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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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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令明是个说做就做的,一旦生出这个念头,只略想了想,就着人递了信去曹门大街,挑得一个合适的时间,上门去寻继母问安。
  他也不拐弯抹角,很快将自己的打算同林氏说了,笑道:“原来我是不知道,后头听得莲菡说,才晓得原来裴家那一处还有一个兄弟,是唤作‘裴继安’罢?”
  又恭敬道:“虽然两家并无血缘,可毕竟是母亲亲生的,便同我兄弟也无甚差别,既如此,倒不如两边多做亲近,他也没什么能用的人脉依仗,就这般一人自京中打拼,何时才好出头?”
  林氏嫁进来十来年,对自己这个白捡的长子也多有了解,晓得对方从来有主见,又能干,是个能支应门第的,只从未白给人送过好处,但凡一舍,总有三得五得,是下小饵而博大鱼,是以听完,又惊又喜之余,到底还有几分犹豫。
  这犹豫既是犹豫裴继安,又是犹豫傅家。
  只她仔细一想,裴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便是被人所图,也没甚好得利的,况且人生在世,谁人没有被利用过?如若没有能被人利用之处,才说明此人不名一文。
  将裴继安放到一边,林氏就有些担忧起傅家来,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一桩好事,可裴家毕竟从前遇过事,虽说你有心,可若是因此叫家中受了牵连,却是不好……还是慎重为妙……”
  傅令明应道:“郭保吉后头站着郭骏,既是郭骏敢点头叫郭家举荐,说明裴家问题应当已经不比从前,上回《杜工部集》好似也是那裴继安牵头做的,据说宫中已有耳闻,却未出来说话,像是风头已经过了……”
  林氏本就是个谨慎的性子,叫她自己私下给银给钱,送衣送食给裴继安,她半点都不会吝啬,可要是因她同前夫的儿子,倒把此时丈夫一家拖下水,却是决计不肯的,想了想,道:“你把裴继安当做兄弟,是你大气,我心中自也感激,只这事情不小,最好还是等你爹回来,同他商议过后再行决定才好。”
  傅令明探听她口风,不像是反对的样子,对于父亲性格同想法,他倒是很有几分把握,便笑道:“母亲为家中考虑,自然是好事,等大人回来再说也好。”
  他顿了顿,又道:“虽是如此,平日里也可以同他多多走动,下回遇得他有空,不妨请来家中做客,等到人来了,打发人过去叫我来作陪便是。”
  又笑道:“我昨日见得裴家兄弟,倒是觉得很投契,正想多多亲近。”
  继子既然特地提出来,林氏虽然不是很愿意,却也很欣慰,果然心中就将此事记了起来,又提笔写信,打算寻个机会遣人去同裴继安报信不提。
  ***
  裴继安却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去流内铨领个官身,竟是会被傅令明看上了眼。
  他出门见得潘楼街上郭安南眼睛直盯着沈念禾的样子,心中甚是不满,只忍着不说,等到与沈念禾一并告辞了,也不去提这事,还故意把话题引开,笑道:“大热的天,你也不晓得找个遮阳的地方,外头街道上晒得厉害,脸都红了。”
  又问道:“等了这许久,累不累的?”
  沈念禾今日在摊贩上捡了一个漏,心里还有些高兴,倒不觉得累,连连摇头笑道:“方才买了块墨……”
  她待要掏出来给裴继安看,却见街上路人众多,小贩参差排布,走动起来并不太方便,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裴继安看她笑盈盈的,很有些欢欣雀跃的样子,早把什么南啊北啊的抛到了一边去,也跟着笑道:“什么墨值得你这么看重?”
  他虚引着沈念禾往街道边上屋檐阴影处走,还问她道:“我方才过去,见得人人朝你那一处看,是为着什么事?”
  因见沈念禾两颊微红,显然是被晒的,便带着她进了前头的一间茶铺里,寻张敞风的桌子坐了,又点了清凉饮子,三两样小食。
  沈念禾这才将自己方才在小贩出买的墨锭拿了出来,将细布摊开在桌子上给他看,一面还不忘解释道:“我一见就认出来了,这是前朝文墨阁出的东西,三年才出一批墨,一批统共也就是十来锭,当时吹嘘说一块墨能用一年,虽是夸大之辞,不过当真比旁的墨要好用许多,哪怕用在生宣上都不浸水……”
  她夸了一回,最后却是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没有多的了,本想再找一锭来配一对,好叫三哥送人,眼下只剩一枚,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裴继安手中把玩那一块墨,只觉得入手沉坠,不知怎么制的,比起寻常墨块还要重上一倍不止,墨锭表面光洁如新,甚至能鉴光影,凑近闻了,还有淡淡的松香同冰片寒香气。
  他小时候倒是见过不少好东西,虽然时隔久远,印象并不深,却也看得出来手中果然是件好物,又听得沈念禾说是为了自己买的,更是欢喜极了,一时忍不住暗想:便是有一对,也不能送给外头人,而今只有一个,正好我自己收了。
  心中想着,裴继安就笑着将那墨锭重新包了起来,道:“难得你选的好东西,不给我就罢了,还要给旁人,哪有这样的道理——等我回去磨了墨自己用,或是给你用……”
  做一副小气的样子。
  这半开玩笑半含酸的,引得沈念禾也忍不住笑,道:“你若喜欢,等旁的事情落定了,我寻了材料来自家做墨玩,届时比着文墨阁的做法做了给三哥用,虽比不上那等大师造的古物,想来也能得其中几分意思。”
  裴继安哪里在乎这一锭两锭墨,在乎的自然是沈念禾放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忙道:“你只在边上指挥,有那等体力活,叫我来做便是。”
  沈念禾笑着应了,复才问道:“今日领的什么差,是明日就要去司酒监了吗?”
  裴继安就把才得的告身拿了出来给她看,道:“说是司酒监公事,专管酒事,不过而今司酒监乱得厉害,也不知道上头会是怎么分派。”
  沈念禾好奇道:“司酒监也不大吧?一个小监司,怎么会乱得厉害?”
  裴继安叹道:“流内铨那曹从判与我家从前有些渊源,今日特地提点了几句……”
  便将听来的事情同沈念禾简单说了。
  曹从判今日如此照拂,自然不全是因为郭保吉打来的招呼,更有不少是为了从前与裴家交情,是以私下还同他感慨了一番,说其实最好还是去司茶监。
  旁人看来,也许茶、酒不分家,俱是难得的好差,可在懂行的来看,管茶却比管酒事情少多了,又容易出头,后者因事多且杂,一旦讨不得上司好,很容易辛辛苦苦多年,却无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


第266章 新差
  此时司茶监管的虽是天下茶事,实际上茶场分散在各州县,京中部司只用协调发放茶引即可,并无什么琐碎事,而司酒监不但要管酒税事,还要管都酒库,每岁酿造酒水,一来供应官事,二来货与没有酿酒权的商家酒铺。
  酿造酒水听起来只是四个字,可做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不但要去采买粮谷,征募民伕,又要看管打理,酿出来的酒水好与不好,多与寡,是人都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以司茶、司酒两处地方虽然都听起来都肥得很,可前者里头的官员,除却当真高升的,其余俱是进去就不想出来,而后者却是年年变动,隔三差五有人被追责发贬。
  “听得那曹从判说,我今次得的司酒监公事一缺,就是有人犯错被发贬出去才空出来的,说是那人负责统管酿造酒水,一斗米酿得的酒数,比之寻常农户也不及,便责他中饱私囊,发贬外州去了。”
  沈念禾听得咋舌不已,问道:“做成这样,也太过难看,倒不像是中饱私囊的样子。”
  裴继安点了点头,道:“我顺带问了一回,历年来管京中酿酒事的,几乎一年两换,少有善始善终的,至于其中缘故,也只有去了才晓得。”
  此处脚店并不大,两人坐着只聊了片刻,那铺主就把小食并清凉饮子端了上来。
  沈念禾闻得那铺主身上一股的酒味,心念一动,便拦着问道:“店家,你这一处卖不卖酒的?”
  店家笑道:“卖的,姑娘想喝哪一样?便是要喝和乐楼的琼浆、遇仙楼的玉液、高阳店的流霞、清风楼的玉髓,我这里也一样能上。”
  沈念禾就好奇道:“不是听说脚店只能去司酒监取酒吗?”
  她本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问得还天真烂漫的样子,边上坐着一个裴继安,身上又没有穿官服,还是不是转头去看她,两人坐得近近的,说话时亲亲热热,那店家自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一对小情人出来玩,便笑着回道:“司酒监酿的酒滋味寡淡,只合给驴吃,去取了回来也无人肯买,当真指望那一处,怕不是生意都不用做了!”
  京城茶楼酒肆不分家,茶铺里总有酒卖,客人也爱点上一两盅,如若哪一处没有,生意当真会便差。
  沈念禾更奇怪了,问道:“我听得说家家都要分派份额,如若你这一处买了司酒监的酒不用,又要单去其余酒楼里头另买,那本钱岂不是要涨得厉害?怎么好赚?那取回来的司酒监酒,又如何处置?”
  店家原还笑呵呵的,听她这样一问,脸上倒是生出几分叹息来,道:“如何处置?要不就是自己捂着鼻子喝了去,或是贱价卖给来收的,不然能怎样?摆在此处,摆臭了也无人肯买,倒是有几家愿意收了去低价出去乡下乱卖,也只肯给一星半点的银钱。”
  又道:“京城里头人最刁得很,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桃半筐,先前折价卖过,倒有些酒鬼来买,只也买得不多,一次一个两个铜板的,麻烦得很,一个月也卖不得一坛子……”
  沈念禾便道:“这酒究竟什么味道,怎么一个人都不肯喝?”
  店家就道:“姑娘若是想尝尝,我白送你一碗罢。”
  裴继安便道:“把那和乐楼的琼浆同遇仙楼的玉液也各上一盏罢。”
  那店家面上顿时带出笑来,果然忙不迭取了过来,一一排在沈念禾面前,还不忘劝她道:“姑娘若是从前只喝过果酒,却不能在此处乱来,那司酒监的浊酒也就罢了,琼浆却是烈得很,抿一抿,最好不要下喉咙,舔个味道就罢了。”
  沈念禾笑着道了谢,又讨了几个干净的小酒杯,给自己同裴继安各装了一点酒底。
  她来后还没喝过酒,也不晓得自己酒量,倒是不敢乱喝,按着那店家说的,先闻了闻味道,再拿嘴唇抿了抿,就算尝过了。
  然则饶是如此,她也一下子就吃出不同来。
  那司酒监的酒水一股子酒曲味,霉中带冲,十分难闻,喝进去还有些没有滤干净的酒渣子,喝完之后,喉咙里头挂着什么东西下不去似的。
  而那和乐楼的琼浆同遇仙楼的玉液,前者浓郁香醇,后者清冽隽永,俱是酒香扑鼻,入口之后,香气萦绕唇齿,咽下去之后,回返甘醇,虽然沈念禾喝不惯,却也立时就能分辨出三者好坏来。
  她喝完之后,忍不住就叹道:“这样难喝,若不是官府强压着,怕是一贯钱一坛这司酒监的酒水都卖不出去。”
  裴继安分别尝了尝,也将手中装了司酒监酒的酒杯放下,再不愿去碰。
  这样难喝的东西,当真比马尿还不讨人喜欢。
  他摇头道:“亏得是官营……”
  又道:“左右明日就要到衙门,去了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两人略坐了片刻,歇息好了之后,复才一齐回得客栈,同郑氏吃了饭,又说一回潘楼街新买的宅子事,商量了家具摆设、用品采买等等,各自睡去,一夜无话不提。
  再说次日一早,裴继安换了衣裳,按着昨日打听来的位置,取了那告身就往司酒监去。
  他住在潘楼街上,离得本来就近,不多时就到了地方,同门房将身份一说,都不用亮出告身来自证,凭着一张正直的脸,已是顺顺当当进得门。
  领路的杂役将他带去了一间公厅外头,等了约莫小一刻,里头的门终于开了,一下子二十来号人一窝蜂从里头鱼贯涌了出来,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噤若寒蝉,走起路都踮着脚尖似的,见得裴继安站在外头,等到走得远了,才敢回头去看。
  不等人群散进,公厅中就传出来一道人声,道:“进来罢!”
  语调冷淡生硬。
  裴继安应声而入,一进门,就见得主座上一人高坐着,下头摆了许多张交椅,那交椅纵横交错,排得整整齐齐的,纹丝不乱。
  主座上的人五十上下,人瘦且高,面色黧黑而须长,看着干巴巴的,眉毛又黑又乱,看相貌就是个不近人情的。
  裴继安来前已经打听过,知道这应当就是司酒监的都提举,掌管一司之事,姓左,唤作左久廉,是以进得里头,先上前行了一礼,道:“下官江南西路宣县县衙选举官裴继安,见过左提举。”
  他无论相貌、举止,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要是论礼仪,放去太常礼院,都能作为例样拿去教授皇嗣的,可落在那左久廉眼中,却并无半点赏识之意,相反,等了好一会,才挥了挥手。
  下头十来张交椅,左久廉并不叫裴继安坐,而是板着脸道:“你便是郭保吉举荐的那一个吏员?”
  他也不用裴继安回话,已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不管你同那郭保吉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走通的门路的,我只告诉你,司酒监同旁的地方不一样,不要以为外头传闻这一处是个肥缺,进来就能同硕鼠入粮仓一般,你这个差位,两三个月就要换一轮人,进得来若是没几分本事,不用我送你走,你自家就想跑!”
  又道:“我本来不想要你这种自县衙里头来的,行事油滑,自以为厉害,在里头做了手脚也没人知晓一般,我正告你,司酒监管天下酒事,论及酒税,仅次盐税,比茶税更高,去岁朝廷赋税当中一成以上都来自我们这一处,如若你办差不利,出了错事,莫说郭保吉,便是郭枢密都保不住你!上回这个差职那一个,还是石参政举荐的,而今一般去了琼州捞贻贝珍珠。”
  他冷言冷语,都没给裴继安回半句话,已是将他教训了一通,等到口水都半干了,复才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如若没有,去下头找秦思蓬,他会同你交接手头差遣。”
  裴继安礼道:“下官没有要问的。”
  左久廉训斥的话已经到嘴边了,活生生被他这一句给堵了回去,却是毫不犹豫,复又呵斥道:“你有问就问,不要此时说没有不知道的,等到当真遇得事情,又变得样样不知道,届时还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裴继安应声道:“下官知道了。”
  他不亢不卑,脸上并无半点紧张之色,也没有从前来人的殷勤,倒叫左久廉没话可骂了,便道:“你且去领了自己的份内差,我隔三差五都会去巡视,遇得什么不妥当的,休要怪我不给面子!”
  又挥一挥手,道:“走吧!”
  裴继安也不多留,当即就出得门去,遇得有路过的杂役,便问了一回路,很快被带去了左厢房的一处公厅里头。
  厢房里头摆了十来张桌椅,桌案上头却是摆满了宗卷、文书,另有算盘,占地不大,当中却人人都伏案忙碌,时不时还有吏员自外头小跑着进来,叫一声某某官人,气喘吁吁冲到对方桌边,或送什么资料,或传什么话,里头人也出出进进,没个落定的样子。
  那杂役带着裴继安到得门口,便不进去了,只指着角落处的一名官员道:“那便是秦公事。”
  裴继安道了谢,在门口先敲了敲门,里头却无一人抬头,也无人理他,便径直去得角落处,问道:“可是秦思蓬秦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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