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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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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
钟应忱从她手里抽出来,在碗里搅了搅,滑润略稠的肉羹也跟着转,池小秋为了让他心甘情愿把肉吃下去,拿话来吓唬他。
“我不知选了多少条猪腿肉才选中的!捶了半夜手都酸了,才把肉锤好,里头的豆腐丁香菇青菜笋丁,都是花了许多钱才从南边的货船上头买来的,一碗加上人工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
钟应忱看着这碗“二十两”的肉羹,忍住笑,一勺一勺吃下去,另一手顺便拎过来另一个食盒:“都是宫里的点心,今早上送来的,还热乎着。”
桃酥花开重瓣,巍巍若枝头初绽,水晶荷花糕琼脂如玉,封住一朵并蒂莲,栩栩如生,夹层的蜂蜜桂花糕,木樨花点点灿黄,仿佛凝在蜜中,一盒子糕点几乎集齐四季二三十种花卉,倒像摆出个花园,尽态极妍。
池小秋惊叹之余便是纳闷:“你在牢中怎有这个吃?”
薛一舌冷哼道:“你心疼他做什么?他在内狱里,过得比你还好呢!连被子都是绫子的,可别擦出一个印子来!”
池小秋翻开他的被子,果真如此,不由十分羡慕。
同是坐牢,这镇子里的和京里头的,待遇也十分不同。
心上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了下来,皇帝既然好吃好喝养着他,想必别的事是不会追究了。
钟应忱抬了薛师傅两句才问:“桑家那小厮,可赎出来了?”
“给了这么多银子,还赎不出自个,傻子不成!”薛一舌喟叹:“想来在那桑家也受了不少的苦。”
若不是有那小厮偷使人去报信,他们未必能提前察觉到桑罗山的举动。
池小秋想起原来在桑府里,不过一个疏忽便要被卖掉的丫头,不由气愤愤。
钟应忱拍了拍她:“如今桑家算是倒了,那樊洲距京约几千里,边地苦寒,娇生惯养的人,便走不一定能走到,何况还要带着枷子镣铐着人押送。”
钟应忱笑意冰凉。
这样几次三番来打他媳妇主意,真当他是个死人不成么!
“咱们几时回官舍?”
“不回了,我已同高兄说好了,着人收拾了东西,都搬到高府来。”他放柔了声音:“我过些时候还要再出一趟远门,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你同高家弟妹常伴一处,也便宜。”
“你怎么又要走!”池小秋大惊,攀着他胳膊:“我也一起去!”
“又傻了,我有公务,怎好带家眷?”钟应忱把她按进自己怀里,小声安抚:“你去了,我还得顾着你,你便在家好生呆着,我也放心…”
薛师傅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们,这车上还有外人。却见钟应忱恍若未闻,又许了她许多话。
哼!果真是酸儒!听得人牙疼!
薛一舌气呼呼掀起帘子,马车已渐渐停在街边,几个小厮簇拥着两人就站在官舍门前。
一个面沉似水,一个脸带急怒。
薛一舌霎时冷了脸,帘子被刷得放了下来,他用下巴点着外头示意:“有人来寻你了。”
钟应忱脸方沉下片刻又换上平和神情,先下了车,故作讶然:“老大人怎的来了寒舍?”
“你这孽障还不…”
周为礼猛地回首怒视着周大老爷,将他的话逼了回去,才转身示意道:“进去说罢。”
池小秋下车都是用蹦的,可但凡钟应忱在,总不让她从高处往下跳,总得先下车再抬手接了她下地才行。
周为礼静看着他这一番举动,于旁人不在意处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池小秋。
“这便是…你媳妇?”
第182章 劝告
几人进了官舍, 钟应忱便想将池小秋支应出去:“前日新得的云雾茶拿来给老大人泡上一杯茶。”
却让周为礼阻住了:“不是外人,不必空忙了。”
他这会又很有一个祖父的样子了,收了方来时阴沉沉的模样, 颜色平和, 笑容温煦, 用目光示意池小秋坐在桌案边。
本就狭窄的屋子挤了这四个人,且还有个周大老爷, 虽慑于周为礼之威不能出言大骂,可横眉竖目怒视过来的眼光让人很难泰然处之, 处于下风的那两人大约要有些坐立不安。
可当周为礼看向池小秋时, 不由一顿。
这小姑娘低头垂目,看不清楚模样,只觉得该是个温软性子, 可交握在膝前的手指却十分活泼, 小动作不断。
周为礼便下了结论:钟应忱在外头聘的妇人,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
否则绝不会在长辈面前作如此无度之举。
却不知池小秋正跟自己较着劲儿, 让手乖乖放在膝上不要挥拳把周大老爷打成个独眼龙, 管住想要往左把道貌岸然的周为礼踹翻的脚,还要命令不屑的表情稍微往里收收, 别让旁人瞧得那样明显。
气势上没能压住,态度上好似也没什么作用,周为礼略一沉吟,旁边跟的人早已有十分眼色出去守着, 他这才缓缓开言。
“圣上是如何许了你的?”
钟应忱也轻轻一笑:“老太人这话,倒让晚辈有些不解了。”
他这含混不清的态度周为礼心底里的怒气又添一重, 前段日子他百般笼络,本以为于情于意早已将这小子说动, 不想又让这事插了一脚。
都是这个冒失的桑罗山!
可这怒气里还有些骄傲,虽说还是容易被恩惠迷了眼睛,可能让各方人博弈拉拢,已是难得。
到底是血脉之亲,这才像是他的孙儿!
嫌恶的目光在周大老爷跟前绕了一圈又收回来,想着周家自他之后无支应之人,态度又放得和缓,甚而已经有了苦口婆心的感觉。
“你也不必觉得能瞒得过。论这科考位次,阖家自是没人能比你得过,可要看这官宦之事,我这二十多年,看得事不知几多!你只以为一身才学,能博得各处青眼,又有些清高性子,觉得严大人已是炙手可热,倒不如投向圣上做个纯臣——圣上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想必费了心力来许你。”
他故意停了停,想等着钟应忱露出些许反应,却见他只是端着茶托,静静看来,只好继续说下去。
“你糊涂!”
“我只问你,朝中百万大军,若无兵符印信,严大人能动几何?”
钟应忱慢吞吞道:“一卒难调。”
周为礼冷笑道:“若是前朝,尚需担忧择群即择主,严大人无兵无卒,还需造反么!既是不能,你站与不站又有什么担心处。”
“既是如此,我不站与站又能如何?”
这便是挑事了,周为礼噌得站了起来:“你同我打什么花架子?难道读了十几年书的状元郎,不晓得文官同皇帝是何干系!若是圣上仁厚礼贤,臣子自然尽心辅佐不能妄言,若是圣上刚愎自用,做臣下的便该直言上谏!”
“年少天子自有锐气,却全然不晓得体恤民生!他当真以为丈量土地有多么容易么!可知税赋谁人来收,乡间诸事谁人调停?可知晓每涨一分田税,百姓便要多刮下一层皮?可知晓若乡绅小吏心存积怨,夏秋两季税粮便能将恒产不丰之人逼得家破人亡?!”
钟应忱看他高谈阔论,心中却总想发笑。
周为礼果真是腹有成算之人,推出他性情,便单拿这一件事出来糊弄,却全然不提,南江临充安怀等江南千里沃土,民田税轻,都被归入了何人册下,严党凡能坐得高位的,又有几人手下干干净净?
他对上周为礼时能占上风之处,大约就是对方仍旧轻看了他——或是心安理得,便可将当初船难一事揭过。
可他说不得还要出京半年,这脸面不能眼下就此撕破。
“老大人也该得了信儿,往南江清查田地的人只查出了些畸零地,并无所获。”
钟应忱笑着:“不瞒老大人,圣上心气高,这会打了脸,这个坎他过不去。当日圣上曾言,若我能将南江鱼鳞册重清一遍,这一关他自会保我,可南江——”
他看着周为礼,慢慢道:“太难查。”
周为礼好似被无声一击,刚才的话言犹在耳,这会钟应忱这般说,分明是知晓对南江境况一清二楚,咳了两声,正要说话,又让钟应忱轻描淡写挡了去。
“哪个大族延绵百年,不以田地为本?既然已成仕宦,自然要为族中考虑,历朝如此。可圣上才二十,只硬查一回南江却这样作结,怎能没有气性?脸面上怎么下得来?老大人也该想想。”
周为礼紫胀了脸,想冲口冷笑。
谁人不知严家合族都在南江,这会直接遣人去查,不外乎是人还好好站着,就已经从头顶上开始埋土,杀猪还要叫两声,严家怎么可能坐看着脖子勒住自家人!
钟应忱终于推心置腹:“两边硬杠着,总是不好,过得几日,圣上便会下旨,着现在在南江的两位大人转道淮水、丰县等地继续清查鱼鳞册,我也一同过去,便揪出点边角,也是全了圣上脸面。”
周为礼面色略缓,意有所指:“是么…”
淮水丰县虽也在江南两道,却多山多雨,算是个下县,既没什么大族在此,也少出朝中为官之人,若果真如此,倒像是在耍脾气了。
钟应忱思索片刻,诚心诚意道:“大人,圣上虽有些任性,却仍旧想做个明君——总是申公与先皇挑了许久的太傅,从幼时就读圣贤长起来的,怎愿做纣桀之辈?该听的自然也听,可终究也有些意气,不愿总受人摆布。咱们周家到底是做天子的臣下,逼之太过…总不大好罢。”
周为礼终于露出笑意:“你心中有成算便好,这回出去,总得许久,我让人挑几个好使的随你去,你媳妇在这里一人住着总是不爽利,倒不如让老二媳妇下了帖子请上门来住,有家里照看,也好给你减忧。”
池小秋一时炸毛,手一撑就想跳起来说我不去。
可钟应忱瞧一眼,她就坐了回去。
钟哥不可能让她吃亏。
果然,钟应忱温言道:“这不妥当,眼下冒籍一案已结,可不知是否有人心存疑惑,我同家里走得过近,反给家里招风。且圣上看了…若心里过不去…”
“也有理,”周为礼点头叹道:“可惜你不能去你母亲灵前看一看,同她说一说话。”
池小秋知道不好,忙抢上来攥住钟应忱的手,敷衍笑道:“谢老大人这般想着,已晚了,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来做。”
周为礼这才察觉留得太久,若等旁人都回来难免招眼,便起身:“不必,家里已留了饭,有事便写信来,莫让我和…”
才要拿周大老爷也来表示一下感情,但触到他阴沉脸色,也看不出什么挂念,便改了口:“莫让家里挂心。”
周家的马车一走,钟应忱便将他们带来的各色礼物都尽数扔了出去。
“明儿找人来,把这椅子和书案都卖了,换新的!”
钟应忱只觉连整个屋子都让人难以忍受起来:“咱们收拾东西,晚上就去高兄弟那住。”
又嘱咐池小秋:“若是到时候周家来人请你上门,便推出去,其他的自有我来说。”
顿了顿,又重重添了一句:“只要周家过来的,见都别见!”
池小秋通过她这么多天的观察,得出了一个靠谱的结果用来安慰钟应忱:“放心,他们家几个男人捏一块也打不过我,现在要说的,是你的事!”
她气呼呼质问:“既要走这么长时间,为甚不许我跟着!”
薛一舌端了碗盘进来:“有什么好瞒的?她嫁都嫁了,还怕你出门不成!不摊开来说,你不怕前脚走这丫头后脚就追去了?”
这倒还真是池小秋能做得出的事。
几人草草吃了几口,收拾些应季衣服,抱上池小秋的做菜的锅、切菜的刀与砧板上了马车,钟应忱才将现在形势慢慢说了出来。
皇帝对他的重视,是缘于殿试时一篇策论,而真正的投诚,便是从此案开始。
当今朝中,皇帝已经长大,可举目望去,皆是严党,从官员吏治到赋税开支,皆由其把持,奉祖宗旧法如天,但有更改,就如丧命一般。他们想要个傀儡,皇帝怎能甘心?
池小秋听得木呆呆,讷讷道:“可,可他是皇帝…”
“可他舍不下名声。”
因私欲而诛杀忠臣,皇帝怎愿背这样的骂名,便想从别处下手,这才有了遣人下江南清查土地这么一出。
皇帝的话在朝中都不好用,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之地,又怎么能有人听令?
这样灰溜溜的结局早就在人意料之中。
整个朝局都在这样微妙的局势中你拉我扯,各方都有顾忌,都扯不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遮羞布,最后,这块布来到了钟应忱手中。
皇帝帮他遮过身世之事,自然是要为了把这布送给他。
池小秋别的听得懵懂,这一件事却明白,她反身抱住钟应忱:“不行,这么危险,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在这里,我才能放心,圣上才能放心。”
且高家同他们交往过密,池小秋同徐晏然住在一起,有宫里相护,高家也会少一重风险。
第183章 盐焗鸡
断了和钟应忱同去的念头, 池小秋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折腾他的行李上头。
今年进京,她根本没腌过什么东西,刚要张罗着从外头再扛进几个大缸, 能做一些是一些, 就让钟应忱拦住了。
“这回若出京, 必是限了日子的,轻车简行, 拿的东西越少越好。”
他拉过池小秋来,打开匣子, 将厚厚一叠东西拿了出来, 一一铺开来,慢声细语给她讲。
“这里面,有柳安的两处宅子, 一个是原先咱们住的, 一个是隔河临街我托了人新买的,底下有对街的铺子, 前面卖东西后间来住十分便宜, 租出去一年出息总有千两。下剩的银子我都存在了李家钱庄,一共是六百两, 但书坊里头还有二十来本画稿,但凡卖了便要与我分成,契纸都在这里,拿到门去, 再没有赖账的道理…”
池小秋见他桩桩件件说得仔细,甚而已说起什么再嫁之资, 整颗心便一直往下坠。
她以为已经作好了十全的心理准备,却不想此行凶险处, 仍旧超乎想象。
她豁然站起,钱匣子往他那一推,斩钉截铁道:“我初次与你拜祭阿娘时,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的。”
钟应忱叹口气,便知池小秋性子是如此,携过她手来又按着坐下:“都说未雨绸缪,我自会好生保重,可也要以防于万一…”
“没有万一,”池小秋十分平静:“若他们敢对你下手,还放得过我么?”
钟应忱有十分好处,却有一样不好。
在他心里,许多人都排在自己的前头,所幸者,其中一个人,便是她。
钟应忱沉默了一会,又露出笑来:“你放心,我有把握。”
不到几日,朝会上便下出一道旨来,着巡按御史钟应忱往淮水丰县两地,监察重修鱼鳞册等事,即日出京。
东西都是早已打好包的,要动身前夕,周家绕了不少路子要塞给他两个侍从,便让他拿身边已有了来搪塞。
锦衣卫养出来的人自然比周家的要好上许多,只露了一手就能全了借口将那两人衬得像草包,再不乐意也只能原路回去。
钟应忱拿着这例子又向池小秋说了一遍:“若周家再来人找人,便这般打发回去——见都不必见!”
狼豺虎豹,都不及一个吃人的周府。
池小秋点头,把钟应忱送的金锞子原样系回了他腕上,郑重其事地系得结结实实。
她有些痴念头,总觉得当初船难,钟应忱带着这个金项圈躲过一劫,必是有灵气的,能护佑他再度一难。
临上车池小秋还在喋喋不休:“记得啊,到了…”
“是,到了何家店,就来一封信,等走到曲家沟,再送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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