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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容华-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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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锦宜应了一声,迅速去端汤药。
程景宏也自觉地打下手,譬如将刀针之物煮沸消毒之类。
程景安暂时还没打下手的资格。就站在一旁看着,眼珠都舍不得转一下。
自进了药堂后,程景安才惊觉往日的自己有多天真。救死扶伤,绝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没有高超精妙的医术,空凭一腔热血,又有何用?
能治好病患,才配做大夫。
他之前一直巴望着早点出师行医。现在却改了想法。待医术磨炼精湛后,再出诊行医也不迟。
……
老妇人的惨呼声传了出来。
在门外等着的汉子按捺不住,想冲进去。
一旁候着的杜管事,立刻拦下汉子:“程姑娘正在救你娘,你安心在这儿等着,不可进去叨扰。”
开膛剖腹的场景,委实可怖。
别说等闲普通人,就是有些大夫见了那等场景,也禁受不住。
譬如杜管事,一开始鼓起勇气硬着头皮旁观了几回,每一次都撑不了多久,就到屋子外吐一场。后来,只能在屋子外等着。
六个大夫里,真正能待在一旁从头至尾寸步不离的,也只有擅长外科的齐大夫而已。
说起来,这一段时日,齐大夫时常厚颜为程锦容“打下手”,外科医术确实大有进益。
难得的是,程锦容半点不藏私。对着自己的堂兄堂妹耐心教导指点,对着齐大夫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正因此,年过四旬的齐大夫对程锦容感激不已,恨不得执弟子之礼。
程锦宜端着熬好的汤药进了屋子。
喝下这碗汤药,可令病患昏睡不醒。
这也是程望潜心研制出来的药方。
只这一张药方,就值千金。
程望并未敝帚自珍,早已将药方传给了一众军医。边军里伤兵众多,多是严重的刀枪箭伤,喝了汤药再行救治,能在外科医术时大大减轻病患的痛苦。也便于行外科救治。
程锦容前世得了药方后,又做了些许改进。
病患病症不同,再者,病患年龄不同,年轻人体力充沛,年迈的老人或孩童身体虚弱一些。需要救治的时间也各自不同。
每一次的药量也做相应的调整。
譬如眼前的老妇人,年龄老迈,身体因病痛虚弱不堪。这样的病患,所需的时间更长,救治后也得多观察一段时日才行。
程锦宜一勺一勺地喂老妇人喝了汤药。
片刻后,疼痛惨呼的老妇人,很快闭目昏睡。
这样的场景,每见一回,程锦宜都会激动一回。
程锦容轻声道:“锦宜堂妹,你稍稍退后。”
程锦宜连连点头退后,和程景安一起站在不碍事的角落。有资格站在床榻边打下手的,是甘草和程景宏,另有齐大夫。
那柄轻薄的利刃,到了程锦容手中,轻盈又快捷。忽略喷涌的鲜血和剖腹的惊惧,甚至有种惊心动魄的流畅美感。
程锦容略略俯身低头,心无旁骛,美丽的脸庞在烛火的笼罩下闪出异样的光芒。
……
一个半时辰后。
屋子的门终于推开。
程锦容先对杜管事说道:“杜管事,这位老妇人不能随意乱动。让她在这间屋子里睡上一夜,明日一早我就过来。”
行过外科医术后的病患,都要在药堂里住上一段时日。每日复诊换药,随时调整药方药量。
杜管事点点头:“好。程姑娘先回去歇下,这里有我,不必忧心。”
等在外面的汉子,哭肿了一双眼,抢过来跪下,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多谢程姑娘!”
程锦容忙了一整日,之前这一个时辰更是费心费力,此时颇有些倦意:“快些请起。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分内之事。”
“你娘腹中生了恶疾,我已为她割除,应该没有大碍了。接下来,在药堂里安心住上一个月。等你娘身子痊愈了,再回去也不迟。”
在药堂里,药材不用花银子,每日还供一日三餐。
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间这样的药堂了。
那汉子红着眼,硬是又磕了几个头:“程姑娘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能给程姑娘多磕几个头了。”
大夫行医要诊金也是应该的。可他穷,没银子给亲娘看诊。
万幸有专门给穷苦百姓义诊的惠民药堂,万幸有这么一位医术高妙的程姑娘!
四十多岁的汉子,像个孩童一般痛哭,本来是有些可笑的。可此时此刻,谁也不会取笑他。
为病患救治,见到病患家人喜极而泣的时候,是身为大夫最喜悦开怀之时。所有的疲累,都是值得的。
程锦容扬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程景宏转头看了目中熠熠闪光的程景安程锦宜一眼,随口笑问:“你们现在感觉如何?累不累?”
兄妹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不累。就是再有病患来,我们也不累。”
话音刚落,药堂伙计便匆匆跑了过来:“药堂外又有人来求诊了!”
程景安程锦宜:“……”
他们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其实早就累得腿酸脚软了啊!更重要的是,一直未曾进食,实在太饿了啊!
程锦容轻笑不已。
行医救人,不拒任何病患。
这是程家家训的第一条。
既有人来求诊,总不能拒之门外。
众人随程锦容一起往药堂外走去。
一袭黑色武服的少年站在漫天繁星下。一双黑眸,比星光更璀璨夺目。
第九十五章 起疑
黑衣少年站在药堂外,并未急着迈步进来。
程锦容看清来人的脸孔,脚步一顿,惊诧不已:“贺三公子?怎么是你!”
贺祈昨日“病”得那么重,今天竟又生龙活虎地露了面。
程景安更是惊讶,脱口而出道:“贺三公子昨天病得那么重,今日怎么就好了?”
贺祈眼里只有程锦容,迈步进了药堂,在程锦容的面前站定:“是我。”
程景安:“……”
程景安翻了个白眼,不再张口自讨没趣。
倒是程景宏,皱了皱眉头,看了杜管事一眼。杜管事何等识趣,立刻领着所有伙计都退下。齐大夫也摆出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很快离开。
药堂里顿时清静多了。
程锦容想了想,对程景宏兄妹三人说道:“我和贺三公子有些话要说,大堂兄,你们先去马车上等我。”
程景宏眉头未动,吩咐程景安程锦宜:“你们两个去马车上等着,我在这儿陪着容堂妹。”
程锦容:“……”
想说服固执的大堂兄,显然不是易事。
程锦容无奈一笑,也不再多言。任由程景宏留下。
程景宏对堂妹的态度颇为满意,倒也没那么讨嫌,自己去寻了个角落处坐下。离了足有七八米远,既能看清贺祈的一举一动,又没有偷听之嫌。
……
程锦容打量贺祈一眼,很快察觉不对劲。
贺祈穿着的黑色武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且有明显的皱褶和动手后的痕迹。胳膊处还有一处被刺破……
“你今日参加御前侍卫大选了?”程锦容略略蹙眉,轻声问道。
贺祈嗯了一声,有些歉然地低声解释:“昨日我不是有意要骗你。装病是另有缘由。我本来打算,将请来的大夫轰出去。没想到,祖母命人去请你来了。”
所以,我宁肯装到底,也舍不得撵你走。
最后这一句,说的既轻又柔。
程锦容心里微微一动,抬头看向贺祈。
“多谢你配合我做戏,没有当场揭穿我。”贺祈的目光太过明亮,也太过灼热。
她不是不解情意的天真少女,还曾为了刺杀鞑靼太子和对方虚与委蛇半年之久。贺祈对她的心意,之前遮遮掩掩,她可以假装不知。现在表露得真切无疑,她如何能装傻?
可她真的只有报恩之意,并未觊觎恩人的美色,也无“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念头啊!
程锦容心中纷乱如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问道:“你装病,是为了骗谁?”
贺祈眸光微闪,避重就轻地答道:“有人不乐见我去参加御前侍卫大选,不愿我风光露于人前。所以,我就来了个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等等!
前世贺祈中了小人算计,真得病了一场,错过了御前侍卫大选。这一世,怎么就料敌制先了?
难道,他和她一样,也有非同一般的来历?
程锦容脑海中闪过这个惊人的念头,心里骤然掀起滔天巨浪。她怔怔地看着贺祈,一时忘了说话。
……
贺祈深深地看着程锦容:“你不想问我,是谁夺了魁首吗?”
程锦容下意识地应道:“谁夺了魁首?”
贺祈不答反问:“你希望是谁?”
程锦容:“……”
程锦容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恭喜贺三公子,夺得魁首!”
这回,沉默的人轮到了贺祈。
裴璋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剑法凌厉,毅力惊人。两人缠斗了小半个时辰,数次刀剑相击,裴璋明明已力竭,却凭着过人的毅力继续出剑。
到最后,他以手中长刀,击中裴璋右胸,令裴璋口吐鲜血。而裴璋,也以长剑刺破他的衣袖。
裴璋惜败在他手下。不过,这样的对手,也值得尊重。
他连胜五十八场,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众人惊叹,风光无限。宣和帝对他大加赞赏,当场便赐了他六品昭武尉,统领一千御前侍卫。
今日过后,贺祈这个名字,将会名扬京城。
他迫不及待地去了程家见她,得知她尚未回府,又骑马来了药堂。
他想告诉她,他得了魁首。
他想令她刮目相看,想看到她目中绽放的喜悦光芒。
直至此时。
沸腾了一整日的热血,忽然凉了下来。他蓦然惊觉,此时的程锦容,未必乐意听到裴璋败在他长刀下的消息。
裴璋是她嫡亲的表哥,是她前世的夫婿。
前世她愿嫁裴璋,想来对裴璋有些情意。如果没有他的出现,这一世,她大概还是会嫁给裴璋……
这个念头一浮上心头,贺祈心里顿时又酸又嫉又苦。明知自己没有吃醋的资格,话语里还是飘出了淡淡的酸意:“裴璋败在我手下,你是不是为他惋惜?”
没什么可惋惜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前世贺祈未曾参加大选,裴璋夺了魁首,风光无限。这一世,那个风光夺目的人,成了贺祈。从此以后,贺祈就能抛开纨绔的恶名了。
程锦容定定心神,微笑着说道:“这是我和表哥之间的事,不劳贺三公子费心。”
贺祈:“……”
贺祈的黑眸中,闪出了一簇火苗。似要将程锦容点燃:“程姑娘对裴公子,倒是情深意重。”
程锦容看了贺祈片刻,忽地轻叹一声:“贺祈,我不会嫁给裴璋。”
没等贺祈松口气,又轻声道:“也不会嫁给别人。”
贺祈:“……”
贺祈被噎住了。
什么叫不会嫁给别人?这话听着委婉,扎心的程度却丝毫不弱于“我无意于你”,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对救命恩人,是不是有些冷血无情?
程锦容心里暗暗思忖着,有些歉然。不过,她无意男女之情,不愿也不想嫁人。这种事,还是早日说清楚明白才好。
“大伯父为我报了太医院的考试,”程锦容声音放缓:“我想考进太医院,想成为大楚第一个女太医。我无意男女之情,不愿被囿于内宅。此生,我谁也不嫁。”
贺祈听了这话,目中忽地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
他看着程锦容。
仿佛第一次见她。
……
第九十六章 是你(一)
大堂里只燃了两盏烛台,程锦容背对而立,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
一双眼眸,却明亮而坚定。
贺祈忽地想起初遇时的那一夜。
他自贼人手中救下她,她满面感激地向他道谢。
他被毁了容,右眼已盲,脸上的刀疤狰狞可怖。就连他自己都不愿看镜中的自己。女子见了他,或震惊或害怕或嫌恶。总之,没人想也没人敢正眼看他。
可她的目光里,只有感激的水光。仿佛没看到他丑陋恐怖的脸。
他假装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夜色漫漫,光线暗淡,他其实没看清她的脸,只记住了那一双明亮的双眸。还有那句:“不知恩人贵姓大名?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公子救命之恩!”
又过一年,他去救程军医,可惜迟了一步。程军医丢了性命。他再一次遇到了她。
她自称容锦,是程军医的远房亲戚,前来投奔。
她一定以为他早已忘了两人的一面之缘。其实,他从未忘过。
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她显然身怀隐秘,不愿和人过分接近。他默默地守护着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恋慕着她。
临死前的一刻,他恍惚地想,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勇气向她表明心意。
没想到,再次睁开眼,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年少的她。
重逢的巨大惊喜,令他狂喜不已。这段时日,他也忽略了她身上的种种不对劲。譬如在药堂行医,譬如对他格外亲切友善。
此时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原来,真的是她。
她也重生回来了!
……
奇怪,他这样看她做什么!
程锦容心里泛起了嘀咕,轻声说了下去:“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朋友了。所以,我有话便直言相告。也免得彼此心生误会。”
贺祈目光越来越亮,声音里没有半分恼怒,竟隐隐有些笑意:“你没有误会,我确实心悦于你。”
程锦容:“……”
贺祈的声音十分轻快:“我恳求祖母,为我提亲。祖母已经写信送去边关,算一算时日,父亲也该收到祖母的信了。说不定,父亲已向程军医张口提亲,程军医已经应下了。”
程锦容回过神来:“不可能。我一个月前就写信给我爹,和他说过,我要做女太医,不想嫁人。不管谁提亲,都不能应。”
贺祈:“……”
贺祈笑容凝住了。
气氛陡然有些尴尬。
程锦容莫名地有些想笑。她没有隐忍,轻笑了起来。这一笑,尴尬的气氛顿时和缓了许多。
看着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颜,贺祈喉咙有些发干,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太冒昧了。应该先问过你的心意,再提亲才对。”
不等程锦容蹙眉反驳,贺祈又低低说道:“放心,我不会挟恩图报。我会等着你改变心意。”
程锦容:“……”
程锦容满面震惊,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如擂鼓。仿若第一次见到贺祈一般:“你……是你!”
“是我。”贺祈黑眸如墨,闪着程锦容无法窥破的复杂光芒,轻声又说了一遍:“容锦,是我。”
贺祈!
真的是你!
你竟和我一样,也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
程锦容脑海中似轰地一声,春雷炸响。千言万语冲到喉咙处,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贺祈的心情也同样激荡,默默地凝望着震惊至哑然的程锦容。
奇怪,两人怎么都不说话,就这么对视而立默然无语?
角落处的程景宏心里闪过一丝疑惑。看一眼外面的夜色,起身上前:“容堂妹,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了。”
程锦容太过震惊,一时难以回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相认的事不必着急,两人都得整理心绪,缓上一缓。
贺祈定定神说道:“表弟受了不轻的皮外伤,明日我领着他来看诊。”
京城大夫多的是,偏偏要来惠民药堂蹭义诊。
程景宏忍着没将这话说出口,目光却将心意表露无遗。程锦容却未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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