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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渡关山 完结+番外-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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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隽臣听了二管事这三个字,眼里霎时间划过了一丝凝重,他放下碗筷,对晏春熙轻声道:“你去歇着吧,还想吃什么就去厨房叫。”
  晏春熙本是该与司月换着守夜,只是关隽臣想着晏春熙伤刚好不想扰了他夜里睡觉,这几日都让司月来守夜里,白日里还时不时就打发晏春熙回去歇息。
  晏春熙心里思绪纷乱,站起来之后便有些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去,出门的那瞬间几乎与一个一身森寒的高大黑衣男子撞在了一起。
  他从未见过王府的二管事,自然也没什么印象,草草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一个人走在王府偌大的院落里时,晏春熙忽然觉得越走越疲惫。
  他实在是太累了。
  去恨是一件简单的事,他浑身的精气神本都凝聚在此。
  可当这最简单的信念都开始动摇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这一股和关隽臣对抗的劲儿一散去,忽然之间对一日复一日的冗长日子再也提不起一丝精神。
  他一个人在永夜里,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这无尽黑暗。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可心里却那么彷徨失落,想要就这样躺在路上,再也不起来。


第十九章 
  翰文斋内,高大的黑衣男子刚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关隽臣便一伸手:“坐。你回来得颇快,一路上必是辛苦了。”
  这位极少出现的王府二管事白溯寒显然与关隽臣关系匪浅,他也不客气,直接撩起长衫下摆坐在侧位,只对关隽臣抱拳行了一礼:“诸事紧急,自当日夜兼程。”
  “你一桩一桩与我说。”
  “王爷要的断雪潮我已带来,此毒出自关外,百年前被寒弥老人带入中原,已有几十年都消弭了踪迹,若非我师弟与寒弥老人的孙子那般亲近关系,也决计无法拿到。王爷放心,断雪潮的解药,皇宫大内断然没有。敢问王爷,此毒是要用在谁身上?”
  黑衣男子手一甩,一个青玉小瓶疾电般射到关隽臣面前,被关隽臣径自伸手轻巧地接下。
  “不到万不得已,便不用。”
  关隽臣并未回答用在哪里,而是直接道:“溯寒,长安有什么动静?”
  “圣上下诏命乌衣巷主审平南王逆案,朝野之中已隐隐有议论之声,我们在三司的人目前还仍可用,届时若当真不过三司,直接在乌衣巷审案时便牵扯到王爷身上,势必将举朝动荡。”
  “好。”关隽臣只简简单单一个好字,低头握着狼毫笔在案桌上快速地写着什么,随即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笔下那个龙飞凤舞的“恭靖肃宁”四个大字,沉声问道:“最后一桩事如何?”
  “王爷,圣上下诏当日,恭亲王便布衣出了长安,往南边的庐山去了。”
  “你说什么?”关隽臣闻言猛地抬头,一双丹凤眼顷刻锐利如电。
  “王爷……恭亲王年逾六十,圣上早已允他不涉政事、颐养天年,如今在这当儿骑了头青驴,只带了六合掌高手周齐星随行,意思已然明了。我不敢贸然再与恭亲王接触,但是暗自查访,得知恭亲王临行前给世子爷关山月留了行字——”
  “写了什么?”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关隽臣手中狼毫笔一抖,一滴浓墨浸在宣纸上那个“恭”字上,霎时间殷出了一块乌黑。
  皇叔……
  他脑中忽然划过那位老者的身影,早在他位及冠军侯的那一年,这位上一辈最吊儿郎当的七皇叔便曾笑眯眯地对他说过一句话。
  “成儿啊,做皇子,思进自然是要的,可是——”
  他说到这当儿,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接下来的那半句话,当年的关隽臣一知半解。
  可如今,他终于刻骨铭心地懂了。
  “可是十年后,你便不能再进。你记着,要退,不要进。思退——这才是做皇子毕生最重要的功夫。”
  思退,思退。
  恭亲王一生看似风流浪荡,实则大智若愚。
  在权力的最中心沉浮四十多年,最终片叶不沾身,飒沓向南行。
  思退这门功夫,他练得炉火纯青。
  可他这一退,便是把身后的人留在了最危险的境地之中。
  当朝恭靖肃宁四亲王,城府最深、盘踞最久的恭亲王选择在平南王逆案的漩涡一触即发时离开长安。
  而肃亲王是铁杆的帝党,靖亲王胆小怕事,早已经缄默多年。
  成德三年这股滔天巨浪,如今终于只剩下关隽臣一人独自面对。
  他并非没在这个“退”字上下过功夫,他手握免死金剑,本该是天下最可退的人。
  但他不能退,是因为不能将身后的人置于危险之中。
  关隽臣的目光森冷地望向窗外的一轮凄寒秋月,嘴角的笑容却微微泛起了苦意。
  他进退维艰,几乎夜夜都难以入眠,这些无奈,他从未说过。
  晏春熙还以为他是多么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想叫他护着他,护着程亦轩,护着王府里的每个人。想叫他顷刻间为情痴狂,抛却一切。
  他若做不到时,便会对他失望。
  可他又能如何呢。
  这样的大周天下,风雨顷刻将至。
  哪怕只为那一个傻孩子遮风挡雨,已叫他筋疲力尽。
  但他不后悔。
  他护着的,不仅是少年跪在雨中三天水米未进的天真倔强,更是十九年前,他西出关山皇子亲征时的天真倔强。
  少年人,无天真,不浪漫。
  他喜欢那个傻孩子。
  ……
  今年的秋意来得比以往都要快,不过才入秋几日,王府中诸人便已经开始觉得秋风凛冽,纷纷换上了厚实的衣衫。
  关隽臣自白溯寒回来后便开始忙得厉害,几乎顾不上跟晏春熙说上什么话。
  只是偶尔在翰文斋叫少年给他整理案桌,研研墨,打理些简单的琐事。
  晏春熙再也没像之前那样和关隽臣梗着脾气,板着脸冷冷地说话,看上去甚至也颇为乖顺听话,乍一看倒有点像是软回以前的样子了。
  可是奇怪的是,他平日里做事却越来越冒失,时常犯些莫名其妙的错处,不是忘了关隽臣吩咐的事情,就是茶水热到烫嘴,倒像是换了种法子跟关隽臣闹别扭似的。
  关隽臣心下无奈,只当晏春熙年纪小,能忍的便也忍了。
  可这日给关隽臣研墨时,晏春熙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抬手竟“砰”的一声把整个砚台都打翻在了地上,漆黑的墨汁霎时间飞溅四溢,把关隽臣写到深夜才写到一半的批示给毁得一塌糊涂。
  关隽臣捏紧笔杆,不由重重拧起了眉毛。
  他本就在忧心朝堂上的事情,见晏春熙这边竟又出了纰漏,登时觉得少年这个时候还在找他的麻烦,也实在太过可恨。
  他心里火起,不由啪地放下笔,对着晏春熙怒道:“你给我跪下。”
  穿着白衫的少年垂下头,身子不由一抖,随即乖乖地屈膝跪在了地上。
  “你自己说,下人的差事是不是你自己要的?”关隽臣厉声问道。
  “……是。”
  晏春熙沉默了一下才应道。
  “你自己要的差事,我依了你,你却在这儿一个劲儿给我捣乱。晏春熙,你可别不识好歹——仗着我宠爱你,便闹脾气闹得没完没了,我没那么多耐心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你抬头,看着我——这差事到底能不能做,你给我说个准话。你若不能,我自有人伺候,你给我回去鹤苑当你的晏公子。”
  关隽臣说到后面,倒也不纯粹是愠怒。
  他心里本就一直觉得,少年说要做什么下人,大抵就是与他闹脾气,总不会长久。
  这些天下来,他多少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若再多叫他多些时日不抱晏春熙,他可真是无法忍耐。
  因此此时这番话下来,其实也是希望晏春熙赶紧知难而退,不由有点期盼地等待着晏春熙的回答。
  少年终于抬起头看向关隽臣,他嘴唇微微发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关隽臣不由忽然愣了一下。
  他这几天都太忙,几乎没怎么仔细看过晏春熙,此时突然之间在灯火下四目相对,却惊愕地发现,尽管根本没有什么繁重的事物,可只不过几日下来,少年竟突如其来地憔悴下去。
  晏春熙本正当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是那般貌美俊俏的少年,哪怕是先前受了伤,也早该养回来了。
  可此时那张白皙的面上却几乎没什么血色,脸颊可怜巴巴地消瘦了下去,一对儿圆圆的杏眼再没以前那顾盼飞扬的晶亮神采,甚至颇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下还泛着一片疲倦的青色。
  “我能做好的……”
  晏春熙轻轻地开口,他抬起双眼的时候,那张脸上的神情虽然仍然倔强,可眼里却又隐隐含着一丝委屈,他磕巴了一下,忍不住又小声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我、我没闹脾气,真的……”
  关隽臣又气又无奈,气的是晏春熙竟然还是倔得不行,就非要坚持做这个下人,两个人倒好像是僵在这个死局里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无奈的是,一见晏春熙那样望着他,那样小声地解释了一句,他登时什么火气都没了,甚至还有点暗暗责怪自己又把话说重了。
  他心里真是恨不能立时把少年揉进怀里,赶紧把小家伙给一声声地哄好。
  可这话已经扔出去了,关隽臣一时之间也有些下不来台,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你既说不是,我自然信,起来吧。”
  “你没好好吃饭?”
  见晏春熙扶着桌边站起来,关隽臣拿起笔问了一声。
  他实在挂心此事,但又不愿问得大惊小怪,于是语气倒是淡淡的:“前几日膝盖伤着躺在床上时,我见你都还吃得不少,怎么这几日却突然瘦成这样了?”
  “我……”晏春熙低着头收拾着桌上的狼藉,想了半天,眼里有些茫然地开口:“吃了,只是吃得少了些。”
  关隽臣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摆了摆手,沉声道:“你先回去吧,多吃点东西,好好歇息。”
  “谢王爷。”晏春熙也不多说什么,他低下头,慢慢地退出了翰文斋。
  关隽臣看着少年格外细瘦的背影,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随后才拿起了案桌上的笔。
  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晏春熙这几天分明是既没吃好也没睡好,才会一下子憔悴成这样。
  他不知道好端端的晏春熙这是怎么了,可手头这份批示仍是今夜必须要写完的,晏春熙的事,他只能等等再想。
  ……
  一直到了深夜关隽臣才写完批示,等他再与白溯寒密谈一番后再从翰文斋中出来时,已经夜入三更。他本着实疲惫,可快到流芳阁时忽然止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对身后的司月道:“你先回去。”
  碍于身份的缘故,虽然晏春熙的住处本就被他安排在附近,可这还是关隽臣第一次往那去。
  他绕到流芳阁背后走了条偏僻的小路,夜里这会儿极安静,只有秋风飒沓地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响动。
  推开院门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院落。
  明月清辉下,那小院冷清得根本看不出有住人的模样,只见地上乱七八糟堆满了枯黄的落叶,却没有清扫过的迹象。
  简陋的小屋门大开着,门廊上摆着一个破旧的木盆,里面满满地浸泡着好几件衣衫,像是刚洗到了一半的样子。
  关隽臣自然知道下人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许多事自是亲力亲为。
  可他实在是想不出那个小家伙是怎么蹲在那儿费劲地搓洗衣服的,他心里乱了起来,大步便想要往屋里走去,可却忽然听到一声细细弱弱的声音唤他。
  “王爷……”
  关隽臣这一低头,才看到晏春熙这个时候竟然不在屋里熟睡,而是挨着院落中间的那口古井坐在地上。
  月光下,少年穿着薄薄的单衣,抱着膝盖蜷成小小的一团。
  关隽臣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井边,这时候连往日里的雍容仪态也顾不得了,几乎是狼狈地蹲了下来。
  “熙儿,怎么了?”关隽臣紧紧扶住晏春熙单薄的肩膀,院中那口幽深得望不见底的古井叫他心中浮起了一种可怕的感觉,他不敢细想,只连珠炮似的急切问道:“身子不舒服?哪儿难受了?叫我看看……”
  晏春熙在夜风中微微发抖,少年的脸小小的,在凄冷的月下看上去,几乎瘦得两颊都没了肉。
  “王爷,”他望着关隽臣,颤颤地唤了声,那双眼睛里浮起了满满的恐惧,他伸出手,像是拽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拽着关隽臣的衣袖:“我做了噩梦……我梦到晏家满门被斩。我父亲、我母亲……他们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我去求你,我跪着求你,一直求你,可你只是板着脸,好凶地叫我滚,你说我是个下贱的罪奴,还、还把我推到刀口下……我梦到刀,雪亮的刀光落下来了,王爷,我怕得不敢入睡。”
  “熙儿……”
  关隽臣听得心都像是在滴血,他一把把晏春熙猛烈发抖的身子狠狠地搂进怀里,用手轻轻拍着少年的背脊:“假的、都是假的,是做梦,乖……不怕,不怕啊……”
  “不是假的,你会的……”
  少年缩在关隽臣的怀里,他自伤后第一次没有拒绝关隽臣的拥抱,可这却是出于恐惧。
  他猛地摇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执拗地说:“你会的。我每天都梦到,每天都梦到你把我丢在刀下,转身就走,就像你上次把我送给别人那样,你会的,你会抛下我的……”
  “我——”
  关隽臣听着晏春熙一声声哀戚地重复着“你会的”,他张口想要申辩,声音却生硬地卡在喉咙。
  他当真该死啊,他说什么晏春熙不懂事,可他活到了这个年纪,却从来没好好想过,他对晏春熙做的那些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怀中的这个少年都还未成年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那么丁点的年纪,究竟是靠什么撑下来勉强活着的,他从来没都没好好想过。
  像只孤苦伶仃的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里时以为得到了救赎和庇护的小家伙,是有多么不容易才重拾起了一点兴味,欢天喜地地以为找到了人世间的光明。
  可抱着那样的信任,却被他狠下心来交给别人侵犯,被他面无表情下令责打,被他骂成一条狗,才刚刚成人的少年该有多么的绝望,他甚至不敢去想。
  是他,是他生生掐灭了那抹春日的暖阳啊。
  “熙儿,你信我。”关隽臣的嗓音都在那瞬间沙哑了起来: “你信我,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信我,好不好?”
  “我每天都梦到……不敢睡,也吃不下饭,整日里捱着,当真不知道要捱到什么时候……”少年缓慢地摇了摇头,在月光下,那双杏眼空洞地深陷在面上那么的憔悴,他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道:“先前那会儿,与你生气、成天想着跟你拧着劲来,其实倒还好些……总还有件事做。”
  “可这几日那股劲儿下去了,反而、反而可怕,心里知道要好生做个下人……可觉得没兴味,提不起精神吃、提不起精神做事,活像是死了一般,一丁点儿滋味都没有了。每天夜里惊醒了,便出来看着这口井……这井黑得吓人,真不知道有多深。我看着看着,总觉得像是要把我吸进去似的,我心里怕得厉害,怕自己当真活不下去,我还不想……不想那样,但无人可以说,我在这世上,谁也没有……”
  少年说着说着,身子筛糠一般抖得越发的厉害,他似乎是痛苦到无法自控,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喉咙里都发出了“嘶嘶”的气声:“我恨自己啊……我好生没用,什么都不能做,活像个废物。你都已经那般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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