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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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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伏月,烈日灼烤,旷野没有遮挡,暑气炎炎,好在风从山间来,微带凉爽,但与当日莫贺延碛的酷烈相比,不啻天上人间,面前这一片芦苇荡高过人肩,微风拂过绿浪滚滚,苇花摇曳,探寻一番,附近却不见水声,许是地下有地泉流动,才滋养了地面上这一条绿河。
李渭带春天穿行其中,视线被高高的芦苇遮挡,浑身落满芦苇清香,只得驱马低头闷行。
马蹄惊起栖息在苇丛中的鸟儿,黑色的鸟群扑棱棱地窜飞而起,那鸟大如鸡,身躯又肥硕,浑身漆黑,扇着翅膀扑腾扑腾,却也不惧人,不远去,只顾在两人肩头盘旋,呜呜对着两人喑叫。
“这鸟是不是太笨?为何不知躲避?”春天随手挥开一只在手边扑腾的黑鸟,“生的好肥,晚上我们要烤鸟吃么?”
李渭道:“这不是普通的鸟儿,这是油鸡,多生活在村落附近,此处不知为何集聚了一群,它们也不是不惧人,只是在找我们帮忙。”
“帮忙?怎么帮?帮它们吃到五脏庙里祭菩萨吗?”春天笑。
李渭笑盈盈瞥她一眼,朝着鸟群招招手,拍拍肩膀,顿时有鸟儿争前恐后落在他两侧肩头,李渭随手捉住一只在手,双指按住鸟儿身体,顺着根部往下一捋。
“噗——”的一声,在李渭手下,自那黑鸟尾部射出一蓬淡黄油液落在地上,还伴着淡淡腥臭,黑鸟被挤出了油液,扇扇轻盈的翅膀,呀的一声腾飞远去。
李渭身侧的黑鸟争先恐后朝他肩头挤去。
“!!!”春天瞥见那道被挤出体内的油水,闻到一股奇妙气味,愕然顿住抚摸黑鸟油滑羽翼的手,下颌霍的收起,瞪圆双眼,抿住下唇,满脸受惊,一副由欢喜转为嫌弃的模样。
“它们尾部有油,每日里都要排泄油气,也喜欢找人帮它们挤压油汁。”
“晚上想吃烤油鸡么?”李渭斜眼问她,“油水应该很丰盛。”
“不用了。。。多谢。。。” 春天看着李渭捞起一支芦苇嫩叶,将手指擦拭干净,悄悄将刚触碰油鸡的手指在枣红马上反复擦拭,“我吃胡饼就好了。”
她嫌弃的耸起肩膀,马鞭凌空一挥,将身侧黑鸟驱散,落荒而逃。
两人出了芦苇丛,见天色已暗,择一处胡杨树荫休息,李渭生起火堆。
李渭采了野薤,烧了热汤,吃的是真姬做的胡饼,巴掌大小,胡麻焦香,内里有咸馅,脆爽咸香,不需泡软,味道极好。
烈日晒了一日,她早已生困,吃过东西,暗暗伸了伸懒腰,抱着毡毯神思昏昏,迷糊着见马儿簌簌吃着头顶的胡杨嫩枝,李渭掏出匕首,在胡杨树上收集凝固的胡杨黏泪。
她伸手,也在身后的树上掰下一块:“这有什么用呀。”
“可以吃,也可以用来浣衣、治病。”李渭收集了一小捧做洗衣裳用,见她困的泪花泛出,鼻尖微红,知道她一连几夜都未睡好,“快睡吧。”
火堆里投了胡杨枝,火光更盛,李渭捡起一根细枝,望着天上星斗辨别方向,在地上粗略勾勒着山水地貌,心头估算着一路行程和所花时间。
沿路若走的顺当,还不算难熬,至少要比无水酷热的沙碛好的太多,吃的东西也要丰盛,不会把人熬的太瘦。
橘色火光那头蒙头而睡的少女刚进入浅眠,翻身呢喃了一声。
暑夜并不算冷,胡杨林挡住了夜间凉风,春天睡在火边,捂出了一身细汗,将身上的毡毯踢了踢,露出半边蓝色衣袍,衣下是一条白纹洒花阔裤,衬的一条腿笔直修长,她怕闷,偷偷脱了鹿靴和罗袜,露出一只雪□□嫩的小巧天足,踩在毡毯之上。
李渭低着头,悄悄的蹙了蹙眉尖,手中细枝点点地,一手去掏身边酒囊,慢慢呷了两口。
微风拂过火苗,橘光更盛,春天嘟囔了两声,睡梦中翻身坐起,将蒙头的毡毯一掀。
她习惯将全身紧裹在毡毯里睡觉,今夜犯懒,里头还穿着风帽未脱,小脸已在毡毯下闷的红彤彤、汗澿澿,如同云蒸霞蔚一般,春天胡乱扒下风帽,帽下发髻已然散乱,厚厚的青丝黏在额头鬓角,被她拨开,才觉得爽快了些。
春天掀了掀眼皮,站起身去找自己的水囊,她还光着脚丫,地上有砂石,踩上去粗粝硌脚,于是把足尖踮起,小步迈过去,捞起自己水囊,掂着脚尖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
又见李渭还未睡,迷迷糊糊问他:“晚了,还不睡么?”
李渭点点头,挥动细枝在地上勾画,敷衍她:“马上睡了。”
她又踮脚跳回去,钻入毡毯中,裹的严严实实。
李渭将酒囊盖上,酒气香冽微甜,是赵宁家中藏的最后一壶酒,上好的葡萄酒,连呼吸间都是香腾之气。
天地静谧,朗月高空,星河流转,篝火喁喁,两人相继睡下,此夜清梦撩人,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甜开始啦!好高兴!
第55章 云梦泽
春天晨起时; 李渭通常不在身侧,也不走远,只在附近忙碌。
她穿袜着靴; 整理衣裳,再漱口净脸; 洗手喝水; 最后将毡毯收起; 在树下舒展四肢。
经过莫贺延碛后,李渭就不再限制她用水,行路在荒野; 确实很多不便; 但经历过无水酷热的日子,现在这个时候,真的太好了。
什么时候起; 她的快乐变的如此微小。在同龄的少女还浸淫在衣裳首饰、闲逛听戏、家长里短的生活中时,她就已走入另外一个天地。
又是什么时候起; 她在这身心煎熬的遥远路途中; 居然也有了自己的快乐呢?
李渭给两匹马饮过水,放任马儿四处觅草; 抬眼见春天已起,正兴致勃勃的眺望漫□□霞; 一张脸被霞光染的明媚如花。
她总是痴迷于大开大阖的景色,享受浓墨重彩一击即中浇透身心的震撼感。
两人坐定用早饭; 李渭将火烬中的鸟蛋拨给春天; 她捏着那鸟蛋,生怕烫手,却发现只是微微温热; 刚好入腹,心念微动,看了眼李渭,见他神色平淡的嚼着胡饼。
春天将鸟蛋剥壳送入口中,含糊道:“多谢。”
李渭诧异,挑眉问:“谢我什么?”
春天嚼着嘴中食物,偏首想了想,抿唇微笑,眼神明亮。
吃过东西,暑气上升,前路眼见一片荒凉砾漠,李渭带着春天沿着砾漠边缘行走,砾漠石色皆白,染得土色灰白,远望如霜覆地,偶见黄羊在其间掠过,行了半晌,春天见地上有几处蹄印,被风吹得模糊不清,但看得出是骆驼留下的印记,似是这几日才留下的,春天留神多看了几眼:“是不是有商队也路过此处?”
李渭瞥了一眼:“是野骆驼的蹄印。”
骆驼足迹消失在杂草之间,再往前行,见前方隆起一个小土丘,有蚊虫嗡嗡之音传来,鸟雀聚拢在土丘上啄食。
上前一看,原来这土丘是一匹成年单峰骆驼的残骸,毛发凌乱,身上横竖多道深痕,喉间被利齿咬出一个大洞,满地暗血已然凝固,显然已死去多时。骆驼肚腹已被掏空,驼峰干瘪,只剩一副巨大的残渣空壳,留给虫鸟果腹。
显然是遇上了什么猛兽,不幸死于爪牙之下,成为果腹的猎物。
李渭下马看了看,见骆驼脏腹还未生蛆虫,肉色尤红,不过死去两三日,又见尸骨附近的爪印粪便,淡声道:“是狼群围绞了它,内里都被吃空了。”
春天愕然:“狼怎么会出现在沙碛里,骆驼体型那么大,怎么会死于狼爪之下。”
“这是附近草原里的狼群,骆驼遇狼,会跑到沙地深处,让狼群缺水无功而返,但若是遇上狡猾又厉害的狼群,狼会兵分几路,围攻追歼猎物,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李渭道,“应是这匹骆驼遇狼逃走,却反被狼群从沙地里赶了出来,几方夹攻,寡不敌众,最后葬身狼腹。”
春天倒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一路行来,夜里时时能听见狼嚎,也曾远远见过沙碛里的土狼摇着尾巴一闪而过,但李渭从来不说这些,春天就觉得狼其实不那么可怕,甚至不如沙碛里的蜘蛛蝎子可怕。
“走吧。”李渭驱马前行,“此地应是狼的领地,我们不宜久留。”
春天点点头,搓搓脸:“狼也会吃人。如果我们遇上狼怎么办?”
李渭挑挑眉,想了想:“最好是不要遇上,万一遇上。。。”他见春天一脸深思的神色,“也没什么,狼怕火,将火生的旺一些就好。”
春天打马追问他:“李渭,你遇到过狼么?”
李渭点点头。
“什么时候?很可怕吗?”
李渭在马上悠然向前,和她并驾齐驱,见她一双眸光点点,璀璨如星,三言两语挑了一段微末往事:“前两年和商队去于阗遇过一次,夜里有喝醉的商人被狼叼走了。”
“啊。”春天抽气,“然后呢?”
李渭目视前方:“旁人以为他去解手,天亮才发现人丢了,后来看到地上痕迹,才知道夜里有狼出没。”
“后来呢?”
“商队都觉得他已葬身狼腹,打算继续赶路。”
“啊?你们把他扔下不管了么?”
“刚要动身时,有人发现道旁有两只小狼崽在玩耍,商人将狼崽捉住,半夜有母狼来救狼崽,商人们尾随母狼找到了狼窝。”
春天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李渭耸耸肩:“那个被狼叼走的商人也在狼窝里。”
她问:“活着么”
李渭指指前方,驱使追雷往前赶:”前面有个水潭,我们在那歇歇。”
她落在后头,急的几乎要在马上跺跺脚:“李渭!”
“活着,活着。”他扭头,唇角露出一点微乎其微的笑意,“那人命大,母狼嫌他酒气太重,还没吃空他。“
只是少了一条腿而已。
她听完故事,怏怏的瞥了他一眼。
“水囊里还有水么?”他笑问。
春天在耳边晃晃半空水囊,摇摇头。
两人驱马向前,前方厚重黄土间,落下一池静谧的水潭,沿潭寸草不生,只有几蓬野草,畏畏缩缩生在远处,潭边结着一层白霜,是厚重的盐碱。
潭水是浓郁的粉紫,如梦如幻,波澜不动,天光白云落在水面之上,只添几分流光,这潭水,像镶嵌在这荒凉土漠中的紫色宝石。
春天早已将刚才那一点小心思抛之脑后,见此旖旎异景,轻轻哇了一声。
“当心些,这水咸重,触之生痒。“李渭止住她迈向潭水的脚步。
两人绕着潭畔行了半圈,李渭见一块潭水色泽稍浅,稍稍涉步其中,只见那方泓潋滟紫水竟拢着一方车轴大小的清澈清泉,有如碧珠镶嵌其中。
李渭伸手沾水触唇:“这是咸池中的淡水泉眼。”春天在他身后,歪头往前一探,见那方淡水澄净透彻,尤可见地底向上冒涌的水流:“可以喝吗?”
李渭点头,春天牵着他的袖子一角,弯下腰肢,伸手沾湿手指,也送入嘴中,嘟唇一吮,咂咂舌:“甘甜,好奇妙的泉眼。”
两人取了半袋清水,又牵过马儿喝水,在此处稍坐片刻,举目美景,心旷神怡,歇息之后,重新上路。
再往前行,景色终于不再无垠荒野,天边有轮廓模糊的山脉浮现,草色愈来愈浓,甚至有兔狐在草间一闪而过。
临近傍晚,夕阳之下,春天见到白鸟成群展翅东飞,眼神瞬间被点亮,指了指鸟儿,对李渭道:“附近有湖。”
李渭笑盈盈的看着她,吐了两字:“不错。”
春天欢呼一声,心头雀跃,飞一般打马前行,只见前方野树丛生,望之若林,飞雁成群,鼓噪争鸣,是一方芦苇荡漾,杂花艳放的大湖。
“甘露川也是这个样子的吗?”她在绿草蒙茸间驻足。
“甘露川比这大数倍,浩瀚无际,四周蜿蜒泉流汇入,北是巍峨雪山,山下深林如海,湖边绿野无际,鸟雁成群,牛羊遍地,宛若仙境,这里不过是甘露川之一二。”
“李渭,我也想去甘露川看看。”她目光睡着潋滟湖光,“我爹爹一直说,甘露川是个桃源境。”
“会有机会的。回程我们可以取道甘露川回伊吾,想必那时。。。应无人可拦你我。”
她吸吸鼻子:“李渭,我能找到爹爹吗?”
当年的战场,如果没有人清扫,那些年轻冰冷的躯体,是葬身兽腹,还是付之虫蚁啃噬,是否还能寻到一块尸骨可供他们吊唁?
纵然能翻到尸骨嶙峋,哪一具又是她的父亲?
“他一直在那儿,等你去找他。” 他和她并肩站着,落日熔金,霞光下的波光粼粼铺展而去,半池天光半池水,混沌分不明白。
“等到见面,爹爹若是能和我说说话就好,哪怕狠狠的凶我、骂我,我都很高兴。”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狭窄霞光,她身量小,高不及他肩头,许是有些累了,微微歪头,将头颅轻轻挨蹭在他衣袖上,叹一口气:“我真的好想他。”
他站住不动,手臂绷紧,企图将他所有的力气来支撑她的依赖。
“走的累了么?”
“有点。”
一直至余辉散尽,夜幕四合,众鸟纷纷归巢,凉风从湖面吹来,她回归心神,恹恹抱臂:“李渭,我饿了。”
“想吃什么?”
“胡饼吧。”
“给你捞条鱼吧。”
第56章 墨离川
在吃这一项上; 春天真心实意感受到李渭的无所不能。
缚在树干上的匕首刺入水中,春天尚且看不清鱼儿在何处,翻白的鱼肚在水面一掠; 一条肥硕的银鱼被拖上岸。
她在路途中几乎毫无可用之处,完全是他的累赘和负担; 此时也只能托腮看他清洗鱼儿。
他抬眼看她双手揣着; 把自己蹲成小小一团; 像等鱼吃的狸奴,又生的一双圆而亮的眼,灼灼的盯着他手中的鱼; 几乎觉得下一刻她就要抬袖舔舔自己的爪; 心觉有趣,指挥她:“天黑了,去生火。”
“哦。”春天摸出火绒; 老老实实去林间拾柴,挑了个树影婆娑的好地段燃起火堆。火中的枯枝尚有湿气; 哔啵火星四溅; 伴着袅袅青烟随风飘曳,往她面靥上扑去。
李渭很快带着鱼回来; 嘴里还叼着匕首,见她蹲坐在浓郁烟雾之中; 不断往火中喂柴,双眼熏的通红; 涕泪盈盈; 挑眉笑问她:“不呛么?”
她皱眉挥了挥眼前忽浓忽淡、忽东忽西的烟雾,咳咳喘了两声:“这风好怪,一直朝着我怀里吹; 烟好似追着我跑,我去哪儿它跟哪儿。”
夜凉风冷,风穿过树杪的哗啦声连绵不断,熊熊火光舔舐着她的脸,她已然被烤出了一声热汗,胡乱抹了抹鬓角,落下几条脏兮兮的炭痕。
“当心,离火远一些。” 他大步迈过来,将火堆拢拨一番,温声道,“你这火势起的不对。”
不过片刻,他挪腾柴禾,手中的火势臣服于他,稳定又温驯,橘色火苗安静舔烧着柴禾,她也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也有一见即晓的聪慧机灵,却也不得不在这项上败下阵来,嘀咕两声,在一旁给李渭递柴。
李渭利落的将鱼架在火上炙烤,将匕首在火间烧热,去切水边采摘的野芹,听见春天的嘀咕,偏首问她:“你说什么?”
春天悻悻道:“我竟然连个火都生不好。”
“这有何难,不过熟能生巧罢了。”他安慰她,“一回生,二回熟。”
“李渭,你一直这么厉害吗?我觉得你无所不精,无所不擅。”
他居然笑的腼腆又离奇,像十七八岁赤忱天真的少年人:“是真心实意的夸奖吗?”
“当然。”她捧腮,看他将鱼在火中来回翻烤。
“这天下还有能难倒你的事情吗?”
“你年纪小,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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