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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渡关山 完结+番外-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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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梦麟面孔清冷,虽是请求,眼神却坚定。
  关隽臣当然明白他这只是寻个由头要和自己说话,只是这下倒当真不好推脱了,也就干脆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道:“天寒地冻,谭大人不必多礼,上来吧。”
  谭梦麟自然不客气,上了车辇之后稍解狐裘,随即便一刻也不等待,径自开口道:“先前几日我已多次递了拜帖,王爷为何不见我?”
  他说话时,隐约露出些不满,语气中竟好似带着责问,这已可以说是逾规了。
  关隽臣倒也不恼,谭梦麟一身傲骨、性子纯直,又和他相熟,此时显然也是被他三番五次推拒给逼急了。
  他沉默少许,伸出双手在暖炉旁慢慢地烘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梦麟,你不是看不出这段时间长安局势诡谲——我如今已是身处漩涡之中的人,你与我私下会面,于你多有不便。”
  “王爷于我有提携之恩,只怕朝野之中人尽皆知。”
  谭梦麟神色颇冷,似乎有些不喜关隽臣这般的说法。
  关隽臣无奈地摇头,一双丹凤眼抬了起来,深深看了一眼谭梦麟:“在朝为官,有些事大家虽心知肚明,可表面功夫却仍要过得去。”
  “王爷,我心中忧虑。”谭梦麟乌黑的眼睛凝视着关隽臣道:“自十日之前,自打你进宫之后,皇上和你都再无动静,这实在太过不寻常。这期间,我也递了好几封折子入宫,请皇上莫要枉顾三司,将平南王押在乌衣巷,都未有回应,王爷,这到底——”
  “梦麟,我先前不是已写信给你,叫你自保为上吗?”
  关隽臣心头有些火起,他沉下了脸,冷冷地道:“风雪将至,你该当懂得蛰伏的道理。三司的事,你今日朝上切莫再和皇上提起,本王如今自身难保,先前的部署都暂且搁置,只能提点你一句——如今你这顶乌纱帽都还是小事,你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家性命!”
  谭梦麟抿起嘴唇,纤细的眉宇忽地凌厉地拧了起来:“王爷,梦麟承蒙您的眷顾,在朝为官十余载,虽算不上青云直上,但也算平平顺顺,不是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但梦麟出身襄州法家,之后又拜入南林儒家一脉,为了求学辗转各地、寒窗苦读多年,这一切——并非是为了自身仕途。正所谓君子弘毅,若无这份为万民、为社稷承担之决心,梦麟怎配称得上儒生二字?王爷与我相交多年,莫非一直以为梦麟是在依附着您,谋求着荣华富贵?”
  “本王不是……”
  “皇上自继位以来勤勉有加、绝非昏庸,但却也着实太过刚愎自用——为铲除异己,甚至不惜枉顾三司动用乌衣巷,这般下去,法度全无威仪,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大周危矣,梦麟怎能不深感忧虑?”
  谭梦麟打断了关隽臣的话,他语声激烈,竟丝毫没有半点避讳,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本以为王爷与我一样有志在此,为人臣子,当竭尽辅佐之能,劝诫皇上匡扶正理,如今看来是梦麟错了。王爷既不愿涉险,梦麟不敢多言,更不奢求王爷庇护。”
  两人说话之间,车辇已过了两道宫门,停在了正阳门前。
  谭梦麟跟在关隽臣身后下了车轿,随即冲着关隽臣执了一礼,便径自向里面走去了。
  风雪渐大,他迎着风走,衣角都被吹得猎猎作响,一双锦靴在雪中留下了两行决然的痕迹。
  关隽臣在后面默然地看了良久,直到仆从在身后轻声提醒他道:“王爷,时辰到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将肩头的雪花弹去了几片,然后沿着覆着薄薄一层雪的白玉阶一阶一阶向上走去。
  关隽臣成德二年被周英帝赐名“臣”字,自此之后更是隐忍蛰伏,自觉将为臣之道做到了极致,如今却又觉得一片茫然。
  何为君、何为臣。
  君臣之道究竟又当如何。
  如今他心中早已没有一个答案,但是他想,想必谭梦麟是有的。
  ……
  ……
  群臣入列之后,周英帝才自后殿慢慢登上金台阶入坐龙位。
  关隽臣与旁人一同跪下道了几声万岁才又站了起来,他虽微微低着头,但还是在起身时看了两眼周英帝的神态。
  周英帝抱病的事竟好像是真的,他眼下尽是乌青,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更显得脸色煞白煞白,虽只是十天光景,却好似人都瘦了一圈,狭长的双眼里半分神采也无。
  周英帝一贯是深沉擅长粉饰的人,自他继位后,关隽臣还从未见过他憔悴成这个样子。
  “朕……”
  周英帝嗓音沙哑,刚开口,便又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才继续道:“朕这几日偶感风寒、精力不济,诸位爱卿有事便快些禀来。”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虽说这些日子是年节关口,群臣手头上都压着不少折子,但是在京城为官的,哪个不是人尖子。
  如今长安政局诡谲,平南王尚且扣押在乌衣巷,宁亲王这边更是以先帝时期的冠军侯仪仗入京,更有消息灵通者,打听到关隽臣入宫前,曾把免死金剑送到言太师府上,这般种种,都隐约昭示着大周皇室的一场隐秘角逐。
  在这个当儿,无人敢贸然说话。
  “皇上——”
  过了片刻之后,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关隽臣身后传来。
  关隽臣不必回头也听得出这正是谭梦麟的声音,他心中一沉,无力地垂下眼帘……
  谭梦麟的性子终究是太过刚直了。
  “臣有事要奏。”
  谭梦麟手中持着玉笏板一步上前。
  “谭爱卿,讲吧。”
  周英帝平静地道。
  “皇上,十多日之前,微臣就曾在朝堂上奏过——请皇上允准将平南王关承坤从乌衣巷中提出来,转押到大理寺,将此谋逆大案交回给三司会审。皇上先前也允准了臣的奏议,说是三日后便指派主审官,不知此事……?”
  周英帝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双长眸半垂着,竟好似是睡着了似的,
  他既不开口回应,也不抬眼,正阳殿里一时陷入泥潭一般的沉默之中,谭梦麟话已至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周英帝这个反应,自然有深谙官场之道的老油条揣摩出了圣意。
  刑部唐书简也上前一步,捋了捋胡须,悠然道:“谭大人……此事依我看来,还是再议吧。皇上先前龙体有恙,兴许还未曾来得及细想此事。再者说,关承坤既为逆犯,自然穷凶极恶,关押在乌衣巷也未尝不好,凤阁到底防守严密、高手林立,远胜大理寺啊。”
  “唐大人,你——”
  谭梦麟猛地回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了唐书简:“平南王关承坤数月前就直接被押解至乌衣巷,如今三司手中既无口供、也无凭证,但即便是这样,唐大人也要给他定罪了吗?”
  他人本长得清隽秀雅,但此时太阳穴的青筋却隐隐跳动起来,显然已经是恼怒至极。
  唐书简唇角带着一抹浑浊的笑意,他微微瞟了一眼坐在龙位上仍然仿佛在假寐的周英帝,更觉壮了胆色,冷冷地道:“谭大人,乌衣巷做事自有章法,指挥使持皇极剑前去拿下关承坤——皇极剑秉承皇权意志,圣上自有决断。你又何必如此喋喋不休,莫非是同情逆犯不成?”
  谭梦麟手指气得发抖,几乎险些要握不住手中的玉质笏板。
  这数个月以来,平南王始终都被扣押在乌衣巷。
  谭梦麟身为大理寺少卿早已上书数次,他本想等关隽臣入京后力劝皇上,可最终却连关隽臣也选择了明哲保身。
  到了此刻,他更感到前方是惊涛骇浪,沉默深沉的天子、满朝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他已没有了退路。
  “皇上——”
  谭梦麟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持着笏板,竟然抬起头直视着龙位上的大周天子,语声已经微微发颤:“请您三思……”
  “自您继位以来,皇亲国戚的谋逆大案皆交给乌衣巷来办,使至如今,朝廷三司空有其名、却不司其职。皇上,您是大周的天,您的一言一行,皆会被万民仿效。皇上若轻视法度,则百姓不信法;皇上若重私刑、屠手足,则民间礼义沦丧,戾气横生!长此以往,我大周律法岂非如同虚设,此番先例一开,则祸患无穷啊——!”
  “大胆!”
  周英帝霍得睁开眼睛,他重重一拍桌,怒喝之声如同惊雷一般响了起来:“谭梦麟,你身为臣子,竟敢说朕屠戮手足、不仁不义?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
  正阳殿幽深宽敞,周英帝这一声喝,登时回旋往复地响了许久。
  只听一片扑通之声,文武百官纷纷畏惧地跪了下来,顿首在地。
  “圣贤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微臣自问,为大周鞠躬尽瘁、冒死谏言,已于忠字无愧。”
  一身藏蓝色朝服的谭梦麟却始终看着震怒的周英帝,仍旧没有低下头,他一字一顿地继续道:“皇上,我朝震慑四海八荒,并非仅仅只靠边关百万铁骑……万国来朝、皆尽拜服,为的乃是大周的礼法。礼法是方圆、是教化,若无这二字,大周怎会有这数百年的昌盛富足、万民和乐?”
  “若依照法度,三司审出平南王确有谋逆,乱臣贼子、自当诛之。然而若只交由乌衣巷私下审理、草草结案,即便今日微臣缄默不语,难道后世史书就不会写皇上您为了铲除异己,枉顾兄弟孝悌、人伦法度?”
  “皇上,天子非天!礼法约束万民、亦约束天子。天子如为明君,替万民谋求福祉,则是天命所归,若刚愎自用、枉顾法度,则终将为天命所弃!臣言尽于此。”
  谭梦麟虽跪着,可一字一句、皆尽铿锵有力。
  说到最后,周英帝的面色霎时间铁青一片。
  他手掌紧紧握住龙椅的扶手,用力得指甲都泛了白。
  正阳殿之中,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进。
  关隽臣跪在地上,可是心口却一直发颤。
  好一句“天子非天”!
  这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如同一道从苍穹之上劈下来的雪亮闪电,刺痛了他的双眼。
  是了,其实这已并非是他第一次听到这般近乎大逆不道,却又震撼肺腑的话。
  先前曾经也有那么一次……那次,是晏春熙在他面前,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君王是人间至尊,可纲常不该约束万民,而独独越过帝王。先贤以尧舜禹为仁君典范,恰恰是因为,君王更要以‘仁’字为心中首要。倘若当今皇上肆意猜疑贤臣,滥杀无辜,他可称得上仁,可称得上心存礼义?若他不仁,他可称得上是坏了纲常、乱自上作?”
  谭梦麟融汇儒法两家绝学,后又为先帝钦点的状元郎,乃是大周当世人杰,才能说出天子非天这般洞明世事的四个字。
  然而晏春熙虽然没有谭梦麟这般的学问和见识,却也竟然凭着那一颗生而纯直通透的心,摸到了这纲常礼法的边界。
  关隽臣虽然跪在地上、身陷泥潭,可是在这一刻,却仍然感到一阵悸动——他为自己相中的那少年而感到自豪。
  可是随即,伴随着来自高高龙庭上的一道声音,使他身体那激起的一丝温热马上又转为冰冷。
  “宁亲王——”
  周英帝忽然腾地站了起来,冷冷地道。
  “臣在。”
  “既然谭大人如今都已摆出一幅忠君死谏的架势,不如你与众卿说说先前你进宫与朕商议的事吧。”
  “是。”
  关隽臣低低应道,可是语声却堪堪顿住了。
  谭梦麟转过头,一双冷冽的眸子望着他时,神情复杂中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关隽臣忽然之间感觉自己的身子又佝偻了一些。
  “宁亲王?”
  周英帝眯起眼睛催促道。
  关隽臣这一次不再与谭梦麟对视,微微垂下头,木然道:“关承坤一案兹事体大,逆贼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这次既已动手,便该一次查到底。当朝三公,太傅还乡、太师年迈,臣自觉虽资历尚浅,但仍算得上是大周重臣,因此向皇上毛遂自荐,愿领主审一职——将关承坤逆贼一党彻查清楚。”
  “宁亲王有心了,朕已拟旨——将你擢升为正一品太保,让你名正言顺地坐这个主审官。”
  谭梦麟修长的身子虽裹在厚实的朝服中,可听到关隽臣这一番话,仍还是如遭重击一般微微颤抖起来。
  “如何?”周英帝挑了一下眉宇,凝视着谭梦麟:“谭大人,朕的弟弟亲自主审,他又与关承坤素来亲厚,总不会再偏颇苛待了平南王,这可称不上有违孝悌之义了吧?你如今可满意了?”
  周英帝最后这几个字拉得极长,深潭般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沉重的威压,不疾不徐地道:“谭梦麟,你口口声声礼法纲常,却在朝堂上以下犯上,对朕口出大逆之言,朕不治你的罪无法服众,你且留下你的笏板,回府侯旨吧。”
  “啪嗒”一声。
  谭梦麟手中的玉笏板掉落在地,发出了一声脆响。他垂下头,茫然地看着地面。
  他身份微寒,但却志向高远,十载寒窗苦读终于高中状元,再之后,春来冬去,用才学和勤勉一步步向上高升,木笏板换成了象牙,最终换成了白玉,就这么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然而终究是前方再无路了。
  他并不恐惧,只是觉得孤单。
  “臣领旨。”
  谭梦麟伏下身,沙哑着嗓音道。
  “还有其他事要奏吗?”
  周英帝淡漠地道。
  “臣……还有一事要禀。”
  关隽臣低声道:“先帝薨逝前,曾赐臣免死金剑,臣心中一直甚是不安——为人臣者,应时刻将忠字放在心头,日日警醒,然免死金剑既在,必使侍奉君上之心有所怠慢,只是金剑乃先帝所赐,此前总觉不便处置。然而臣如今已经是太保,位极人臣,细细想来更觉惶恐。前几日间,臣已把免死金剑交到言太师手上,臣自请将免死金剑归还朝廷,只愿尽了为臣子的本分,还请皇上允准。”
  关隽臣用手指抚摸着冰冷的地面,他感到身后群臣的目光纷纷停留在他的背上,可是整个身子却好像麻木了似的毫无知觉,他将指甲悄悄嵌进砖缝之中,漫无目的地刮挠着。
  “你有心了。”
  周英帝的声音遥遥地传来:“朕准了——”
  “谢主隆恩。”
  关隽臣匍匐在地,平平稳稳地道。
  他知道,今日朝堂之后他先前多年苦心经营的势力都将彻底土崩瓦解,若再有人妄动,谭梦麟就是例子。
  所有人都能看明白——
  他如今已成了周英帝的一条狗。
  ……
  下朝之后,谭梦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阳殿。
  关隽臣裹着狐裘,却仍觉得遍地生寒。他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注视着谭梦麟的背影,身着藏蓝色袍服在飞舞的絮雪之中渐渐远去,形影一人,背脊挺得笔直。
  在那个当下,关隽臣竟忽的有种神思游离之感,大雪茫茫,可是整个长安却变得安静,人站在这一片天地间,觉得很是渺小。
  他感到惘然,却又宿命般的平静,如同一汪死水。
  ——那是关隽臣最后一次见到谭梦麟。
  次日,王谨之在清晨急急地闯入关隽臣的卧房,通报说谭梦麟已经在自己住处被乌衣巷指挥使连夜拿下。
  关隽臣并非全然意料之外,可是脸色还是霎时间白了:“为何?”
  “与关承坤过从甚密,与平南王并作一案。”
  关隽臣闻言,身子重重地摇晃一下,这一晃,便晃得整个人栽倒在了床上,再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
  关隽臣病倒了。
  他常年习武、素来壮健,可是这一次颓弱之势来得实在过于骇人,断断续续发着高烧。
  周英帝得了信儿,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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