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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平阳传-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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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巢元方忙点头笑道:“三娘不必多礼。老夫原是有事经过此处,想起三郎,才过来看了看他,如今还有事要办,不好久留,还望三娘恕罪。”
  他说得诚恳在理,凌云自然也不好挽留,道谢过后便问道:“太医已替三郎诊过脉了?”
  巢元方心里一声叹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是早就在腹内打叠好了,但此时却依旧是口干舌燥,半晌才叹出一口气来:“请恕老夫直言,三郎如今的身子,已非人力可左右,更多要看天意,或许会渐渐缠绵病榻,也或许便会一睡不起,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好,老夫学医多年,如今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当真是……”他摇了摇头,涩然收住了话尾,羞愧之意,溢于言表。
  这话说得着实直接,凌云一时间也不觉得心往下沉,反而有些飘飘忽忽的没个着落。这一年多以来,她已在别的医师那里不止一次地听过类似的话,但从巢元方嘴里说出来,分量又是格外不同。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玄霸病情沉重、时日无多的事实,此刻却发现,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还期盼着能发生奇迹,而如今,这丝期盼似乎再也无法维系了……
  她的嘴角还带着礼貌的笑意,眼神却蓦然变得有些空茫。巢元方看得心头一跳——就在不久前,他在玄霸的脸上分明有人看到过同样的笑容!
  沉重如山的内疚顿时一层层地压了上来,压得他几乎难以喘息,巢元方忙不迭地转开了视线,涩声道:“三娘子,请恕老夫无能,日后若有需要之处,还请尽管开口。”
  说完这句话,他不敢再看凌云的面孔,只是佝偻着身子倒退两步,转身往外走去。
  沈英听到巢元方的话也是一呆,心头又是难过,又有些恍然:她自然看得出,巢元方的愧疚是发自内心,之前他那般神色恍惚,原来是内疚于自己的束手无策?此时见巢元方快步离开,她也只能上前轻轻拍了拍凌云的肩膀,低声道:“三郎吉人天相,不必提前烦忧。”
  她几步追上了巢元方,一直将他送到门外,送上马车,这才驻足良久,长叹了一声。
  庄园里,凌云也已渐渐回过神来,呆了片刻,她转身走向了玄霸的院子,步子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待到挑帘进屋时,几步便冲到了屋子中间。
  周嬷嬷和玄霸都吓了一跳,待瞧清是凌云,周嬷嬷便叫道:“三娘来得正好!你快来说说三郎,我给巢太医备的苏子浆,太医一口没动,三郎却趁我不注意给喝上了!这辛辣之物,也是他能碰得的?”
  玄霸忙道:“阿姊放心,我只是尝了一口而已,又不是毒药,哪里就碰都碰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喝了苏子浆的缘故,他的脸上倒是比平日多了丝血色,眸子也是亮晶晶的,看到凌云,更是笑得眉目飞扬。
  凌云看到玄霸,心头便定了下来,再对上他的笑脸,更是他说什么都好。周嬷嬷虽是抱怨不迭,她也只是温声问道:“你怎么想起要喝苏子浆了?”
  玄霸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好久没尝过了么?这苏子浆,以前也不觉得什么,今日闻到那股香味,竟有些像在去涿郡的路上时喝到的西域美酒,便忍不住尝了一口,就那么一口!”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只有一点点”的手势,想想不对,又把两指间的空隙比得更小了些。
  周嬷嬷一眼瞧见,差点被气乐了:“你就比划吧,这苏子浆是我亲手热的,杯子里有多少我还不知道?下去了这么一截呢,上头印记还在!”
  玄霸见抵赖不过,索性笑了起来:“我当真只喝了一口,难不成真的喝下去这么些?要怨就得怨嬷嬷把浆水调制得太好了,当真调出了美酒的香气!”他自打病重后,便十分注意静养,这般嬉笑无赖的模样,倒是许久不曾有过。
  凌云心头原是松开了些许,此时不由得又紧紧缩成了一团,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你好好听嬷嬷的话,待到春暖花开,你的身子好转了,阿姊给你找一壶最好的西域美酒来。”
  玄霸愣了一下,想了片刻,悠然神往道:“那咱们还要再点上篝火,烤上兔子,就像那天一样。”
  凌云含笑点头,心里却是越发难过,篝火野兔美酒都好说,但那天一道吃肉喝酒,一道卧看星河的人,大约无论如何都聚不齐了……何潘仁应该已经离开了吧?应该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她自然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在不远处的小院里,沈英看着那空荡荡的屋子和黑洞洞的窗户,在心里也狠狠地念了一句:何潘仁!
  小七比沈英还要惊愕,忙解释道:“师傅您让我守着院门,看着屋子,不许任何人进出,我……我……没有走开半步!”
  沈英摆了摆手,她自然知道这事怪不得小七,她原想着,这院子还算紧凑,只有一处院门,何潘仁眼下大概还不敢在这些人跟前露面,小七只要守着院门,看好房门,他就跑不到哪里去,谁知他竟轻轻松松就拆掉了半边后窗,从后头翻墙跑了!
  不过按理说,窗子不该这么容易就被拆成这般模样吧?她四下打量了几眼,皱眉问道:“这屋子可是重新修过?”
  小七忙点头:“今年娘子重新修了三郎的屋子,见那几个西域工匠心灵手巧,窗户尤其做得好,便让他们把各处的窗户都重新修了修。”
  西域工匠?沈英恍然摇头,她还是小看何潘仁了,原来这位何大萨宝一直都没死心过,而且早就布下棋子了,就连这庄园都没逃过他的手脚……
  她心里念头一转,沉声道:“小七,你去把小鱼给我悄悄叫过来。”
  小七早已憋了一肚子的话,闻言忍不住问道:“师傅可是想让小鱼帮忙找人?”
  沈英微笑着点了点头,寒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呼啸而入,她的笑容也显得好生冰凉:“正是,这个人她早想收拾了,告诉小鱼,我这便带她去把人挖出来!”


第183章 梦幻泡影上
  仿佛只是一眨眼; 更漏便指向了子时。
  夜色早已深沉如墨; 玄霸的住处却依然是红光满壁; 笑语不绝——堂屋的正中央,一个硕大的炭盆正烧得火旺; 炭火上的肉条都已被烤得焦黄,凌云等人则是围着炭盆席地而坐,随口吃喝,随意说笑; 虽然并无美酒; 却是人人都有了些熏然之意。
  小七和小鱼吃得高兴,索性玩起了藏钩之戏,文嬷嬷被拉着做了裁判; 三个人热闹得宛如一台大戏;周嬷嬷则在跟凌云小声嘀咕,不知说到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笑得最开心的还是玄霸。他身体虚弱,炭烤的各种肉食都只是略微尝尝,却不妨碍他拿着小七的短剑,兴致勃勃地将每份烤肉都切了个齐齐整整。瞧着大家吃得开怀,他脸上的笑容比谁都更显惬意。
  在这样的气氛里; 就连沈英都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就在凌云准备这场小小的烤肉宴时; 她带着小鱼往长安的方向追出了几十里地; 因为她看得出来; 何潘仁已对凌云的亲事已动了心思; 以他的性情; 多半是不会在凌云这边动手脚的,那便只能去长安柴家了!然而她一路追查询问,竟是半点痕迹都没找到,倒是把刚刚离开的巢元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玄霸出事了……
  想到巢元方那惊愕的神色,沈英不由看了玄霸一眼。不知是因为这格外温暖的火光,还是因为那格外轻松笑容,玄霸的面孔比平日显得明亮生动了许多,看不出什么病容来,也看不到任何的阴影,只是在瞧着凌云的时候,眼神里会流露出掩饰不住的不舍之情。
  也是,明日一早凌云就要出发去长安了,要等成亲后三日回门时才能回来,从此她会成为柴家的少夫人,纵然能时常回到李家庄园,也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成日地陪伴他,照顾他……
  再次看了看更漏,沈英心里一声长叹,却不得不微微提高了声音:“时辰当真不早了,明日你们还要早早出发,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大家都回去安歇吧。”
  屋里的笑语声顿时一停,随即便响起了小鱼的惊叹:“子时都过了一半,怎么这么快!”
  是啊,怎么这么快?玄霸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这个晚上,一切欢笑明明才刚刚开始,怎么就到了不得不结束的时辰?
  他脸上的失落之意实在明显,凌云看得心头砰地一跳,忍不住叫了声:“三郎!”
  玄霸抬头看向了凌云,目光之中一片茫然。凌云心里顿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她不要离开庄园了,她要再多陪三郎两天!
  不过玄霸的茫然只是转瞬间的事,他看着凌云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阿姊,你三朝回门的时候,能不能再这么烤一次肉?”
  凌云微微一怔,哑然失笑,小七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三郎这一晚上也没吃上两块肉,怎么还想再来一回?”
  玄霸笑着点头:“正是,我今日才发现,比起吃肉来,我更喜欢把肉烤好了分给大家吃!”
  这话自然又引来一阵笑声,文嬷嬷出门招来杂役,大家一起动手,不过片刻工夫,屋子里便又恢复了干净整洁的模样,唯有烤肉的香气一时半会儿散不干净,小鱼吸了吸鼻子,哈哈大笑:“三郎今日做梦只怕也要吃烤肉了。”
  说笑之中,众人渐渐散去,凌云依旧是留在最后。她和玄霸一起长大,说话做事早已默契无比,此时却突然有些酸楚莫名,无从开口,沉默良久也不过是说了一句:“三郎,你好好保重身子,过几日我就回来了。”
  玄霸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凌云没有做声。
  凌云等了半晌,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玄霸摇头不语,目光之中到底流露出了浓浓的不舍之意。凌云只觉得嗓子一紧,后悔之情再次翻涌上来: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了冬天出嫁呢?那时玄霸身子还没这么孱弱,她还以为他能跟自己一道去长安……不过如今说什么都已无用,她只能看着玄霸笑了笑,“时辰不早了,你赶紧歇息吧,明早我来叫你。”
  说完她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只是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玄霸有些艰涩的声音“阿姊!”
  凌云忙止步回头,只见玄霸眼圈都红了,却还是对着她努力绽开了一个笑容:“阿姊,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日后柴大哥若有什么不对,你千万……”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嗓子一哽,竟没能说下去。
  凌云点头道:“放心,我不会跟他太过计较。”
  玄霸忙摇了摇头:“不,阿姊,我是意思是,柴大哥若有什么不对,你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我希望阿姊能嫁给柴大哥,是希望阿姊能过得好,过得开心自在。阿姊,我只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快快活活的,不再受任何人的委屈!”
  凌云不由得彻底愣住了:这句话,玄霸的这句话,怎么和母亲最后对自己的吩咐几乎一模一样?
  她看着玄霸几乎有点回不过神来,心里隐隐间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惶然。玄霸说完这句却是长出了一口气,随手抹了把脸,脸上的笑容变得轻松了许多:“阿姊,时辰的确是不早了,明日你还要早起,你快回去歇息吧,我也有些困了!”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凌云心头的千言万语顿时都被堵了回去,只能温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你也好好歇息。”
  她再次转身往外走去,步子并不算大,但落在玄霸眼里,那每一步分明都跨出了老远,待得凌云走到门前,回首看了过来时,更仿佛已在千里万里之外。他几乎用了平生的气力,才没让自己叫出一声“阿姊”来。
  他看见凌云对他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清澈柔和,带着这世间他最依恋不舍的温度,然而帘子很快就落了下来,将那笑容和身影一并遮断了。
  屋子依然温暖,烛光也依然明亮,然而玄霸站在这间屋子里,却觉得四周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风声仿佛愈发响亮了,拍得门窗都有些吱吱作响,一缕寒风不知从哪处缝隙里钻了进来,吹得蜡烛一阵摇晃。玄霸到底还是回过神来,转身走到屋子最南边的起卧间里,缓缓坐在了榻上,一颗心却是茫茫然地不知飘到了何处。
  他以为他什么都想好了,他以为不会遗憾,不会害怕,然而真的独自坐在这里了,他的心里却依然有那么多的不舍,那么多的惶恐。若是到了更孤独更黑暗的地方呢?若是永远永远都不能再见到阿姊,见到师傅,见到她们所有的人呢?他真的敢一个人走下去吗?
  然而,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从巢太医走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就在这时,屏风上突然传来了两下轻轻的叩击之声。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格外的坚定而清晰。玄霸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从屏风后面不紧不慢地转出了一人,身形如竹,容色如玉,不是何潘仁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进来的?他想做什么?
  玄霸震惊得差点站了起来。何潘仁忙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示意他不必起身,这才微微欠身行礼,长叹了一声:“三郎恕罪,何某今日这般行径,的确是太过失礼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实在不能不过来问上一声,却又不能惊动了旁人,也只有如此冒昧行事了,还望三郎见谅。”
  玄霸看着他安然自若模样,不由也镇定了下来,心里念头一转,顿时想起了当初告别时何潘仁说的那番话——那每一句话,他其实都是对阿姊说的吧?如今阿姊马上要成亲了……他越想越惊,声音自然也带上了几分惊疑:“何大哥是想问我阿姊的事?”
  何潘仁看着玄霸,目光幽深得仿佛见不到底:“不,我想问的,是三郎你的事情。”
  “是你的,死期。”
  ※※※※※※※※※※※※※※※※※※※※
  我不敢再熬夜了,今天字数少了点,明天调整作息,争取多更吧,下周一定要彻底调整过来。
  大家都不要熬夜啊。


第184章 梦幻泡影下
  死期?
  在幽黑的子夜里; 在摇曳的烛光下; 这个词带着一种奇诡的冷意; 如寒风般刮过了整间屋子。
  玄霸的脸色顿时更白了几分,他怔怔地看着何潘仁; 嘴唇微微发抖。然而就在何潘仁以为他会否认,会质问,甚至说不定会哭出来时,他的神色却又镇定了下来; 嘴角甚至慢慢扬起了一点笑意:“何大哥,是巢太医告诉你的?”
  这一下; 轮到何潘仁有些怔住了。上下打量了玄霸几眼,他不由得摇头笑了起来。这一笑; 有如寒冰乍破; 霜雪初融; 萦绕在屋子里的阴冷之气顿时烟消云散。他自己也恢复了往日里的风流气度; 一撩衣袍坐在了玄霸的对面; 瞧着他挑眉笑道:“正是。今日我有幸与太医同行了一路; 无意中听到几句话; 这才不得不过来跟三郎求证一番。”——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离开沈英那里的时候,原本是打算着要尽快赶回长安的——他不能让凌云嫁给柴绍; 又不想让她因此而为难; 自然只能从柴家那边下手了。横竖那一家子里最不缺的就是作妖的人; 他只要找准机会推上一把就行。
  谁知他刚刚出了庄园; 就远远瞧见了沈英送巢太医出门的那一幕,他眼力过人,自然看得出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大对头。正好他也要避开沈英赶往长安,索性便找机会上了巢太医的马车。
  这位太医当时心神恍惚,他只略微用了点手段就让他相信了自己,还主动帮他打了回掩护,之后又从太医的嘴里一点点地套出了实情。然而这实情实在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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