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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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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吾地界。
  李渭瞧见身前少女发间密密麻麻出了一茬汗,这样热的天,她皱着眉,缩紧身体,喃喃说:“好冷。”
  李渭把她覆在风帽下,将一颗药丸递在她嘴边:”吃下去。”
  这药丸由三黄和连翘炮制而成,药气极其苦涩,是沙碛里常用的清热解毒之药。
  春天偏首,咻咻的摇头:“不要,好苦。”
  他按捺心思哄她:“不苦的。”
  她难受之极,不肯顺从,把脸埋在他胸膛,闭目昏睡过去。
  李渭时不时喂她喝两口水,这一日除去清水,其他的她都不肯受。
  半夜里,春天迷迷糊糊的发起了呓语,众人连番喊她皆不醒,只紧闭双目,身上有如被蒸烫一般,李渭无法,寻出酒囊,给她连灌几口烈酒。
  她被呛的连声咳嗽,迷糊间见到一双漆黑的眸,像天上的星子一样闪亮,呢喃了一声:”李渭。”
  “嗯。”他应她。
  她眨眨眼,惨白唇边泛起一丝笑容,又闭眼昏睡。
  一行人见她如此状况,皆有些一筹莫展,除去驮子装的大黄,胡商们随身携带的药品都不如李渭齐全。
  李渭见她呼吸忽急忽缓,高热不退,脸庞上神色痛苦变幻,时而冷热,亦不知如何是好。
  冷汗浸湿了衣裳,李渭摸到她后颈汗津津冰凉凉一片,只得把她裹紧在毡毯里,安放在自己腿上,连声轻哄。
  一把黑鸦鸦的发尾露在外头,他触了触,冰凉凉的,想了片刻,替她在手心捂热,再塞回毡毯。
  老叩延披衣过来,轻声道:“是不是。。。在莫贺延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被沙鬼缠上了?老话说,过碛路有走有留,她这病生的突然,要不然再回莫贺延碛,留下点东西跟沙鬼换换。”
  李渭不信鬼神,但也知道此时不宜跟胡商们再赶路,需要找个附近地方,有热汤热食,让怀中人好好休养。
  一番思索,辞别胡商,带着春天往他处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天说更新,结果晚上哄小朋友睡着了。。
  早起补了两天的量
  一般都是设定早上6点更,有事的话会延后一天。。
  姐妹们蹲守的频率吓到我了哈哈
  anyway 春天生病了,独处来了!


第46章 牧羊棚
  无垠旷野里只剩两人; 行程缓慢下来。
  她恹恹俯在李渭手臂,神思昏愦,半睡半醒将发热面庞挨蹭在他衣上; 闻到他熟悉的气息,几声含糊呓语; 飘散在风中。
  李渭手臂收紧; 揽锢她柔软的腰; 下颌紧绷,肩背挺直,是隐忍的神色。
  马蹄踏过无人的旷野; 渐有黄羊、野兔出没在丛草之间; 李渭折了方向,往北而行,走了许远; 见穹庐下有一间低矮木屋,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间木屋; 是从前游牧人夜里休憩之所; 后来附近牧民被驱散,木屋荒弃; 很多年前,他还在墨离军轻柳营; 偶然途经此处,在此处养过伤。
  木门摇摇欲坠; 李渭吱呀推门; 屋内不过一榻,墙上挂着葫芦瓢,已然被杂草淹没; 草间几蓬黄黄白白的小花,在昏暗室内绚烂绽放,虫蚁在不速之客的闯入下,四下逃窜,无声钻入草丛。
  春天在他怀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动了动干裂嘴唇,将炙热呼吸喷洒在他脖颈之间:“他们。。。叩延英。。。”
  “你生着病,不宜跟着商队奔波,我们在此住几日,等你病好再走。叩延英。。。他走的时候也不舍得你,囔着要带你去伊吾,我把甘州瞎子巷的住处告知他,以后有缘,自会相见。。。”他将她裹在毡毯中,喂她喝水,“春天,喝点水。”
  她顺从的咽下几口清水,只觉喉间涩痛渐减,终有力气将眼睁开,见李渭将肉干递到自己唇边,将嘴抿紧。
  他温声道:“吃点东西。”
  春天摇摇头,将头缩进毡毯,含含糊糊:“我不饿。”
  李渭皱眉,效仿之前喂药的法子,指尖一掰,径直将她唇舌撬开,手指探入她口内,她柔软的粉舌微微挣扎,温热热,滑腻腻,推搡着他侵入的手指,却被他强硬的指节抵在唇壁,呜呜两声,毫不留情的将肉干塞入她嘴中。
  她嘴里含着微咸肉干,皱起秀眉,颇不情愿的睁眼看他,那一双烧的发红的猫儿眼满布红丝,偏偏蓄着一池水光盈盈,久不落睫,迷蒙又生气的看着他。
  他见她鼓着腮,要吐不吐的模样,威胁她:“你若不听话,明日我带你回甘州城,送你去长安。”
  她终是闭上眼,动动唇,慢吞吞的嚼着肉干。
  李渭如此喂了四五次,见她实在不愿再吃,停住手,让她闭目休憩。
  李渭进了木屋,环视四周,凭着记忆,在那被杂草淹没的石榻一角一摸,果然摸到一个已然腐烂的布袋,是当年他走时,遗留在这木屋的用具。
  不过是半支蛇烛,几两碎银,一件带血的面衣。
  李渭有一瞬的怔忡,当年他闯突厥王墓,一路负伤逃至此处,他也未曾想到,人生的机遇,竟然如此的奇妙。
  那蛇烛烧了半截,经年下来尤且完好如初,色泽斑斓,这是产自极北之地的一种油蛇,身长寸许,晒干后遇火则燃,燃有奇香,可驱散沙碛毒蝎虫蚁之类。
  李渭将木屋杂草除尽,点燃蛇烛驱散虫蚁,在石榻上铺了毡毯,将春天抱入屋内————她身上热度稍减,已然昏昏睡去。
  ”我去给你找些草药、吃食。“他俯低身体,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在这木屋几里之外,有一方地泉涌出,泉水孱细,却汩汩滋润了附近一片丰厚绿草,有兔鸠之类的小禽兽在此落窝。
  春天被人唤醒,只觉眼前昏黑,她被横抱而起,迷糊间揪住了他衣裳领口,屋外天色已黑,燃起了篝火,有肉类被火炙烤独有的香气。
  李渭端来一碗浑绿的草汁,抵在她唇边,春天被那股子苦透心肺的气味一冲,倒有了几分精神,有气无力的绽放一个笑容:“大爷,有不苦的药吗?”
  “是红麻和甘草,可退高热。”他安慰她,“只是闻着有些苦涩,尝起来还有一丝甘甜,你试试。”
  她一鼓作气,将草汁一口气喝完,只觉舌头发麻,苦的连话也说不出来,瞪眼看着李渭。
  他见她一口饮尽,心头稍宽慰:“良药苦口。”
  喝过苦药,她坐在火边歇歇,觉得精神稍好了些,只是神思不济,困顿异常。
  他又端过一盅飘着碎碎青叶的热汤,她警惕的看着他,李渭无奈笑道:“这是甜汤,不苦的。”
  她清澈目光注视他,慢慢端起碗:“我信大爷说的话。”
  汤果然甜,也不知煮的是什么草叶,在嘴中百嚼不烂,她低着头,一口口啜吸着热汤。
  火上烤着野兔,李渭撕下嫩肉,匕首切成小块,撒上盐,托在青叶上一并递给她:“吃点东西。”
  肚腹有热汤垫底,熨帖了空荡荡软绵绵的身体,篝火一烘,不知是药气还是热汤,春天只觉身上密密匝匝出了一身汗,接过香咸兔肉,小口小口吃起来。
  这两日几未进食,她吃的极快,那一小捧兔肉已然见底,李渭见她吃的风卷残云,姿势却文雅秀气,很是赏心悦目。
  春天吃了个半饱,李渭怕她体虚克化不动,不肯再给她肉吃,烧了一碗肉汤给她饱腹。
  她舔舔指尖的粗盐粒,见他眼底带笑,隔着篝火注视她,而后探手在她额头贴贴,只是有些微热,暂且放下心来。
  夜里春天睡在木屋之内,李渭守着门外篝火。
  木屋是红柳木做胚,只有扇歪歪扭扭一碰即碎的木门,这些年木屋四壁土泥已然剥落,四处漏风,可窥见外的天光和篝火。
  春天裹着毡毯早早歇息,石榻低矮,榻下是生的葳蕤的野草,虽弥散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好歹比幕天席地要强些。
  她略微翻了翻身,已然沉沉睡去。
  不过半夜时分,李渭听见屋内人有轻微呓语,呼吸急促,进屋一看,只觉少女身体又燃起惧人高热,面色潮红,鼻息咻咻。
  沙碛里有很多怪病,行路多年,他所遇所闻,无奇不有,身体强壮之人被风一吹瘫痪不能行路,有被虫蚁叮在后背最后长出怪胎者,有美貌妇人脸上爬满红斑,但大多数,是风寒、痢疾、毒气、瘟疫,也见过很多反复高热的病人,因为各种原因,最后活生生的耗折在半路。
  他杀过人,也被人杀过,爬过尸堆,闯过墓穴,见过的死人和白骨太多,最后连生死鬼神都不曾畏惧。
  人生,只是如此罢了。
  但此刻,他不能让自己着急。
  李渭打湿布帛,叠在她额头,见她贪凉哼唧,又见月色掩映,木屋昏暗,无人在此,索性挽袖,用湿巾一点点擦拭着她的红烫的脸庞。
  细看她面额,还有透明的绒毛,是一个未开过脸的小娘子,十五岁的及笄年华,恰是摽梅之年,也不知道未来是谁家儿郎,当此良配。
  李渭暗叹一声罪过,收了手,把她迷糊间推开的毡毯盖好,推门出去煎草药。
  春天迷迷糊糊熬至凌晨,热则有凉风清水,冷则有暖裘热气,又喝过几回汤药,才安分许多。
  她睁眼,透过木屋漏洞,见李渭在篝火旁忙碌,推门出去,天光初亮,月如幻影,伶俜星子压着天穹,一缕淡若无物的朝霞涂抹在天际,草色由浓至浅,由墨及绿,万丛米粒般的黄白小花炸在青青草色。
  两匹马儿偎依在微凉的晨风中,篝火哔啵,热汤咕噜沸腾,这是风声外唯一的声响,木屋是天地间唯一的存在,高大身躯的男人抬头看她,微微一笑,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
  就好像,天上人间,不过如此。
  她屏住呼吸,恍然心动,缓缓朝他走去,在他身边坐下。
  李渭见她神情有些恹恹然,眸子蒙翳,问她:“不多睡一会么?”
  春天摇摇头,嗓音沙哑:“我睡了好久。”
  隔了片刻,她又问:“今天是初几了?”
  “五月廿五。”
  她是从李娘子七七后从甘州城出发,算起来,离开甘州城,已然两月,一路耽搁,种种境遇,有恍然隔世之感。
  她心内盘算:“还有几日,就是李娘子的百日祭。”
  李渭点头:“出玉门前我已托付陆娘子,上坟祭祀,蒸饼分邻,请她代劳。”
  她歆羡李娘子家庭圆满,叹气道:“我爹爹,已经走了六年,我却一直不信,连骨殖都没有,如何能断定生死呢。”
  “但所有人都告诉我,爹爹真的走了。”
  “前几天,我梦见他,我和他说了很多话,却看见一具骷髅,我握着白森森的手骨,还笑着跟他说说笑笑,但转眼间,他又变得不认识我,大声呵斥我,驱赶我,让我速速走开。”
  她这是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家之事,眺望着远景,语气萧条:“爹爹以前。。。从来不会那么凶对我说话。。。他肯定是生我气。。。怨我。。。”
  李渭将热汤递给她:“你想错了,你的爹爹是在救你。”
  “你还记得么?在莫贺延碛,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蜃景。“李渭安慰她,”传说沙碛里有只奇怪蜃怪,它很挑剔,每次在路过旅人中挑中一人,让这人留下给他作伴,它选中人后,独独给这人看一幅蜃景,用以摄其心魄,你一心挂念爹爹,蜃怪就给你看了行军图。小春都尉泉下有知,不想你留在沙碛中,当夜入梦让你速速离去,就是不想你被蜃怪缠住,让你快走呢。”
  她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见李渭温柔微笑:“你体内蜃气入侵,要多喝些药,将蜃气赶走。”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她捧着碗嘀咕,将爹爹的那个梦暂且抛在脑后,“子不语怪力乱神。”
  “天下无奇不有,鬼神之托,最得人心。”他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我在开车
  跟编辑商量15号V
  届时会双更或者三更~后天的加更不定期来
  希望能早点结束呀


第47章 剖心迹
  春天喝过药; 围着木屋溜达一圈,问李渭:“大爷,你是如何寻到这个?”
  “以前在军中; 穿梭莫贺延碛,偶然路过此地; 停留过几日。”李渭淡声道; “这里原是胡人牧地; 偶有人烟,后来伊吾道重归朝廷,设北庭; 这片的牧民都被驱赶至; 自此鲜有人路过。”
  “大爷在军中是兵士,还是将领?”
  “火头军。”他扬起下巴,对自己的厨艺颇有些自得之色; “你应当知道。”
  “火头军之后呢?火头军怎么会穿行莫贺延碛,又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箭术。”她慢悠悠蹲在他身前; 仰着一张憔悴又动人的面靥; “是骑兵,还是弩手; 重骑兵?”
  他颇有些无奈,不看眼前人; 移开自己的目光:“是轻兵营中的弓骑手。”
  “平素都做些什么?”
  “闲时筑堡挖井,垦田打猎; 战时提刀挎箭; 上阵杀敌。”
  她亦是第一次了解李渭,缠着他:“大爷,你跟我讲讲军里; 讲讲我爹爹,讲讲你。”
  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手背在她额头一试,低热绵绵,见她双靥通红,眼睑发青:“还难受么?我带你去透透气。”
  春天点点头。
  李渭吹哨唤来追雷,追雷听见主人传唤,一路小跑而来,春天的枣红马也乐颠颠跟在其后。
  李渭翻身上马,在马上向春天伸出手。
  她浑身绵软无力,哪里能自己骑行,略一思量,将自己的手放在李渭手心,被他抓住手腕略一施力,安放在自己身前。
  枣红马疑惑的看着两人并一骑,带着追雷远去,将它抛在原地。它跟着追雷奔了几步,见自己主人毫无回头之意,落寞的折回木屋,趴在地上吃草。
  往日她昏昏沉沉,并不觉有一丝异样,此时两人在马上,衣料摩挲,春天只觉李渭胸膛广阔,肌骨坚硬,显得她娇小又羸弱,又被成年男子浓郁的气息酽酽笼住,只熏得面红耳赤。
  “坐好了,我们去打点水。”男人醇厚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熨帖的体温贴着她的后背,带着胸腔的震动,绵绵传入她的身体。
  春天强装镇定,只觉头晕目眩,一声不吭,勉力揪着追雷鬃毛。
  片刻之后,李渭带她跃上一块高丘,俯瞰底下浓绿草毯。
  这一汪泉眼处于一片凹地,泉流尚不够汇集成湖,只浅浅蓄了个小水潭,潭周绿草细密如针,青青绒绒,有野鸠在草丛做窝,被李渭和春天的脚步惊吓,哗啦一声振翅逃去。
  厚重草间有白蘑和蕨菜,李渭摘下兜在衣袍内,春天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见他总能在石缝草堆中翻捡出一些有趣之物,精神渐起,颇有兴致的左翻右找。
  李渭回头,见她苍白瘦弱的脸上兴味无穷,怕她劳累,将一捧白蘑塞在她手心:“拿去水边洗洗,我去别处找些东西。”
  春天点头,折回潭水旁,潭水清浅,水清无鱼,潭边有几根雀鸟的绒毛和几处蹄印,她垒了几块碎石,在水边垫坐,见李渭在草间游走,蒿草茂盛,见他的侧影,逆光或者迎着,都有明光照耀在他身上。
  这是野有蔓草中的那个人。
  李渭捡了鸟蛋,射杀了一只野鸠,满载而归,折回潭边。
  他手脚麻利,很快将一堆食材清洗干净,在荒野,有个手艺很好的火头军,也很棒啊。
  回程李渭牵马,追雷载着春天往回走,回到木屋,春天略觉困顿,倚着木棚,抱膝看李渭忙碌,生火做饭。
  两人只有一个铜盅,架在火上煨着鸡汤,李渭捧过药碗,递给春天。
  这个药简直苦到春天心惊,李渭见她脸色几度变幻,默不作声的瞪着碗,从褡裢内掏出糖包,托在掌心里:“给你糖吃。”
  莫贺延碛热如火炉,那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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