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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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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只少卖了十日,却都尽知道我们店里被点了要主文和宴,到时便没人想来店里尝尝?”
  钟应忱将这道理与他一说,小齐哥立刻眉开眼笑,转身便道:“东家,可还有要搬的菜?算我一个。”
  店里忙得热火朝天,唯独薛一舌依旧挑剔得厉害。
  譬如高溪午采买回的那些虾米,原是托了关系买回的,胸脯拍得砰砰响:“是信得过的人家,专给咱们留的,总该尽够了。”
  昨儿的香干他来回跑了几趟,腿都酸了,薛一舌还不放过,今儿的虾米他就更加留心。
  不想薛一舌只伸手略翻一翻,嗅了嗅味道,便拧了眉毛:“上好的海米,触之软弹,微红且亮,你瞧瞧下面的这些,如何吃得?”
  高溪午啊呦一声,扔了筐子坐在地上,捶着腿道:“你老不然自己去挑罢,折腾我们做什么!”
  薛一舌呛道:“若不是你们不争气,样样都要我来过问,便去挑了又如何?”
  怨不得薛一舌气性大,这次宴席,从采买至摆菜,样样都得他来掌眼,且往日不曾上手教别人,这回一换了学生,气得他一天要在厨下喊上十回:“愚笨!愚笨!愚笨至极!”
  他早已习惯了去教池小秋,一点就透,手上功夫极扎实,且又爱练,而这几个厨子,不过是片个香干,竟是怎么学也学不会!
  先时厨子不敢得罪东家的师傅,只能老老实实吭吭哧哧练新菜,后来被骂得多了,终于有一人回道:“我…我会片…”
  薛一舌拎起那他刚片出的香干:“你这香干,可比府城的城墙还厚呢!切出来都是砖头,怎么给人吃?”
  旁边有人插嘴道:“要切成什么样,不如你老下手给我们看看?”
  薛一舌说来说去,只说要将这香干切得极薄极细,可很明显,他们之间对于薄厚粗细的理解并不一样。
  薛一舌瞥他一眼,知道最近撵得这一众人狠了,便不再出言,径直站起到案板旁,伸手道:“给我刀。”
  只见他左手轻轻一按,右手横执片刀,众人还没看清他如何动作,他手上便多出一叠香干片来。
  薛一舌拈起一张,香干片在他手中微微抖动,细腻如玉,薄可透光,他道:“这便是极薄。”
  几十张这样的香干片摞在一起,几无厚度,薛一舌重又切丝,拎起一根道:“这是极细。”
  在众人一片惊异中,薛一舌将刀递还给那厨子,淡淡道:“切罢。”
  自他露了这一手,再没人敢嘀咕什么,有识眼色的,反倒不再畏惧他冷言冷色,觑个空儿便端茶送水,薛一舌若有闲暇时,便能答上他两句。
  后厨至此和谐许多。
  池小秋见后方无虞,便专心去安抚高溪午,他仍蹲在檐子下,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捶腿,见她出来时,哼出一声,转了个身不去看她。
  池小秋忙上前讨好笑道:“这会饿了罢?可要些吃的喝的润润口?”
  高溪午所求不多,唯有吃喝。
  这一点早让池小秋摸得透彻。
  她背在后面的手一亮,红漆托盘上一碗银耳莲子羹,早已炖煮得软烂,温热之气窈窈而上,汤色莹润,尽是香甜气息。 这莲子羹熬得虽好,却因常吃,也只能让高溪午微微侧目,他斜了两眼,示意道:“那里头,是什么。”
  旁边汤盆上倒扣着一只瓷盖,池小秋心领神会,手覆上去一下揭开,霎时鲜香满室。
  高溪午眼一亮,豁然站起,见池小秋笑吟吟地,又坐下,眼不停往那菜上看,嘴里并不服软。
  “乱七八糟堆的是什么?”
  他这么一说,池小秋便不乐意了。
  说别的都可,这菜也是她精心做出来的,“乱七八糟”这样的形容简直是戳人心肺,她当得合了盖子,干脆转身道:“师傅新教的九丝阡陌,不吃便罢。”
  “嗄?小秋妹子,你看你这般便急了!”
  高溪午见近在咫尺的美食竟真就要飞了,忙起身,一边去端池小秋的手里盘盏,一边笑道:“这是个什么菜,我却要尝尝。”
  池小秋气消得快,也不跟他拿乔,径将漆盘放下,开了盖子道:“这里头有九种食材,因此唤作九丝阡陌,我做得急,没摆上盘,但味道是决计差不了的。”
  汤盘不大,却汇聚了几种颜色,豆腐丝是能想见其馥郁豆香质地的洁白,银鱼丝是一种半透的莹白,笋丝青绿,火腿丝淡红,木耳沉黑,蛋皮灿黄,口蘑丝浸在汤中,仿若能尝到鲜嫩口感,若再细细看去,还能看见辅助增味的紫菜虾仁海参。
  汤底是煨了许久才吊出来的鸡汁高汤,这菜之中,豆腐丝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未进汤中时,它便是能被切丝成缕,抑或是成块雕花,也都只有着一种冲淡质朴的本真滋味但一旦同诸般食材同来炖煮,便能恰到好处将这许多种鲜美味道融于自身。因此才显出这道菜食材庞杂,味道却爽口宜人,浑然一体。
  高溪午吃了两口,摇头晃脑道:“若是有酒便最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拿给你一坛便是。”
  池小秋感念他为这文和宴出了许多力气,也不吝惜好酒好菜,都尽数给他上了,才说上两句话,忽见高溪午对着她后面干笑:“钟兄弟…还忙着哪!”
  池小秋一回身,便见钟应忱站于庭前,刚把担子上的箩筐卸在地上。
  “盘子做出来了?”
  池小秋一喜,一蹦一跳便去看那筐里的物件。她备下的菜摆盘尤为精致,有许多关窍都要依赖这些特殊而制的盘盏。
  池小秋拿起一只盘子时,见孔洞处凹凸不平,暗暗担心,与他道:“汤盛在里头,不会漏了罢?”
  钟应忱低头试着里面的机关,淡淡道:“一只值钱数两,怎会说漏就漏?”
  池小秋吃了一吓,忙退后两步,生怕撞了他再将盘子打碎,只用眼睛打量两遍,才道:“这…这也太贵了…”
  都快比她卖出的菜钱还要多了!
  “这便贵了?”钟应忱轻哼:“这可只是请人做工的钱,采买菜品有好酒好菜,厨下做工有新增银两,这熬夜画稿制模子的人,可没落着什么好处!”
  “怎的没好处?!” 池小秋顿悟,忙跳起来给他端过一杯水来,又端出一份菜来,殷勤道:“自是人人都有好处的。”
  钟应忱看看那些菜,并未动筷,高溪午忙端起盘子,让出座来:“你们俩坐,请!请!”一溜烟地便没了踪影。
  钟应忱慢悠悠道:“做工不同,难道这好处便是一样的?”
  “这岂能一样!” 池小秋知机,一边抬手给他擦汗,一边给他猛扇一气,一边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一叠声地嘘寒问暖。
  “累不累?饿不饿?热不热?可有哪里疼了,哪里酸了,我给你捶捶…”
  她又是捶背,又是揉肩,又是扇扇,笑语殷勤,眼睛看他时,满是热情诚恳,待忙活了一阵,尤不见他开言,倒将身子伏得更低了,看不清神色。
  池小秋想了想,决定再接再厉:“这水可要再温一些?汤要不要换新的”
  才说了两句,忽然觉出手下的肩膀在微微颤动,到后来,连着桌子盘盏也一齐微晃起来。
  她这才疑心,转到这边来,才看见钟应忱伏在桌子上笑得打颤。
  “你!你哄我的!”
  “你啊,你从哪里学来的!”
  池小秋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打趣了,愤愤一掷手里的扇子:“巷子里的阿嫂都是这般,有什么好笑的!谁知只有你钟家娘子,这般难做!”
  “好好好,便是我的错,这钟家娘子,不做也罢。”
  钟应忱见她恼了,忙抓住她的手,看左右无人,在她手心亲了两下,趁她抽回之前,重又攥住,朝她眨了眨眼睛。
  “那便罚我,做池家夫婿罢。”


第146章 睢园文宴
  文和宴之前, 正纷纷扬扬下了两日大雪。
  池小秋本有些发愁,天雪路滑,骡车运送碗碟食材过街时, 若是磕着碰着, 倒真是件麻烦事。
  不想到了这一日早上, 起而支窗,天色晴霁, 唯于堤岸旁桥头上白茫茫一片,乌篷船顶盖上也压着厚厚一层, 河中才结起的冰让虚暖日头一照, 立刻有了消融破裂之势。
  既不再下,早上让人清空了的石板路便不再覆雪,只是湿漉漉的, 唯余来回石缝间人脚下或是檐角上剩余碎雪砂才能看出些雪日余色。
  “睢园在半山处, 比家里更冷,若去得再穿件厚的。”
  钟应忱因忙着帮他们运东西, 耽搁到如今, 池小秋知晓今天这宴于他不易,听着钟鼓声次数渐近, 一边拿了新做出的漳绒大褂子,一边撵他。
  “你们还要去赏园子,可不能落在大老爷后头。”
  “这个留着你穿罢,我这一身本不显眼, 穿了这个,便是扎眼了。”
  “厨房里头火烧火燎的, 谁穿这个!冷也冷不着我。”
  钟声催得紧,池小秋因这宴时刻绷紧着精神, 无暇再多说,边推他先走,边又查点了一回诸般材料,这才坐上骡车,急急出了北栅。
  睢园在柳安镇外,处西青山半腰处,本是晋安年间御史中丞刘济安退居养老之处,如今因其后辈人才凋零,几经转卖,后被北桥何家买去,请人修园整治之后,尤胜之前。
  今年因是突加的恩榜,到得这个时节,正是一年中景致最缺的时候,近水萧瑟,枯枝败叶扫兴,县丞便同主簿师爷商量一二,借了何家的园子,索性在山上摆起来,为的便是园中十余棵飞绿萼。
  只是不想,老天这么给面子,众人乘雪仗木屐入园之际,沿途松柏皑皑,再往上行,黄杨怪柳枝叶莹白,雪枝冻在半空,如同走进冰玉琼宫,几成寒潭仙境。
  置宴的高榭倚靠一片山石之上,下有泉水一线,山茶花瓣重重叠叠,丰润红艳,绿萼梅淡雅通透,端庄可爱。本来宜人的景色,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变得丰富多姿。
  “却是多亏了老太爷前日让人传话,让园中勿要洒扫,才有这一番野趣。”
  既是进了何家园子,何老爷自然是要出面的,他精于商道,与人打交道久了,说话自然也十分熨帖。
  县丞捻须微笑道:“说来,这样大雪,柳安已有许多年未曾见过了,来年必定丰收。”
  旁边有人道:“近年柳安风调雨顺,仓廪丰实,水利浚通,商行辐聚,且两榜乡试,都能中上十数人,今年更是出了个解元,都是老太爷教化之功。”
  县丞摆手道:“哪里话,柳安本是人杰地灵,本是文脉昌盛之地,且托赖各位兴桥浚湖,凡兴旺之家多有义利之举,才有此番盛景啊。”
  如今座上的人,或是镇上巨贾,都捐了功名,或是官宦之家,族中都有人在朝中,亦或是近年乡试榜上名列前茅的青俊,县丞知晓自身不过是占了个虚名,也分外客气。
  他举目四望,年轻人坐在下首,多是熟悉面孔,他便笑唤一人道:“松青,近日可又作出什么好文章?”
  桑罗山站起揖首道:“学务庞杂,做得文章虽多,却没什么可看的。”
  县丞一时有些意外,桑罗山是上一科乡试柳安镇中名次最高者,年少之人,且自小便有才名,向来高傲,这回见来,竟少了些气性。
  却也是好事。
  他便颔首微笑:“不必太过自谦,年中却听过坊市间都在传你的新诗,越发进益,山长先生亦道,你的制艺做得越发工整了。”
  县丞正说着,互想起一事来:“说来也巧,今日主宴的这家,便是当日你诗中所遇的城南池家食肆,你既爱这家饮食,今日可要尽兴。”
  “原还有这个缘分?”座中人凑趣道:“当日的观翰楼,也是老太爷青眼相加,这才立了曲湖边第一楼,如今又寻了一家出来,倒要好生尝一尝。”
  县丞老爷于饮馔一道,也是内里行家,他们说这话,不只是为奉承,多是真心。
  桑罗山深揖应了声是,倒让人看不清他面上容色。
  “说了半日解元郎,这钟相公却是在何处?”
  “那却不是,解元相公想也是个沉稳性子,正慢慢往上走哩!”
  说这话的人却是县丞老爷养在身边的使女,因年纪不大又得宠,言谈更活泼无忌,遥指着石山脚下一个人影,掩着口笑。
  众人遥遥望去,却见一人拾级而上,不急不慢而来,待到了阁口,微微俯首拨帘而入,复又直起身来。恰有一阵风从山上而来,将他身上毛青布曲水纹道袍拂起而后落,更显出一道清隽身影卓然而立,方才还在笑语不绝的台榭内静了几瞬。
  直到他深深一揖,语音从容清朗:“学生钟应忱,拜见老太爷。””怪道都说解元相公是个神仙人物,果真是见了才知道。”
  能这般说的,自然还是县丞家的使女,旁人已都回复精神,叙了同年同案,自此便有口称“钟兄”的,也有人问他:“年兄可有字号?”直呼其名到底是不尊重。
  钟应忱回礼道:“因未及冠,尚无。”
  他这番一来,多半注意都围着他打起转来,也有问家乡何处,也有问家中还有几人,也有问缘何来了柳安,钟应忱慢慢编着话,暗地里却在想,这些都需得回家同池小秋再说上一遍,不然旁人问多了,便要露馅。
  高溪午瞅着没人时,才暗暗戳他:“看不出来,你还能同人讲许多这么累人的话!”
  他这回是让爹娘硬生生给撮了来的,要说这宴上的菜,他早便在池小秋那吃完了。一接了帖子,还没等他摇头,倒先挨了他娘一棒槌,高太太指着屋顶问他:“你是要坐在屋脊给人当耍子看,还是去县丞老太爷那吃宴去?”
  高溪午没法子,只能委委屈屈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送到睢园,果不其然,旁人问了他的名字,虽嘴上拱手庆贺一番,肚腹里却十分不屑。
  虽则清楚,他们按次序都高过他许多,高溪午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极大伤害,连见了钟应忱这素来的对头,竟也不顾了,挨近时,方说了一句话,便让钟应忱又气了一回。
  “这倒无碍,平日同你说话也累。”
  他眉目温雅,同素来认识的样子十分不同,高溪午原以为能多些幻想,此话一出,便恨不得拿茶壶砸他脑袋。
  少时,宴席开始,使女陆续托来果山子,一道道菜流水价摆过来,中心九景正是以柳安四亭三山二水一湖为题,才一端出,便引得旁人惊讶。
  高溪午一时与有荣焉,大概无人能想到,这里头一半菜色,可都是他同人商量了采买过来的。
  许多错季的菜,还要多亏了他高家那两个暖室,不然便是买了来也是活不得时间长的。
  “元修亭,安山会…”这些菜他熟得能跟着一起报菜名,其中味道更是借着池小秋犒劳他的时候,早便吃了许多回。
  不知从哪里出来歌乐声,笛管萧瑟,在这山林中声音愈清,有人在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文和宴半私半公,唱这《鹿鸣》却也应景。
  好乐好曲,好菜好景,一时觥筹交错,或是举杯共饮,或是猜签赋诗,离席的人便多了。
  来寻高溪午吃酒的人没几个,却已有半数人都来寻了钟应忱,你敬上一杯,我续上一杯,不过片刻时候,放置于他们桌边的一壶酒便见了底。
  高溪午眼见着他一杯连着一杯,谁也不推辞,来者便饮。
  连挡杯的空隙也不给他。
  直到这一壶斟空,钟应忱转身时,身子一晃,高溪午慌了,忙扶他:“你莫不是醉了罢?”
  他虽不知这人酒品如何,端看四月里做生日时,池小秋见他拿酒来如临大敌的模样,便能想象一二。
  谁料钟应忱借力站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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