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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丞相那些年-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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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满足地舒了口气。有相爷在,心里就踏实。
  天还未亮,相府内就忙活了起来。前庭的小厮们扯起大红锦缎,夹金丝的缎子密密匝匝地缠在廊柱上,整个相府彩锦飘扬,仿佛落入云端。白瓷盆里的牡丹开得正艳,每一盆都是两株并蒂,大红的不带一丝杂色,沿着前庭的小路一直通向大门。大厨房在后堂一角,相府八位主厨齐聚,指挥着手底下的帮厨们杀鸡宰羊。院子里,众婆子丫头们步履匆匆,只听得后堂正厅内一片喧闹。
  杜月坐在正堂内,一派当家主母的风范:“派了人去定国门没有?”
  “回月夫人,小六子已经去了。”
  “谁摆了那煞白的菊花在那儿?说了多少次,今儿都是红色!给我换了!”
  “是。”
  “去告诉后厨,别忙着下锅。相爷的车架还没到呢。”
  “是。”
  后堂正厅内一片忙乱。静和由丫头扶着走出来,一身大红色孔雀服,头戴缠金九凤钗,说道:“你别着急,现在时候还早呢。”
  杜月说道:“说的是中午就能到,也不过几个时辰了。”
  静和笑道:“到了也不一定就回家。百官早就到定国门去接了,说不准就先入宫了呢。”
  “皇上没发话,她入哪门**?”杜月道,“我看,先去那摄政王府倒是有可能。”
  正说着,一个管事的大丫头走进来,说道:“夫人,前面传过话来,说对面王府的车已经走了。”
  “这么早?”静和一愣。
  杜月挑眉道:“肯定是提前到了。你看看,多亏我准备得早。”她站起身,说道,“通知大厨房,开火吧。”
  “是。”
  太阳缓缓地往上升。相府正堂内,嫡妻静和公主华服隆重,高高坐在主位,一旁月夫人亦是珠翠满头。丫鬟们各就其位,小厮们列队整齐,守在大门边。长街尽头,一个人影匆匆跑来,正是被派去定国门的小六。
  “夫人,小六子回来了。”喜儿通报。
  “叫他进来。”
  小厮慌忙跑进来,跪地行礼。
  杜月问道:“相爷到哪儿了?”
  小厮喘着气,声音带着哭腔:“夫人,出事了!”
  “说什么呢。”杜月蹙眉,“出什么事了?”
  “相爷,相爷他……”小厮已是满脸泪痕,“相爷的车架在路上跌落山崖。现在回来的,是一具棺木!”
  室内死一般的沉寂。静和心头一惊,脸色苍白。杜月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小厮伏地说道:“小的不敢胡说啊夫人。韩擭将军亲自扶着灵柩入城,百官皆在定国门前痛哭。”
  正说着,门外脚步声急促。老吴白着一张脸走进门,说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来人一身暗绿色官服,竟是大内宦官:“拜见夫人。摄政王有谕,请二位夫人即刻入宫。”
  滚滚车轮辗压在路面上,一路往安上门驶去。车内,静和杜月相扶而坐,浓重的胭脂盖不住苍白的面色,如同一张不合适的面具挂在脸上。两人双手冰凉,紧紧握在一起。杜月不停地说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你也知道她最喜欢跟咱们逗着玩。一会儿要是见了她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我绝对饶不了她。”
  静和一言不发,双唇抿成一条线。她何尝不希望事情真如杜月说的那样?可是这多年的风雨早让她生出了特有的和直觉。她不敢说话,仿佛张口,心就会跳出来。
  马车入了安上门,不顾宫闱禁规,粼粼闯入内廷。车架在含元殿正门前停下,立刻有内侍小跑着上来掀帘子,引着她们往正殿走去。
  雕花的大门敞开着,摄政王背对着门负手而立,身旁只有赵继一人。杜月随着静和跨入大殿当中,赵继一眼看见她们,低身道:“公主,月夫人。”
  赵康豁然回过身来,胸前的绣着的五爪金龙狰狞诡异。他向着她们大步走过来,想要开口,却是喉头抖动,双目爆红。
  在静和的印象中,大哥永远都是从容而沉稳的。谋略中偷天换日,行动时成竹在胸。不论是逼宫还是政变,再大的风浪都不曾让他有过任何波动。他呼风唤雨,只手遮天,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绝望、困顿,如同一只濒死的猛兽,想要嚎叫,却再也发不出声音。许久,他终于说道:“静和……”
  “大哥。”她扶住他的手臂。
  他低下头,深深吸一口气,复又猛然抬起,“静和,你来的好。你去看看,那到底是不是她?”
  静和蹙眉:“到底怎么回事?”
  赵继走上前,再也顾不上行礼,急急说道:“公主殿下切莫悲伤,此事甚是蹊跷。丞相的车架在回程途中突然跌落山崖,眼下棺木虽然回到豫章,可是尸身面容毁坏严重,实在是无法辨认。臣等以为,这其中恐怕并不简单。只是,相爷的身份……我们不便开棺验尸。因此请了公主和夫人前来确认。”
  杜月双目一亮,说道:“不是依然,一定不是她。”
  赵继声音暗沉:“相爷的女子身份,除了我们四人,再无人知晓。如果真的有人掉包,棺木中必然是具男尸。”
  他低身,说道:“棺木就在偏殿,还请夫人一验。”
  杜月双唇发抖,喃喃道:“不用看。不是她,肯定不是她。你们想想,她是莫依然啊,莫依然怎么会死?不可能的。”
  众人沉默。赵康双目幽深难测,只是看着静和。
  此时,静和反而镇定下来,说道:“我去。”
  “静和!”杜月声音嘶哑,死死握着她的手臂,“别,别去。肯定不是她。”
  静和看着杜月,轻轻拍着她的手,说道:“我知道。咱们都知道那不是依然,可是别人不知道啊。放心,我只是去看看,然后告诉他们。咱们得把依然找回来。”
  杜月的手松了松。静和转身,说道:“棺木何在?”
  赵继低头,道:“公主请随我来。”
  大殿正中摆着的青铜大鼎,冉冉青烟升起,消散在帷幔深处。大殿内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有极细的脚步声传来。赵康猛然抬起头,盯着大殿正门。正红色的宫装仿佛滴着血,静和公主跨步走入大殿。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她。静和面色苍白,倚着大门站定了。她的目光越过一脸焦虑的赵继,扫过微微发抖的杜月,最终落在阴影中的赵康身上。
  她看着他,双唇,说道:“是女尸。”
  杜月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男子撕心裂肺的低吼自含元殿中传出,回荡在皇宫上空。
  远处,一群乌鸦惊惧,鸣叫飞离。
  

  ☆、第四十七章

  大红色的锦缎被下来; 凌乱堆在地上。新制的红灯笼未及点亮就被罩上白布; 在夜色中散发着阴冷的光。曾经鲜艳的牡丹被连根拔起,丢在一旁。整个相府死一般的沉寂,间或传来一声悲泣。
  长街上; 一个人影缓缓走来。他步履沉重; 每走一步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走到相府大门前; 在那一片惨白的光里; 重重跪下。
  大门开了一条缝。门房老吴走出来; 看着跪地之人吃了一惊:“韩将军?!”
  “将军快起来吧; ”老吴急急说道。
  韩擭双手撑着地,低头跪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这……”老吴一犹豫; 叹了口气; 转身走进大门。
  过了一会儿,相府大门轰然开启。大门前,静和公主钗环尽除,一身白衣,淡淡看着他,问道:“将军有何贵干?”
  韩擭猛然抬起头,往前膝行几步; 重重叩首:“罪人韩擭,来向夫人请罪!”
  静和蹙眉:“你何罪之有?”
  韩擭缓缓抬起头,沉声说道:“韩擭身为相爷的侍卫统领,却没能保护相爷周全; 是为渎职;我与莫先生相识于草莽之中,十年来风雨同舟,情同手足。她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我,我却有负于她,是为不义;相爷国之栋梁,朝廷肱骨之臣,今日陨落,我难辞其咎,是为不忠。韩擭不忠不义之人,向夫人请罪!”
  一席话说完,他已是声泪俱下。他的痛苦与自责她全都明白,她心中的痛,甚至比他更甚。她望着他,忽然有些羡慕。他心中悲愤,还能哭出来。可是,她却连哭都哭不出,再痛,也只能往心里埋。
  她的眼泪,早在木子清离开时就流尽了。如今依然一走,茫茫天地,就只剩萧索和透彻心肺的冰凉。
  她淡淡说道:“韩将军言重了。快起来吧。”
  韩擭低头哭道:“公主,就让韩擭赎罪吧。”
  “你有罪,也不该向我赎。”她淡淡说道,“你走吧。”
  说完,她淡淡转身,消失在大门之后。
  老吴上前一步,说道:“韩将军请回吧。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们相爷他……”
  老吴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将军还是请回吧。”
  相府的大门缓缓关闭。韩擭抬起头,沧桑的脸上纵横着泪痕。是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有罪,不该来这儿赎。
  天亮时,皇宫传来圣旨:
  “莫公依然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德才兼具,文武备修,容仪恭美,刚强直理。为相五年,安民立政,辟土服远,尅定祸乱。特追封镇国公,赐谥文正武昭,礼同亲王。丞相莫依然妻,长公主静和,坤仪毓秀,月室垂精。治行有声,亦宜荣宠。是宜赐封一品镇国夫人,金笺甫贲,紫诰遥临。敕命,钦此。”
  传旨的内侍声音尖锐,一字一句刺入耳膜。静和一身纯白丧服,并一众家人府院跪在庭中。内侍宣读完毕,上前说道:“请镇国夫人节哀。”
  她接过圣旨,轻轻展开,目光定定看着那明黄缎子上的朱批。
  “文正武昭”,四字谥号,竟比皇室亲王还要更加尊贵。大哥的心她明白,他的悔恨,他的愧疚,他的不舍,他的爱,都只能用这最崇高也最无用的虚名来弥补了。
  可是,莫依然的一生,又岂是这四个字足以概括的?那样一个奇女子,又怎么会在乎世人的评价?
  静和仿佛又看到了莫依然。她还是穿着那身扎眼的正红色一品官服,歪戴着乌纱,笑嘻嘻地对她说道:“静和,你看,我是镇国公了,牌匾上写的是镇国公府。以后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静和默默闭上眼睛。一行迟来的泪水,终于滑过她的面颊。
  镇国公停灵十日,百官入府吊唁。杜月自那日皇宫回来后就一病不起,这个平素泼辣果敢的女子,终于也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反而是静和,一人独挑大梁,安排阖府事宜,每日入府吊唁之人上百,却井井有条,没出过乱子。
  三日后,又有消息传来。右将军韩擭于将军府内引咎自裁,其夫人郑氏亦举剑殉情。洒扫的仆役发现了二人尸身,一并发现的还有韩擭的绝笔书信:“黄泉路上,向相爷赔罪。”摄政王悯其忠孝,特追封神武大将军,郑氏为一品诰命夫人。两人合葬于镇国公陵寝之侧,世世代代,为其护灵。
  七日后,镇国公入葬京西皇陵。
  定国门前,百官送葬。
  寒山寺鸣钟回荡,三千僧众诵经超度。
  摄政王传谕,举国服素,守丧三年。
  夜色深沉,不见月光。朦胧中一点烛光,如同招魂的鬼火,明明灭灭。新立起的白玉石碑冰凉彻骨,一只手抚上,温柔如同抚摸爱人的脸庞。赵康的手在那大大的“莫”字前停顿,继而将滚烫的掌心覆上,妄图驱赶这铺天盖地的寒冷。
  “依然……”他的声音暗哑,再无隐含的锋芒。自她离去之后,万紫千红都再难入目,就连江山,都失了颜色。他喃喃道出她的名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朝朝暮暮,空白晨昏。
  一阵风过,烛火轰然熄灭。他却仿佛并不在意,只是靠着石碑坐下,试图离她更近些。月亮笼在云里,稀薄的光芒照着远处影影绰绰的草木,仿若离人归来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唤了一声:“依然,是你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
  他苦笑:“你又躲我。”
  秋风萧瑟,掀起他的袍角。
  “依然,你还记得那曲《游园惊梦》吗?”他望着天边,喃喃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他微笑,说道:“杜丽娘等了柳梦生三年,即便阴阳永隔,然情之所至,亦能死而复生。那么,我也等着你。三年不够,就等三十年;三十年不够,就等一辈子;一辈子不行,我就等你三生三世。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回来。”
  他起身,抚摸着冰冷的石碑,说道:“不过,你该不会那么狠心,让我等那么久吧?”
  他自嘲一笑,一眼看到旁边的坟墓,笑道:“韩将军,黄泉路太长,她怕是走丢了。你要是遇见她,记得把她带回来。”
  秋风呼喝,似是有人在回答。
  他抬头,一轮明月,破云而出。
  三生谁更问前因?一念泣鬼神。
  缘尽犹寻泉下路,魂归宛见梦中人。
  城乌啼夜传幽怨,怨冢树连认化身。
  万骨青山终沥尽,只应铁骨不成尘。
  ……
  暖融融的阳光射进深宅大院,映在白石堆砌的三级台阶上。台阶的缝隙里生者青苔,清清淡淡的一点绿色瑟缩在角落,衬着朱门大户的繁华。一双纯黑鹿皮官靴踏着石阶而下,身穿九品县丞官服的男子微微回身,道:“大公子,不必送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棕色的眸子淡淡,行止间风仪有度:“钟大人别客气。对了,前些日子我走关西,收了一匹极好的雪貂皮,正想着给大人送去。今日可巧了,大人一并带走吧。”
  钟大人呵呵笑着,说道:“这怎么好意思。”
  “大人对我莫家多有照拂,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莫审言淡淡笑着,道,“这次的事还让大人亲自跑一趟,在下心里过意不去啊。”
  “哪里,哪里。身为父母官,自然要替民解困啊,”正说着,仆役已经捧来了雪貂皮。纯白的皮毛不带一丝杂色,在日光下晃人眼睛。
  “大人,请。”莫审言双手往前一递。
  “这……”钟大人笑得眼都没了,“那就谢谢大公子了。”
  大门开启,莫审言站在石阶上,目送县丞的车架离去。
  身后一人踱步而出。莫审行穿着紫红袍子,上唇蓄须,说道:“这老狐狸,又来捞油水了?”
  莫审言微微一笑,道:“贪心的人才好掌控。”他回过身,说道,“不过,这次的消息倒是很有用。”
  “怎么?”莫审行问道。
  莫审言说:“丞相下葬了。”
  “什么时候?”
  “三天前,”莫审言说道,“封了镇国公,谥号文正武昭,入葬京西皇陵。”
  “文正武昭,”莫审行微微一笑,道,“咱家妹子的名望可够大的。当年开国的李丞相死后也不过就谥封了‘文忠’二字。她竟占了‘文正’,还追加了个‘武昭’。”
  莫审言也是笑,举目望着东边暗淡奠空:“这一下葬,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莫审行点点头。
  莫审言道:“不过,这国丧期间不得有喜乐之声,十三丫头的回门宴可不能大办了。”
  莫审行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莫审言轻声一叹,道:“回吧。”
  二人转身,走入那朱红色的大门之内。高悬在门前的牌匾上有着大大的“莫”字,牌匾两侧挂着竹木楹联:
  莫失莫忘,依心依然。
  阳光穿堂入室,透过茜纱窗,射入西阁暖帐。帐内一个人影独坐,隐约可见。有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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