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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渡关山 完结+番外-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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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隽臣望着怀中的少年,竟然微微有些出神了。
  整个流芳阁里,许久许久都只有屋外渐渐变小之后淅淅沥沥的雨声。
  如豆般的烛火在堂中婉转摇曳着,徒然间发出了“噼啪”之声,顷刻间又熄灭了两盏,室中登时昏暗了下来,关隽臣的面容也随之隐在了阴影中。
  王谨之本想去点灯,可这个时候却忽然听到关隽臣开口了。
  “你瞧他,睡着的时候多乖。”
  关隽臣的声音里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轻声道:“他已有许久,没这么乖乖地叫我抱过了——我先前实在没想过,他的性子,原来竟比驴子还倔。”
  “小家伙,”关隽臣的语声里依稀带着宠溺,可随即却不由停顿了一下,之后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啊,这个小家伙,一发起狠来有多么的厉害。这么多天了,就一个心眼死死跪在那儿,不吃饭,也不求饶,哪怕一滴眼泪……都不肯流给我看。”
  “王爷,您、您去正心殿前看过?”王谨之不由惊讶问道,他一边问,一边想要去拿火烛。
  “别点烛火了。”
  关隽臣却淡淡地制止了他,他并没有回答王谨之的问话,而是温和地道:“其实屋里没了光亮,反倒叫人想说点心里话——谨之,你今年二十九了吧,你可还记得你十七岁时是什么模样吗?”
  王谨之楞了一下,他哪能不记得呢,年少韶华意气风发,成天都是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谁能不记得那样的时光呢。
  “我还记得,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领军出征,那时的一十五位皇子之中,唯有我有此殊荣。父皇封我为镇殿将军,和神威将军宋耀卿一道西出关山,率领十万铁骑迎战西戎大军。那一战,打得是昏天黑地、飞沙走石,足足僵持了三天三夜,才将西戎打回了关外。我至今仍记得,我是直到下马之后,才发现右肋骨下,被长枪刺穿了一个洞正往外泊泊地冒血呢,这才觉着火辣辣的疼——”
  关隽臣悠悠地说到这时,竟然语声中带着快慰地笑了一声:“那会儿真是年轻啊,草草包扎了伤口之后,也都不当回事,当晚便和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痛快。后来那一枪,果真在我右肋下留下了一个疤——”
  “打那以后,伤啊、痛啊的,就一直伴随着我此后数年的戎马生涯。我就钉在关山那儿,一点一点往西打,足足打了三百多里,一直打到撒葛野大沙漠。打得西戎直到今日,都不敢进犯我大周以西边境哪怕一步,谨之你说,当年的我——可还算当得起这冠军侯三个字吗?”
  王谨之脸色肃穆,他撩起袍角下摆,忽然猛地跪在了地上,他一字一顿地道:“王爷当年虽为皇子之身,却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六年之久,军功昭著、勇冠三军——冠军侯封号,大周一朝绝我第二人当得,此话谨之绝无半分虚言,大周的万万百姓,也当与谨之同心。”
  “是啊,冠军侯,”关隽臣搂着依旧昏睡着的晏春熙,轻轻抚摸了一下少年俊俏秀丽的眉眼,喃喃地道:“二十三岁那年我获封冠军侯,大周天下,也再没比我更显赫的人物了,就是那一年,我去了一趟姑苏……这一去,没想到竟认识了这个小家伙。”
  “其实人这一生啊,当真难料。有时候年少登顶,站得那么高了,便以为今后这路是越走越敞亮,可谁知再往下一迈步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我二十五岁那年,皇三子襄王关贞阳开始结党谋划夺嫡,二十六岁母亲陈贵妃病逝。在那之后的六年间,有两位皇子遇刺而死,三位皇子被贬黜,直到我三十二岁——当今圣上登基大半年后,襄王谋逆大案被掀出,我失去了我唯一的嫡亲哥哥。”
  王谨之无声地望着黑暗中关隽臣的身影,这位大周朝最显赫贵重的宁亲王在这个细雨绵绵的夏夜中,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姿态。
  他忽然间像是一个全天下最寻常庸碌的中年人般,将他的落魄和失志,都娓娓道来。
  “我渐渐发现,皇子的命,其实就像是那烛火一般,燃得最旺时便容易志得意满,以为自己何等的光华熠熠,可实际上,这只是因为,注定将它吹熄的那阵风还未吹来罢了。”
  “如今我三十五了。谨之,我活了半辈子,经历了太多的血腥和悲凉。”
  “半辈子了,我一直都在舍得。我被迫舍弃戎马金戈的自由和快乐,舍弃作为冠军侯的荣耀,舍弃我的哥哥,舍弃我最宠爱的鹤苑公子,我就这么紧紧抱着一柄免死金剑,可却比任何人都要软弱。可你知道吗——到了今日,就在刚刚,我竟然突然不舍得了。”
  关隽臣抱着晏春熙,语声却从极致的疲惫中峰回路转,声音很平、很稳,可却又仿佛隐含着某种骇人的张力。
  他不知道这心境的转变究竟是不是因为怀中的少年。
  可他忍不住一遍遍回想着这个小小少年跪在正心殿前的倔强模样,他在夜里偷偷去看过,白日里也遥遥看过,可从未有哪怕片刻,叫他瞧见过晏春熙软弱流泪的模样,这少年哪怕跪着,都把身子挺得笔直笔直,昏过去、又被泼醒,然后又那么板正地跪着。
  关隽臣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他十七岁那年的边戎岁月,他也曾是这样的吗?
  他曾是的吧。
  他望着怀中少年的面容,那双乌漆漆的丹凤眼在黑暗中,竟渐渐浮起了一股凌厉的傲气,他一字一顿地,又沉声重复了一遍:“这次,我不舍得。”
  ……
  王谨之离开前,关隽臣倒还想起来吩咐他也叫大夫去程亦轩那屋看一下。
  程亦轩虽说很是讲了些不那么中听的话,要搁往日,关隽臣真非把他赶出府不可。
  可他如今心里琢磨着的都是晏春熙的事,反倒对程亦轩心平气和下来,静下来想了想,还颇觉得程亦轩真有些无辜倒霉。
  下了一夜的细雨到黎明时分才停了下来,带着一些雨后清新味道的微风清爽地徐徐吹拂着,叫人烦闷多日的心绪也瞬间一扫而空。
  晏春熙到底是年轻,喂了汤药之后继续死死地睡了半宿,等到第二天清早关隽臣再进来摸他额头时,竟然已经退烧了。
  少年的面上已恢复了一丝血色,这时候被关隽臣的手碰触时迷迷糊糊地翻转了个身子,把温热的脸蛋又往关隽臣的手上贴了贴。
  他这么动弹着,人还没醒,胃里倒是一连串地先叫了起来。
  晏春熙一下子皱起了眉毛睁开眼睛。这一看,就是饿醒的。
  “你可算醒了。”
  关隽臣坐在床榻边,见晏春熙那双圆圆的杏眼望了过来,面上颇是高兴,他招了招手,唤司月过来道:“把热好的粥端过来。”
  可晏春熙一看到是关隽臣,眼里登时浮起了满满的抗拒神色。他把身子向后猛地蜷起来,刻意缩得离关隽臣的手远远的。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是有些紧绷地这么盯着关隽臣,漂亮的嘴角向下抿了起来,显出很严肃的神色。
  关隽臣见少年还是这幅倔样,正无奈时,所幸司月正巧过来把温温热热的一碗米粥递到了关隽臣手里。
  晏春熙就是再硬气,这会儿闻到小米粥的甜香味道,眼神也不由有些发飘了,开始一个劲儿地往关隽臣手上看。
  关隽臣这才觉得说话有了点底气,他舀起了一勺米粥递到晏春熙唇边,温声道:“昨夜便一直叫厨房准备着,你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就有热粥喝。但你睡得熟,这不,到早上才醒过来,可饿坏了吧——”
  晏春熙闻着就在面前的那白米被熬煮透透的甜香味儿,差点没哭出来。
  他饿了两三天,刚开始还能想点儿卤鸭、排骨、桂花糕这些爱吃的东西,到后来脑子都仿佛僵掉了,满脑子都是白米,热腾腾的大米饭,香喷喷的大米饭,单单就想这一样。
  那会儿想着米,回味着以前嘴里嚼着大米的滋味,都觉得甘甜。
  他这么想着,鼻子都已经酸得不行,可却硬是忍住了张口的迫切冲动,反而戒备地看着关隽臣,小声说:“我自己来。”
  关隽臣手僵在半空,一时很是尴尬,他沉默了一下,不悦地转头对司月说:“你先出去。”
  “怎么?我喂的你还不吃了?”
  室里这会儿只剩下两人,关隽臣倒也没发火,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他还真奇了——
  晏春熙饿了这么几天,难道还能放着面前的热粥不喝。
  “你答应过的,叫我只做个下人——”
  晏春熙咬紧牙开口,这刚一说话,肚子却是毫无骨气,“咕噜咕噜”的一串响,马上叫关隽臣给听个正着。
  晏春熙白皙的脸蛋一下子给臊得发红,杏眼里不由闪过了一丝羞窘,可看到关隽臣嘴角隐隐露出的笑,眼里的神色烧成了满满的怒意,他梗起脖子,硬邦邦地说:“既是寻常的下人,就不该劳王爷喂。”
  关隽臣听他肚子都叫成这样了,心里是止不住地一软,也不多僵持着耽误时间了,赶紧把粥碗递到晏春熙自己手里,嘱咐了一句:“慢点喝。”
  晏春熙哪还能听进去这个“慢”字,这会儿也顾不得关隽臣还坐在一边,抱着粥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狼狈地连米粒都沾到了翘翘的鼻尖上,顷刻间就胡噜喝完了一碗。
  他握着空空的碗,忍不住望了关隽臣一眼,他当然没饱,可又不想低头求关隽臣再给他一碗。
  关隽臣倒也不为难他,走到桌边将准备好的粥又满满盛了一碗递了过来。
  晏春熙赶紧接了过来,这下子可狠狠地把粥喝了个够,直到了第八碗才终于慢了下来,开始用勺慢慢舀着。
  其实他有点饱了,但是粥总是饱得不踏实,再加上先前三天饿得他心里直害怕,这会儿就这么抱着碗不松手,磨蹭着一口口地喝,才感觉到有种劫后余生、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关隽臣见他不再要续粥,便直接半撩开少年身上的锦被,露出了一双匀称细瘦的小腿,和那对儿兀自涨紫青肿着的膝盖。
  他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伸手从一旁拿过准备好的药酒。
  晏春熙被关隽臣的动作惊得身子一弹,刚刚放松下来的杏眼里马上浮起了防备的神色,可他还没开口,就见关隽臣已经扳起了脸:“不许动。”
  关隽臣打开药酒盖子,一股刺鼻的味道登时冲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一边把药酒倒在右掌心,一边冷冷地对晏春熙道:“谁说你不是个寻常的下人了?别把自己想太金贵。你记着,王府不留没用的下人,你既然是服侍本王的,就得看上去齐齐整整的,旁人来揉这伤处,怕把你揉废了,我可见不得你以后一瘸一拐地丢人现眼。”
  关隽臣看也不看晏春熙有些怔楞住的神色,但手掌碰到那青紫的膝盖前,还是沉吟了一下拿出块柔软的丝帕递到晏春熙手里:“不许哭天喊地叫我心烦,咬着这个——”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别咬嘴唇。”


第十六章 
  晏春熙本还在犹豫,可关隽臣的手掌甫一碰到他膝盖上,都还未用力,他额头上已霎时疼得冒出了冷汗。
  可刚刚关隽臣那么说了,他就更不想叫了,一时之间憋得脸蛋发白,差点把手中的碗都生生捏碎了,双腿也不由自主地颤抖挣扎了起来。
  关隽臣见了他的惨痛模样,忙伸手把粥碗给拿到了一边,低头看着少年的伤处时,也真的是有些不忍心。
  晏春熙断断续续跪了两三天,单看膝盖那泛出黑紫的骇人颜色都知道瘀伤有多重,更别提还足足肿起了一寸多高,这时候用药酒去揉可以想见疼得极是厉害。
  但只要多揉个两三天,淤血也就慢慢化开了,到时候晏春熙便能早点下地走路,也不会落下什么根子。
  关隽臣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虽知要把晏春熙疼坏了,可仍然狠下心来一手牢牢抓着晏春熙的左腿,右掌暗运了一丝内劲便少年的膝盖上揉捏起来。
  晏春熙本还想硬挺,可被关隽臣的手掌这么一揉,只觉得膝盖上仿佛贴上来一块热热的烙铁,那儿的皮肤筋肉都肿胀纠错在一块儿,被捏的时侯像是突然之间有一万根利针刺了进来,实在是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他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关隽臣铁钳似的手,不由得一声惨叫,一边发抖一边把丝帕塞在嘴中,双手死死攥紧了锦被,直直地看着关隽臣。
  关隽臣见晏春熙满脸都是冷汗,那双本该湿润多情的杏眼此时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甚至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怨怼,心底也实在突然之间有万般思绪纠结在一起。
  他入伍之后最拿手的兵器是长鞭,可军中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早年拜的是大内高手榜第二的开阳仙钱源明为师,练得一手极为精纯的纯阳内功。
  他从军中退下来之后,闲赋王府里实在也没什么心思练武,这一两年来内功颇有些倒退。
  只是却没想到今日再次使出来,竟然是拿来给人揉腿,而他却又不能指望晏春熙领他的情。
  他往常里处罚下人,罚跪实在算不了什么大事,也从未有哪一回觉得不对劲。
  可今日却忽然第一次感到难言的愧疚,晏春熙又犯了多大的过错呢,不过是讲几句少年人傻乎乎的情话,他打心底难道不喜欢这少年对自己的款款情意吗。
  不过是因为被冒犯了,失了点面子,就一句“出去跪着”。
  小家伙不是一味倔强的笨蛋,情意正浓的时候,是不会傻到这么跪着的。
  今年除夕他恼怒时,晏春熙不过出去跪了一炷香功夫,就跑回来钻进被窝跟他撒起娇来。
  可如今, 这少年跪在正心殿外,水米未进,一天十二个时辰,三天便是三十六个时辰,却竟一声不吭。
  这对儿漂亮的膝盖不是一时一刻就忽地成这个样子的,是在烈日下生生跪三十六个时辰,一炷香、一炷香的功夫给慢慢摧残出来的。
  “跪”这个字,他当初说来时何其轻巧。
  可晏春熙要为这轻巧的一句吩咐,吃多少的苦,哪怕跪都跪完了,那伤处还狰狞地紫涨着,连日后想治伤时,都要再经历一遍遍炼狱般的苦楚。
  他想都未曾多想,未想过这是他曾抱在怀里的人,是活生生的,会爱慕他,会亲他的眉间剑纹的人啊。
  他给过晏春熙那么多欢愉,他难道不知道这个少年的身子多么敏感多情,他难道就不知道这身子有多能感受快活,就有多能体味疼痛。
  可怎么到了责罚的时候,打板子、罚跪,他这么吩咐时,心就冷得像石头一样。
  过往种种,他怎么就忘了,怎么就统统忘了。
  ……
  晏春熙死死地咬着丝帕,胸口痛苦地剧烈地起伏着,可仍然强忍着只从齿缝间偶尔溢出一声声压抑的声响,他的腿无力地想要蹬动挣扎,可被关隽臣这么牢牢抓住,自然根本无从逃脱。
  关隽臣虽然心疼晏春熙,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手上更是一点也不含糊。五指大张,力透皮肉,一下下地揉捏着少年紫涨的膝盖。
  其实以他的功夫来做这等小事本就是大材小用,可若是旁人来,哪怕揉个百来下,都未必有他亲自来揉个十几下舒筋化瘀。
  因此晏春熙此番虽然是极疼,可是却未经受太久,只一会儿功夫,关隽臣就松开了他的腿。
  那药酒味儿极是呛人,关隽臣这一揉完,赶紧就拿过布巾来擦拭着双手。
  他擦到一半,见晏春熙还是没动静,便伸手把那将将蒙住少年半张脸的丝帕摘了下来。
  丝帕下露出来的苍白面孔湿漉漉的,已经根本分不出是冷汗还是眼泪。
  晏春熙的眼睛本是遮着的,因此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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