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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宏图-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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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正在带领部属像驱赶羔羊一般驱赶河东溃兵那个年青将领,他们都十分熟悉。知道此人的本事,也亲眼目睹过沧州军的前身,昔日李家寨乡勇策马冲阵时的惊人攻击力。
  “整队,赶紧整队!”
  “把骑枪都端稳了!”
  “盯紧杨将军的认旗,该冲锋时谁都别犹豫!咱们人多,堆也能堆死姓郑的。”
  “不怕,姓郑的厉害,咱们杨将军也从没遇到过对手!”
  “咱们人多,沧州军已经……”
  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提醒,多次听闻过郑子明的战绩,杨重贵麾下的其他各营指挥使,也都大声喊叫着整顿队伍,以最高标准做好恶战的准备。
  令他们略感失望的是,正在溃兵身后追亡逐北的沧州军,却果断地在五十步外开始减速。已经略显凌乱的前排队伍,在几个弹指间,就重新恢复了齐整。跟上来的其他各排骑兵,也相继拉紧了战马的缰绳,以平稳且圆滑的节奏,与自己前方的队伍衔接在了一起。
  一个齐整的方阵,隔着杨家军投掷出来的枪林,迅速成型。一千八九百人,像是长着同一颗脑袋般,配合默契。面对足足有三倍于己的杨家军,他们的锐气丝毫不减。才将队伍整理完毕,就齐齐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杀!”
  “杀!”“杀!”“杀……”骄傲的呼和声,在天地之间来回激荡。有股无形的寒气,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正在亡命奔逃的河东军将士当中,不少人竟吓得双腿发软,踉跄欲倒。训练有素的杨家军将士虽然没有为之气夺,大家伙儿胯下的战马却纷纷摇头摆尾,嘴里发出不安的嘶鸣,“嘘嘘,唏嘘嘘,嘘嘘嘘……”
  “吹角,邀战!”杨重贵知道再这样下去,己方未等与敌军发生接触,士气上就会落了下风。果断扯开嗓子吩咐。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激越的画角声,顿时在他身后响起,宛若巨龙骄傲的长吟。
  马嘶声,呼喝声,顿时被龙吟声冲得无影无踪,天地间,敌我双方的将旗于风中翻卷,就像两团静静燃烧的火焰。
  忽然,郑子明身后的将旗向左右两侧晃了晃,然后重新居高,重新在风中招展。而郑子明本人,则缓缓催动了坐骑,脱离自家队伍,走向了杨家军先前用投枪制造的生死线。
  根本不在乎可能发生的偷袭,他带住战马,将骑枪朝着身边一戳,隔着密密麻麻的投枪之林,朝杨重贵遥遥拱手,“对面可是杨大哥,郑子明这厢有礼了!”
  “别过去!”“将军,他这是缓兵之计,您千万别上当!”“将军,那小子狡诈,小心中了阴招!”心中猛然一凛,几个从小在杨家长大的亲兵,齐齐出言劝阻。唯恐自家主将念及旧情,给了姓郑的小子下黑手之机。
  然而,哪里还来得及?伴着一声长叹,杨重贵毫不犹豫地策动了坐骑。同样是隔着枪林带住了战马,丢下投枪,遥遥地拱手还礼,“郑兄弟不必如此客气。今日之战,乃为国家之事,愚兄断不敢以私废公。”


第一章 家国(五)
  他相信郑子明的人品,断然不会下手偷袭。他也怀念前年夏天在李家寨的那几天,郑子明跟在自己身后像亲弟弟般请教兵法和枪法的场景。然而两年前,兄弟俩都是刘汉国的武官,彼此之间通过太原常家,还有许多其他渊源。现在,郑子明却是反贼郭威心腹爱将,而他杨重贵,则是汉帝刘崇的殿前军都指挥使,并且被赐以刘姓,荣华富贵与国同休。
  是以,无论昔日二人之间如何惺惺相惜,从今天起,都必须恩断义绝。郭威已经自立为大周皇帝,刘崇发誓要恢复刘汉帝国。身为各自国君麾下的爱将,兄弟两个除了殊死一搏之外,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杨大哥此言在理,但小弟却不敢忘记,昔日被人追得像丧家之犬一般时,你跃马相救之德!”听出杨重贵话语里明显的决然之意,郑子明却不愿就此跟对方割席断交。笑了笑,继续拱着手说道,“至于今日之战,杨大哥也不必为难,小弟自行退兵三十里就是。”
  说罢,也不待杨重贵回应。立刻扭过头,冲着身后的沧州军奋力挥舞手臂,“仲询,退兵,你带着弟兄们三十里外等我!”
  “这……”潘美正全神贯注准备与敌军殊死一搏,听到郑子明的话,顿时大惊失色,本能地就想出言反驳。
  做男装打扮的陶三春却从他怀里劈手抢过令旗,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退兵,郑将军有令,亲兵队留下断后,其他各营按照顺序退兵。”
  “退兵,后队变前军,退兵到三十里外!”潘美愣了愣,眼神猛地一亮,从陶三春手里接过令旗,再度奋力恢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画角声骤然吹响,带着浓烈的不甘。刚刚摆开阵势的沧州军,果断掉头。后队化作前军,前军化作后队,迤逦而去。
  转眼间,郑子明身后就只剩下了陶三春、潘美和百余名亲信侍卫。与杨重贵身后的六千精锐相比,简直就是挡在山洪前的一群蚂蚁。只要杨重贵随便挥挥手,就可以让身后的战马洪流,将他们冲得尸骨无存。然而,杨重贵的手臂却迟迟无法回落。犹豫半晌,才有长叹了一声,摇着头道:“子明,你又何必如此。真的沙场相争,我今日并无必胜之把握!”
  “杨大哥过谦了!小弟麾下兵马不及你的三成,又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绝不会是你麾下这群生力军的敌手。”郑子明丝毫不觉得不战而退有什么丢人,笑了笑,非常坦诚地说道,“况且你我即便分属两国,却依旧可以继续做兄弟。兄弟之情未断,我又何必非要跟杨大哥拼个你死我活?”
  “这……”杨重贵原本就不以口舌锋利见长,听郑子明说得恳切,顿时就又是微微一愣。绝情的话,也愈发地说不出口。
  “我岳父呼延刺史,也是杨大哥的生死之交。如今他跟我也分属两国,彼此之间,却不见得要断了亲情。”郑子明的话,继续传来,就像魔鬼的音乐般,不停地诱惑着杨重贵的心神,“他没有勒令我把呼延妹子送回定州,郑某也没有打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况且据郑某所知,麟州杨家如今也有人在汴梁为官,大周皇帝陛下待其甚厚。”
  “这……”杨重贵第三次被说得两眼发直,英俊的面孔上,瞬间涌满了暗红色的烟云。
  这年头,两边下注是世家大族的典型生存手段。数月前,郭威打下汴梁改国号为周的消息传到了杨家,杨家立刻将另外一个族中翘楚,杨重贵的亲弟弟杨重勋送到了汴梁听用。
  那郭威为了拉拢杨家,对杨重勋极为器重,直接就封了他做护圣左军都指挥使,与赵匡胤的父亲,曾经替郭威立下大功的老将军赵宏殷平起平坐。
  如果说分属两国,就要割袍断义,那杨重贵第一个就应该跟他亲弟弟杨重勋划清界限,甚至上本弹劾他亲生父亲卖国投敌。绝不该像现在这样,一边在郑子明面前高声喊着不能因私而废公,一边跟自家弟弟杨重勋书信来往不绝。
  “定州和深州近在咫尺。州内士绅百姓,与我沧州军之间亦有许多渊源。然而,契丹人北退之时,郑某却未曾趁机领兵杀向定州。”仿佛感觉到了杨重贵心中的尴尬,郑子明又笑了笑,大声补充道。“为何?还不是因为心中念着旧情,不想让妻子为难,也不想跟岳父刀兵相见?如今张元衡杀到了我家门口,郑某不得已,才领兵迎之。将他赶走便算尽了职责,绝不会再尾随追杀,将战火烧到太行山下。”
  “贤弟高义,愚兄替呼延将军谢过了!”杨重贵晕晕乎乎地拱手道谢,心中百味陈杂。“唉……”
  领兵攻击河北,令郭家雀儿首尾难以兼顾。是北汉皇帝刘崇交给他、张元衡和呼延琮三个的重要任务。然而除了张元衡之外,他和呼延琮,却都跟郑子明交情极深。所以,这一仗,从出兵那一天起,就令他和呼延琮两个打心眼里提不起精神。
  若是郑子明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也好,双方一碰面就不用任何废话,直接下手朝对方致命处招呼。而郑子明却又对定州留情在先,主动退避于后,他今天若是再坚持跟对方一决生死,即便如愿以偿,过后也必然会成为全天下英雄的笑柄。
  “唉……”有叹息声,隔着投枪之林传来,如无形的匕首般,直戳杨重贵的心窝。“杨大哥,昔日相救,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事关生死。所以,郑某愿效仿古人,以三舍之地相报。你尽管来追,九十里内,郑某绝不以一矢相还!”(注1)
  “别,郑兄弟,你不必……”杨重贵心里一抽,抬起手,试图隔空阻拦。郑子明却向他笑着摇了摇头,拨转坐骑,缓缓而去。满是汗渍的披风,紧贴在后背上,像刀削出来的一样光滑笔直。
  “唉……”直到郑子明的背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不见,杨重贵的手,才缓缓落在了身侧。他刚才有无数机会可以将地方拦下,他刚才有无数机会,可以一举锁定河北战场的胜局。然而,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
  “大哥,你怎么还在这里?”正当他没精打采地策马去跟自家兵马汇合之时,折赛花风驰电掣而来,隔着老远,就惊诧地追问。
  知道郑子明武艺高强却诡计多端,她怕自家夫君吃亏,所以听到溃兵的汇报之后,才匆匆忙忙赶过来助战。却万万没想到,预料中的恶斗根本没有发生。郑子明居然早就不在战场上了,而自家夫君手里好像一无所获。
  “唉,子明,子明……”杨重贵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向折赛花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猛然间,看到妻子被汗水打湿的额头和身后飘舞的披风,身体晃了晃,手按刀柄勃然大怒,“该死!我上那小贼的当了!他,他真是罪该万死!”
  注1:退避三舍,出自《左传》。春秋晋公子重耳出亡至楚,楚成王对他礼遇有加。后来,重耳返国执政。晋国与楚国发生战斗,重耳下令晋军“退三舍以辟之”。一舍为三十里,三舍为九十里。


第一章 家国(六)
  “大哥你,唉……”折赛花眉头轻蹙,苦笑着摇头。
  有道是,君子直,可欺之以方。自家丈夫武艺超群,兵法韬略方面的造诣也登堂入室。但从小到大,却没受过什么挫折。在揣摩和把握人心方面,远不如曾经被人追得如丧家之犬般的郑小肥。因此不小心被对方蒙蔽,也是顺理成章。
  “吓!我还当他真的有恃无恐呢,原来那小子刚才是在虚张声势!”先前还为敌将不战而退而暗中庆幸的张元衡,此刻却忽然变得智勇双全,策马上前,张牙舞爪地叫嚷,“我还奇怪呢,明明已经跟我打得两败俱伤了,怎么可能还在杨将军面前如此镇定?原来是在虚张声势!杨将军,你还不赶紧带兵去追?否则此事传扬开去,即便陛下不责罚你,对你的名声也是大大的有损!”
  “要去,你自己去。你怎么知道,那郑子明就不是故意在示弱诱敌?”折赛花把丹凤眼一瞪,目光如刀子般,直戳张元衡心窝。
  张元衡被她瞪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刻耷拉下脖颈,不敢再指手画脚。然而,内心深处却愈发地确信杨重贵刚才是上了郑子明的大当,错过了一战而定河北的良机。
  偏偏杨重贵性子方正,丝毫不理解妻子替自己辩护的一番苦心。缓缓松开刀柄上的手,瓮声瓮气地说道:“不是在示弱,他是舍不得麾下那些弟兄。刚才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连披风都裹在了身上。我若是不跟他废话,直接领军杀上,即便拿不下他本人,至少也能把他麾下的沧州军杀伤大半儿,然后……”
  “那,那就去追啊!”张元衡闻听,心中的战斗欲望顿时熊熊而燃,再度扯开嗓子,大声催促。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杨重贵看都懒得看他,丢下一句兵法中的名言,拨马扬长而去。
  “你,你……”张元衡顿时恼得火冒三丈,然而却没勇气硬逼着杨重贵和折赛花夫妻两个领兵去追杀郑子明。坐在马背上愣愣半晌,最后把心一横,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我呸,不就是仗着被赐了国姓么,有什么好得意的。干的就是干的,还能真的封你做了太子?你跟那姓郑的有交情,老子没有。老子这就去把他的脑袋砍了,看看今后你还有什么脸面号称杨无敌?”
  骂罢,他也不管杨重贵夫妻俩是否听见。径自去找了一些心腹家将,让后者分头去收拢溃兵。准备尾随追杀郑子明,一雪前耻。
  众家将被杨家军救下之后,静下心来反思整个战斗过程,也觉得败得非常委屈。因此,一个个用尽浑身解数,才花费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便从溃兵当中凑出了三千敢战之士。
  先前沧州军撤得非常匆忙,根本没顾得上打扫战场。杨重贵心高气傲,也不屑于拿张元衡部先前溃败时丢下的武器、辎重和马匹当作战利品。故而,这三千“敢战之士”,倒也不没费多少力气,就把自己重新武装了起来。并且每个人都找到了一匹战马,飞身跨了上去,跟在张大帅之后,朝着沧州军的撤离方向奋起直追。
  仲春时节,杂花生树,暖风熏衣。一路上,所有人跑得飘飘欲仙。转眼间就追出了二十余里,忽然间,几名身着沧州军服色的斥候出现在张元衡的视线之内。
  “呜呜呜,呜呜呜——”众沧州军斥候,也迅速发现了追兵。一边跳上马背狂奔,一边奋力吹响了号角示警。
  “给我杀,杀一个,回头老子赏他二十吊足色铜钱,册勋三转。”见对方果然毫无防备,张元衡喜出望外。猛地将骑枪朝前一指,扯开嗓子开出赏格。
  跟他一起来捞功劳的众河东将士,先前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此刻见了沧州军斥候们的慌乱表现,勇气陡然而生。呐喊着催动坐骑紧追不舍,恨不得立刻就将对手全部碎尸万段。
  然而人虽然求战心切,他们胯下的坐骑,却已经跑得有些乏了。只追出了三、五里路,便失去了一众沧州军斥候的踪影。
  “无,无妨。他们,他们不可能所有人都跑得如同斥候一样快。总,总得停下来,停下来休息,做饭。”眼见着上好的立功机会不翼而飞,张元衡心里好生不甘。一边喘息着放慢坐骑脚步,一边大声吩咐,“都,都停下来。停下来歇,歇歇。喝,喝水,吃,吃干粮。那姓郑的,说过要退九十,九十里。这,这还不到一半儿呢。”
  “停下,停下来歇歇,让坐骑恢复体力!”众家将分散开,将他的命令贯彻到全军。很快,三千余“勇士”就陆续停了下来,纷纷跳下马背。用尽一切可能的方法,让自己和战马进行休整。
  “大帅,弟兄们体力下降很大!”一名有着多年征战经验的老将,走到张元衡身边,低声提醒。“即便能追上姓郑的……”
  “老子今天再追三十里,不二十里就收兵!”跑了大半个时辰的路,张元衡的立功心思,也不再如先前一般热切。摇了摇头,低声打断,“能抓到几个落单的沧州兵最好,砍了他们的脑袋,咱们回去之后就可以说,追杀郑子明三十余里,大胜而归。即便追不上,哼哼……”
  扭头环视周围葱茏的旷野,他眼睛里闪出了几丝冰冷,“素闻姓郑的治下军兵民不分,这地方的百姓,恐怕都跟郑子明早有勾结。你一会儿带些弟兄去村子里……”
  话刚说了一半儿,晴朗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霹雳。“轰隆!”,刹那间,震得地动山摇!
  “呃!”张元衡吓得以手捂嘴,朝着声音起处用力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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