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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色-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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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疲乏倦怠的温柔沙哑,但清晰入耳,如夏日一场芭蕉夜雨,月色渐微凉,润辉满荷塘。
车夫应了,加快速度,也交代了另一辆马车。
彼时,芍药将一小罐子打开,用干净帕子取了一颗梅子蜜饯递给谢明谨,“姑娘,吃一颗吧,我看你难受得厉害。”明谨总不好说自己难受不是因为车途劳顿,毕竟离开庄子也才一日路程。
她只是……心头旧事难消吧。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看淡了,其实还是有些意难平。
但明谨还是接过放进嘴里,酸甜滋味浸润舌蕾,她朝芍药轻轻推了下罐子,“你也吃吧,且还有不少日程,也就靠这些打发了。”
芍药自知自家姑娘随和,可她自知身份,谨守本分,虽然偶尔跳脱,可规矩还是守得住的,见明谨不欲多吃,就笑着将罐子收起。
不过还未收起的帘子外面景色,芍药不由道:“看着是真要下暴雨,可好在早前听说的逆贼横行我们未曾遇到。”
前两天,他们准备启程时就得知这段时日不太平。
“南边的蒋胜反贼作乱,天南郡大都督段成谴大人率兵剿荡,如今蒋贼落败,率从逆者四处逃散,有一部分翻过阴山到了乌灵郡,如今人心惶惶,官道上往来者都少了许多,大概跟我们一样,都怕遇上这伙逆贼余孽。”
若是他人听闻芍药这样一个丫鬟这样的言语,大概会惊疑,因为自古阶级分明,奴不问政事是常理,若是问了,也多惊慌不安,少见如此年纪的小姑娘有这样的镇定。
大概,仆从随主?
“大概怕的也不是逆贼,逆贼者,作乱而败,图的是隐藏,日后好东山再起,反而不敢太过猖獗暴露行径。”
芍药惊讶,更有疑惑,但很快想通了,“那怕的莫非是……因乱而生的流寇?”
明谨勾唇浅笑,伸手轻拍芍药脑袋,也没言语什么,但芍药已喜滋滋把收蜜饯罐子的箱盒装好。
“对了,姑娘,这次要您回去,还不知是个什么说法,您可担忧?”
若忽然要在外的年轻姑娘归族,尤其是外放驱逐的,常年不搭理,忽然来一诏令,总归让人心里不安。
芍药这么问,便是因为她担忧,怕自家姑娘吃了委屈。
在她看来,自家姑娘这些年来本就十分委屈。
“不会,就当是回家看看吧。”明谨神情不见任何困顿忧虑,只有温和恬淡,倒是能安抚芍药的不安。不过芍药正要给谢明谨理下发髻,外面雷声骤来,雨滴洒洒而落。
这雨来得比他们预料的更早一些。
雨势也猛,看着就要转瓢泼大雨似的。
车夫皱眉,车马速度越发得快了。
雨雾一来,水汽扑面,谢明谨用手指轻抹了下脸庞,满是湿润,虽然清爽,但她还是放下了帘子。
车马奔速,雨声更急。
芍药看自家姑娘气定神闲的样子,也不慌,跟着安静坐着,偶尔说两句关于庄子上的事情,正说秋收税赋的问题,忽听外面车夫低喝:“前方何人!”
紧接着鞭子挥甩,马匹嘶鸣,马车跟着动荡了下。
“姑娘,这……”芍药一惊,下意识就去看谢明谨,但谢明谨不动声色,反手按住了芍药要来护自己的手,轻拍了下,淡淡摇头。
芍药这才安静下来,而外面密集传来的闻纵跃提射跟刀剑铿击声,很快被大雨磅礴溅落声压下,变得不清晰。
些许时间,车夫稳了下动手后澎湃的气力,在车外沉声道:“姑娘,已解决了。”
放下窗子帘布,转过脸的谢明眼皮微撩,芍药会意,掀开了前面帘子。
外面地上一条条泼纵的鲜血被雨水稀释,以及几具躺地温热的尸身。
但也有活口。
后面车马亦停下了,此前提拔纵横轻功术的便是毕十一,此时他从远处拿捏着一个见敌不过就欲逃走的活口,将他拖拽到马车前面。
“禀姑娘,这伙人属三流老手,但看不出来历,刚刚逼问过,不肯说,可要用刑?”
毕十一年少张扬,武功非凡,却没有自己做主,反而先来征询谢明谨意见。
谢明谨看了一眼,却是放下了帘子,此后一句话从帘子中飘出,“既不肯说,那就算了吧。”
这语气,与刚刚跟芍药交谈时的温和一般无二。
毕十一了然,笑眯眯伸手扣住了那活口的脖子,正要扭断。
“等等,我可以说,我我……我可以说……”那活口畏惧了,当即哀嚎,喊道:“我等是因战乱而来的流人,穷困潦倒,无以生计,这才走了下路,望贵人宽宏大量,我……”
他求饶,嚎完,忽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车子帘后十分安静。
他有些不安,正抬眼觑去,却听帘后飘来了话。
“流民失散家园,本就不易,你身手了得,怎能算是普通流民。承金杀人,杀人越货这种土匪勾当,就别落人家头上了吧。”
活口惊惶,不得不呼喊:“是一个叫谢远的,他叫谢远,我没骗你。”
毕十一跟芍药等人错愕,一时缄默无言。
雨水磅礴,外繁杂,内里死寂。
其实也就几个呼吸,谢明谨轻轻道:“好巧,我爹也叫谢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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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轮到活口震惊了,还未反应过来,脖子嘎嚓脆响,眼前一黑,人已倒在泥水中。
毕十一面目狠辣,眼神滑到马车时,亦有冰冷。
车夫们噤若寒蝉。
这一幕,车内两女是看不到的,但能领会到其中隐意——涉及主君利益,谢明谨也得往后排。
所以刚刚击杀是毕十一自己的决定,没等谢明谨表态。
众人便因此不敢言语。
气氛一时异样,直到谢明谨在马车里似乎笑了笑。
“若是真要杀我,父亲何须派人来。”
“都用不了十一你动手,其他人随便一个都可以吧。”
是这个道理,可众人更不敢吭声了。
毕十一更是当没听到似的,带着人自顾自在大雨中收拾残局。
车里的芍药看着自家姑娘平静从容的侧脸,莫名有些难过。
世人以为她处境艰难,可她偏偏绝处逢生,可若以为她就此自由自在,却又是错的。
她一直活在他人掌控的牢笼里。
——————
过了一小会,外面尸体被处理好,两个车夫跟毕十一前来复命。
“换条路,走詹阳道。”谢明谨平静道。
雨势如斯,又遭遇伏杀,唯恐前面还有歹人等着,在此地耽误不得,立刻上了马车驱车转道。
“姑娘,这些人来历不明,为了财帛不择手段,为了求生,嘴里说的也未必是实话。”
能让毕十一断定是老手,自然不会是什么流人,而对方聚集成群在此地埋伏,要么是守株待兔,要么就是有备而来,若是前者还好,就当是他们倒霉,可若是后者……芍药想想都心惊。
莫非是有人不想让姑娘活着去郡城。
可怎么也不可能是主君啊。
芍药发问,心里特怀疑老夫人,暗想没准是老夫人嫁祸给主君,就是为了离间两父女。
反正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
她可对那老太太的手段深感可怕。
谢明谨摇摇头,却不说话,只是接过芍药递过来的巾帕,擦拭脸上跟脖子上的水渍。
过了好一会,才轻吐出一句,“不管是哪一种,都知道此地才是三道交汇之地,不管我们从别庄往哪条路来,都必经此地,他们守着即可,对地形如此熟悉,不像是外来人,像是本地的。”
本地的盗匪?
芍药顿时脱口而出:“连云涧七洞的?”
“那个活口腰上挂的香包还是城里雅香楼里歌姬投送的……”
谢明谨刚刚轻瞥过,雨幕中倒也看到了那显眼的香包,样式颜色挺招人,她一眼就认出了。
青楼勾栏一向是这些匪徒们的销金窟,但消费不斐,一般匪徒可没这钱财,放眼整个乌灵郡,也就大名鼎鼎连云涧的匪徒们拥有这样的财力。
芍药恍然之后却是喃喃,“姑娘,你怎知这种事……”
她是年幼时就陪伴自家姑娘的,后者很多事她都晓得,可没见姑娘往青楼跑过。
虽说当今世道民风开放,城里不少姑娘附庸奇人轶事,有些性格出挑的还喜欢女扮男装去青楼长世面,可姑娘并不好此道,年少时虽有些锐气,却也不会在这方面博出格。
更别提如今的姑娘了。
“想什么呢。”谢明谨自看穿了芍药的想法,不由嗔道:“不过是往年在族内几个叔伯身上见过这样的香包而已。”
芍药这才恍然,颇为不好意思,于是谄媚夸赞道:“还是姑娘观察入微,明察秋毫。”
“不过姑娘,你说这连云涧的匪徒不是一向盯着乌灵郡跟周边三郡的往来商旅么,怎会来这里打劫路人?”
这时节,走这条路的多是普通老百姓,身家多干瘪,哪有什么打劫的油水。
谢明谨偏过脸,淡淡道:“是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来这里……只为杀我。”
她也没说是谁派来的,是否怀疑她的父亲。
其他人也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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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奔行中,后面跟着的马车里装的都是物箱妆裹,毕十一边上赶车的车夫道:“姑娘要走詹阳道,但此前就安排徐先生那一拨人走了詹阳,是不是早已料到这路上会不太平。”
毕十一挑眉,满不在乎说:“本来就是为了避让盗匪,不愿意后面那波人遇险,分开走就是了,既这条路疑有歹人埋伏,走詹阳会合才是上策,不过算算日程,即便我们转道赶过去,怕也都会因为这暴雨被耽搁在一个地方。”
他们都是乌灵郡之人,根基就在于此,当然深知这道路详情,早已盘算好了路程,虽有意外,怕也都在姑娘心中。
车夫的意思他懂,无非就是猜测主子早已预判有人会来杀她,甚至早早怀疑主君会对她出手。
放在寻常百姓家,虎毒不食子,可在世家贵族里面,这种事并不稀罕,何况他们的主君是那样冰冷薄情之人。
而姑娘过于聪慧。
他们都是主君的人,如果主君对姑娘起杀心,那么……车夫还想多说什么。
“知道那么多,是想考科举吗?”
“……”
毕十一这厮也就在明谨跟谢远面前乖巧,在别人面前十分冷漠乖张,粗暴警告后,想到庄里的规矩,车夫面色讪讪,不敢再说什么。
而毕十一往前看了看前列马车,从湿透的衣内掏出一颗糖纸包裹的姜糖,剥掉湿漉漉的糖纸就着雨水往嘴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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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暴雨倾盆,世间人就都是一样的,该狼狈的照样狼狈。
因这场雨,詹阳道东郊偏僻的稗家客栈门口已有人探头探脑,正是这家店的老板江春来跟小厮张三。
“老板,你说这天儿乌沉沉下大雨,定有许多客人来,也没见几个啊。”
张三正午后打盹儿呢,可早前天阴沉沉的时候就被江春来拉扯起来了,还带着会起床气儿,嘴里甚有些抱怨。
江春来瞪他,颇为老道掰扯着:“这暴雨如此大,怎好行路,这三道区域附近可没什么驿管客栈留宿,最近的地儿正常也要快马大半天行路,这下暴雨就更难了,有点经验的肯定会走咱这地儿住宿一晚,明日等雨停了再走。我说你个懒鬼,一天到晚睡到死,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这般娇贵!”
小厮不服,嘟囔了什么,似提到小娇什么的,江春来大概听到了,面色微尴尬,正要训斥,却眼睛一亮,“来了,来了,来人了。”
两辆马车的马蹄声似撕开雨幕,渐入眼,江春来搓着手等待,待马车到阶前空地,他那眼珠子借着已有些昏暗的天色提溜观察了下马车跟人。
马车一般,马也一般,但足足有四辆前后呢,他可期待对方是一起的,毕竟这样一来可显对方是有家底的人物。
“这雨太大了,客人里面请,张三,快来帮把手,把车马引一引。”
见真有客人,张三也来精神,忙下了台阶冒雨进去热情招呼着。
毕十一跟车夫们下车,前者已接过掀开帘子的芍药递过来的伞,撑开,也没把伞往自己身上遮,只往马车落踏处倾斜一边,些许,江春来只依稀看到马车里面出了一抹纱青色,而后帏帽微垂,拢到纤薄肩头。
下车时,雨幕急促,但线流清澈,拍打在油纸伞面哒哒密集作响。
周身为雨滴脆声所环绕,但这女子姿态举措十分娴静从容,这种从容不为外物所制,不管衣裙或沾染泥水,衣着是否承湿,她都是不紧不慢的。
下了马车,明谨也不急着进店里躲雨,只提裙缓上了台阶,过了屋檐遮挡垂落的雨线后,她用手背轻拍了下沾染水珠的袖摆,一面回身看着前面两辆马车在芍药毕十一等人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往客栈后院安置,也让后面两辆排走过来。
小二张三看呆了些,江春来回神后有心斥骂,让对方伺候一二,但看人家仆役动作井然,规矩摄人,哪里有他们施展的余地,因此悻悻作罢。
第三辆马车到了客栈跟前,精壮的仆人通报路上太平,明谨微颔首,后朝马车里刚出来的青年温和问了一句:“路上颠簸,徐先生可好?”
饶是这位先生来庄里已有三月之余,芍药再看到对方,仍旧有种惊叹之感。
清风朗月之下,濯濯清流过溪涧,可见玉山照人,可观沧海潮崖。
这样一人,委实出彩,更别提对方才学斐然,让姑娘都钦佩十分敬重,为此特地将对方安排好路途。
徐秋白面色还有些苍白,像跟明谨一样不堪苦途,但他体格清俊挺拔,宽大衣袍虽有湿,眉眼发丝渐润,发肤黑白之下的狼狈依旧有限,只是端着几分书生不甘的羸弱跟清高,回道:“无妨的,路上很平安,只是怕谢姑娘您途中有碍。”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雨飘摇,好大一片雨滴砸在他脸上,湿润的发丝贴着眼帘,让他说话都呛了一下。
但他还是保持了十二分的客气跟风仪。
芍药忍不住捂住嘴笑。
如果说明谨对他是爱惜才华的敬重,那他对明谨就是礼仪的克制,与受眷顾庇护的感激。
乍一看,都是极翩翩有礼的人物,倒显得这天地暴雨十分无礼。
“如此就好。”明谨也不再多言,其余事故皆有毕十一他们处理,她转头看向江春来,虽隔着帏帽垂落的薄纱,昏暗天色下也看不太清明,但江春来还是会意到了,忙呼喊张三烧水煮姜汤……
——————
被芍药强烈要求,并用钱财诱引,客栈最终提供了浴桶,但明谨没用,也没劳烦人再搬回去,只用打来的热水擦拭身子,倒也清爽许多。
“此地偏僻,这客栈也不怎体面,竟是从别处搬来浴桶的,怕是所有房间共用一个吧。若非无奈,真不想让姑娘您住这,看这房钱价格也不低啊。”
芍药此前接触过那小二,对后者的贼眉鼠眼很没好感,遑论这客栈的确不怎么样。
“避难而已,也不好挑剔。”
但浴桶是不能用的,一来若非信任客栈水平,这种私人洗浴还是当心些为好,二来是明谨此前轻瞥过,瞧见浴桶木缝之上总有些蚂蚁攀爬,偶尔还有几只苍蝇飞绕,也不知多久没用,抑或从前多脏。
也莫怪芍药嫌弃。
不过明谨冷眼瞧着边上的浴桶,目光不由在边沿木面上停留了下。
上面怎有几个刀口?
而且刀口不小。
擦拭好身子,明谨收回目光,取下屏风上披挂着的衣服,系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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