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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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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三月虽不是他司事,可叶行之事,同枝连气,他怎会置身事外?
  这样一件大事,几十万斤桑叶直接从曲湖流到柳江,不管这事是怎么来的,锅就明摆着扣在了柳安镇。现时他们是不用青桑叶,可三天之后呢?十天之后呢?明年呢?
  若真的和柳江上的叶商都结了仇,以后都喝西北风去吗?!
  到时候,蚕户又怎么办?!
  钟应忱道:“游说的人是秦司事派出去的?”
  “我这里出了一些,季大哥如今正管着夏三月,出的力最多!这次要不是季大哥舍下家财,愿意收了下剩的桑叶,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秦司事想来是真的苦楚无处诉,竟对着钟应忱说了许多,说到半截自己叹了口气:“罢了,你小孩家都知道此事闹大了,我叶行也不是吃白饭的,不管成不成,拼了家财,总是要使把力气,能救多少算多少…”
  他这话一出,钟应忱松了口气。
  这人,果真没有找错。
  可越是如此,接下来的消息对他就越残酷。
  “ 秦司事为何如此笃定,柳湾与长顺蚕花大坏,消息是真?”
  秦司事眼神迷茫:“行里也出人打听过,还能有假?”
  这话一出,他便看见对面的少年叹出一口气,眼中竟带了些许的怜悯。
  钟应忱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慢慢展开,声音忽远忽近,十分缥缈:“我一个亲戚正从柳湾来,有人托她带来一封信。”
  “柳湾镇今春蚕花大熟,但苦无桑叶,叶价最高时一两半,蚕户无力承担,只得就地弃蚕。”
  “不可能!!”
  短暂的静默,秦司事定定看了那张诉书半日,几乎要抑制不住失控的表情,他突然一把将纸揉作一团,凌厉目光死死盯住钟应忱:“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来柳安挑拨我叶行关系?”
  钟应忱笑里含着轻蔑:“便是一个闲人,也知道如今柳安叶行正在生死存亡之际,难道秦司事便不知晓?”
  “若是秦司事不信这张纸,可现派人去柳湾打听,听听家家蚕户有何言语!只是这来回又需两三日,不知东栅的叶商还能不能撑得住?”
  秦司事颓然坐下。
  秦家一向是季司事的左膀右臂,可以说能以一介白身起家,又被选为叶行四季司事之一,受季家恩惠良多。
  他本是那剩下三位司事最后一个人选,直到钟应忱在东栅打听到一个消息。
  来收桑叶的一众人出价并非全然一样,其中有三四个给出的价是别家两倍,而这几人恰是秦家帮工。
  到如今,在这场豪赌里,钟应忱只能把可怜的信任,交与一个有良心的人。
  “便我真信了你,你又有何办法?”秦司事带着阴鹫,指头敲点了几下这张被揉搓地皱皱巴巴的纸,声音格外讥讽。
  “难道便是把这张纸,挨个去拿给那些叶商们去看?让他们速速去柳湾救命,再不必来柳安了?!”
  “证据尽有,只是如今只给秦司事一人看。”
  钟应忱垂下目光………那张原装的纸如今他还贴身带着,傻子才给别人呢!
  “那便是要凭你三寸不烂之舌,做个柳安的苏秦了?”
  钟应忱好似浑不在意他的刻薄,又递与他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列着数目。
  “不巧,钟某常往来于东栅各家叶船之间,打听得各家卖叶之数,共计三十万斤桑叶,不知与叶行数目是否相合?”
  秦司事紧紧盯着钟应忱手中数目,薄薄一页纸竟似重千钧,他止不住地打起抖来。
  今早,季大哥还请了他们四家齐聚,一脸苦涩,只道倾尽己力,只收了八万斤青桑叶,那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大哥愿抛去全部家业,助柳安叶行渡过此关,小弟不才,也收了两万斤,一并交与大哥。”
  而这一刻,所有付出过的真心,曾有过的激情澎湃、热泪盈眶,都如同一张蒲扇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伴随着这响亮的一声,多年来的孺慕敬佩,就如同高高供奉起的神祇,啪得一下碎裂在地,信仰几乎崩塌。
  这一瞬间,他甚至对拆穿一切的钟应忱产生了浓重的怨恨。
  钟应忱好似看出了他这可笑的怨怼,笑容也逐渐嘲讽。
  “秦司事便不会想想,这借助流言把弄三镇叶价之人,折腾了许久,只为了逼迫柳安叶商弃叶,长顺柳湾两镇弃蚕?背着千人所指的名声,只为了做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流言从柳湾镇而来,蚕户竟无反抗之力,柳湾叶行与蚕行又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天下诸事,不管有什么想不通的道理,利字可破。
  “东栅剩下的青桑叶已收的差不多,其中占比最大的便是这两天新运来的桑叶,若运上岸来,能存五到十日之久。若是这时候,有人轻轻一推,只道那两镇流言有误,实则蚕花大熟——”
  “那么柳安镇,下场会如何?”
  秦司事恍若雷劈,伫立在当场,手中茶杯应声而落下,摔个粉碎。
  初夏的天气里,他竟透体生寒!
  到那时,如同久饿的狼见到血腥,若叶商争相逃离,尽往两镇,柳安镇,就会成为下一个柳湾!
  柳安镇每日用叶多达四五万斤,到时候,若外镇没有来船,巨大的缺口之下,不在账内的近二十万斤青桑叶,能把叶价推出多高的价钱!
  只是这么一会,秦司事仿佛老了十岁,他无力地看向钟应忱:“那我们…”
  “秦司事可知,驭言之道,贵在平衡。”
  他迎上秦司事浑浊的眼光,道:“这平衡,便要秦司事想办法给些保证了。”
  “你做了这许多,求的是什么?”
  “此事若成,钟某往来所效之力,总该值得这柳安镇一座小宅并两张户籍。”
  经历了太多的坏消息,听到此处,秦司事竟有些松口气,若是钟应忱来一句别无所求,他的怀疑还要更深些。
  可下一刻,他虚虚展开的笑便顿住了。
  只因钟应忱提了第二个要求:“待叶价平复,追溯个中真相之时,还请秦司事,助柳安、长顺、柳湾三镇百姓,一臂之力!”
  钟应忱这是在用大义、民心、桑利,明晃晃地逼着他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
  若此事属实,便亲手,将他跟了半辈子的季家送进万劫不复之地!
  钟应忱出门之时,拐了好几条巷子,到了一个三面无路的角落处,才略一点头。
  池小秋这才从房上跳下来,有些郁郁不乐:“素君传里头的疾风大侠做个好事,可不像咱,耗子似的偷偷摸摸!”
  钟应忱把话说得太重,什么若是回不来便立时收拾东西回老家,别走水路小心有人追杀,她只当再也见不着面似的。
  这不是一个时辰便出来了么!
  她还不知,当初去往柳湾镇的路上,若是没有觉察出不对,中途脚底抹油溜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遭遇。
  钟应忱将手中一叠纸卷了卷,层层密封起来,对上池小秋好奇的眼光时,有些无奈。
  他本想让池小秋离此事远远的,谁料她一句话便噎住了他。
  “谁往柳湾镇寻到消息来谁的拳头更硬实?那些人托的是我不是你,再别想摘我出来!”
  钟应忱悄悄与池小秋说了两句,见她转身走了,自己疾步便往东栅来。
  刚走到福清渡附近,便忽然见街上远远有一众人聚在一起疯跑过来,如同一道汹涌而来的洪流,钟应忱身不由己,也被裹挟进去。
  洪流一路流往东栅,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钟应忱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早他们一步,已然有人将消息透了出去!
  站在曲湖东岸乱糟糟不安的人群中,钟应忱踮脚看去,心止不住下落。
  东栅出口本能容下两艘大船并排而行,此刻被蜂拥而出的叶船挤得水泄不通,大船小船争相外逃,极度拥挤之下,只听轰得一声,水中碗口粗扎在河底并排而立的栅栏,从中折断。
  再无人能阻挡叶船外行!
  只是片刻,原本在东栅挤涌涌不见缝隙的叶船们,尽数往柳江上疾行!东栅好似一个豁牙的黑洞,空得让人心慌。
  再也等不及了!
  钟应忱迅速跳上泊在栅边的一艘叶子船,向着熟悉的那只靠拢过去。
  “李大哥!李大哥!”
  李胖子本来忙着要扬帆速行,抢下东山再起的先机,却见钟应忱一叶小船在这湍急水流里东晃西撞,到底不能装作看不见,只能把船就近靠了,让伙计拉了钟应忱上来。
  “兄弟,你作甚这般拼命来?”
  钟应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啪得按在桌上。
  “李大哥!若给你两个时辰,这些东西,能换了多少叶商回来!”


第23章 皆大欢喜
  饶是钟应忱,也没料到消息会以这样卑鄙的方式炸开来!
  若是直言之前蚕花大坏传言有误,径直跳到蚕花大熟,任是谁也要多掂量观望几回,尤其是已经积攒了满腹怒火的叶商。
  可是这次,流言的出口指向了孙先生!
  几个从柳湾来的蚕户直接在东栅嚷嚷开来,口口声声只道要把这老不死的千刀万剐。
  一时,一桩故事便在东栅叶商掀起轩然大波!
  都道孙先生故布疑阵,先用小恩小利营造出铁口直断的神仙之像,只等坐实了这蚕花大坏的流言,便伺机去往两镇,将叶价推向天高。
  谁都知道独占一镇桑利是怎样的暴利!
  而孙先生,恰在这时寻不到了踪影。
  将满腔怒气发泄给孙家门户之后,叶商们争先往两镇而去。
  从第一只叶船离开,第二只,第三只…谁都知道叶价早晚三变,这时候,经历几番巨变,几乎金银散尽,眼前这一线微光,若是抓到,不是挣钱,而是挣命!
  李胖子此刻愿意停下,已是仁至义尽,他火烧火燎扯开油纸,一叠厚厚的银契散落而下。
  胖子骇然。
  “叶行司事,此后三到七日内,不管叶价高低,愿以六钱银每担的叶价,换二十万斤青桑叶!”
  六钱银子,在平日的叶市,也是高价。
  从无人问津,到争相来买,不过一日的功夫。
  李胖子扫了银契一眼,往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将银契踏在脚下。
  钟应忱从未见过如此怒不可遏的胖子,两只眼睛如同要炸开一般,挟着喷薄怒火看向他。
  “枉我把你当兄弟,你竟跟着柳安镇上鸟行一起,来坑你爷爷!”
  “李大哥!”
  钟应忱并未后退,他迎向李胖子发红的眼,沉声道:“个中内情,叶行今日才知,断不是在耍弄!”
  他从地上捡起踩脏的银契,郑重递给李胖子,重又道一句:“请你信我!”
  李胖子死死看他片刻,攥白的拳头到底放了下来,他将钟应忱手里银契一下抽走,冷冰冰道:“你最好莫要骗我!”
  “拿纸,写契!”
  秦司事耗空家财筹得的真金白银,帮着钟应忱堵回了十几船的桑叶。
  李胖子将签定了的契纸甩与钟应忱:“我也是舍出了一辈子的脸面,只得这么多,你自拿去吧!”
  钟应忱一张张抽出看,迅速算出了一个数字:七万三千六十八斤。
  “不够!”
  李胖子强压下去的火被这一句重新点燃,他跳起来道:“便是不够,你自己去筹,老子也没了!”
  “我们去河间渡,走旱路!”
  河间渡在柳安镇上游,几江交汇之处,是去长顺必经之地,连往柳湾,也能从此处绕路,因有河关,都要停泊半个至一个时辰。
  此后一天中的每一刻钟,仿佛一本画就的故事,有时在李胖子的记忆定格,静成一张张画卷,有时便如同随手一翻,惊心动魄却恍如梦里。
  他眼看着这个才十五的少年,奔走在河间渡每一艘短暂停泊的叶船之上。从柳安镇出来的叶商只要一听得他们从镇上叶行而来,便立刻变了脸色,出言讥讽者,勃然大怒者,甚而言语羞辱时时有之,最憋屈的是,同为经历此事的叶商之一,李胖子都不好意思出言反驳。
  还觉得他们说的挺对的!
  要不是顾念着之前一番救命之恩,李胖子打死也不会跟他上贼船,受这等鸟气!
  可连上几艘船后,李胖子的怨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浓重的惊疑。
  从剑拔弩张到坐下喝茶,往往只有钟应忱几番应对和一张银契之间的距离。
  叶行给出的预定价格卡得正正好好,给出了十足的诚意。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钟应忱一句实言:“便是两镇蚕花大熟,待四方叶船尽入,叶价未必能如此之高。”
  李胖子问自己:要是没有什么救命之恩,他能挡得住这一句话吗?
  心里的小人立刻将这个念头狠揍一顿:狗屁,什么能比赚钱更重要!
  他不能,眼前签契的叶商不能,只要还想要赚钱的人,都不能。
  便是心中有诸多怨言,行商坐商唯独不会跟钱过不去,撒了气说了狠话,钟应忱恰好递了一个台阶,看在将入的金银份上,无事不成!
  两万斤。
  六万斤。
  十二万斤。
  数目逐渐靠近。
  叶契每多签下一张,李胖子便将他之前对钟应忱的漫不经意收去一分。
  雏凤清于老凤声,他敢担保,这个年轻人,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不到半日,钟应忱收了满满一沓契纸,道:“还差最后六千斤。”
  李胖子话语中多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敬重,他看了一圈剩下的许多叶船,问:“我们还要往哪一只上去?”
  六千斤可不是最好收!
  每艘船上都挂着招子,谁家招牌一清二楚,钟应忱扫了一圈,看看日头,道:“再等等。”
  李胖子不解其意,这满河的桑叶,还要等什么?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来来去去,又多了几艘新船。
  钟应忱看准了一个何姓商人,只刚说了要买桑叶,主人便脸色为难:“我家是小本经营,余下的桑叶也不多,不知可够?”
  不多正好,李胖子忙抢着道:“我们只买七千斤。”
  主人脸色一喜,忙道:“正与我家数目相合!”
  李胖子听着这家的存量,楞神片刻。
  他不由自主看了钟应忱一眼,忽然想起方才去往每一家时,虽然所报数目不同,却没有一家说吃不下。
  也没有一家道这数目只买了他家船上数量一半,不能同时往来两镇之上,而拒了的。
  这个小子,莫非才是神仙不成?!
  最后七千斤筹得的异常顺利,钟应忱最后清点了一遍今日筹得的叶数,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晃晃悠悠落了地。
  李胖子偷偷用眼角瞄着钟应忱,正在心里思量时,钟应忱忽然抽出最后一张银契,双手递给他,在他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深深一揖。
  怎敢让神仙给他行礼!!
  李胖子两腿拔地,蹭一下往后跳出老远,语无伦次道:“折寿!折寿!神…兄弟快与我分说分说,你是怎生知道他家剩了这些桑叶的?” 钟应忱道:“之前不是也托了大哥,帮我问各家卖给叶行多少桑叶?”
  他之前统算各船桑叶时候,对各家手中桑叶存量心中清楚,但凡能找一船筹集的数量,绝不拆分成两船。
  李胖子恍然大悟!
  钟应忱走后的每一息,对于秦司事来说都是个煎熬。
  他宛如身在一条大船之上,四下皆是雾,找不到方向也不识真相,若说先前他还对钟应忱存了一丝疑虑,那么当叶行匆匆来人,请他过来相商事务之时,那一点侥幸也被压得粉碎。
  两下里流言相撞,炸出东栅瀚溪十里荒芜,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往来在河上的小掮客时候,季司事拍着他肩说的一句话。
  “虽说商家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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