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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贯娘子-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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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捶晕了他。
  从昏迷到醒来,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有人说话,蓝安江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他感觉自己被紧紧的捆扎着,就连手指头都不能动弹。
  天气很热,他被棉絮卷着,就层层出汗,那些恶人怕他死了,却在车下挖了个洞,让他面朝下的露着鼻子自由呼吸。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靠着鼻子急促的呼气吸气,身体被夹在木板中间一动都不能动,他安静的听,听到耳边有轻微铜钱碰撞声?
  蓝安江常年背着主家的钱褡裢,这曾是他最爱的音儿。
  身体再次摇摆,走了很远,后车就停下来,蓝安江便听到有人带着丝丝讨好的语调,跟谁打着招呼?
  “呦,陈侯!这是哪儿去?”
  那熟悉的,恶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嗨,家里老太太有些不利落,这不是,带你们嫂子回庆丰瞧瞧去。”
  “呀,今年这天气儿不好,这叫个热!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敢用冰,难免不好熬。”
  “可不是,你们这是?”
  “陈侯不知,昨儿文昌街就出了大案,我们大人就派着我等在城门口协查,嗨!白费功夫,那钱又不会说话,都长的一模一样的还想寻回来,您说是吧?”
  蓝安江闻言身体哆嗦,他想造出一些动静,却只能急促的出气进气,便越来越绝望。
  那恶人也是胆大,竟然还追问起来了。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
  “陈侯每日公务繁忙,您老哪里有闲空管这些琐碎,燕京大了去了,每天人都私下里死多少?都小事儿!我跟您说,这家人就是个外来户的,也不知道傻还是怎得,也不看看地方,就成天带着家里的家眷六市口子胡乱花钱,这不,他家管事的动了黑心,夜里给全家点了迷香,就里应外合的,嘿嘿!把主家二十多万贯家底子连夜卷了!”
  蓝安江眼睛睁的无限大,他心里喊着,不!我没有!我在这儿啊!救命啊!冤枉啊……
  皇天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世上的人怎么可以这样恶!这做官的跟做土匪的有什么区别?老天爷,你瞎了么?什么叫里应外合?我冤枉啊,救命啊……若是这个罪名定下来……
  蓝安江忽然万念俱灰,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淌出来,他拼命,用吃奶的力气,忍着一身痛苦想做出一些动静,也好惊动一些人,然而没有任何用处,捆他的人是做的是行活儿,那车就真大摇大摆的出城了。
  这一路都不安稳,一直有人检查,却从未有人将这辆车彻底看看,他们甚至都不敢接近,蓝安江便听到很多奇怪的称呼。
  将军,陈侯,小祖宗,飞廉兄,员外郎大人……越听便越绝望。
  他终于不挣扎了,就想起自己在子野的媳妇儿,还有自己的俩儿子……大奶奶还说呢,今年差事若顺利,回去便把她身边侍奉的俩丫头,赏给他们做媳妇儿。
  若是这里应外合的罪名定下来,他全家不保啊。
  蓝安江哭了一路,哭到昏厥,哭到万念俱灰,从白天一直到那黑夜,他是越来越绝望的。
  深夜,百泉山内一处旮旯地方,十多个火把通亮着,半条命没有的蓝安江被人从车里拽出来,一路拖到一个大坑里。
  他一天水米未进,连续的精神打击,肉体伤害令他半痴傻的任人摆布,他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就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借着火把的明亮,便吓的肝胆俱裂。
  前面一块平铺的大红布上,就摆了好些灵位。
  他是识字的,看到那些灵位上写着,陈大牛,陈二牛这样粗鄙的名字,就一阵困惑。
  嘴里压了三层的压舌物被取出,他张张嘴,声音嘶哑的对左右喊到:“冤……冤枉,冤枉啊……”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然而那只是很小的挣扎。
  老太太被人背着上了上山,听到坑里被捆绑的恶人竟然敢喊冤,她便扶着大孙子的手,慢慢走到坑里,对这恶人说:
  “他们告诉我,你是姓蓝的,哎,错了!都错了!”
  这是谁啊?蓝安江百思不得其解,满面困惑的看着老太太,还磕头喊:“救,救命!”
  老太太却笑说:“别让他说话,都听我说。”
  如此,这次冤枉都不能喊了。
  老太太认认真真的说:“我还以为你姓江呢,就时常诅咒你,我咒你全家死,咒你断子绝孙,诅咒你下辈子托生成畜生被人随意宰杀……谁能想竟然错了,怪不得你今日方有报应。”
  蓝安江满面迷茫的看着面前这个富贵的,穿金戴银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他迷糊,就指着那些灵位说:“江管事,你许不知道他们是谁了,我得告诉你呢,那是身上掉下的肉,是我儿,我孙,这些人都是被你送到战场的,在邑州,想起来没有啊?”
  老太太说这话,也说得没有什么火气。
  五雷轰顶,心神被毁后,一切记忆复苏,原来是这样啊,是邑州,啊?是邑洲!
  这是,寻仇的来了。
  蓝安江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便鼓足一身勇气用最后的力气,开始剧烈摇头,他想解释,他只是个听人命令的管家而已,他想哀求,想求这些人饶他一命……然而没人想听他说话,哪怕是一个字都不想听。
  老太太看他这样,便笑了,她看看那些牌位,就指着那边说:“害怕了?”
  蓝安江激烈点头,磕头。
  老太太却笑的更加开颜,她说:“其实,我得谢谢你啊,你知道么,我的儿孙是折损了不少,可你知道么,就因为你的提携,我们这些泥腿子,乡下人竟然当官了!!”
  蓝安江左右看看,便看到半圈官服。
  他又往老太太那边蠕动,却被陈大忠一脚踹开。
  陈大勇给老太太抱来鼓凳,扶她坐下,老太太便扶着拐杖对蓝安江道:“你看到这根拐杖了么?这是当今皇爷御赐的,皇爷说我陈家满门忠烈,便封我做了诰命夫人……”
  蓝安江一个哆嗦,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儿。
  老太太犹如在跟邻里絮叨一般,继续好脾气的夸耀说:“江管事,老婆子我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年那一卖,我陈家兴许就饿死在逃荒路上了,便是没饿死,却也是世上最无奈的人儿,到头来头顶没得一片瓦,身下没有一捻土才该是我们的日子,老婆子我就谢谢你。”
  蓝安江不明白这老太太为何要说这些,只眼睛越睁越大,已经吓的失去人智。
  老太太却笑的十分开心,拍着腿道:“哎呀,谁能想到呢,若没有大管事你当日提携,我们家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呦!真的,如今我的大孙子,哦,就那块牌子他儿,还有我二孙子三孙子,他们都是朝廷正经的六品官身老爷,那结的亲家呢,也都~是官宦人家,孙媳妇儿俱都知书达理,还很是孝顺我呢。”
  老太太放下拐杖,又掀起袖子,她老皮褶皱上就挂了三个金镯子,她指着上面道“我这个镶宝石的镯子,是当今皇爷赏的,这只是皇后娘娘给的,这只金丝编的呢,是太后她老人家给的,是燕京最时兴的样子呢!
  这些不算什么,也不止这几个,我金银首饰好几柜子,是穿不完,花不尽,就这,那宫里是逢年过节一车一车往我家赏东西,老婆子过的这般好,这都要谢谢你。”
  蓝安江仰着头,眼睛就慢慢上了血丝。
  老太太又指指陈三牛的灵位说:“最有出息就是他儿!那了不得了,你知道佘青岭吧,他如今是我的干儿子了,我的孙子却是他的养老儿子,也过继给他了。如此,我孙现在是当朝郡王的养子哩,那以后啊,我家的子孙必然会袭郡王爵,那可是超品的郡王爵位,你懂么?哎,你个乡下来的,能见过个啥?这些富贵啊,就都是你送的,我要谢谢你啊……”
  一只特别肥硕的野猪被牵到坑边,陈大胜看了那野猪一会,又看蓝安江。
  蓝安江被看的毛骨悚然,也不知道听老太太炫耀富贵好呢,还是去担心那恶人反手给自己一刀。
  他就两头兼顾左右摇摆脑袋,一直看到那恶人闪电般取刀,瞬间把野猪头砍了下来,尺高的血便从那猪脖子上喷溅出来。
  蓝安江发出古怪的嗬嗬憋气声,吓的倒退到坑边,可老太太却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低头说:“江管事,你对我家这么好,我发誓要报答你呢,我报答你啊,就下辈子转畜生道,你说好不好啊……”
  那只野猪的五脏六腑被挖了出去,丢在坑底,蓝安江被人提起来,他才明白这老太太要做什么。
  民间随葬最忌讳往亡者身上穿皮,说是穿何种动物的皮毛,来世便是什么动物。
  他可以死,可以给人家偿命,然而他不想来世做畜生。
  他用全身的力气挣扎,却毫无办法,他就是再瘦小也身长,那恶人却提起他的腿给他打了个对折,剧痛之下他被放进猪的肚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针,一针……一直缝到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就要死了?
  不会吧?
  真的假的?
  要死了?
  蓝安江想,我这一生是来作甚的?
  隐约着,他就听到了人间最后一句话,那老太太说:“江管事你不要怕,总会熬出头的,老身让人给你裹十六层皮,我陈家做事便是如此,我家八条人命就让你做十六世畜生,也是公平合理……”
  蓝安江是相信这种说法的,他没等到被闷死,是活生生被下一世,被生生世世的结果吓死的。
  将最后一层土填好,陈大胜就背着阿奶往山下走。
  一边走,她阿奶就在他耳边唠叨:
  “我这心里啊,就舒服多了。”
  陈大胜将她往上颠颠:“恩,那就好。”
  可,阿奶又问:“那蓝家呢?”
  陈大胜想想便说:“听阿奶的,您说如何,咱便如何。”
  一阵沉默过后,这个大字不识的乡下老太太却说:“甭管旁人如何,我这心里是有秤的!那家老太爷本意不是这样,咱逃难那日子,甭说钱,那一千斤粮食是能买好些人的,是有人心坏了。”
  “恩!”
  “臭,咱的把心放到正当中,该咋就是咋,奶跟你说,就那个你说的蓝家大爷那一房,那是咱的仇家,你可不敢报错了仇!”
  “哎,不会的阿奶。”
  “臭啊。”
  “恩?”
  “今晚,奶就觉着,能看到你爷呢……”


第107章 
  夏日几番燥热终于迎来连续几日的阴雨,瞬间这燕京日子便好过了。
  每天去老宅替七茜儿问安的婆子回来说,老太太不知道从哪抓了一窝猫,一养便是三只。
  她也大度了,忽就放过人家崔家太太,再不跟人家刻薄了,还跟谁都是笑眯眯的,也舍得拿出自己藏起来的料子,说是给李氏她们的孩子制衣衫呢。
  难道?是有事情发生了?
  可人家老老小小却都对媳妇儿们隐瞒了。七茜儿不傻,枕边人睡的好不好,精神气象如何,她是清楚的。
  陈大胜从前睡觉偶尔会失惊,还分成一段一段的睡,七茜儿比他警醒,他有点动作就都知道。
  可这段时间不同,他能睡整宿,也不惊了。
  这人能好睡,精神头心情便好,恰巧这日休沐,爹从宫里派了教授礼仪的姑姑来家上课,陈大胜便赖在课堂不走了。
  这段时日陈大胜开始返小,还露了孩子脾气,七茜儿在边上吃苦,他就趴在案几上嘿嘿嘲笑,让他走也不肯,时不时还学会捣乱了。
  姑姑姓贾,都四十多岁了,她是从前朝就在宫内,负责训练秀女礼仪的姑姑,说是脾气很好的。
  人到家里,七茜儿才知道,人家是不跟你发脾气,却绝对有耐心,从她每天睁眼收拾停当出门,她便守在门口将三枚挂在丝带上的铃铛,拴在七茜儿的腰上。
  人不跟你发脾气,就一样东西学不会,她能重复教你八百遍,都不嫌烦的。
  那铃铛是最轻灵那种,只要坐卧行走稍微不端正它就会响。这入了京,兴许再过些年还能做郡王妃了,这从前不讲究的东西,现在便得学起来了。
  不大的厅堂内,转圈摆着类似阶梯的东西,七茜儿便挺胸拔背正头平视,步幅不得大,后脚跟接前脚尖儿的小步行走,礼书将这种步伐形容为,堂上接武,便是一个脚印接着一个脚印的,慢慢,慢慢行走。
  汇报账目的婆子来来去去,也见怪不怪,该怎么汇报便怎么汇报,七茜儿也面无表情的接受指导,一边练习,一边儿管家,也算是两不耽误。
  她学东西的态度是相当好的,从不说累,人家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更不会像旁人那般抱怨。
  任何学习对她而言,那都是成长,都是极其珍贵的机会,她又怎敢说烦,她本就出身不高,如贾姑姑所言,毫无基础必就要吃大苦,这才能坐卧行走皆显仪态。
  可到底是不习惯,今儿在越阶的时候,铃铛就响了一声。
  一块打人并不疼的板子忽伸出,啪~的就板在七茜儿的背上,堂下婆子立刻肃然,可……却有不合时宜,嗤嗤嗤的笑声于正中处传来。
  七茜儿从木板搭建的台阶走下,路过端果子侍奉丫头身边时,她便笑的“优雅”,微微翘指头拿起一枚果,反手就掷了出去。
  陈大胜满面是笑的抬头,接了果子,却语气夸张的低声喊了一句:“哎呀,四奶奶好狠!”
  说完咔嚓咬了一口果儿,边咀嚼边问:“我说,贾姑姑。”
  甭看贾姑姑年纪大了,人家这礼仪是真的润到骨头里去了。
  听到小祖宗喊自己,贾姑姑便收了板子,将双手慢慢放在小腹极合适的位置,这才将身子半转,露出特优雅的笑容问:“陈侯有何吩咐?”
  啧,这姿态漂亮!跟人的长相没半点关系,反正,就怎么都是个好看。
  陈大胜看看斜眼看自己的媳妇儿,便露出一点点装出的低姿态道:“姑姑累了吧?”
  贾姑姑微笑:“多谢侯爷体恤,这才刚开始,奴婢并不累的。”
  陈大胜往后靠了下,脸上依旧在笑,语气却不容置疑:“姑姑累了,今日暂且到这儿,便明日再来吧。”
  贾姑姑吸吸气,就微笑福礼道:“是,那奴婢明日再来。”
  等贾姑姑离开,七茜儿歪脖往外看看,等她走远才笑了起来,她边解腰下的铃铛,边对陈大胜说:“这就是个古板的老实人,这么些日子了,你明明知道她不懂变通,又何苦欺负她?”
  陈大胜脸上多少带了些矫情,恩,这个表情就越来越像他爹。
  他语气有些讥讽着说:“没得日日大早上就候在屋门口的,她不累,我都累了。你也是,想学便学,不想学打发了她就是,咱爹也就是让她来跟你说说那些东西,她到好,就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了,还日日端着一张后娘脸,谁愿意看啊!”
  七茜儿坐下,接过陈大胜为她倒的茶水低头浅浅喝了,放下杯子,这才笑着说:“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觉着人家为难我呢?”
  陈大胜愕然看她:“这还不是为难你啊?”
  他在意自己,心疼自己,维护自己,七茜儿当然高兴,她将手放在舒适的地方这才说:“那你还真是冤枉贾姑姑了,她倒也没有旁个意思,就是咱爹让她来教,她便来了,像是这样一直来回练习,却是我自己的意思呢。”
  陈大胜有些不解。
  七茜儿却看着外面沥沥啦啦的雨线笑着说:“所谓入乡随俗,这大燕京来来去去,光这葫芦街便有多少富贵人家,我从前也想,索性学着干娘的脾性,我活我自己的,自自在在想怎么便怎么,她们又能如何?”
  陈大胜眼睛一亮,就确定的点点头:“对呀!她们能如何?反正,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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