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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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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夫摇头道:“上头那一副是给公子的,下头那一副却是夫人的……”
他一面说,已是一面站起身来,道:“夫人务必以调养身体为上,莫要伤了身。”
语毕,急急又交代了几句,连一刻都不肯多留,匆匆告辞了。
秦大夫前脚才走,谢善后脚就回来了。
谢母见得丈夫,犹如得了主心骨一般,连忙围了上去,责道:“你怎的此事才来!儿子……儿子他……”
谢善路上已是听得人把来龙去脉都说了,此时也是面色凝重,见得妻子垂泪不已,也不忙先安慰,当先就问道:“那逆子何在?伤得如何?”
他脑子清楚得很。
这一回全是儿子惹出来的祸事,当日自己厚着一张老脸去找裴继安的时候,回来还特地交代过,当时还应得好好的,谁知去得地方,也不想想主持此事的乃是郭保吉,还当人人同彭莽那病猫一般,敢如此乱来!
须知那郭保吉行伍出身,心狠手辣,哪里是轻易能得罪的!
听闻这逆子居然还同那郭监司的次子打了一架!
事情闹成这样,郭保吉在这江南西路一天,不但儿子再难有出头之日,便是自己这个做爹的,少不得也要被牵连几分。
如果不是谢家只有这一根独苗,而自己不过是个小押司,连直接去那郭保吉面前赔罪的面子都够不上,谢善甚至想把这个不长进东西押去宣州城里头一路跪到郭府门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叫那郭监司晓得谢家不是有意为之,便能有一线生机。
不过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幸好那郭保吉最多再留个一年两年,等人走了,总能喘过气来。
谢善来时这一路,已是把怎么叫儿子先回家休养,将来再给他安排一个什么差遣都想好了。
只是耽搁了这两三年,又有不太好的名声,将来欲要再进一步,就没能那么容易了。
谢母脸上全是泪,哭着把儿子的情况同丈夫说了,又把那两副开的药方取了过来,最后哭道:“若是图儿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谢家又怎么办才好!”
饶是谢善经过许多事,乍然一听,也是一阵天旋地转。
人生三大苦,最怕老年丧子。
他这儿子虽然没丧,却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谢图同头一任妻子尚未有后,今次绝了生育可能,谢家一脉,便就此断了根。
这可如何是好??
到得这个时候,谢善也再顾不得那许多,叫人把宣县中的老大夫都请了过来,又去请宣州的。
宣州的如若请不动,就多给银钱,宣县的如果叫不动,从衙门叫人去逮也要逮过来。
一时谢府里头鸡飞狗跳。
那秦大夫回得医馆,连东西都不敢收拾,当即捡了几样金银细软,同东家告了假,只说家中有事,转头就走了、
他倒是聪明,可怜宣县其他那些个大夫,稍有些名气的都被强行拖了去谢府,治不好就不给走。
小公厅里头当日打人的乃是郭保吉亲信,军营出身,打人那是吃饭的手艺,因得了上头意思,打起来甚是巧妙。
虽然那谢图无论腿也好、脚也罢,乃至那差一半才够二两的肉,看上去都完好无损,可实际上里头早已被打烂,就算将来好了,走起路来也是瘸的,那东西更是再无中用可能。
——连郭家二公子的“便宜”都敢占,如此腌臜之物,还留来作甚?!
打成这样,实在大罗神仙都难救。
大夫们再被关着也没用,众人商议一阵,实在没有办法,倒是有聪明的跑去同谢善道:“谢押司,贵公子这一处再难好转,不过却也不是没有法子——男子七十尚能有育,押司今岁才五十几许,雄风再起,未必不行啊!”
谢善无可奈何,只好依言而行。
他能再生,谢母却已经过了年龄,不能再有子息,从外人嘴里听到了当日情况,又听得儿子一番哭诉之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郭保吉乃是一地监司,郭向北是监司的儿子,自然动他们不得,谢母就教唆丈夫道:“此事全是裴继安同那姓沈的两人所致,你从前总说裴三好打发,却不知道你不把他看在眼里,他却时时想要算计你——眼下出了这一档子事想,若非他在后头吹风打边鼓,图儿又怎么回如此?”
又骂沈念禾:“倒了八辈子霉的扫把精,早知当日就不动那心思去娶她!”
谢善虽也觉得太过凑巧,却不觉得此事同裴继安有什么关系,也懒得理会妻子在此处胡言乱语,只想着等风头过了,自己先韬光养晦一番。
谁知道从此时起,不知为何,谢家在宣县就不断遇得许多问题。
一时是家中的铺子莫名其妙被人针对,生意一落千丈,一时是修了圩田之后,左右邻田都没事,偏就他们那一片不在水源边上,佃户们怨声载道,一个个不肯给这一家做事,纷纷要辞去,哪怕多给工钱也不肯留。
一时是彭莽调职以后,新来的知县喜欢任用新人,提拔起另一系,打压谢家,一时又是莫名其妙冒出许多人说那谢善从前占了自己产业,或是打官司时同自己所要好处云云。
一来二去,短短十余年,谢善这一门扎根宣县多年的人家就此日渐衰落,再不复从前,而那谢图性格本来就暴躁得很,过得两个多月,伤虽然好了,那右腿却是果然瘸了,得知自己再不能有后,半点不能接受,越发变得性格乖张,后头因在街头闹事,半夜被人套了麻袋溺在河里,呛得半死,自此受了惊吓,没多久就去了。
市井中有人通传,说这是那谢图从前做过太多欺男霸女之事,被苦主家人找上门来了,才有此报应。
此时后话,表过不提。
***
再说这一回遇得谢图的事情,出得库房之后,那裴继安却转头就问谢处耘道:“你沈妹妹在哪一处?”
谢处耘忙道:“回公厅了,方才便是她着人来找我!”
又把事情交代了一回。
原来先前是沈念禾在门口遇得一个人,说那人相貌有些眼熟,似乎这一向时常窥视自己,便着人把几个卸货的小工一一分得开来,讯问一番。
众人没个准备,个个的回话牛头不对马嘴,很快露了馅,才叫谢处耘知道原来里头出了事,又因郭保吉正在,更是麻烦,连忙把人带了进去。
裴继安听得眉头大皱,细细问了几个问题,又吩咐了几句,道:“今次事情过了,库房此处便要开始守得紧些。”
他分派了一回,待到送走郭保吉,就把事情留给谢处耘去办,自己却转头回得小公厅,把沈念禾叫进了自己房里。
沈念禾见他这一次回得来面色十分严肃,像是事有不谐的样子,也有些进展,连忙问道:“三哥,可是那里头出了什么事?郭姑娘没事吧?”
裴继安摇了摇头,也不说里头的事情,只指了与自己相面的一张交椅,道:“你坐。”
沈念禾见得他这般反应,一时也有些不安,因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依言坐了下来,仰头又去看裴继安,问道:“三哥,究竟怎么了?”
裴继安便道:“我听处耘说,你今日在库房门口见得一个男子,近日时常窥视你,这是怎么回事?”
沈念禾原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听得这一问,登时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笑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最近总觉得有人好像在偷偷看我,刻意去找,又找不到究竟是谁,正好今天早间凑巧见到了一个……”
把自己早间来得这间屋子,如何觉出不对,又取了铜镜,恰好看到镜子里头人影,本想要等一等再做跟进,谁知正好从库房里出来就又见了他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自觉处理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是以说到最后,还笑道:“我原想着要等再过几日,查得清楚才把人捉了细问,谁知就有这么凑巧,偏在库房门口遇到他……”
沈念禾还要继续说,却见对面裴继安的连越发难看,登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是立刻就住了嘴,不敢再说,只轻声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裴继安按下心中怒火,问道:“你知道自己被人窥视,为何不同我说?”
纵然竭力压制,他的语气里还是带着几分质问。
沈念禾这才有些后知后觉起来,隐隐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却是辩解道:“只是猜测,毕竟没有证据,况且我日日进出都有人陪着,也不会遇得什么不妥……”
裴继安问道:“从前便罢了,今日都在那铜镜里见得人了,你不同我说,转身却往外头走了,这又是什么缘故?”
沈念禾一时语塞。
早间她见得镜子里头的人脸时,却是就在这裴三哥边上,两人不过距离两步,当真要说,不过张张嘴的事情罢了。
可不知为何,她始终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是以想也不想就走了出去。
裴继安见她不说话,也不再逼问,而是疲惫地叹了口气,问道:“你来宣县这半年,我待你如何?”
语气之中,竟是带了淡淡的失望。
算旁的事情,银钱也好、账目也罢,沈念禾都半点发憷,可见得裴继安在此处同自己算感情,她一下子就着慌起来,连忙道:“三哥待我比同真的妹妹一般照顾——寻常便是亲兄长也难有如此的。”
她话说得十分真诚,只觉得全是自肺腑而言。
平心而论,裴继安做兄长,当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衣食住行,样样都照管到,乃至沈念禾房中的桌案都是他帮着整理的,世间有几个哥哥能做到这个份上?
沈念禾话一落音,裴继安的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道:“我把你当至亲一般,本以为人心同人心,处久了都有感情,却不知道自己乃是一厢情愿——你其实仍旧把我当做外人罢?”
这一句话如同一记响雷,重重打在了沈念禾的心上。
她欲要反驳,可嘴巴都张开了,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210章 外人的待遇
她当真把裴继安当做外人吗?
沈念禾下意识就想要摇头,否认的话已经到嘴尖了,脑子里忽然闪过裴继安那一句“人心换人心”,只觉得难受得很,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如若是从前,这等善意的谎言说了也就说了。
可裴三哥待她这样好,此刻再来做欺瞒,实在就有些良心过意不去了。
沈念禾犹豫了一下,明明平日里机灵得很,眼下却过了好几息还没想到该要如何是好。
裴继安素来体贴,此时先看着沈念禾的眼睛,见她半日没有出声,便笑了一声,叹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我姓裴,你姓沈,两边并非血缘至亲,自然是个外人。”
又道:“只我虽是个外人,有些话也不能不说——今日是遇得你运气好,早早就从库房出来了,如果在里头被那谢图拦住的不是郭向北,而是你,你有想过又会如何吗?”
他对沈念禾说话的时候一向温柔得很,这一回声音依旧柔和,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一种淡淡的冷意。
沈念禾有些后怕。
她此时的身体并不如从前好,况且身边并无什么防身的武器,当真遇到身强力壮,又图谋不轨的人,赤手空拳,实在很难应对。
然则对上裴继安此时的表情同声音,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便道:“多谢三哥提点,我今后定会小心行事”。一面又偷偷去看裴继安的脸。
她明显察觉到,自己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那裴三哥的面色更冷了。
“你那一处忙,我便不留你了,平日里不要孤身出入,回家时等了人再一起走,去库房也要带上陪从。”
裴继安复又交代了两句,言语上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和着他的语气同表情,就是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沈念禾一时也不知道当要如何应对,其实也不太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有些隐隐约约的难受,那难受一闪而过,很快就在心里飘走了,虽是想抓,却也没能抓住,转头见得外头已经有人探头探脑,想来是有正经事来寻裴继安,只好应了一声,回得自己的公厅里头。
此时朝中诏令虽然未下,宣州一地却是已经样样都准备好了,民伕、图绘已然就绪,各自在各自分化的地方或是挖圩田,或是为堤坝打地基。
沈念禾名义上只是过来看看,实际上同裴继安、张属一起管着小公厅,尤其那人力、物力测算之事,几乎从头到尾都由她跟进,重要之外琐碎又麻烦,正因如此,她一回得房中,被众人围得过来问这个、问那个,一忙起来,很快就忘了方才同裴继安说的话。
直到天色渐晚,外头开始敲钟的时候,她一抬头,才见天边已经日落西山,而屋子里更是只剩得赵账房一人。
她吃了一惊,转头见那角落里的漏刻,早已过了酉时,当真有些不敢置信,忙对那赵账房道:“都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走?”
赵账房好笑道:“你这一处不走,我哪里好走了?”
听得她这样说,沈念禾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身来,笑道:“你走你的,不必等我——我这一处又不是一个人。”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笔放了下来,又把桌面的东西草草收了收,正还要说两句,忽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下意识抬起头去看了一眼对面。
此处的屋舍排布同原来荆山脚下的小衙署如出一辙,沈念禾与两个女账房占了一间房舍,对面则是裴继安一人的公厅,两边正正相对。
平日里如果裴继安在,杂役就会把屏风挪出来挡着门,不叫外头人看里头是在做什么。如果他出去了,只是短时间不在的话,杂役会把屏风挪走;长时间不在,便会把门掩了。
因旁人不好也不敢时时去问裴继安的行程,是以他一旦有什么事要出门,都会过来同沈念禾说一声,她自去帮着贴条于门上,叫来办差的人或来找自己代为转告,或是在此等候,抑或是另择时间。
这般行事已经成了惯例,沈念禾也一直顺手得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正因如此,此时抬头见得对面房门掩得死死的,并无半点动静,再回想下午,那裴三哥一次都没有过来找过自己,她有些疑惑。
他出去了吗?
如果出去了,为什么不来同自己交代一声?
沈念禾难免生出些微的不自在,一下子就联想起裴继安所说的“外人”、“内人”来。
只这念头不过一闪,很快被她抛在脑后了。
——三哥何等胸襟,平日里又那样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哪里会为了这点小事做出如此反应?
不过裴继安不在,却又生出另外一桩麻烦来。
这一向谢处耘忙着管库房,乃是行的轮班,他天不亮就出发,过了一过午时就回宣县衙门办事,时间恰好同沈念禾错开,而裴继安则是无论多忙,又有什么安排,都会尽量抽空陪同沈念禾上差与下差。
早间自不必说,而下午一般到得申时,他便会把手头事情收拾一下,过来同她交代一声,说当要回去了,有时候见不惯她桌上乱七八糟的,还会动手帮着收一收。
两人收拾妥当,正好一起回家,也省了沈念禾孤身出入,不至于叫人不放心。
而今天不知为何那裴继安走了却没有交代,倒叫沈念禾有些犹豫起来。
——他是还要回来,还是不再回来了?自己要不要等这裴三哥一等?
正有些踌躇,边上赵账房却是笑道:“姑娘找裴官人罢?他出去前同我交代过,叫我今晚等你一同回去——外头有两位差官已是等了半日了,一直不见你出来,催也不好催,叫也不好叫,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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