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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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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上的冰雪久久不化,刺骨寒风中,醍醐阿达带着勇士们,牵着耐寒的马儿艰难前行。他们翻越了让人望而生畏的铁力买提达坂,穿过由庞大红色山体相夹形成的天山大峡谷,走了整整二十日,磨破了几双毡靴,才抵达龟兹北部的龙池。
  光是翻山越岭,便有数十人为此付出了生命,减员达到十分之一。
  抵达龙池后,便进入了龟兹人的地盘,龟兹一直与匈奴若即若离,前年更坐视傅介子袭杀匈奴使。
  但赖天之福,近来事情出现了变化,一向自诩为西域城郭大邦的龟兹,遭到了大汉的轻慢。
  曾是龟兹人质,地位犹如龟兹王奴仆的赖丹,如今做了汉官。他不仅索取了龟兹东境的轮台、乌垒,还出言不逊,这让龟兹王十分愤怒。
  而失去了领地的左力辅君姑翼,开始为匈奴游说龟兹王:
  “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常恨龟兹,必为害。今日夺龟兹两城,明日便会如对付楼兰那样,将龟兹肢解分割。”
  “龟兹北道大邦也,可与匈奴单于为昆弟,何苦做汉人奴婢?大王国中胜兵万余,加上匈奴相助,对付赖丹麾下三百汉兵,重夺轮台、乌垒,如同将手掌翻过来那样简单。”
  “之后再东进袭击渠犁,与日逐王、焉耆、尉犁、危须及乌禅幕部、伊蠡王的上万人马夹击,何愁铁门不开?”
  就这样,汉军重新占据轮台乌垒,准备与乌孙联合,而匈奴与龟兹的合作,亦在龙池谈妥。
  当中原的最后一位纵横家主父偃,早已化作枯骨时,汉匈的使者们,却仍在在西域合纵连横。
  战争已经开始,在一方彻底被打趴下前,便没有停止的可能。
  姑翼鼓动醍醐阿达道:“龟兹王说,一年前,汉使傅介子不经龟兹知晓,便乘夜袭杀日逐王的使者。”
  “而今日,便是复仇的良机!龟兹愿为僮仆都尉开门,袭杀汉使。”
  “不。”
  醍醐阿达却不为别人做刀子,他笑道:“吾等只在一旁督战,杀汉使,得由龟兹自己来动手!”
  姑翼是铁了心站在匈奴一边,龟兹王却不一定。这老朽摇摆惯了,说不准在达到目的后,就再度反悔,将袭杀汉使,进攻轮台的事全说成是匈奴所为。
  得逼他们从一开始,就沾上更多的血。
  醍醐阿达又问道:“还有那乌孙公主瑶光,龟兹欲如何处置?”
  姑翼早有计较:“龟兹王子绛宾心仪乌孙公主,如今公主来到龟兹,而去大汉的通道却起了战火,为了公主安全,何不留她多待些时日?”
  “待过上数月,她与龟兹王子相爱后,便遣使前往乌孙求亲,僮仆都尉以为如何?”
  “乌孙会答应?”
  醍醐阿达深知,乌孙与匈奴为了天山以北的肥沃草原,近年来时常爆发冲突。加上昆弥翁归靡爱解忧而不爱匈奴公主,对解忧言听计从,这才会背匈奴而附汉。
  姑翼笑道:“汉公主解忧定会不从,但乌孙国,也不是她一人说了算。”
  乌孙国内形势十分复杂,草原和民众被划分给不同贵族统治,乌孙昆弥并非一言九鼎。
  如今,乌孙实际上一分为二,除了昆弥翁归靡控制赤谷城和夏都昭苏牧场外。前代昆弥的太子泥靡在七河流域,在汉匈间持中立态度。昆弥的左夫人,匈奴公主与其子乌就屠,也有一定势力,心向匈奴。
  当西域形势对大汉有利时,解忧公主或许还能出些声。
  而当形势彻底偏向匈奴时,哪怕公主再心念故国,也孤掌难鸣啊。
  这姑翼和龟兹真是打了个好主意,借匈奴之手驱逐汉军,又与邻国乌孙联姻,如此便能保住他们北道大邦的地位。
  僮仆都尉倒是有心索要瑶光公主、万年王子,带回日逐王庭为质,但龟兹定不会轻易放手,也只好作罢。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对了,那汉使如何称呼?”
  “名为任弘,旁人称之为任谒者。”
  “任弘,任谒者?”
  醍醐阿达摸着发辫,听这汉名发音,和那个筑了铁门,羞辱匈奴的“任侍郎”是同姓,怎这么巧!
  “莫非任弘和任侍郎是……兄弟?”
  算了算了,先抓来问问再说。
  于是醍醐阿达问道:“汉使如今在做何事?”
  姑翼笑道:“译者告诉我,汉使刚到龟兹,就询问城中可有妓女,还让兵士去将一整条街的胡妓都包下,带入馆舍作乐。”
  “真是不知死期将至!”
  醍醐阿达哈哈大笑:“极好,汉人人数虽少,但甲胄精良,强攻恐怕要死伤许多人。就让他们纵情女色,毫无防备。”
  “待日暮后,汝等借口龟兹王邀约入宫饮宴,将那汉使任弘从馆舍里引诱出来,交给我,使其失去首领。再进攻馆舍,将汉人一个不留,统统杀死!”
  醍醐阿达摸着脸上的疤:
  “这三十余名汉使吏士的人头,便是龟兹与日逐王血盟的祭品!”
  ……
  与城北胡杨林里的密谋不同,安顿汉使的馆舍里,却是另一幅不同的场面。
  整条街上的胡妓,几乎都被招来了。
  她们中,有龟兹穷人女子没有生计,沦落而成的女妓,剪发披肩。也有主要由粟特人经营,专门接待往来商贾的舞姬,打扮得花枝招展。
  胡妓们平日里穿梭于酒肆中,为客人斟酒,唱歌跳舞,在客人少的时候,还要在家门口招揽顾客。
  当然,有时候也提供上门服务。
  眼下,十余女子在馆舍院子里站得满满当当,都挺着胸抬着头,等待面前年轻汉使挑选。
  和舍不得花钱的粟特商人不同,在胡妓眼里,来自大汉的使团吏士都出手阔绰,毕竟是盛产丝绸的国度,而丝绸,便是龟兹的货币。
  更别说,若是能被尊贵的汉使看中,伺候他舒服了,定能得到更多丝帛作为报酬。
  所以每个胡妓都在尽力展现自己,突出自己的优点,或丰腴的部分,或纤细的腰肢,或抚摸着修长的脖颈,对汉使含笑引诱。甚至有人当场提跳起了胡旋舞,一时间,百花竞放,争奇斗妍。
  而几个龟兹侍者,则在低声打赌,猜汉使会挑哪个。
  “我猜他会选那车师女,我试过,她真不错。”
  “我猜是要那个月氏女,要价最高,没几人付得起。”
  任弘的目光,在众女中移动,她们年龄从十三四到三四十,瞳色从黑色褐色到绿青蓝,高矮胖瘦皆不同,整体质量还不错,真是很难挑啊。
  幸好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要谁了。
  任弘的眼睛,最终定格在一个胖胖的胡妓身上,是这个人没错吧?
  却见这胡妓,穿的倒是不错,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都是质地不错的布料。
  但身材却早就走了形,哪怕她尽力吸着,饱满的肚子依然凸了出来。脸上更敷了厚厚的胡粉和胭脂,似是想用来掩盖自己衰老的容颜,但如此一来,本就丑陋五官更加可怖,发色也怪怪的,应是假发。
  长成这样还出来做妓?年轻貌美的胡姬们都十分鄙夷。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一般人看来,这白给都不要的丑胖胡妓,却偏偏被汉使挑中了!
  “就你了!”
  汉使似是喝醉了,踉踉跄跄地上前,将那胡妓拽了出来,揽着她的粗腰,哈哈大笑着拉进屋子里,然后一脚踢上了门!
  看热闹的龟兹侍者目瞪口呆,院子里的胡妓也面面相觑,这汉使,莫非是有不同一般人的爱好?
  本以为,还可以招待剩下的吏士,却没想到,将她们找来的卢九舌,却拍拍手,只提了一个要求。
  “别愣着,都跳起来!在院中且歌且舞!”
  众女不情愿地跳起杂乱的舞,用不同语言唱起断断续续的歌,这些歌舞声,掩盖了汉使吏士在各自屋中的披甲之音。
  而那间紧闭的房门内,任弘也在目光炯炯地看着被拽进来的胖胡妓。
  当她取下假发,抹去脸上厚厚的胡粉后,你就会发现。
  这不是一普通的坦克,而是辆粟特坦克!
  一个匆匆刮去胡须,化妆成胡妓的粟特男人朝任弘下拜作揖。
  “拜见任君!”
  任弘却没答应,摸着背后的匕首,靠近后仔细看了看。乖乖,他发现,不同种族的人看对方,真的有脸盲症,这人刮了浓须后,真就认不出来了!
  没法子了,只有一件事能证明他的身份。
  “芝麻开门。”任弘低声道。
  “芝麻开门!”
  粟特人立刻应答。
  “史萨宝!”
  “任君!”
  暗号对上了,两人都十分激动,如同接头的地下党,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史萨宝!果真是你。”
  任弘在前来龟兹等待乌孙使团前,因为心中不安,便让路过轮台的粟特人替自己给在延城的史伯刀带去问候。这只是一子闲棋,不想今日便用上了。
  龟兹城中是否有鬼,已经投靠大汉的粟特商贾,应该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看着史伯刀光秃秃的下巴:“你的胡须……”
  史伯刀哈哈笑道:“无妨,都献祭给烈火了。”
  话虽如此,但任弘知道,粟特人对胡须十分看重,史伯刀这样做,真是下了血本啊。
  史伯刀也是太过情急,这才亲自出马,他顾不得细说,急促地对任弘道:
  “接到任君传讯后,我便注意到了,龟兹城中有鬼!”
  “近日来,第二重城不再容许人出入,据我贿赂守卫得知,里面尽是兵卒,就等汉使到来。我的商队中,昨日还有人看到有匈奴使者从北城门出入。”
  “大祸将至,任君,今夜万万不可入宫赴宴,否则一入中城,必为龟兹人所害。现在带着吏士们冲出龟兹城,还来得及!”
  “不,恐怕来不及了。”
  任弘摸向腰间的刀,因为他听到,外头众胡妓的歌舞声。
  忽然停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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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龟兹王邀请大汉天使入内城饮宴!”
  龟兹译长在馆舍外大声了数遍,却半天无人应答,就在他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时,馆舍的门终于开了。
  莺莺燕燕,一群胡女舞妓络绎而出,她们方才在院中跳舞跳得脚软,但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块帛,倒是欢喜,说说笑笑地走了。
  那个被汉使点中的胖胡妓也混在其中,低着头往外走,倒也无人怀疑,只是院内几个龟兹侍者低声嘀咕道:
  “此女才进去片刻而已啊,汉使可真快!”
  但他们很快就噤若寒蝉了,因为任弘已经整理着衣冠走了出来,巍峨长冠,锦绣深衣,腰上佩戴长剑,这是出席外邦宴飨的正式打扮。
  “汉使请随我去内城。”
  龟兹译长连忙上前见礼,却不曾想,任弘却一皱眉,问译长道:“你可知我乃何人?”
  译长有些呆愣,这汉使召妓把自己弄傻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便颔首道:“自是知晓,君乃是大汉天使任谒者。”
  “韩敢当!”
  “诺!”
  任弘一声令下,韩敢当就揪着译长的衣领,左右开弓,在他脸上扇了几个大耳光,啪啪作响。
  译长忽然挨打,脸上肿痛,竟一屁股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任弘。
  这个汉使早上不是还笑意盎然么?为何忽然就变得蛮不讲理起来了。
  任弘居高临下,呵斥道:“打的就是汝等轻慢礼节,龟兹王既知我是上邦天使,代表的是大汉威仪,就派你一个不入流的小译长来邀约?汝等莫非是在轻视天汉!”
  然后便趾高气扬地下了逐客令:“滚回去,让龟兹王子或左力辅君来迎我!”
  译长连滚带爬地跑了,馆舍大门复又关上,龟兹侍从们噤若寒蝉,任弘心里其实也在扑通直跳。
  虽然傅介子来龟兹时,认为“其王近就人,易得也”,将刺杀目标首先定在龟兹而非楼兰。但经过楼兰安归之事后,西域诸邦的君王都长了个心眼,对待汉使不再亲密不设防,大概是不会白给的。
  而欣然赴宴则太过冒险,汉使身份有威慑力的前提是,龟兹还没有铁了心投靠匈奴。可依粟特人提供的情报,龟兹已与匈奴勾结,大概是要一边倒了。
  若任弘气势汹汹出门去,说不准在下个街口就被打了闷棍,身死而为天下笑也。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弄个够分量的人质在手里,龟兹王子绛宾乃是龟兹王独子,王位的继承人,而左力辅君姑翼则是龟兹的实权人物,若能将这二人骗来……
  但让任弘失望的是,再度来邀约的人,只是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左都尉白礼。
  “龟兹王子和左力辅君何在?”任弘依然摆着大国使者的架子。
  白礼笑道:“龟兹王子去邀请乌孙公主入内城赴宴,至于左力辅君……他身体不适。”
  “是么?”任弘暗暗叹息,姑翼说不定就在外面藏着,等待自己出去后就下令进攻呢。
  也罢也罢,蚂蚱腿小也是肉,这白礼,他就收下了。
  “还请左都尉稍等片刻,我去……更衣。”
  “怎么又是更衣?”
  白礼可没有早上等乌孙公主时那样有耐心,焦虑地看着头顶开始西偏的太阳,思量着待会要如何将任弘擒下。
  这时候他却忽然发现,这馆舍院子内,是不是有点过于安静了?过去途经龟兹时,那些终日吵吵嚷嚷的汉军吏士,怎不说话了?
  不等他心生疑虑,任弘已推门而出,却见他已卸下深衣高冠,换上了一身戎装:
  擦拭得黑亮的鱼鳞襦甲,胸前开襟用铁钩扣相连,甲的各部边缘用织锦包边,防止擦伤皮肤,锋利的卌练环刀挂在腰上,还边走边摸着头上的铁兜鍪,似乎是觉得太重了不舒服。
  这兜鍪的防护真是极其到位,不仅遮蔽面部,只露口鼻,连脖颈也有延伸的甲面保护。
  白礼知道不对,立刻调头想跑,却发现院内的龟兹侍者已经统统被放倒在地,门口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正是韩敢当,虎视眈眈地盯着白礼。
  他只能转过身,哀求道:“任谒者……误会,误会。”
  “一点不误会!”
  不等白礼解释,任弘的铁兜鍪猛地撞了过来,直接砸在白礼额头。
  嗡!这一击又重又硬,龟兹的左都尉顿时七荤八素,摔倒在地,被绑了起来。
  而任弘,只是扭了扭脖子,半点事没有。
  在鄯善、渠犁加起来大半年时间,他可不是天天混吃等死的,田没少种,功夫也没拉下。
  任弘一言不发,左手接过卢九舌递过来的桑木橹盾,是挺沉的,右手则握紧自己最爱用的长矛。
  这次,手不像破虏燧一战时那般,瑟瑟发抖了。
  他在铁兜鍪里挤出了笑:“果然,这种时候,什么不战屈人都是狗屁,还是你们最靠得住!”
  既是对甲兵说,也是对袍泽说。
  吏士们已陆续来到院中,除了赵汉儿与弓手弩士依然穿着方便活动放矢的皮甲外,其余人皆身披甲胄铁衣,手持乘手的兵器,背后箭囊塞满了箭矢。还在相互传递酒水,一人灌一口,以壮胆气。
  “谁嘴那么大,喝没了。”
  轮到自己时,任弘倒了半天,只抖下来一滴,索性也不喝了,将酒罐重重摔在地上,下令熟练而急促!
  “韩敢当带重甲士突出去清场,赵汉儿上房顶,以弓弩掩护,卢九舌带十人牵马,马匹一出门,所有人都上马!”
  他迈步上前,一脚踹开了馆舍大门!
  “让龟兹人知道,何为一汉能当五胡!”
  ……
  姑翼不知道,计划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龟兹译长被羞辱了一顿赶出来时,他以为是那汉使太过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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