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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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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戴着东坡巾的先生模样的人背手踱步,桥上众人如同商量好了一般,读书声骤然一起响起。
  可惜先生还没走到桥上,便突然窜出一个人,正正好好倒在他面前。
  而后一个小厮扑到他身上,嚎哭道:“大爷!大爷!可怜你为了读书熬了两三夜,终于病了不是!”
  病了?刚才这个倒在地上的年轻人,不还在他们摊上吃了碗鳝丝面吗?
  将一切看个正着的钟应忱只想提醒一下这个小厮。
  要演哭,还是挤出些眼泪比较好。


第34章 玉带罗糕
  河边小厮的哭声震天响, 打断了桥头读书声。
  众人纷纷愤恨起来,原以为厮杀都在桥头,谁成想有人在半路埋伏!无耻之徒!
  吴先生可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呀!
  被挡住去路的先生一滞, 想往左绕, 小厮机灵, 身子一滚挡住他去路,继续哭。
  先生叹了一口气, 只能抬脚,然后——
  从地上那人身上跨了过去。
  “吴先生——”躺着的人忙睁开眼, 刻意让声音显得虚弱而哀凄。
  他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悠悠道出一句:“这才四五天,你已经晕在我家门前两回了,不去寻大夫, 寻老夫作甚?”
  见吴先生并未被人所惑, 桥头众人纷纷表示欣慰。他一迈上桥面,顿时让四面八方的声音包围。
  “吴先生!吴先生!我有一题不解!”
  “吴先生看看我!莫要错过了一个勤奋聪慧的好学子啊!”
  吴先生让自己小厮挡着, 连声拒绝道:“明春有入学试, 到时应试便可。”
  他好不容易逃出重围,心下冷哼。
  当自己不知道他们的把戏吗?不过是看他前几日破格收了个格外刻苦的孩子, 便都打了如意算盘,难道他这么多年都是白白过出来的不成?
  太过天真!他如此明察秋毫,怎能被一群稚子蒙蔽?
  他眼光不自觉越过云桥,在不远处隐在杨柳树下看到了一个熟悉背影。
  这孩子想是住在这附近, 早上他刚来学堂时,便已经看着他就着熹微晨光, 大声晨读,他原本只道这孩子起得甚早, 却不料有几次拖到半夜回家,犹见他就着旁边商铺悬的灯笼,坐在阶前悬腕练虚字。
  这才是真正的手不释卷!
  再考察他两天,这个学生,便收了吧。
  吴先生视线再一转,看见了桥中站着看热闹的钟应忱,方才含笑的脸色便猛地一沉,哼得一声,甩袖走了。
  又是一个哗众取宠之人!
  钟应忱:???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上三天,原本针锋相对的学子们忽然面色焦虑,破天荒地都一齐聚集到池小秋食铺上,叫上两三份玉带罗糕,交头接耳商量起来。
  玉带罗糕是钟应忱随口和池小秋说了一遍方子,她好奇试了一试,竟然就做了出来。
  这糕点名字好听,做起来也费功夫,买回来的糯米粉太粗,需得再细细得磨上一遍,用筛子筛出细粉出来,这才是糕点能用的糯米粉。
  核桃仁压成略粗一些的碎子,腌好的红梅青梅,烘干的桔饼都切成细丝,饴糖上锅烧熔,都合在一处。米粉均匀洒在模子里,中间铺上一层黑白米粉混出来的带状,压进核桃仁,青红丝,桔饼丝洒上旧年晒干的桂花,莲子去芯浸在花蜜里腌上一晚,一粒粒放进去。
  这样做好一层,再压一层,中间涂上脂油,夹进去林檎干、梅子干、西关桃干,上锅蒸熟,待凉后,便能上桌。
  钟应忱端了那两盘糕点过来时,正听见他们议论的热火朝天。
  “你可知,吴先生昨日又收了一个学生!连应试也不曾,便现收进学里了!”
  “怎么可能?!平日里常在桥上看书的人,一个也不曾少,都在这里!”
  “你昨日在不在这里,可知道到底是怎么收进去的?”
  吴先生收学生一向严格,每次的入学应试,考掉人一层皮去!好在他常有意外看准了学生,直接收进学里的习惯,免去了应试前数月的熬灯点蜡之苦,便是在此拼上一拼也是值得的!
  “我昨日去韩先生门前劈柴去了!不知吴先生这里的事啊!”
  “我有相交好友在学堂,倒知道一二,这厮是天天晚上读书到晨起,这才得了先生青眼!”
  吴先生收徒三大法宝:勤奋刻苦,家徒四壁,落魄志坚。
  他们还在苦苦追寻其中一样的时候,这厮已经全占了!
  怪不得第二个机会让他得了!
  大家嘘声叹气,这样一来,他们的难度又要加大了,少不得要多吃些苦。
  有人犹豫道:“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这夜半到天明都熬着不睡觉,可不太好受。”
  离他们桌子不远处,一个晒太阳的老头突然开了声,嗤笑道:“你若白天回家睡觉,晚上出来读书,也能熬得过。”
  这些学子大吃一惊:“他也是每天来扮苦不成?”
  那老头一堆破旧布头堆在桥边,身上衣服七零八碎,头发却十分整齐,看着十分落魄样子,其中一人便往他这边砸了几个铜板:“老头,你来仔细与我们分说分说。”
  却不料那老头脸色一变,直接拾了钱扔到他脸上。铜板当里哐啷从学子身上弹回,从桌上滚落滴溜溜转了几圈,洒落满地。
  “哎——你这老头——”
  那老头把破凉帽一压,翘腿自去睡觉,也不理会他们。
  眼看冲突渐起,钟应忱忙将玉带罗糕放上桌:“一品玉带罗,祝各位步步高升。”
  旁边人一见着这两碟糕点,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叹。
  三层玉带罗糕,层层不同,蜜莲子如宝珠生光,颗颗圆润,桂花点点黄,点缀糕点边缘一线灿烂,桔饼丝,红青丝错落有致,颜色鲜艳,核桃仁香甜松脆,黑白糯米连出一道水墨罗带。
  这样糕点,如珠宝生光,灿然富贵中却透着雅致,让人迫切想要知道味道如何。
  方才还在争吵的学子也顾不得说话了,大家草草一让,两碟子顷刻间让人挟光了。
  饴糖不多不少,恰好让这糯米粉软糯却不显腻,果干,红绿丝与桔饼样样都是甜的,可梅桃桔子林檎各个果香,样样不同,层层甜香在口中交叠缠绕,时不时咬到些核桃碎,便加了桃仁脆感,若碰到了蜜莲子,便仿若浸入花香。
  又好看又好吃的糕点,谁人不喜欢!
  一时间,争论声顿止,都只顾着吃起来,这一吃便误了时辰。
  “池家妹子——”又是同样的声音。
  想是钟应忱离了一会摊子,他才敢过来。
  池小秋抬起头来,见高溪午那张笑脸迎着她,如同一朵太阳花。
  “要吃什么?”
  “你可愿——”
  “再问便没饭了。”池小秋忙着盯鳝丝面的火候,没空跟他打嘴仗。
  “你可愿,愿,给我下碗鳝丝面…”高溪午不想自己连摊上的吃食也享受不到,话里一个急转弯圆了过去,自己松了口气。
  “东边第二个位子,客官里面请!”
  伙计得了钟应忱的嘱咐,一见高溪午就立刻把他和池小秋隔开,免得误事儿。
  可惜高溪午并不老实,他见那十几个学子又围坐在一起,便又蹭到池小秋这里来,试图找个话题。
  “池家妹子,你说为什么总有人想不开!那吴老头有什么好,便是进去了,顽石也点不成金银块,还不如在外面快活…”
  他正说的高兴,却不防后面有人哼得一声,高溪午一转身,顿时魂飞魄散。
  怎的高先生提前出来了!
  魂飞魄散的不止他,还有那一群吃的正欢的学子,一眼瞥到高先生身影,个个脸色大变,忙从帽子里,袖子中,鞋底板,屁股下抽出书来,摇头晃脑大声读起来。
  希望亡羊补牢,千万别晚呀别晚!
  可惜吴先生送与他们的仍旧是一声骄傲的哼!
  一时间哀叫声又起:明日真的又要换些花样了。
  池小秋无暇顾及他们,她如同一个陀螺,只要在云桥,就绕着锅台打转。
  这几天,最让池小秋高兴的便是,云桥多了许多别地过来,指名道姓要找池家食铺的人。
  散往东南西北各桥的饭食总是卖个精光,“云桥池家”的名声渐渐传开,摊子上的人是往日好几倍。
  这不,眼前就又来了一个问的:“云桥池家是你家的饭食不?”
  “正是正是!客官要些什么?”
  矮个子瓮声瓮气道:“鳝丝面,玉兰片。”
  池小秋乐颠颠地将几份鳝鱼丝一起倒进汤锅里,一边哼着歌,一边待它熟到不老不嫩的时候,马上出锅。
  还没哼完一句,便听见矮个子在拍桌子:“腿瘸了还是手断了?怎么这会还上不来?”
  伙计忙上前安抚:“客人先喝上一杯茶,片刻就好。”
  池小秋收回目光,把鳝丝捞起,几只碗横放成一排,她勺子微抖,挨个溜过去,每碗里便布上了细滑鳝丝。
  浇汤,布菜,池小秋动作如行云流水,刚要喊人端过去,便听方才那个矮个子道:“哎呦!你家的茶要烫死人呀!”
  池小秋开张至今,还从未遇上这样的食客。
  她眼光一冷,抄起碗大步走过去,让慌张不安的伙计退下,一碗面哐得放到他面前。
  “面好了!”
  出乎她意料,矮个子看她一眼,虽然不善,却也未说什么。拆了筷子,自家吃起来。
  他既按捺下脾气,池小秋自然不会和食客过不去,又有旁人现催着别的饭食,池小秋重又围着炉火。
  不过一会儿,就听见啪得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池小秋抬头一看,顿时怒火窜到了头顶。
  只见她的宝贝青花茶盏躺在地上,让人凄凄惨惨摔作七八瓣。
  偏偏摔盏的人理直气壮,一脚踩上了椅子,怒目圆睁,将自己手里的碗举起来,喊道:“你家的鳝丝面里竟然落了有许多头发!玉兰片上都放得落了灰!”
  “这样的脏东西,你家竟敢拿来给人吃!”


第35章 元宝糕
  砸碗, 上桌子,指责,他这一连串动作动静太大, 众人听了一时哗然, 忙自家捡视东西, 怕也落了什么恶心东西。
  池小秋顿时冷了脸色。
  这鳝丝面是她亲自经手,从揉面腌肉到入锅, 样样干净,煮面的汤锅擦得光可鉴人, 别说头发, 就是连蔫了的菜叶也休想入锅。
  锅台到这人的桌子不过两三步路,上无枝叶荫蔽,下无石障坎坷, 怎么可能落进灰土?
  便是找茬池小秋也就忍了, 无故糟蹋吃食,当真是欺人太甚!
  她往碗里一看, 顿时气笑了。
  “这位大兄弟, 不知我家是要切了这头发做肉还是做菜,不然怎么能在这碗里落得这么齐?”
  她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碗, 亮与众人看。
  众多目光落到碗里的一刻,云桥桥头立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只见鳝丝面汤里浮着许多又短又小的头发茬子,也不知到底要怎么落,才能这般落进碗里。
  找茬的人只是扯了婆娘备了的纸包往里一洒, 自己竟也未细看,这会涨红了脸, 心里将自己浑家千刀万剐暗骂了一遍,目光一转, 忙把玉兰片一推,大声道:“面便罢了,这玉兰片上落的土,你又要怎么交代?”
  池小秋一看,果然那嫩黄色灿烂可爱的玉兰片上,几粒黑压压泥粒格外显眼。
  她睁大了眼睛,好似无辜慌张的模样:“便是我自己吃食上头有不小心处,便将给的钱还你便是!还能有什么交代?!”
  找茬的人心便定了,只当哄住了这个小姑娘,他道:“我走了老远才到了你家吃饭,你家费了我许多时间,便只还了钱不成少说也得把这玉兰片价钱翻上十倍,赔你李大爷二十两才算!”
  池小秋转头瞧了瞧自己蒸笼前挂的木签子。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上面该写着:玉兰片,十文。
  这得是翻上百倍千倍了吧!
  池小秋叹气:“若给了钱,这便两清了?”
  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这李大爷大感意外,一时忘形,冲口而出:“若给了钱时,是你自己从云桥滚出去,从此后,看见你一回,爷爷我便砸你一回摊子!”
  光说话时也没什么震慑处,他挥起自己蒲扇巴掌,捏作拳头,一拳便要向桌上捣去。
  池小秋一出手,立刻攥住他手腕,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像个小鸡子一般被她牢牢控在手中。
  这场面太过滑稽,众人一时静默,而后,又是一顿大笑。
  那“李大爷”紫胀了脸,使尽力气挣扎,池小秋觉察出他不老实,不耐烦间一个用力,顿时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你便消停些,横竖我不动,你也动不得。”
  就在此时,高溪午不知何时到了方才这这茬的人坐着的地方,他指着脚下一块地喊道:“我刚才看见了!他从地上抹了一把土,撒到盘子里陷害店家来着!”
  这人脸如猪肝色,破口大骂:“你放屁!”
  “哎——说别人前你自己先莫要放啊!大家都来看看这儿啊,现留的印子呢!你敢不敢把你那爪子拿来对上一对?”
  高溪午砰砰砰敲着书袋,恨不得这是个锣鼓,能瞧得十里八乡的人都过来瞧热闹。
  有热闹谁不来看,顿时吃饭的人都往这边来,围着高溪午,纷纷点头。
  池小秋松了他的手,往前一推,把他推个踉跄。
  “不好意思,手重。”池小秋道歉得毫无诚意:“你便直说吧,是谁让你往这里来的。”
  要是只要钱,许是他想来诈些不义之财,可上赶着让池小秋滚出云桥,再开不得铺子,说没人得了眼红病要给她使绊子。
  她名里的“小”字倒过来写!
  “是…”原本已经蔫了精气神的那人突然暴起,一把将他左右人推了出去,倒在池小秋身边,等她扶了左右起来,众人骂骂咧咧立住脚要来摩拳擦掌寻他时,早已经跑了没影儿。
  有在骂人不绝的,有在宽慰池小秋的,还有人信誓旦旦道:“小秋妹子,怕是有人眼红你家生意哩!你放心,下次若捉了这人出来,咱们一起给你出气!”
  钟应忱回来时,便看见短短半个时辰,原来进进出出井然有序的摊子,如今乱成一团。
  他紧赶两步,先拿眼上下看了一遍池小秋,见没什么差错才问:“怎么了?”
  高溪午忙挤过来邀功:“有人要碰小秋妹子的瓷儿,让我给撵了!”
  池小秋拱手谢他:“虽去不得你家做个厨娘,日后但凡有想要吃的,尽管往我摊上来!”
  高溪午喜不自胜,钟应忱却淡了脸色。
  池小秋好奇问他:“你如何能看见那人抹了什么地方?”
  他明明和这个李大爷背对着坐,中间隔了两三张桌子和十来个人,怎么能注意到。
  “我没看见——”高溪午想要做出些赧然的神色,可一贯厚脸皮,努力宣告失败,得意仍旧止不住地从他眉梢见透出来:“那印子是我抠的!他栽赃人,却没想着也有人栽赃他吧!”
  池小秋深觉这主意十分好,便跟他道:“我有今早上新做的元宝糕,你喜欢甜的咸的,我给你拿一些来。”
  高溪午压根不听什么糕,只听见有新菜便两眼放光:“各来一些都好!”
  钟应忱在不远处,心里默默道一声:脸大如盆。
  元宝糕他可还没尝呢!
  那是池小秋近日来折腾米粉糕点做出的新鲜玩意,逼着他刻了许多个模子出来。
  米粉填进去一半,左边一半压进甜馅儿,右边一半压进咸馅儿,等蒸出来就是个胖乎乎的元宝模样,外皮或是羊脂玉籽白,或是鸭蛋心澄黄,一个个安稳坐在蒸笼上,肚子胖鼓鼓的,十分敦实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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