了声‘教授再见’,就关上了门。
——咔哒。
沈昼叶怔怔地看着那场景,站在走廊里发了一会儿呆,拍了拍脸,试图让红晕消散。
…
…………
……
她的晚饭是一个赛百味。
沈昼叶在北大读书的这七八年,偶尔会步行去人大附那边的赛百味买个鸡肉三明治吃,这店周五半价,非常合算,而且赛百味总让她想起小时候的味道。
沈昼叶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在华盛顿。
那时街角就有家赛百味。有时候她去上兴趣班回来,正好父母都不在家的话,十几岁的沈昼叶就会去赛百味店坐着,点个最经典的鸡胸肉热狗,盯着街角,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她爸爸妈妈的车回家。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般。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盘腿坐在斯坦福宿舍的床上,拆开黄绿的包装纸,露出里面烤得外皮酥脆的白面包。
那一刹那,她手机微微一亮,是一封邮件。
沈昼叶咬着面包,将屏幕划开了。
新邮件一封,发件人陈啸之,来自他的斯坦福校内邮箱。
沈昼叶愣了下,在自己的牛仔裤上抹了抹手,点开邮件。那封邮件里面只有一句话——是用英语写的,让她在7PM前把研究生期间做出的成果发给他看看,他得掌握自己学生的基本情况。
沈昼叶将热狗咬在嘴里,爬回了自己的电脑前。
成果并不难找。她戴上眼镜,插上移动硬盘,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这些年发表的期刊和写过的论文,处理过的数据全部打了个包,发了过去。
沈昼叶动作麻利,将最后一个文件拖进去,一敲回车,邮件咻一声钻进了网络,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沈昼叶就一个人在她温暖的小阁楼里坐着,望着玫瑰色的夕阳,慢慢地喝着热咖啡,吃凉掉的三明治。
……
‘陈啸之。’
——她把这三个字在舌尖一滚。
已经十年了。
十年足够改变一个社会,也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女孩儿长大成人。
可是这十年来,沈昼叶每次心里念起这名字,心脏都是一阵抽痛。
——记忆里那个少年几乎都模糊了,她却总记得他与生俱来的光芒。
在沈昼叶的记忆长河中,陈啸之的样貌甚至都被框进了一张老相片,她记得少年陈啸之在冬天下午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把温暖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还有落在唇角的、伴随着初雪的亲吻……他们初三那年的冬天。
——还有沈昼叶拼了命地要和他分手时,追到她家楼下,赤红着眼眶等了她一整夜的少年。
然后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儿,一个人坐在床头看壮阔夕阳。
自从沈昼叶读研之后,她已经很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了。
她读研后忙得要命,大导师周院士身体欠佳,将她分配给了她的前老板李磊,李磊为人刻薄,将她当牲畜使唤。如果不是沈昼叶能在实验室泡到凌晨,她连做自己实验的时间都没有。
那时,沈昼叶甚至经常见到北京的日出。
就连这样,都被抢走了无数次成果。
沈昼叶有点自嘲地别过头去,拿了杯热咖啡捧在手心。
下一秒,邮件咻一声飞进了她的邮箱!
沈昼叶:“……?”
这么效率的吗,沈昼叶感慨了一下陈啸之这人有点儿东西,咸鱼般捧着暖融融的热咖啡,好奇地划开了那封来自自己前男友——不,新导师的邮件。
陈啸之的邮件只有一句话:
“你科研成果就这点儿?你认真的啊?你博几了?你能毕业吗?”
捧着咖啡的咸鱼:“………………”
…
…………
……
外头天黑了。
夜空清朗,盛夏行星漫天。
宿舍小阁楼里,夜风习习,张臻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姐妹你不能喝酒,真的别喝了……”
沈昼叶一摔易拉罐,醉醺醺道:“我不!陈啸之是个活王八蛋!”
张臻头疼死了:“陈啸之到底是谁啊,姐妹你从本科的时候就开始一喝酒就骂他……你今天又受了什么刺激……”
沈昼叶手里那罐啤酒还有大半罐,但是她小脸儿已经红了,她将易拉罐大马金刀地一挥:“他——他是我前男友!Ex!陈啸之的屁震天动地,我把他脑袋摘下来送给内马尔当球踢……”
张臻:“……”
张臻哀嚎着将沈昼叶卷进被子:“你不准顺口溜骂人!你他妈太丢人了!”
沈昼叶趴在软乎乎的被子里,醉得耳朵尖尖都红了:“我不!我偏要!陈啸之辣鸡陈啸之坏,陈啸之脑袋是个大麻袋,出了胡同右拐收破烂儿的都不买……”
“……”
张臻:“啊啊啊啊你沈昼叶又顺口溜骂人!你好丢脸啊啊啊啊——!”
沈昼叶也不羞愧,她喝醉了,耳尖尖红着,把被子使劲儿卷了卷。
“……”
张臻叹了口气,看了看床上安详的春卷,关上灯走了。
满室温暖静谧,柚子味香薰燃着,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喝醉的沈昼叶一个人窝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还在嘀嘀咕咕地坚持不懈卷紧春卷,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陈啸之,又被自己的被子裹得喘不过气,气的眼眶都红了一小圈。
接着,沈昼叶十分行动派地爬了起来。
她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微微亮起,又是一封邮件,沈昼叶摸起来看了看,正是罪魁祸首发来的。
罪魁祸首:你人呢?来我办公室。
语气都他妈凶神恶煞。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她喝醉了,精神脆弱,看到这句话眼眶又是一红,觉得自己简直是遇到了奴隶主……
沈昼叶红着眼圈跑到书架前,找到那个旧本子,又跑回书桌前,啪地摊开!
人生太惨辽!
怀才不遇,满目萧然,科研成果被抢不说,昔日前男友竟还成了自己导师!加之酒精上头,沈昼叶满目萧然,感极而悲——
她愤怒地将信笺一压,在那行“十年前的沈昼叶展信佳”后面,正式写信!
“别的我不知道,你离陈啸之远一点。”
沈昼叶想到十五岁的陈啸之,更想到他那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笔迹顿时极其愤怒,还带着醉酒的张狂,愤怒地书写:
“——他本来就不喜欢你!!”
然后沈昼叶又在下头画了一堆乌龟王八,并在王八羔子头上画了个小旗,写了陈啸之的名字,然后给王八羔子加了猪鼻子,加了代表智障的大小眼儿……
……总之她将这王八羔子画成了个触手怪物,连他妈都认不出来,她打量了一番,终于满足地栽在了桌子上,醉醉地睡了过去。
夜风哗地吹过熟睡的女孩的卧室。
那老本子被吹得翻了一页。
那一刹那,如同魔法一般,本子上的乌龟和王八,甚至连信笺本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着那本子又哗啦翻了回去,现出了另一页老旧信笺,以及上面陈旧的笔迹。
——那竟是一封,来自十年前的信。
…
…………
……
十年前,2008年的北京。
早晨六点多。
十五岁的沈昼叶醒来时挂着两个黑眼圈,她昨晚没睡好,一直在做梦。
那个梦非常长,非常令人疲惫。
——梦里的她大约只有五六岁光景,那时她父母工作繁忙,她和奶奶住在宜春胡同,胡同尽头有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在梦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孔,可那小小的手指却十分温暖,与小昼叶十指紧紧交握。
‘等会给你买糖吃……’梦中那孩子拉着她的手,轻柔地哄小孩:‘……乖。’
梦醒之后,沈昼叶往往记不得那孩子的相貌,却总会断断续续地梦到那个小男孩。
尤其是回国之后,梦境变得更为频繁。
……
清晨六点,外头下着雨。
窗台上贴着几张北京欢迎你的贴纸,胡同里嘈杂不堪。
十五岁的沈昼叶忙不迭地装著书包,她把中性笔盖合了,随手塞进书包侧袋。昨天的作业她还没写完,只能到学校去补。
当转学生太难了,她痛苦地想。
沈昼叶踮脚,从书架上拿下来了一个厚厚的皮面本。
那本子是沈昼叶爸爸去年送她的,非常新,藏蓝封面,上面烫着“赠予爱女沈昼叶,致繁星,父沈青慈”的金字,里面厚厚地夹着数张信笺。
沈昼叶的房间外,她妈妈敲了敲门:“叶叶,吃早饭了!……”
十五岁的沈昼叶含混地嗯了一声,飞快地将本子和里头新出现的信笺,塞进了书包里。
窗开着,一滴雨水落在2008年的9月那张日历上。
第3章
…
2008年,奥运会结束后不久,北京,初三四班。
“啊啊啊妈的昨天怎么还有这个作业!!”
“岑凡凡你今天再不交期初考试的改错本试试!你不交都是我倒霉……”
……
教室里闹腾得要命。
黑板上写着昨天的作业和没交的人的名单。初三的少年年轻气盛,汗也出的多,早自习前教室没开空调,一进来就一股闷闷的味儿,沈昼叶一进来就觉得要昏迷了。
十五岁的沈昼叶头晕目眩,说:“不开窗吗——”
魏莱立刻提高嗓门儿:“把窗开了!一群大小伙子窝屋里沤臭豆腐呢?”
靠窗的那群男同学便嘻嘻哈哈地把窗户开了,那带雨的风朝里一吹,才令沈昼叶稍扯回些神志。她把在校门口小卖部买的小零食往课桌上一放,刚一放上去,就被魏莱给塞进了桌洞里。
魏莱是沈昼叶的同桌,班上的纪律委员,非常干练,但大多数时候都非常随和。潘老师将刚从国外转学回来的沈昼叶安排在魏莱旁边,就是希望魏莱能帮她熟悉环境的意思。
“别放在明面儿上。”纪律委员魏女士拍了拍她的肩膀,“老班看到零食就没收。”
沈昼叶拿着那一袋糖和小饼干看了看,立刻乐了,问同桌:“他凭什么没收呀?这是我买的。”
魏莱道:“我支持您继续摆明面儿上,在美国待久了,也该受受社会主义老师的铁拳。”
沈昼叶:“……”
十五岁的沈昼叶乖乖将那袋东西藏进了桌洞……
她拿出了语文课本,翻开《小石潭记》,看着上面自己小学生一样的字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摸出一管今早买的嗨啾软糖,转过了身。
她身后那对同桌都是男的,一个是英语课代表,一个是初三四班的班长——转学来的沈昼叶被老师分配进了个金旮旯儿,前后左右都是班干部。
“吃吗?”沈昼叶拆开包装:“草莓味的。”
课代表徐子豪没脸没皮一伸手:“要,转学生,多给我点。”
沈昼叶一笑就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给徐子豪抠了两块小软糖出来,然后望向了他的同桌。
她的同桌是个已显出修长俊朗的、有点懒散而俊秀的少年人,他手里捻着眼镜,扭过头,看着教室后门外。
“——糖。”沈昼叶笑得眼睛弯成两只小月牙儿,对他们伸出手去:“班长?吃不吃?”
十五岁的陈啸之笑容一凝。
他有点找茬式的撩她一眼,声音清晰:
“不吃。拿开。”
…
…………
……
厕所狭小的窗外,闷雷滚滚,两个女孩在水龙头前挤着洗手。
沈昼叶把手放在水流下冲,一边冲一边嘀咕:“没道理呀。”
魏莱挤了点洗手液:“没道理陈啸之对你这么坏……?是因爱生恨也说不定呢。”
沈昼叶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扑哧笑了出来:“可是直到上周前,我都不认识他。”
魏莱:“……”
魏莱颇为疑惑道:“可是你转学来的时候,他看你看了挺久的……”
沈昼叶又思索了一会儿,严肃地摇头:“真不认识,怎么可能认识。”
“——我在华盛顿生活了十五年呢。”沈昼叶挽起裤腿,抬头道:“我怎么可能认识陈啸之?他谁啊?我前男友?”
魏莱:“……”
魏莱在沈昼叶屁股上一拍:“美国人了不起吗!”
沈昼叶:“你才美国人呢!我明明是正经华侨……”
“……华侨不就是美国人么……”
女孩的笑闹声音逐渐远去。
窗外是绵密的、属于北京城的雨。
…
那天下午,他们有一个去北京市科技馆的参观学习活动。
靠近校门口的操场上,停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大巴车。
外面雨下得不小,沈昼叶吃过午饭后就一路从教学楼跑过来,挽起的裤腿上都湿漉漉的,她上车后捏着宽松的校服裤子抖了抖,帆布鞋已经进了水,有点儿难受,那动作露出一点细致白皙的脚腕,像是上好的白玉一般。
大巴上开着点空调,闷闷暗暗的,雨水淋在车窗上。
魏莱给她占了个后排的座位,把位置指给她,又气声道:“嘘。”
沈昼叶:“……?”
沈昼叶好奇地一看,发现她的位置隔壁,歪着一个正睡觉的、头上蒙着校服的男同学。
这男同学在普遍偏高的北方少年中都算高个,头上不伦不类地顶着他们鲜红的校服,看不出是谁。他穿着双篮球鞋,在大巴车窄小的座位上坐的十分憋屈,长腿叉开,是个睡着睡着觉会滑下去的危险姿势。
魏莱对沈昼叶比划了一下,示意这人已经睡了,别吵他。
沈昼叶便了然点头,坐在了这同学的身边。
这个同学——沈昼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睡觉的姿势看起来非常痛苦。
车辆轰隆发动起来。
沈昼叶一个人靠在靠背上胡思乱想,车里嘈杂不堪,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笑笑闹闹,怎么看也不像个能睡觉的场合。
于是那男同学不适地吁了口气,伸长了腿,沈昼叶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Breitling航空机械表——她爸爸有一块非常相似的,沈昼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接着,腕表的主人不太舒服地醒了。
陈啸之将校服扯下来,摘了眼镜,烦躁地揉了揉被眼镜压红的眉心,环顾四周。
沈昼叶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醒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甜,颊上两个小梨涡。而陈啸之眼里有些血丝,就这么看着她,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但那只是一瞬而已,接着他就成为了那个坐在沈昼叶斜后方的、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的、极其优秀的班长。
沈昼叶抬手好奇地点了点他的表盘:“这块表是不是可以显示星象?”
那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动作,女孩儿细润的指尖在表盘上叩了两下而已。
十五岁的陈啸之却如触了电一般,将手往回一抽!
沈昼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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