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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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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能从宋家公子口中挖出些有价值的消息,池小秋只能回家来,把这上上下下的菜色都捋了一遍,凡油炸的酱烧的,都给改成了蒸的煮的。
  这宴里头既是有着宋小公子一片情义,就更得精心。
  第二次,宋家太太依旧没给池小秋多几丝的笑。
  她眼神如刀子,把这菜单从头都剔了一遍,指着一道问:“天麻只炖的是鱼头么?”
  “这是整个的,最是讲究火候,炖出来的汤色如茶,最是润口。”
  宋家太太连问了几道,也没寻出错来,忽而一皱眉:“你那都有些什么杯盘?”
  池小秋一懵,这出门设宴,还能瞧得上她们店里的盘盏? 她想了想,便问:“太太要备什么样的?”
  宋太太一噎,旁边管事娘子便问:“可有赢杯椰杯这样的?”
  池小秋也一愣,她是做菜的,并非是做杯子的,自是不晓得。
  宋家太太这时方舒心了,问管事娘子:“你昨日荐的那家都有这些?”
  池小秋便瞧着两个眼生的人过来,带了许多新鲜杯盘,一边展示一边道:“这时海螺壳磨出的,这是沉香木挖出,又拿金银丝绞了嵌出来的香杯。”
  只看那伙计背后的字,还是冤家。
  便是当日狭路相逢没挣得了便宜的申大郎食店。
  便是再傻,池小秋也知道,这宋太太是百般不愿让她接了这婚事的席面。
  不愿便不愿,为何先前应了后头又去找别家去,倒费了她这几番功夫。
  一番忙乱,堪堪只赚回了几张花笺的钱。池小秋托着脸在葡萄藤下生闷气,瞧着眼前的石墩子都想踢。
  近日众人都忙。
  往日道试最迟不过六月,今年提学官却久久未曾案临府城,直到了最近,府城里才递了信儿来,定了柳安长顺几镇考试的时间。
  算是临门最后一箭,钟应忱也开始闭门不出温习书卷。
  薛师傅整天占着院里头的厨房,不知捣鼓些什么新菜色,韩玉娘攒了许久的钱,终于挑了两匹好料子,这会终于逮住了池小秋,便忙过来。
  “伸手,我量量这袖子得给你放多长。”
  池小秋不情愿站起来,终于忍不住,将这事絮絮叨叨跟韩玉娘说了一遍。
  “二姨你看,这不是耍弄人么!”
  池小秋愤愤,她给人备菜一向尽心尽力,输给了有嫌隙的申家不说,还不知道到底差在哪一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哪家太太拿捏未过门儿媳妇,找了你出气。你有万般好,只一样,是那彤姑娘喜欢的,她便不喜欢了。”
  池小秋跟着韩玉娘转了个身,不由惊道:“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拿捏来去的?”
  “难道没听过那个曲儿?‘公婆堂上催做饭,小姑就叫裁衣裳,剪子未拿起,又要吃茶汤’(1),做娘的贴心贴肉好容易养大了儿子,娶了媳妇进来眼里心里有了旁人,哪个为娘的不难受?”
  池小秋想不明白:“那为何还要应?”
  “若是不应,岂不寒了儿子的心?”韩玉娘失笑:“既是那小爷求的,怕是宋太太更窝着些火,听说还是个寡母,就更添了一层。”
  她见池小秋失神,便宽慰她道:“总是占着理儿,便为难也不过一时的,谁都得走这一遭,多大的事儿。”
  池小秋却不期然想到曲湖边的灯戏,钟应忱的话语响起来,同她的合在一起,下意识驳道:“那这儿子便忒不是个东西! 坐看高堂为难新妇,是无情无能!”
  韩玉娘吓了一跳:“说什么呢!这可是不敬!”
  池小秋偏不听,扭了身子躲过去,坐在榻上触着凉意,支摘窗推出去声音有些刺耳,欲雨的天渐渐洇开成灰中还显白的不讨喜的颜色,暗沉沉的。
  只有那熟悉的身形隔着河,隔着窗,每听到声音,便抬起来头,向她一笑,莫名心安。
  她越长大,越见过更多的人与事,便知晓这许多与她认知相悖的道理,在旁人眼里通通都是,忍忍就好。
  韩玉娘过得苦,可她是邻里眼里的“好妇人”,她好像自在,可总是“不合时宜”。
  唯一能多些安定的,就是每每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钟应忱总是站出来应她:莫要多想,做你想的便好。
  池小秋不觉松了手,斜斜趴着,看着看着,便拿手微微描起来。
  面若冠玉,不浓不淡的眉毛,才刚描了一半,钟应忱往旁边蘸了墨,稍稍一欠身,正撞在池小秋手心里头。
  她心一慌,手忙往回收,不知撞着哪里,便让钟应忱瞧着她这有些傻里傻气的动作。
  她从没见过钟应忱笑得这般好看,仿佛眉宇生光,瞳仁闪亮,同那说起彤姐的宋家公子一般神情。
  是再多遮掩也掩不去的光辉,与春天薄笼山川的朝晖,夏天前后飘忽的流萤一样美好的景致。
  池小秋竟没躲闪,她攀着窗子,也向他遥遥一笑。
  “秋姐儿,外头有个公子来寻你。”
  韩玉娘从开门到见他闪进了门,都在惴惴不安。这一个钟应忱没扯清,难道又招惹了一个?
  来人见她这般警惕的打量,自己便更紧张了,好在池小秋出来的快,两下里都十分意外。
  宋家太太虽然不怎么找人喜欢,可这宋小爷却十分通情理。
  他送了一小匣子的金银锞子,满怀愧疚:“太太不知听谁说那申家办席面有许多体面东西,这才辞了姑娘这边。我也没多少闲钱,这还是历年长辈送的,便给姑娘赔礼了。”
  他这番话一说,池小秋气早便平了,她想了想,仍推回去:“我不过拟了几个单子,也没费上什么钱,这钱便不用了。”
  宋小爷看着软和人,这上头却十分固执,两边推来推去,池小秋终于推累了,便捡了两个最小的银花生。
  “你成亲那天,悄悄打发人出来,我仍把那小单的菜做来与你。”
  宋小公子本来怕这一遭得罪了池小秋,听罢大喜,一躬身便是个大礼:“我这边先谢谢池姑娘。”
  他一时欣喜,便有些忘形:“若是到时候彤姐能吃着紫苏螺狮,大约要吃上一惊!”
  池小秋十分不解他对于螺狮的执念,好奇心起,便不自觉问了出来。
  宋小公子生在深宅,被护得很好,竟跟池小秋放心说了起来。
  “我小时候在柳安时候多,两家原住得近,我性子皮不喜欢读书,偏彤姐女孩家,书读得却比我还好,那时我便多有不伏气。”
  池小秋便懂了,原是通家之好,虽有儿女之分,到底年纪还小,小子读书还不如旁人家闺女好,这梁子,就结下了呗。 从小时对家变作今日夫妻,中间这故事,似是比戏文都好看哪。
  “彤姐从幼时长到大,规矩针黹无人不夸,都说是个再柔顺不过的女孩儿,定能相夫教子,我听了仍旧不伏气。”
  池小秋不由一乐。
  小时不伏气还能说是不懂事闹脾气,这大了还不伏气,怕是就有旁的因由了。
  “说来不怕姑娘笑,从十一二岁我家生意做得大了,就把柳安镇的宅子也换到了东桥,见的时候也不多,可还是能认得一二。去年四月里头,我正往中桥,可巧就见她单与丫鬟一处,溜出了车往云桥上头吃东西。”
  该怎么说这样一个时候呢?
  只知道这一向举止规矩的小姑娘,就这么蹑手蹑脚去了云桥,不挑那些规整的糕点,就拿签子去挑螺狮,拨了上头的一层薄壳,看看左右,手上分外娴熟,就这么一转一吸,腮边一鼓一鼓,就吃光了一盘螺狮。
  这个从小就没让他占过上风的小姑娘,终于在这儿给他捉住了原形。
  他记了好一会儿,又着小厮问了一遍,努力了一年时间,终于把她娶进了门,听人说,洞房里头还得吃饺子,生的馅儿,就为听新妇说一句“生”。
  那可怎么行,他宁愿给她摆上一盘螺狮,然后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再把那些偷偷摸摸才敢吃的东西都端过来,让她光明正大,不必再藏着掖着,吃个痛快!
  “好。”池小秋又放回去两个银锞子:“这饭,算我请你了。”


第107章 秃黄油
  柳安因有个四羲书院, 且附近几镇文风最盛,所以一镇一天根本考不完,要在府城盘桓几天, 等待长些时候。
  这场试不怕不过, 可若是名次落在后头, 那么明年秋闱,就是几州几府的人都放在一处去考, 便难拔尖儿。
  高溪午反比钟应忱轻松许多,这次考试他算是放弃了一半。
  “你和小秋妹子, 你们俩…嗯?”高溪午嬉皮笑脸, 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最关心的八卦上头。
  “再有五六天便要动身,谭先生定下的题目,你写了几章?”
  他虽好似和平日一般冷硬, 可高溪午何许人也, 立刻就能看出些微不同,一跳老高, 睁大眼睛。
  “当真成了?那个榆木疙瘩, 她…她…她…开窍了?” 想着原本形单影只三个人,这会儿倒只有他落了单, 高溪午兴奋之余,不由跌脚哀呼:“你可要好生谢我!至少得一篇…不!三篇!我这可是舍了自己成全钟兄弟你啊!”
  “你可知为何文章总作不出来?”钟应忱将写的文章卷好:“便是因你整日想得太多。”
  成不成不得的,可池小秋终是有了些反应。
  那便好,钟应忱在心中呼出一口气。
  时间还多, 他等得起池小秋点这个头。
  “此事确是要多谢你,我禀了谭先生, 将你前几日做得不顺的文章都重圈了一遍,正好再多写一遍。”
  在高溪午乍然惊恐地眼神中, 钟应忱将一张纸条压在他桌上:“一共八篇,后日谭先生便要查。若少上一篇,你爹便要掂着家法过来了。”
  “我…我不写!我又考不过!”高溪午色厉内荏,想反抗又不敢,有些烦躁。
  “我才读了多少书,只得些句子在肚子里头晃荡,能考过那两场,也不知道父母老爷是怎么下的笔圈的人,道试可是一地的提学官,还能看上我这狗屁不通的文章!”
  “ 你这文章离狗屁不通还差了许多,若是多知晓些典故,好生练一练,还不至于连区区秀才也考不上。”
  他同钟应忱一起学了这么些时候,知道他文才一般,可聪明劲十足,至少得中那两试,不会是高太太整天烧香拜佛积攒的福分用到这上头了。
  高溪午愤愤道:“区区秀才,那可是得考上三场!三场!”
  真是要了他的老命呦!
  钟应忱将卷纸递与他:“八篇,写罢。”
  他们两人这里准备考试,池小秋也没闲着,眼见日子一天天临近,先前做下的好多准备,这会儿都派上了用场。
  道试比县试府试查得都细,这天白日里还有些暑气,寥寥蒸人,到了晚上若是不添件衣裳,就要一哆嗦。
  池小秋便给钟应忱备了件秋衣,绸子不能絮棉,绫锦总是足够厚重,韩玉娘收了料子,连日给他赶了一身出来,池小秋就给他装上一罐一罐的菜。
  前些时候入了酱缸的生菜瓜,已经在甜酱里头呆了好些时日,这会让一破缸,原本微绿的瓜肉都泛着微微酱红色。去了上头的甜酱,放进蒸笼里头慢慢蒸软晒干,这样做出的酱瓜能存上整整几月。
  去时是整镇里的人一起过去,池小秋不知他路上饭食如何,牛肉条腌了许久,可钟应忱并不爱吃,酱瓜吃得再久,也是样素食。
  池小秋生平一次大手笔,从曲湖边上请人送来了两三篓子的大螃蟹,看得韩玉娘心疼:“这么多,哪里能吃得完?便要卖,也买少着些!”
  薛师傅慢悠悠:“蒸着吃自是吃不完的,要做蟹黄油只怕还不够。”
  接着,韩玉娘便见识到了更让她心疼的吃法。
  秋风送爽木樨花开的季节,这样肥的螃蟹一斤要上二三两,池小秋直接拿蒸馒头的大笼屉出来,在灶上摞上两三层,螃蟹腿脚绑得死紧,鼓瞪着眼睛,坐等人将它放进去。
  这两三篓子螃蟹连三层的笼屉也没放完,池小秋又让人送了一篓子过来。
  直到蒸出的水汽渐渐升腾,灰青壳的螃蟹转成金黄,看着煞是喜人,韩玉娘还在旁边念叨:“若是一顿吃不完,哪里放得起来!”
  螃蟹不易搁,池小秋花了钱费了功夫,自然不是要坐等它们废掉。
  她同薛师傅坐在一处,两手并用,剪子勺儿诸般都上,一会儿功夫就将一只螃蟹拆得干干净净,白似雪的鲜甜蟹肉拆在一只碗里,黄澄澄的蟹膏蟹黄拆在另一个碗里。
  两三人埋头拆了一下午,最后两笼屉的螃蟹,只拆了浅浅一盆的蟹肉蟹黄。
  猪板油入锅熬化了,池小秋把整盆的蟹黄尽数下锅,直到油与蟹黄都混在一起,呈现出油汪汪晶莹闪亮的色泽,才撤了柴火转成小火一点点熬。
  这般熬到最后,就是整整一罐子的秃黄油。
  池小秋摇了摇罐子,拨出来一些,其他都密密封住了。
  拍拍手,池小秋站在桌案边,挨个点着数:“酱瓜,十香茄子,豆腐乳,秃黄油…”
  便是薛师傅被收买了去的,这回也不由酸酸哼了一声:“你做上这许多,他便是去上半年,也尽够吃了!”
  韩玉娘心里一紧,手上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
  池小秋扯上一锅没盐没油的净水面,拿秃黄油一扮,就是无与伦比的鲜香,池小秋缠上一筷子,吃得慢。
  这一年到头,若说活着为了些什么,不就是看三月的荠菜,四月的螺狮,六月的甜瓜,八月的螃蟹。
  不期然地,有一个名字也蹦跳进来。
  一年十二月,一日十二时辰的钟应忱。
  她捏着筷子怔了片刻,转头见韩玉娘也在怔,带着些愁苦意思,便奇怪:“二姨,你吃不惯么?”
  韩玉娘正想着事儿,让她这一嗓子喊出来,登时一抖,筷子掉在一旁。
  外头有人拍门,小齐哥一路从店里追到家里来,眼睛发亮,好似看着满屋满箱的钱,有些兴奋道:“东家,东家,有人定整桌席面!”
  池小秋还挺冷静,经了这两回,凡是说要定“大”席面的,总不是多么愉快的经历。


第一回 ,惠姐让个假小爷打了眼,还送了她好几个月上旁人的指点,同韩玉娘的啰嗦,第二回,虽听了个可心的故事,却也没受着好脸色。
  “是哪家?”
  “那个破房子相公!”
  池小秋原来还问过钟应忱,那个书生明明旁人唤他罗山,为什么诗后头的印却落着破庐。
  钟应忱道:“人多有名姓字号,罗山为其名,破庐为其号。”
  池小秋似懂非懂:“那你有没有号?”
  钟应忱摇头:“我尚未及冠,无字无号,只有一个乳名,是小时我娘起的。”
  “疏和?”池小秋还记得。
  “是。”钟应忱低声笑:“只你叫得。”
  平平常常一句话,池小秋却转了头红了脸。
  小齐哥记不住别的,只知道破庐就是破房子,从此后便常听他念叨:“不知那破房子相公什么时候再来!”
  大约是他存上许多张澄心堂纸,又整日将那卷诗打理得一尘不染,这份诚心终于感动了天王菩萨。
  这两日池小秋忙着家里,往店里的时候就少了,小齐哥每天守在店里,竟真就守来了这个破房子先生。
  “敝府里两盆绿云,一盆雪珠红梅尽数开了,此宴是为赏花而开。”
  桑破庐言语淡淡,但与钟应忱不同,他举止间总有些不近人的倨傲,教人难以接近。
  算算她这小店里,因为桑罗山一首诗受益良多,后面小院足足多了几倍收益,池小秋便待他格外耐心热情。
  “要摆上几桌?吃席面的人有谁?平素有什么爱吃的有什么忌口的?”
  “两三席足够,多是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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