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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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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编修瞠目,险些呕出一口血。
  齐编修因钟家频频后院起火,便有了隐秘心思,想看看着钟家娘子听说此事后,如何要闹出一场风波。
  不知是不是池小秋对着朝中之事半点不通,还是钟应忱驭妻手段了得,他的希望落了空。
  钟应忱已去了刑部观政月余,依旧风平浪静,反倒是因钟应忱每日回家更晚,池小秋扎在厨下的时候多了。
  以至于齐编修每日到家时,都能闻到各种香味,两下一对比,这官舍厨子的大锅菜更加难以入口。
  齐编修眼见钟应忱不但没见苦色,竟日渐丰俊,有了青年的笃定神采。
  他也喝着生硬的米粥,酸溜溜在心内道:“这钟大人,倒还真有几分驭妻手段,若我也能学上几分…”
  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齐编修凛然,立刻又给齐娘子盛上一碗,顿觉自己这日子过得更凄苦了。
  又过了半月,就在齐编修都要放弃的时候,忽有一日,钟应忱裹挟着一身寒气,面沉似水进了门。
  齐编修立刻感觉到了难与人言的兴奋,他一边挣扎于非礼勿听的圣人之训,一边挣挣扎扎坐得靠门又近了许多。
  钟应忱进门时,池小秋正在摆弄炭火。
  柳安的炙肉多是成串的,京里的炙子烤肉更像是在做一盘菜,只是不用锅而用缠得更细密的铁丝网。
  牛肉片成极薄,用各样调料先腌制半日,直到入了味,等炭火将炙肉网子烤得通红,淋上一层油,鲜嫩多汁的薄牛肉片在上面一放,立刻皱缩变色,刺啦几声,再翻个过就熟了。趁热吃咸淡合宜,口齿留香,肉汁水丰盈,嫩中自带嚼劲,调料里还带着一丝微辣,正好下饭。
  池小秋温了莲子汤,又早将米饭盛好,见钟应忱一进来,才露出的笑便冻住了。
  钟应忱有事不会瞒她,只三言两语,池小秋便知道他又找到了新的线索。
  “我查到了刑部的卷宗。其中有几人的尸格上,伤口与旁人不同,是被匕首所伤,正是船上的护卫。还有一人,旁人是或是迎面被到刺入,或是从背后捅伤致死,独他,是让刀砍了脖子。”
  而其中,最大的破绽就是,贼人交代,他们是令船撞上岸边,趁着船只受撞才下手杀人。
  可那晚,他记得最是清楚。
  风平浪静,船行无声。


第169章 水晶肴肉
  钟应忱闭住一口气, 努力控制气愤乱颤的手,竭力让思路回到复写出的卷宗之上。
  恨意太过澎湃是无济于事的,凡是扰他思路的, 都是需要舍弃的累赘。
  那一晚的情形深深刻在记忆里, 哪怕已经时隔六年。每一刀都是他蘸着满船人的血往下锲入, 越是疼痛,越是清楚。
  那被从侧边砍了脑袋的人, 叫做周大兴,是当时家里打发过来, 帮着料理船上行止诸事的, 是周大老爷心腹下头一个得力人。
  而那几个被匕首抹了脖子的,正是跟随在船上的护院。
  钟应忱回想起他在睡梦中被匆匆叫醒,迎头就是阿娘的一句:“快起来, 跟着方叔走!”
  他还在困倦, 立刻就让下一句赶走了睡意:“快走!这船撑不过一刻!”
  直到被方叔带到小船上,钟应忱站在船头, 被眼前一幕惊得不能动弹。
  这艘载了他们十几日的大船, 原本要让人仰着头看,也只能看见荫蔽了天空带着威压的船舷, 这会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向水下沉去,不过片刻,船上的帆顶就已经和他视线一样高。
  还有未及时逃出来的小厮丫头紧扒着船,拼命呼喊, 可眼下人人都自顾不暇,救人的赶不上船沉的速度, 到后头只能听见嘶哑变了调子的声音哀哀喊着,一遍又一遍喊, 泣血一般。
  那时他只以为这就是噩梦了,而之后才晓得,刀从背后捅入,再从胸口穿出,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轻松得连残忍都好像淡去了,无暇去提。
  如果将一切情绪都抽去,剩下的就是甘蔗渣一样木然而干瘪的事件。此祸起于船上,内部有人接应,外部有人补刀。而在船上做了手脚的人,并不知在他死后,还有人苦心孤诣的遮盖着这天晚上的真相。
  比如这艘本是在平静无波的江上平白漏了水,却在卷宗里被写作因撞击巨石而沉没。
  亲历此事的人已经死了,而又是谁在数月后帮忙?
  池小秋打了一个寒颤。
  阿爹在她心里是有固定形象的,比如做个甘愿驮着她的大马,再比如一遍遍给她演示花刀的大手,就是打死也想不出来,会出现这样一个要置亲儿于死地的父亲。
  她小心掠了钟应忱一眼,又被他的神情所吓,倏然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他竟然发出极轻的笑声。
  他站起来,脸上依旧是笑的:“吃饭吧。”
  这回轮到池小秋坐立不安了。
  可他也不过阴沉了这么一晚,隔日起早,仍旧给她打好了热水,拧热了巾帕,叮嘱几句才走。
  池小秋坐在窗前,杏子树绿得极深,好似饱蘸了浓绿一遍遍往自己身上绘,绘了一层又绘上一层,不用完颜料不罢休。
  这绿得人发慌的颜色让池小秋不爽快,转着调子的鸟叫声也让人不爽快,连格格蹦过来的舴艋,见了也想咒骂一句。
  因而,徐晏然这熟悉的叫嚷也变得令人烦躁了。
  但她这回确乎是要给池小秋带好消息来的。
  高溪午进了国子监,过街子的野马带了嚼子加笼头,徐晏然也并非只在家里研究吃喝,池小秋这房子两人挤着连转身都难,她思忖半天,定下主意,和高溪午一同在附近找起了生意不善的食铺。
  “这一家再合适不过,招的厨子给的是高价 ,还专要打南边过来的!”
  池小秋一听也心动了。
  一样心动的是钱,一样心动的是手艺。
  她每天在这厨下窝着,每天只能捡着快手菜来做,还要生恐弄出大动静出来,再扰了旁边的住户,施展不开手脚,实在难受。
  她三两下将自己打扮利落,头发高高扎起来,猛一看倒似是个小子,开口时才晓得是个姑娘。
  等到了跟前,抬头一看这两层小楼,竟不是个食铺,算是个酒楼。
  池小秋不想自己在柳安只能开到食铺,到了京里,竟要向酒楼行当进发了,顿时有种不真实的自豪感。
  只是这酒楼……
  池小秋拿眼一扫,像倒豆子一样,数着里面坐的人。
  十间房,二十张桌,正是饭店,不足五人。
  有些犹疑,池小秋对着听信急忙迎出来的老人家不大信任。
  对面的老人家住了脚,看了她一遍,又看徐晏然一回,又看她,怫然不悦:“高娘子,便我老眼昏花,也不能这样瞒人!”
  池小秋让柳安米曲湖水养得水润娇嫩,看着年纪不大,再一开口,晓得还是个女娃,火气就挂在了脸上。
  话都懒怠说,他心灰意冷摆手往后院走:“权当我白走这一遭,罢罢罢,高娘子你走罢。”
  徐晏然捉住他:“哎——安老伯,你们不是要寻会南边菜的大厨,我好容易请来的,你这老人家怎的问也不问,试也不试?”
  安老伯欲拂袖而去,拂了几回也拂不掉,又走不脱,急道:“试什么?试她掂不掂得起勺,还是使不使得动刀?看她肉会切么,油会炸么,甜酱咸酱分得清么,再问一问我这店里的厨房好耍么?”
  池小秋抢上前去,先露出一个笑:“安老伯,我从四岁上开始上灶,上京前自己还有个食铺。这南边的菜你老爱吃哪个,说得出我便做得出!”
  安老伯又挣不开,只好做了她两个的人质,一头让徐晏然扯着,一头指着锅灶道:“现下就这些食材,你随意做个来。”
  池小秋看中了一只丰满的猪蹄,去骨之后,用硝水盐粒挼搓,手感甚佳,直搓得肉皮泛了微微红色,这才罢手将猪蹄洗净。
  安老伯眼睛不甚好使,只知道她动作飞快,盛了一堆材料在布袋里头,吊在汤锅里和猪蹄同煮起来。
  池小秋直起腰来,拍拍手,还未张嘴,就让这十分活泼的老人家抢白了:“这便好了?”
  “哪能呢!”池小秋神态自若:“还得再多熬煮些时候。”
  厨下自有人看火,池小秋怀揣着小心思,徐晏然也心知肚明,两人一边一个,“扶着”安老伯在旁边坐下闲聊起来。
  池小秋一边瞄着火候,一边还能和安老伯说得天花乱坠,从文思豆腐到蟹粉狮子头,里面门道一一谈来,好似信手而生,不到一个时辰,原本被迫呆在此处的安老伯,就坐定了身子,不动了。
  “那狮子头要如何来做?” 他正听得兴起,池小秋这一顿,他便挠心挠肺的。
  池小秋笑答:“这肴肉该出锅了,等尝过这菜,我再说与你老。”
  蹄髈中间翻了一次面,大小火炖煮多时,早已酥烂,池小秋用筷子轻轻一插就知道能出锅了。
  将炖酥了的蹄髈压在瓷盆内,大勺舀出汤汁,从上之下缓缓转圈浇透,再压上一个模子。
  池小秋仍旧坐下:“咱们再接着聊罢。”
  安老伯被肉香勾去了心神,一边不自觉地嗅,一边问:“这肉还吃不得么?”
  “肴肉有了,可这水晶冻还没结成哪!”
  池小秋又闲扯了一会,才掀开模子,一块红白相间,剔透若水晶的皮冻便在盆内,十分庄重好看的模样。
  池小秋切盘十分讲究,摆作重叠桥山,夹起一块给安老伯来尝。
  安老伯吃了一口,放下筷子,激动地往前一步:“你要多少工钱?”
  “工钱?”有一道声音从门口响起,带着些好奇:“安伯,你寻着可心的厨子了?”
  “可不是,就是这个——大爷莫要瞧着这姑娘年轻,很有些手艺哩!”
  店主人不过二十多岁,生得倒不似商家子弟,指头挑着扇坠线圈将扇子晃悠转上两圈,不过虚虚拱手:“吴六郎。”
  “水晶肴肉?”他掠过那盘子一眼:“你只会这个?”
  这个“只”,听起来好似不太满意啊。
  池小秋将江南名菜样样都数出来:“龙井虾仁,一品狮子头…”
  还没数出两样,就让吴六郎截住了:“只这些老菜?”
  又是这个“只”。
  “对不住,我这店里只要能出新菜的。”
  他说话时扇子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池小秋有点生气。
  她还没张嘴,安老伯就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他瞪着眼,仇大苦深的口气:“罢呦我的小爷,哪有你这样开店的!我好容易寻着一个…”
  安老伯险些涕下沾襟:“小爷,我老汉跟了你半辈子,一往情深天地可鉴,便莫要再折腾了可好?”
  一往情深…池小秋咂摸了一回这个熟悉的词,望向他两人的眼光逐渐变得不同。
  不想,这两人,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啊…
  吴六郎明显对他尊重许多,终于解释了两句:“安伯,京里能做好这南边名菜的,多的是,何楼安丰楼哪不能数出来七八个?我要找的,就是能做出招牌,做出名声的人!”
  他这最后一句话,顿时将池小秋从缠绵悱恻的忘年之恋的故事中拉出来,她往前一步,目光闪亮。
  “巧了!”
  “我正要寻一个能挂我招牌,能壮我名声的店。”
  她扬了扬下巴:“若我真能做出新菜来,你愿不愿意接?”
  手里的扇子在猝不及防间少了后力,顿了一顿又被握在手里,吴六郎有些意外,看向她的眼光多了认真。
  “好!你能做,我就接!”


第170章 酥羊大面
  才刚从厨灶跟前转出去, 这会又得转回去。
  池小秋挨个检阅着食材:“这鱼虾肉我若用了,东家不心疼罢?”
  扇子重又在吴六郎手里转得晕头转向,只听得主人道:“凭你取用。”
  池小秋不过是象征性问上一句, 得了这四字箴言, 便毫不客气将手伸向几只块最为肥美的羊肉。
  她年纪不大, 刀工了得,只从这简单的羊肉切块中就能看出功底。
  吴六郎不自觉住了手, 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食案边,想去看池小秋下一步还有什么动作。
  不想她刀一偏, 开始拿苏草挨个捆扎, 而后便寻了蒸锅出来,不时问上一句。
  “可有红枣?”
  “茴香桂皮在哪?”
  等她将这让人眼花缭乱的佐料同羊肉放在一处,木炭得了火, 刚要振奋精神大力烹煮蒸锅, 便让池小秋撤出一压火头,只能颓然下去, 化作小而安定的文火。
  她拂了拂袖子, 抱着胳膊退到了一边,没了动作。
  等她放大招的吴六郎有点恼:“这——便好了?”
  池小秋看出他的不悦, 又想着这羊肉还得炖煮不少时间,总得能再做出些别的。
  既是要新,要奇,或是寻些坊间小食, 或是展露些自己的新菜。
  她四下溜达一圈,见屋角还停着几个口大腰原十分壮实的大缸, 有两个里面养着鱼,还有一只里头养的是河虾。
  池小秋不自觉舔了一下唇——馋的。
  她生在南边, 长在水乡,一年四季嚼头都从河里湖里出,一兜下去,就能兜上来田螺鱼虾,到了丰年,短于两个指头的,连打鱼船上的鱼鹰都嫌弃。
  可京里头,是羊肉驴肉价贱,牛肉也不怎么稀罕,倒是鱼鲜海鲜一类的,价格眼看着就长着腿直飞到天上去。
  池小秋精打细算,便宜将死的鱼虾没什么吃头,鲜活的不划算。这会这这里碰见了这小冤家,怎么能便宜了它们去。
  因为得逢这不拿白不拿的故友,池小秋挑起虾线,剥起虾壳都格外柔和。
  虾仁刚剥出来时,半透明的白里还有一抹半透明的嫩红,盐擦之后,加蛋清和酒一同腌制,几根整齐小葱挽作粗犷的结,往水里一撂,腌好的河虾倒进去不过片刻就能煮熟。
  煮要煮上一遍,一遍白水,一遍是吊出的高汤,凉糕正好趁着此时做了出来,同出锅的虾仁左右错落摆在盘里。
  “这算不算作是水晶虾仁?”
  池小秋颇有些自得。
  虾仁似水晶,凉糕似水晶,虾肉鲜嫩紧实,凉糕清爽淡雅,颜色、味道都和名字相合,正是池小秋在没钱时,只能在脑子里反复炒菜时想出来的。
  能让她凭空试一回菜,不管接下来这古怪的东家是愿意还是不愿她留下,这趟都算是过了手瘾了。
  池小秋十分容易知足。
  吴六郎细尝这水晶虾仁的时候,池小秋揭开了煮着羊肉的蒸锅,那锅里的肉却和水晶虾仁淡淡风味不同,香得霸道,隔老远就能将人强扯到跟前来。
  “好香!”
  “那可不是!”这么多佐料是白加的么!
  勺子连着羊肉带汤一起都搂过来,又将他们翻在煮好的面条上,面条是白的,于是便像素色底稿上突然画出几块油光光的羊肉,对比强烈,让人食指大动。
  “酥羊大面!”
  这是柳安渡口边常能寻见的一样饭食,有肉有面,一碗下肚,也能结,也能解馋,颇受人欢迎。
  池小秋喜欢这样饭食,就是从这名字开始,敢称自己是大面的,必然有一份自信在。那架了大蒸缸就坐在路口处渡口边煮羊肉的摊子,一个赛过一个香,因为香气浓烈,即便是最便宜的十五个钱一份的大面,羊肉不过铺在正中一点,也不会让人恼怒。
  大不了就使劲卷一卷翻一翻,就央着饶上点汤汁,也足够吃下一大碗面了。
  吴六郎正好将她这两道菜充作了自己晚上的饭食,吃得肚圆,而后问道:“这招牌,你想怎么挂?”
  “改签子,添上池字——凡我出的菜。”
  “月钱这块?”
  “我不要月钱,我要——入份子。”
  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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