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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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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你二姨可不是这般想。”钟应忱毫不留情道:“她已经惯了别人看她脸色过活,样样为别人着想,已经如此过了一辈子,你忽要这样逼着她要为自己过活,何尝不是在难为她。”
池小秋头一次听着这样说法,气鼓鼓道:“难道便看着不成?”
钟应忱反问:“为什么不能看着?”
池小秋一拍桌子:“那多憋屈!便没有其他的法子?”
“等。”
等到韩玉娘自己忍不下的时候,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插手的时候。
“你二姨这次回来,想是有一段日子不用出门了,你便得空多请她来摊子上帮忙,也是散散心。”
池小秋虽答应着,一口浊气却噎在心头,只能憋着跟薛师傅折腾那只新买回来的鹅。
这是只身手矫健的大鹅,一不留神撒了出去,便神气活现地四处飞扑,见飞不出高高围墙,便发起怒来,待着薛一舌便要下嘴狠啄,却被倒掐了脖子折了膀子拎回了厨房里。
烫水去毛,整只鹅被洗得干干净净,池小秋磨刀霍霍,手上一用劲,将刀在桩子上使劲一跺,气势汹汹道:“师傅,要剁成几块!”
薛一舌被她吓了一跳,斥道:“剁什么剁!这是整只鹅来蒸的!看好了,一会还有一只,便该你来做了!”
池小秋自诩利落,却不及薛一舌十分之一。只见他用手在鹅肚子里抹上一层盐,池小秋用眼一度,暗暗记着:用盐三钱。
鹅肚子里头塞上葱,一坛酒里滴上蜜,拌匀后把鹅里外都抹上一遍,薛一舌便跟池小秋道:“拿锅。”
这便是要蒸了!
池小秋最识眼色,将圆胖蒸锅与蒸笼都拿了来,薛一舌忙摇头,朝案上示意:“用那个大口的浅口锅!另拿两根长筷子来!”
池小秋眼见着他在锅底放上一碗酒一碗水,两双筷子交叉架成个井字,把涂得油光嫩滑的鹅放在筷子上面,盖上几块姜,锅盖盖牢之后,用高棉纸密密封存,跟池小秋道:“昨儿新从北山买的柴火,拾出来两束,每个大概两斤重就好。”(1)
烧灶的活计是池小秋一向擅长的,薛一舌嘱咐她:“慢慢烧,等它自己灭。”
烧尽两束柴火,揭开高棉纸,给大鹅翻个身子,再继续蒸,直待出锅时候,香气便弥漫了整间厨房。
这香气里头有蒸腾的酒香,有蜜的甜香,池小秋尝了一口,便赞道:“好烂的鹅肉!”
她往日做鹅,不管怎么煮,都煮不到这样酥烂如泥的地步,筷子一夹,肉和骨便分离开来,肉中有甜有咸,下头盛出来的汤更是能鲜掉舌头。
薛一舌做的时候,并未将这道菜的用料给她说的有多详细,可池小秋只需看过一遍,便能将整道菜原模原样做了出来,用料时候拿捏的分毫不差,薛一舌喜在心里,却不露在脸上。
云林鹅甜咸适口,浸透酒香,最适宜做佐酒的小菜。
她才将新菜的签子挂上,高溪午便下了学过来,池小秋不禁笑道:“你可不是在云桥又安了个眼睛,不然怎么每一次都这么巧!”
她盛出一碗米饭,上头盖上云林鹅肉,给他道:“这是师傅新教的菜,你来尝尝。”
高溪午本来跳脱,可今天神气成了猴子模样,得意两字写了满脸,压下一块大元宝,还未说话,池小秋便不乐意了。
她皱起眉毛,将元宝推还回去:“不是说了,你往摊上来不要钱。”
“这回不一样!”
高溪午朝她挤眉弄眼,然后故意朝着从桥上路过的几人一扬眉毛,看着他们丧气脸色,愈加扬眉吐气,大喊一声:“今天高大爷我岁考第一,凡是在座上吃饭的,都由我来请!”
这个败家子!池小秋刚要瞪他,便见高溪午拍着她肩道:“多谢这几个月小秋妹子周全!我回头专去曲湖定条船,请你来吃饭!”
“请谁?”钟应忱冷硬声音,便在他背后响起。
高溪午讪笑道:“请高兄和小秋妹子一起…”
钟应忱不答,紧紧盯住他,高溪午忙缩回手来:“一起一起。”
旁边铺上有人嗤笑道:“什么第一,方兄你也休要生气,这般不知自己斤两之人,何须计较!明年考场上,无他父兄使力,那时才见真章哩!”
“可不是,也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题目!”
高溪午听见时本来咬牙,忽然又笑了,故意比他们谈论的更大声:“听说还有许多人私底下投注子,结果输的连裤子都没了!”
不远处故意大声议论的人登时让饭梗住了脖子,脸也涨红了,却不能再说什么,毕竟那输走的赌注,也是真金白银让人心疼着。
韩玉娘本来过来帮忙干活,却见着池小秋每天对着三教九流,不禁十分担忧,尤其是这等看上去并不靠谱的公子哥。
趁着池小秋收拾碗筷的功夫,她便悄悄问:“那是谁?”
池小秋不在意:“在这旁边读书的!在咱们食铺上熟惯了的。”
韩玉娘看池小秋全然没有避嫌的意识,待要张嘴,却又咽了下去,心里就此存了一件事。
第64章 一场闹剧
云桥上, 如今有一半人过来,都要往池家食铺上去,一旦名声传开, 生意自然兴隆, 眼热的人便多了, 韩玉娘每日往池小秋处帮忙,街坊邻居多有见着的, 便都拉了她问:“玉娘,你这是找着了新活计?”
韩玉娘待要支吾过去, 池小秋便拉她过来大大方方道:“这是我二姨!”
一群人便围着韩玉娘, 七嘴八舌道:“玉娘,你这便不厚道了,这样好的丫头, 可还藏着掖着作什么?”
“可不是, 还怕我们偷了去不成?”
韩玉娘在中间,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池小秋没法, 只得护她在后头,对着众人笑道:“二姨才回来, 没说过也正常。”
有爱占便宜的本指望池小秋能免些饭食,却见旁人有拿了小木牌的,便能抹去两成,她们却分文不少, 便悄悄跟韩玉娘道:“怎么不给咱们也少上十钱八钱的?那也是你涂家人哩!”
韩玉娘唬得忙摇头:“小秋姓池不姓涂,那些免了钱的都是熟客, 或是预先交了许多钱在这儿,才能抹呢!我怎么能做主!”
“嗐!你也是长辈, 便说上一声又怎么!”
岂料韩玉娘虽是个胆小的,却不是没主意,不管她们怎么说,只是摇头咬准了,说自家做不得主。
众多人中有没想占便宜的,便有想要占便宜的,眼见面子没管用,池家饭菜还比别人贵些,还不见池小秋对他们有多少恭敬,咽不下这口气,便上了涂家门问:“那云桥食铺的池丫头,竟是你儿媳娘家人,你可知道?”
涂老太咳声叹气:“那怎么不知道?”
“老姐姐,你这可沾光了,那铺子上的生意赚得是,银子水一样的流,听说那丫头没爹没娘的,只你家一个亲戚,随便孝敬一些,也是够一年嚼用了!”
“快别提了!那丫头生得跟母夜叉似的,野人一般,别说孝敬,莫要来气死我老婆子便好了!”
涂老太便将前两日玉娘过生日的事情,掐头去尾,单把池小秋捅刀子掀桌子的事都与她说了,那婆子把腿一拍道:“哪里有这般忤逆长辈的道理!姐姐你便该直往云桥上去问她!”
“阿弥陀佛,我这老骨头哪里敢呦!”
“这怕什么!凭她是个夜叉还是魔王,又不是关起门来没人看见,云桥上尽是她池家食铺主顾食客,难不成还敢当了所有人面,给长辈使杀威棒不成!再说,你家玉娘赚得钱,往日只拿回家来,如今多了个娘家人,便是偷送过去藏起来也不知道!”
涂老太一颗贪心,就此蠢蠢欲动起来,经不得两三回撺掇,便收拾了气哄哄往云桥上来。
池小秋正把剥出来的虾肉都剔干净虾线,捡其中大个的,倒进酱油和酒,撒上椒末,等它自己腌上一会儿,熬出来的猪板油里稍稍一过,在炭火上架上铁丝网,开始烤炙,等到虾肉微卷,变得金黄酥脆,便能连着铁丝网都端起,滑在一旁的碗里。(1)
这样的炙虾酥要趁热吃才好,因此池小秋在摊上呆的时候就多了些。
刚炙完一份出来,钟应忱便跟她道:“你跟韩二姨先避上一避。”
池小秋茫然:“避什么?”
“有人来找茬。”
“谁?”池小秋大吃一惊,看看左右便要挽袖子抄家伙:“既是找茬,躲什么躲!跟她对一对是正经!”
钟应忱一笑,顺手将她手上东西取了,唤韩玉娘过来:“还请二姨带了小秋,去桥那边站一站。”
韩玉娘一头雾水,见池小秋不动,便怯怯拉她道:“小秋…”
钟应忱迎向池小秋想要寻个答案的目光,只是淡淡地笑,声音轻却有力量。
“没什么事,你信我便好。”
池小秋便毫不迟疑点了头,她反手攥住韩玉娘:“那我们就去逛上一会儿。”
钟应忱嘱咐道:“莫要走远,桥边便好,能看得见。”
池小秋的眼睛睁大一瞬,好似想到了什么,一种看热闹的兴奋让她蠢蠢欲动,她快速捞过韩玉娘,拖了她一溜烟往从桥上过去,在桥洞靠边处坐定,正好能听见瞧见铺子这边的动静。
钟应忱在案前坐定,报信的人脚程再比涂老太要快,这会儿她也该到了。
果然,他还没收上两人的钱,那个当初只是远远望见便记得清楚的涂老太,便出现在了桥头。
她倨傲地看了一眼桥上,此时正是晚间吃饭时候,余晖犹在,天光尚存,桥上熙熙攘攘尽是食铺,其中最大一块便让池家占了去,七八条大条案占得满满实实。
这么多人,着实给了涂老太一种安全感,连山亭上的乡约上头都刻着尊老尊亲,谅这小丫头当着众人面也不敢怎样。
如此想着,涂老太便大摇大摆上前去,睨了小齐哥一眼,问他:“你东家小秋呢?玉娘呢?”
小齐哥又要盯着人过来,又要盯着人付钱出去,还要提防有小偷小摸顺东西,还要看食客有什么需要没能照顾到,正忙得头晕眼花,让涂老太一句问懵了,他看了看案前,只能见到钟应忱正坐着看向他,心知有事,忙摇头。
“今日东家不曾过来。”
钟应忱已经起身过来:“你老若有事,寻我也是一样的。”
“你是池丫头的亲戚?”
钟应忱点头:“与她一道管着这铺子。”
涂老太心里顿时就酸得拧到了一块,脱口道:“既是如此,这摊子我也该帮着管管,你们一个个年轻轻的,管铺子可是个大事,若是砸了,还不是你们自家受苦?”
钟应忱一脸讶色,打量她道:“你是哪个?”
涂老太一脸不快:“那丫头难道没与你提过?她二姨便是我儿媳,算来也是你的长辈,怎么恁般说话?”
“你老原是涂家的?”
涂老太漫不经心点头,往四处看:“池丫头呢?”
“她正往涂家去了,说来也巧,昨日正有一个安姓瓦匠,揪了我们说涂家姨夫欠了他钱,要我们来还,长辈之事我们不好插手,既是你老过来,不如我便现寻了他来找你罢。”
钟应忱说着便要往外走,涂家老太只觉头一下子疼了起来,她是知道自家儿子品性的,出外借钱不还是老毛病了,这会池小秋也不在,她便撒泼也找不着人,忙道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便溜之大吉。
一场闹剧十分好看,涂老太气势汹汹而来,铩羽而归,池小秋十分畅快,拉了韩玉娘出来,拍手笑道:“兄弟,你这计用的好!真给人出口气!”
钟应忱帮她拿了围裙,见池小秋连剁虾肉也多了许多气力。那些小的虾肉,便都剁碎了捏成虾肉圆子,冬瓜排骨汤里放上一些,也十分好吃。
他的目光落在木呆呆在一边站着的韩玉娘身上,从跟着池小秋回来,她便一副神思不属的怔忡模样,失魂落魄地在一边晃荡,简单的条案擦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见换上一条。
池小秋热情招呼着人,端了一碗冬瓜排骨虾圆汤过去,钟应忱望着她背影,忽然道:“韩二姨方才可曾看到了?”
韩玉娘怔怔抬头,有些迷惘。
“小秋十二便失了父母,你是她唯一的亲人。那时她往柳安来,我们连着五六天都饿着,她半夜惊醒过来,叫的都是二姨。她最是心软,断不会弃你不顾,涂家人贪得无厌,只要捏着你这个筹码,便能让小秋束手就擒。”
韩玉娘剧烈地颤抖起来,钟应忱转过身来,说出最后一句话。
“到那时,今天这样的戏码,只是开始。”
他大步走开,不管韩玉娘是何脸色。
在这件事上,他在乎的根本不是韩玉娘是否愿意离开涂家,抑或是涂家有什么糟心事,也没什么兴趣去想,韩玉娘是否有什么苦衷,抑或是些难言的凄苦。
而是只要韩玉娘还和涂家有所牵扯,那么池小秋在柳安镇,就会被这堆水蛭狠狠攀附上,敲骨吸髓一样,步步逼近,不得安生。
钱帛动人心,何况是一个蒸蒸日上的食铺。
这食铺,以后会变作食馆,变作酒楼,变作筵席,变作响彻南北的招牌。
他想起池小秋来到柳安镇的第二个晚上,他们穷困潦倒,他们身无长物,他们住着漏风的屋子,吃着发冷的烙饼,枕着草席穿着破衣,在万千星光之下,听池小秋说着豪气万丈的心愿。
“我能让池家菜,变作他们的招牌!”
他,毫不怀疑。
为了这条路,他见过冬天腊月切菜险些断了手指的池小秋,见过守了一整晚熬着火候的池小秋,见过做了一整天饭菜手肿成了馒头的池小秋,见过为了试一道新菜,可以不眠不休三四天的池小秋。
而涂家,根本不配,成为她的绊脚石!
第65章 芙蓉蟹斗
秋风来, 只短短几天,好似整个柳安镇的木樨花都开了,米粒般大小攒成金黄花球, 聚成满树璀璨一片。
池小秋刚进门, 钟应忱便知道她从曲湖回来的, 湖边有片木樨花林,正是盛放季节, 香得厉害,从里头转一圈出来, 便好似在衣服鞋帽里头都放了熏香, 挥都挥不去。
可木樨花就有这样的本事,再香也不让人觉得腻烦,透着甜味, 池小秋闻着便能想到甜甜的木樨花糕。
若要做花糕, 便要买回来几大枝子桂花在蜜里腌上,再要再磨些糯米粉和粳米粉。
池小秋一心想着花糕, 便没提防脚下的路, 一不留神踢着了横在石阶边的大篓子,盖子翻开, 露出里面十几只大螃蟹,正奋力吐着泡泡,这会一见了天光,立刻想往外头爬。
池小秋手疾眼快, 趁着最上头那只还没爬出的时候,直接扣上, 将它们都摇落下来,才揭了盖。盖子只露一点缝, 也够让池小秋把里头膏肥黄多的大螃蟹看个正着。
蒸螃蟹,炸螃蟹,炒蟹肉,蟹黄粉盒,拆蟹膏,那些螃蟹和池小秋一个对眼的功夫,池小秋心里已经给那篓子螃蟹寻了十几个去处。
“这…这是谁送来的?”池小秋咽了咽口水。
眼下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可是这么大个的却少见,放市面上并非钱多就能买着。
“高家送的。”
钟应忱知道她喜欢吃鱼虾蟹肉,特意跟高溪午提了。螃蟹十分娇贵,钟应忱将篓子拎起来,浸在水中,又撒些盐,等着它们自己吐了泥沙。
门一开的功夫,一阵木樨香直扑过来,池小秋忍不住看过去,见一大丛娇娇黄的木樨花夹着嫩绿叶子,连枝子一起走了进来,她不禁吓了一跳。
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人扛着一整枝子木樨花进门,正是薛一舌!
池小秋一时哭笑不得。
旁人都是买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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