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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江东寒-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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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息抬头,只发现自己身边立着十数个年轻士兵,皆手持长枪大刀,团团将我围住,黑夜中,只看到一双双晶亮的眼。
我猛然回头,只见暗黑的河水冒着冷气,却哪里还有师父的身影。
我一把抓住腰间那根粗绳索,奋力往后一拉。
一道刀光直扑我面门。
我的剑比那刀光更快,一剑将它拦腰斩断。惊呼四起,我左手再奋力一拉,只见偏离我所在位置下游大约七八丈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水面直冲出来。
我心中大喜,只见那人跃过来五六丈,复又要跌入河中。我欲再次发力助他一臂之力,却听到有人低呼一声:“砍断那绳索!”
四五道刀光朝我手上挥舞,三四柄长枪前后刺过来。
我大怒,此时师父离岸边还有六七丈,正是命悬一刻之际!我左手松了绳索,玦已在手,光芒大作!
杀招连出,七八个士兵顷刻在我身边倒下。余下四五人站在原地竟没有动弹,呆呆的看着我——杜增的兵也不过如此,生死关头,发什么愣?
我闷哼一声,左手用力抓住绳索,往前方跃出七八丈——
一条人影从水中飞出,跃过水面,堪堪落在岸边。
我心中大定,朝剩余几人举起剑。他们转身就跑,我迟疑一下,冲上前去,一剑一个,他们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
他们,大约是杜增出于小心,放在这里的一小支队伍——毕竟这样地形偏僻,而且自古天险无人能过!一般人不会在此设防。只是这十几个人,万万没料到这远离战场的酉水河,竟然就是他们送命之地吧?
转身,只见师父已将他身上连接对岸的绳索缠在树上系紧,大力抖了三下,对面隐约有黑影涌动。我解下和师父相连的绳索,与他并肩站在绳索后。
“你的剑,比离开建康时,狠辣了许多。”师父说。
我没作声。其实我自己也有察觉,沔州之战后,我似乎就跟偏爱杀招。
战清泓,你现在算是,杀人如麻了吧?
“用刀吧!”师父的脸在月光下带着惨淡的决绝,
“原不知你竟能将剑使到如此境地。只是剑已束缚了你,你更适合用刀,定会更加酣畅淋漓!假以时日,为师和温宥,也难是你的对手!”
用刀吗?
和霍扬一样,野兽般杀气腾腾?我有些心动,也有些忐忑。
这算是,师父的肯定么?
我笑道:“师父,我还要嫁人的。刀那么血腥,不如剑斯文好看呀!”
他却没有笑:“胡说八道!”
一个士兵轻轻落在我们面前。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九个士兵沿着我们连起的绳索,悄无声息从对岸爬了过来。他们身上绳索与对岸相连——绳桥变成了十个。
更多的士兵爬了过来,也有一两个不甚落水的,悄无声息的被酉水带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只有奔腾的黑色酉水,依然在夜色中呼啸。
最终,所有士兵在我们面前站定。
偏将站在我们面前,一拱手:“二位,多谢相助!我们这便往扬口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又听那偏将道:“周将军即将水路攻打沔阳,还要仰仗两位!请两位速速返回,静候烽火讯号!”
十条绳桥,他砍断九根。在我们回到对岸后,砍掉了最后一根。
只许胜,不许败,这是周昉给他们的死命令。
我和师父目送八百儿郎在夜色中迅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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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乌森森的,月牙儿又隐入了浓淡混杂的灰黑云层中。林中无风,却依然潮冷刺骨。虽然面前的树林静得像死物,却依然有飞鸟被惊起,尖啸掠起。
我喘着粗气,和师父停步在林子边缘。
树木是黑色的,人也是黑色的。有兵士迎上来,将我们带到队伍中。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越过了黑压压的人群,才来到周昉面前。
“二位奔走一夜,辛苦了!”周昉朝我们点点头。林放拢袖站在他身后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幸不辱命!”师父低声道。
周昉的黑脸上绽放笑容:“甚好!只要扬口一破,杜增必定首尾不能兼顾!哈哈哈!”一旁的将领们都面露喜色。
一旁林放道:“现在是二更。按照原计划,我们等到三更。只要凤樟堤和扬口有一处有烽火传来,我们便从水路强攻!”
众人皆点点头。
我抬头朝北边和东南分别望了望,蓝黑的天空依然一片静默。
“夏侯、泓儿,你们先歇息一下。”林放淡淡道。
我望着他,想把他的脸看清楚,树林中却太黑了。只能看到他一双晶亮的眸。
哎,老大,之前你不是很担心我落水么?怎么我好歹平安归来了,你却没点喜悦之情呀?
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期待,我呆了呆,伸手“啪”一声脆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下,师父、周昉、林放还有身边几个将士全都直直看着我。
我没理会他们,恨恨的想:战清泓啊战清泓,之前林放关心你的安危,你就往男女之情上胡思乱想,已经对不起温宥了!如今见他淡淡的没有关切之意,你怎能有些失落呢?
他是主上,他是老大,他是盟主大人!身为爱将心腹,战清泓,你也该有点宠辱不惊的气度——我朝自己说道。
这样想畅快了许多,我抬起头,却只见林放已跟周昉走远,清瘦的背影与周昉的虎背熊腰站在一起,却不失挺拔丰俊。
他怎么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判断这念头的对错,却见林放停住脚步,忽的转过身来。
漆黑的林中,只能隐约看到他清润姣好的脸部轮廓。可即使这样黑,我却偏偏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
是在……看我么?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滞了一下,而后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点点填满。有些酸,有些甜,有些痒,然而更多的,似是不知所措的慌乱。
他扭过头去,与周昉低声说着什么走远了。
我的脸却不可抑止的越来越热,我只得低下了头。
战清泓,你他娘的有病啊!
我再次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不大,却使上三分力,疼得半边脸似要即刻掉下来。
我捂着脸抬起头,林放等人早已走远,只有周围的士兵们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如他们身边的树木般寂静矗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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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宥,温宥……林放,林放……战清泓,你不是已与温宥定了终身么?可这几日,为何又被林放的一举一动惹得忐忑不安?
你是不是中意林放,不喜欢温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咄咄逼人的问道。
我想要大声喊道:“不是!当然不是!”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极其熟悉的清脆声音有些得意的道。
我气急,哑着嗓子无声的道:“你胡说!我最喜欢温宥!我跟他约好,要去闯荡江湖的!只是他如今太忙,忙得不理我了!他不会不要我的!”
那声音又道:“他这大半年也未给你一封信,必定是中意了别的姑娘!”
“你胡说!”我恨恨的道,“他是最好的男子,最好看,武艺最高,他视我甚重,绝不会辜负!”
“他娘的,你是因为温宥冷落你,所以才喜欢林放的吧?”那声音骂道。
“不是!我不喜欢林放!我已经有温宥了!”我恍然大悟道,“我认出你的声音了!你是、你是、你是战清泓!”
战清泓?
我不就是战清泓么?
“泓儿……泓儿……”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
我猛然睁开眼,骇然坐起,面前那人忙避开身子,才没被我撞了个满怀。
“做噩梦了?”林放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我没做声,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这一梦,竟是冷汗淋漓。一睁眼却偏偏看见他。
他从怀中掏出手绢,递给我。我没接,“腾”的跃起,上前几步,背对林放,指着不远处火红的天,豪气万千的道:“都开始攻城了,你们怎么不叫我!”
耳边,原来早已杀声震天。
“半个时辰前,扬口粮仓、凤樟堤均燃起烽火。”林放在我身后道,“再过一个时辰天亮,沔阳城当破。周将军说了,让你和夏侯好好休息,攻城伤亡太大,他舍不得你二人受伤!”
我拔出玦:“攻城怎么能少了我?”拔腿便走。
身后林放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从无攻城经验,上次沔州也只是豁出性命守城。你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我转身,月光恰好照在他脸上,那清俊无比的脸上,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双眼却锁住了我,暖暖的。
他的双眼从来平静无波,即使面含笑意,眸中也是若有若无的疏离。可曾几何时,这双眼在我看来,却是温暖的,永远带着一丝笑意。无论我做什么,都知道有这样一双漆黑的眼,看着我?
那双眼中,是否有被惊动的情意?
还是,只是战清泓你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把他作为主上的关心,看成了男女之情?
半睡半醒时听到的声音说得对——战清泓,你是因为温宥冷落你,所以才胡思乱想!
你已经有温宥了,你却心里有鬼!
我回头,不再看他。
“不!我要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我要去攻城!”
我快步离开,身后的树林,一直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期间没能上网哦,十来天没更新了
今日好不容易写出了一章
先放上来将就看着吧
十一期间收了不少评论,很高兴
谢谢亲们!
我也喜欢上了自己这个故事,慢慢写哈你们慢慢看
有什么问题随时提出来
四十三、杜增
火光像一把尖刀,割裂了原本深黑的树林。我还未走出林子,便已睹见那被火映红的半边天。出了林子,下了山坡,便是沔水,大约因为凤樟堤放水,原本的河岸早已不见踪迹。大大小小船只密布河面,在灯火下,将沔州南城门团团围住。
那坚固的黑色城门早已破败着洞开,源源不断的兵士从登陆后涌进城门。城楼上都是人,一柄大旗迎风展开,火光下可见一个遒劲的“周”字——他们已经攻破了南城门!
而喧沸的厮杀声怒吼声鼓号声,极远,又极近。
水色火光中,最大一艘战船还靠在此岸。我提气跃上船,士兵举枪便拦,认出是我,安静的让路。我走到穿头,一身明光铠甲的高大将军转过头来:“战将军醒了?”
“是!周将军,战况如何?”我走到他身后,望着已如破筛子般的沔州城。
“已是囊中之物。”周昉笑道,虎目生威,“只看儿郎们能否生擒杜增了!”
我大喜,道:“清泓愿随将士入城!”
周昉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老夫本让你和林放在林中休息,静候捷报。可林放说你必定呆不住。林老弟,你果然将心腹爱将料得分毫不差呀!”
我呆了呆。
身后那人慢慢走近,声音平静:“她性子是有些跳脱,不过的确是勇猛无畏。”
这话,到底是夸奖还是批评?我盯着他的衣摆,心中刹那纷乱了一下。
他走到周昉身边,与周昉一同看着对岸的火光,复又转头对我说:“沔州城已破,兵士们已与守军在城中巷战,你好好呆着。”
周昉也道:“二位且随老夫进城吧!清泓可愿贴身保护我二人?”
我精神一振,原本缭乱的心思抛之一旁,用力点头:“本是清泓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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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保护他二人,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保护。周昉自有三十护卫,将我三人护得严严实实。这三十护卫虽然定不及师父的二十四卫武功卓绝,可也是森然肃杀、气势逼人。
船靠岸,我们下了船。一路丝毫未收到杜军阻拦,径直从南城门穿城而过。东边天空已微白,从南城门外到城中心郡守府邸,只有满地尸体和忙着清点物资、收拾战场的活着的晋军。
满地黑红的血,或干涸,或鲜热。我们穿行于城中大道,不断有将士来报周昉:
“报——已夺西城门!”
“报——内城杜军已往城北溃逃!”
“报——东城门已夺!”
“报——我军已从北面包围北城门!杜军败兵被围堵在北城楼!”
……
堵死了北城门——杜增最后的退路,全城已尽在周昉掌握。即使是一生峥嵘的名将周昉,也忍不住意气风发的与林放相视一笑。
“报——发现杜增狗贼!”浑身血污尘土的兵士仆倒在地,“他们手上有人质!”
周昉眉一挑:“可是我军将领被俘?”声音骤冷,似有怒意。
那兵士静了半瞬,头也不抬的道:“说是武林盟主的人。”
一个念头从我心中冒出,一段时间来已经以为毫无希望,此时却又重燃了信心。
是霍扬,还是六师弟?两拨人都已与我们失去联络许久。霍扬等人我相信一定偷偷隐藏在某处,可六师弟、小蓝、罗武等人,被我和林放丢弃在逃亡的路上,只怕已凶多吉少!
可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出霍扬被人胁迫的样子,直觉告诉我,被俘的,应当是六师弟、小蓝等人!
想到这里,我急道:“人质中可有女子?”
那兵士抬头看周昉一眼,周昉点头,兵士朝我道:“的确有一女子。”看了看我,又补充道:“与战将军身量相仿。”
小蓝!
我顿时忧喜交加,急切的看向林放。他转头看我一眼,面上不见任何悲喜。
周昉沉吟片刻:“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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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头顶是碧空万里、悠悠流云,飞鸟从低空掠过,扇动着干净的羽毛。与这明媚的天光相衬的,是经过一夜杀戮,凋零破败、血尸横流的寂静沔州。
往北城门的路上,四处可见破碎凌乱的尸首。风呼啸刮过,将插在尸首上的周军战旗吹得呼呼作响。天地间仿佛只有蓝红灰三色,蓝的是天,红的是血,灰的是城墙和活人。
凤樟堤夺了、扬口烧了,整个沔州城都在我们控制之下。四面八方的厮杀声在天亮前都已消息。只有一处,这一处,同样寂静,情势却是剑拔弩张,超过三千周军,已经从各个方向将北城楼团团围住。周军疲惫不堪却又跃跃欲试,只想在这一小撮苟延残喘的敌军身上,发泄最后的怒火、欢庆多年来大晋对战杜增的最大胜利。
可是双方都不能动。
直到我们的到来。
我们一行三十余人来到距离北城楼二十余丈处,只见对方仅余二十余人,站在城楼瞭望台上。夏侯颖正与青瑜,领着兵士与城楼上人对峙。见我们前来大喜。
“想必杜增万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落到如此境地。”林放忽然道。
师父、青瑜等将都点头称是。
周昉目不转睛的望着城楼,闻言点点头,轻蔑的笑了笑。
瞭望台早被巨石砸得七零八落,四周的城护墙早已被打掉,只有一个光溜溜的平台,让他们几乎无可藏身之处。我急切的探头望去,原本想要寻找小蓝等人,却被一个身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太慑人夺目,往那里一战,竟是千军万马之势!
那黑衣黑甲的高大将军扛着一把巨大的刀,迎风而立。即使蓬头垢面、衣衫破败,仍然自有一股慑人之威。相隔这么远,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带来的压迫感——我有内力尚会如此,想必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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