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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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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他们俩人吃瘪,却依旧不敢有所妄动,不管池小秋用了什么法子,吃亏的也不会是她。
他两人心情不好时,钟应忱心情便明朗许多。
他点点这盏中半化了的饴糖,声音沉郁郁的:“只怕何师爷还需再找范妻问上一问。”
何师爷沉吟道:“所投之毒并非是撒在糕点饴糖之上,而是将东西半制成后入模之前所放。范家邻居曾看见过,那日范大郎醉酒归家时,确是拎着包饴糖,还只道自己路上捡了个好东西。”
既是如此,这外面来的东西,便与范妻无干。
周先生也凑上来道:“便是他看这糖,反应大了些,你怎知不是这可怜妇人看见丈夫被毒死,心有余悸,才不许自家小儿吃那外面的东西!”
钟应忱走至窗前,转身似笑非笑:“我何曾认定,那范妻便是造意杀人者?传她过来,不过是想问问,这块带了砒。霜的饴糖,他家小儿是在哪里拾到的!”
话到此处,好似一巴掌响亮打来。
何师爷变了脸色,周先生面皮也胀得通红。
他们两人让钟应忱一路引着,只顾得上去怀疑范家大娘子,却不记得,拾到的那块饴糖才是个最关键的物证。
何师爷咬牙盯着钟应忱片刻,硬邦邦撂下一句话:“周先生,着武大带人请了范大娘子和她那对孩儿过来!”
秀娘显然是半夜让人急急扯了过来,相比着白日衣衫整齐的模样,连头发都是草草梳上去的。
大女儿紧紧偎着秀娘,秀娘一手搂着她,一手搂着小儿子,三人抱作一团,除了因着困乏头一点一点的土哥儿,那一大一小脸上的神色,足让人以为她们进了土匪窝。
秀娘一害怕便落眼泪,大女儿更是慌了神,一个劲往她怀里钻:“呜——娘——”
何师爷放柔了声音,道:“范妻,你莫要慌张,只是你丈夫的事有了些许别的线索,因怕时间久了打草惊蛇,便连夜差遣了你来问问。”
秀娘抽抽噎噎道:“害了大郎的人不是已经捉了?便是那云桥的池小秋么!”
“尚未审定,你丈夫可有别的仇家?”
秀娘带着不安,战战兢兢道:“老爷不是上回问了么!我丈夫与村里许多人家不对付,可要说最近大些的恩怨,也只与那个池小秋了!”
钟应忱不由侧目。
若只是见她亲口说时,钟应忱当真以为,他那日见着的口舌之争是刻骨崩心之仇了。
何师爷揉揉脑袋,决定不再跟她纠缠池小秋的事,只道:“你家孩子今日往哪里拾得的饴糖,你带我们去看看。”
秀娘止住了哭,她看了看伏在肩头呼呼大睡的儿子,为难道:“我又没跟去,土哥还不到三岁,哪里懂得…”
大女儿却拉拉她衣服,从后头怯生生探出大大眼睛,嗫嚅着道:“娘,我知道。”
“桃花!”秀娘呵斥她。
桃花登时扁住了嘴不敢说话。
何师爷忙哄她道:“没事儿好孩子,让她说,说错也不妨碍。”
秀娘没法儿,只能让桃花带着他们几人顺着半夜的田埂,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过去。
何师爷让桃花指,小姑娘咬着手往一个地指了指,小小声道:“就在那里,还有别的,土哥抠出来的,我又埋回去了。”
就着风雨灯昏黄的光,几人都看见了那一道乱柴扎出的篱笆,圈出两间低矮潮湿的茅屋。
他们的说话声惊动了一只大黄狗,万籁俱寂里,它的叫声冲破了甜睡梦乡。
屋子里头有人的声音传来,惊慌失措地:“谁?!”
何师爷迅速给跟着的武大递个眼神,他便不再遮掩,大声道:“柳安县衙捕头,前来问案!”
“大顺?啊——!”
女子短促而尖锐的叫声,刚划破黑夜便戛然而止。
暗觉不好,另两人迅速扑向门口,武大一个跃起,破窗而入。
三人合力,一齐将脸色煞白的大顺,堵在了门口。
大顺娘子软倒在床上,头上缓缓淌下一道血痕,何师爷忙上去一试鼻息,松了口气。
“晕过去而已。”等一看清那娘子的模样,他也晃了晃神。
这样的美貌妻子,他竟也能下此狠手!
在场人都已猜出了什么,武大喝道:“找你问个话,你跑什么?!”
大顺抬起眼,他眼角生得尖锐,眼白又多,看人时收了笑,狠狠向上剔着:“我知道你们迟早找上门来!不错,那个狗东西是我杀的!”
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他该死!”
秀娘走得最慢,大顺说这一句话时,她才将将赶到门口,扶着门框,木呆呆问:“是…是你?”
大顺看了她半晌,又像是平日老实怯懦的样子。
“大娘子,对不住你。”
钟应忱没有走近,就在大顺被武大锁住,踉踉跄跄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转头回头看了一眼。
他目光所向处,无限的温柔缱绻,好似此生最后一眼,正落在床上。
那里躺着他的娘子。
而落在最后头失了神的秀娘,却在抬头的一刹那,露出浓重的失望之色。
第41章 堂上问话
范家的院落在村西, 范大郎虽游手好闲,父母却是勤快之人,花了毕生心血为自家儿子留下了两间实在瓦房, 毛竹砍作篱笆, 扎得齐整。两棵榆树翠叶荫浓, 几竿翠竹平添幽凉。
那时,这老两口肯定未曾想到, 悉心盖起的家会变成自家儿子的葬身之所。
不过是空了三两日,这里眼见得便萧索荒凉起来, 正午的时候, 太阳正烈,众人多半都躲在家里树下歇凉,钟应忱便趁着少有人走动的时候, 越过竹篱墙, 潜入了范家的院子。
因着出了人命案子,周遭的人家要不然去了亲戚家住上两天, 要不然离这里远远的。家里养的猪, 喂的鸡,大妹都帮着秀娘, 托给了别家暂且照看。
整村鸡鸣狗吠蛐蛐叫,十分热闹里更显出这里冷落阴森。
当日范大郎死在自己房中,就在正堂东间,门锁得结实。钟应忱拿着一根细铁丝捣弄一会, 那锁便应声而落。
池小秋要是知晓,当初逃难路上教他学会的本事, 如今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历经几次搜查, 钟应忱本想着,这屋里该是有些杂乱。但这三十多个时辰似乎抹去了一切痕迹,这间据说发现范大郎尸体的屋子,四处齐齐整整。曾经盛放着剧毒糕点的碗盘,擦拭一新,中间摆放的间距都近乎一致,范大郎躺着咽了气的床上,衣服被子边角整齐,丝毫不乱。
能想见女主人离开时,定然认真收拾过一番。
这般不慌不忙,这般从容。
钟应忱沿着水曲柳的桌面一点点看过去,窗台,床头,地面,每一个地方都不曾放过。
毫无发现。
钟应忱开了靠近床边的柜子,做的时候已经许久,边角甚至开了缝,里面放着范大郎一家四口的衣裳。冬天棉衣,他用手一摸就知道是翻晒晾过,过了好几次水的旧棉,疙疙瘩瘩,穿在身上必定缩手冻脚。
可这样的衣服,范家阖家上下只有两身,一大一小,俱都是给了男丁的。
夏天的多是粗麻葛衣,补丁摞着补丁,女子的衣裳破旧尤甚,浆洗到看不出原本颜色。
这屋子里,除了留下的老物件,其他一应日常用具,都透露着此间人家一贫如洗的境地。
目前为止,这间屋子他已找不出什么了 。
钟应忱出了屋子,环视了一圈,将视线对准了范家小儿女住的一间小屋。
据那秀娘陈述,范大郎死亡当晚,她和一对儿女都住在这里。
这间屋子比东间小上一半,小小一张床铺,也不知三个人怎么蜷得过来。陈设更是简单,给小姑娘带的绒花已经褪了色,土哥的玩具也没有两件,床上板朽衾薄,床底下慢慢堆着不愿丢弃的破烂玩意儿,也不知堆了多久,已经满是尘土,稍微一动,便飞了漫天,直呛人。
眼神一凝,钟应忱行动一顿。
一个堆着灰的包袱旁边,有一道新鲜的拖拽痕迹,十分显眼。
钟应忱俯下身,顺着包裹往里摸去,手指触到了冷硬冰凉的东西。
往后便是墙。
他勾着身子,在墙砖处一点点摸索,挨个敲打。
实心,实心,实心,敲至其中一块时,略显清脆的声音传来。
这是一块松动了的墙砖。
顺着边缘处的湿泥慢慢挪,钟应忱终于抠出了这块青砖。
黑洞洞的空隙里,放着一个又扁又细的小匣子,旁边塞着一个鼓鼓囊囊,硬塞进去的纸包,因为揉进去时,太过用力,已经皱皱巴巴,有了破损。
钟应忱小心翼翼托出这两样东西。
匣子里头放着的,是两三根光华流转的点翠錾石榴纹鎏金银簪,下面铺着些碎银子,总得有二三十两。
而那包裹里头,却是压成碎渣的两团点心。
一团时候久些,已经发了霉,仍能看到里面熟悉的配料,桔饼,桃仁,青红梅丝,和稍整一小块酥皮上刻着的暗纹印花。
这才是当日范大郎从池小秋食铺上买回的玉带罗糕。
另一团还新鲜着,和当日何师爷手里的那一半一模一样的用料。
钟应忱拿出银针,往里一探。
一样有毒,一样无毒。
钟应忱站起身,望了这些物件半晌,重又将它们放了回去,细细掩好,连厚厚的尘土上的辙印也恢复如常。
这隐藏于故旧尘土之后的秘密,该让正大光明的人,正大光明地拆穿。
凡人命案子,必当众审理。何师爷半夜押了这自投罗网的犯案之人,忙忙审了半日,却审不出什么东西,正要抓狂时,钟应忱脚步匆匆,直闯进门来。
何师爷不悦,正要说他,钟应忱草草拱手道:“我这边另还有些线索,有些不解处,还望何师爷帮忙。”
他东问西问,问的都是当日搜查范家时的细节,何师爷到后头不耐,便直问道:“你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这杀人真凶,只怕另有其人。”
钟应忱静静道出这句话,何师爷还未反应过来,拷着锁链木呆呆坐在一边的大顺便突然暴起,嘶吼道:“杀了范大的人是我!是我杀了他!你们休要扯上旁人!”
他脖颈上青筋毕露,又踢又打,如一头失控的凶兽,泛着摄人的青光,要不是武大和另一个捕快忙冲上去,紧紧勒住他,大顺便要即刻冲出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何师爷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心有余悸。
“审了一上午,他便一直如此。”何师爷看了一眼日头,有些焦灼:“罢了,开堂的时候快到了,这会也赶不及了,先押过堂罢。”
钟应忱道:“若是过堂,何师爷不如再带上一个人。”
“谁?”
“范家大娘子。”
柳安县丞已经年近六十,举人出身,等了许久才补上的县丞位子。到了这把年纪,早已不想什么荣耀家门,只指望着明年考满能勉强升上一升,再不济,也能得个中,莫要倒过头来问罪便好。
柳安镇虽非府县,却是柳西巨镇,向来安定富庶,原是拖了许久关系才分到的肥差,本指望暗戳戳捞些油水,再坐上两任,便退下来做个体面的田舍翁,谁知今年诸事不平,方出了个五月叶案,让巡抚柳西的御史敲打了一番,这会便又碰了个人命案。
要说人命案也不稀罕,但谁让这证据指向的是池小秋呢,还是和唐主簿有些瓜葛的池小秋!
刑名重案,淹狱不得过十日,过堂不得过三日,且要贴了告示,公之于众。何师爷没法,只得带了大顺先回来,以免误了过堂的时间。
钟应忱自请为证人,跪在堂前。何师爷已经暗地里告诉了他,这次过堂,重点便已经是大顺,池小秋不过是走个过场,不必担心。
但当人拍案叫堂,道一句:“提池氏小秋!”钟应忱仍旧控制不住,猛得转过身来。
明晃晃金灿灿的太阳下,池小秋手上拖着锁链,慢慢挪了进来,望见他时,粲然一笑,看不出半点颓靡。
钟应忱的手不自觉攥紧,喉头迅速滚动,急切地在她身上迅速逡巡数遍。
周身完好,不见伤痕。
霎然间,紧紧被提起勒死狠狠缠绕的心,骤然松弛下来,昼夜难眠的恐惧结成的高山冰川,猛然间消融。
这一刻,他知道了——
自母亲惨死后一年零五个月后,他重新有了牵挂。
确然,柳安县丞压根没再把注意力放在池小秋这里,只简单问了他们几句,待众人都看清房中搜着的糕点,不过是个粗糙滥制的冒牌货,与云桥池家无关,便将开始询问大顺。
这自己都跳出来亲口承认了,总该不会有错了吧。
柳安县丞觉得,这案子应该很好结。
大顺只低着头,老老实实跪在当地。
上面一拍惊堂木,声响在整个堂上震荡开来,异常响亮,也惊不起他半点颤动。
“范大郎便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他急切的样子如同在争抢一个功劳。
“用何物,为何事,如何毒杀范大?”
“是我!是我杀的!”
他依旧梗着脖子,一遍一遍重复。
围观的人开始悄悄议论起来,却又碍着规矩,不敢高声。
柳安县丞胡子一吹,恼道:“那你倒是说说,如何毒杀的!”
“用糖!我买了饴糖,掺上毒药,直接送与他的!”
钟应忱微微侧身,便见默默在后面掉眼泪的秀娘,面色微动,有些讶然,不过一瞬,便让她掩去了。
钟应忱清楚地记得,那块糖是范大郎路上拾得的,为这个,他还跟邻家吹嘘了一顿。
“你租着范家田地,为何要杀害佃主?”
大顺终于动了动,他眼白往上恶狠狠剔着时,满满恨意看得人心惊:“他范大,从不把佃户当人看!从我家租上他田地不过两年,租子一月比一月重!我镇日想法子,结果结了一年的钱,还倒欠了他三两银子!”
“大老爷可知道,这三两银子,我求他宽限时,他要了多少利钱?”
“六十两,六十两,他翻了整整二十倍!”大顺咧嘴一笑,十分古怪:“杀了他,便不用还钱了!再也不用还了!”
物证人证样样齐全,柳安县丞清清嗓子,道:“雇工毒杀家主人,当判凌迟。按律…”
钟应忱心中挣扎。
这案子判得太过草率,疑点有许多。
要不要站出来?
要不要说?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散着头发,从外面人群中挤过来。
杀威棒挡住了她往里闯的脚步,那妇人竭力喊道:
“不是他!是我!青天老爷!杀了范大郎的人是我!”
第42章 真相大白
这妇人荆钗布裙, 一把青丝柔柔拖在身侧,额上还留着昨晚被砸的伤痕,红肿青紫, 看着十分可怜。
可当她抬起头的刹那, 堂上众人齐齐静默一瞬。
什么是出云破月, 大约如是。
她两手拼命推动阻拦她的杀威棒,身子直往里扑:“人是我杀的, 和他没干系!”
本来如同砧板鱼肉死寂在一边的大顺,立刻要挣起身子, 却被左右衙役死死按住, 压在地上。
他嘶哑着嗓子,道:“狗屁!人是我杀的!和她没干系!”
池小秋大开眼界。
行吧,原来这事还有人来争!
周围人面面相觑, 难道这杀人还是什么光鲜事?
范大郎这条人命好似一个晶亮蜘蛛大网, 才张开,便撞进了两个口口声声, 拼命要往罪名往自家身上的糊涂人。
堂下顾不得规矩, 议论纷纷,高得连跪在堂前的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娘子看着柔柔弱弱,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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