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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锁(民国)-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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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买办笑得格外爽朗,一张胖脸油出津津的汗来:“二爷可真爱说笑!”
宋广闻不觉得这是个玩笑,所以单是瞅着他,没吭声。
丁买办的笑容凝在嘴边,转而绕圈称赞起来:“二爷这厂子气派,敞亮,比英国人开得也不差。满打满算起来,一天能产多少布?”
厂子压根没开张呢,就开始问产量,当真没话找话。
宋广闻知道这老狐狸是擎等着他开口,好要个高价。
他本可以全不理会,直到对方憋不住为止——但想到那个关进偏屋里还嘴硬的女人,宋二爷一肚子无名火,懒得再做周旋。
“丁老爷子洋行的生意,最近可好?”他到底是开了口,自愿成了姜太公直钩上的鱼。
“承您关照,还算过得去。就是……”丁老爷子欲言又止。
“嗯?”宋广闻挑眉。
“就是压了批货,高总长不肯放,说是得打点打点。”
宋广闻明白这话的意思。他二话不说,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支票本子,签了一张大的,递了过去。
“哟!二爷,这可如何使得!”丁买办屁股下面像安了弹簧,身子虽然“嗖”得冲着支票弹了过来,嘴上却是极和蔼谦逊的。
“如何使不得?”宋广闻笑笑,“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作甚。”
“对,对!都是一家人!”丁老爷子接了支票,又状似无意提了句,“绍云在您家住得可惯?”
“她很好。”男人淡声道,“过些日子我就陪她回娘家看看。”
丁买办老奸巨猾,登时品出味来——这话竟是给两人的关系盖了章。
“她母亲想她想的很,非要让我来问问。”丁老爷子喜笑颜开,“我批评过她了。闺女在宋家,还能受亏待不成!”
当初得知丁绍芸是被宋广闻劫走时,丁买办还是坐得住的。
先不提宋家提过亲,绍云似乎还和二爷有过暧昧关系。
就单论赵青函大庭广众之下设宴求婚,绍云就已经是赵家的半个媳妇了。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眼见着自家媳妇被人领了去,坐视不管吧?
所以他压住了躁动的二太太——急什么,有的是人出头!
可是一日日过去,赵家竟连个屁都不放,做起缩头乌龟来了。
丁买办坐不住了:可见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门所谓的订婚是彻底黄了汤。
他此番前来,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闺女被宋家的男人平白玩儿了,他不能空手回去。不管是钱,还是名分,他总得讨一个回去。
为此还专门挑了在厂子见面,万一当真闹起来,他不吃亏。
没成想宋广闻这小子还算上道,两样都给了。
走了个赵家,倒攀上宋家。
这买卖不亏!
丁老爷子既探出女儿人没事,又得了钱,于是大获全胜的告了辞。坐上汽车,扬长而去了。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宋二爷。
“文顺。”男人被心甘情愿敲了竹杠,嘴里气苦,“你给我过来。”
“二爷,您喊我。”文顺颠颠的来了。
他人刚进屋,宋广闻就把手头的纸笔砚台批头盖脸都砸了过来:“送布料!送巧克力!哄女人!瞧你出的这些主意!”
文顺在疾风骤雨里边躲,边哀哀叫道:“您怎么能怨我呢,肯定是您哪里没弄对……哎,哎!疼疼疼!”
宋广闻怒吼一通,发泄完毕,理了理衣裳,重又回了斯文模样。
文顺头回见着玉一样的二爷动这么大肝火。他顶着一头包,算是看明白了——得了,这是小两口吵架了。
“二爷。”他小心翼翼地问,“姑娘生您气了?”
“没生气。”宋广闻皮笑肉不笑,“不过是想一枪毙了我。”
文顺打了个哆嗦——妈耶,二爷看上的人,玩得都这么野么?
敢情二爷七天没来厂子,是玩起生死恋了。
“您没……”他犹犹豫豫,最后在脖子上比出个剪刀的手势。
“没,关起来了。”男人恢复了理智,却比盛怒时看着还阴沉。
还好,还好。人没死就成。
姑娘朝二爷开了枪,人却没被打死,可见她在二爷心里的分量是不言而喻了。这要是哄好了,保管就是未来的少奶奶。
文顺对少奶奶上了心,于是笑道:“姑娘家心思细,被关着怎么能行呢。万一一个想不开,事情不就闹大了。”
宋广闻默不作声,表情倒是若有所思。
“不会……真想不开了吧?”文顺不知道自己能乌鸦嘴到这幅田地。
“绝食了。”三个字落地成钉。
文顺忙道:“二爷您没找医生瞧瞧?这可是大事啊!”
宋广闻沉默,不知听进去没有。
如何能不再受她的苦呢——停了半晌,男人自言自语,说出了心里话。
“我干爹说……”文顺想起老太监的说辞,一五一十复述道,“只要那根东西还在,就一辈子都脱不了烦恼。不如把下面剁了,彻底断了念想,也就再不用受女人的气了。
咣!
玉石镇纸被宋广闻砸在门上,碎了个稀烂。
这回不用二爷指示,文顺立刻屁滚尿流跑了出去。
*
宋二爷说得没错。
丁绍芸果真绝食了。
她倒也不是打一开始就发狠的。
最初不过是一天一个馒头,后来变成了半天一片馍。再后来只肯吃些流食,如今竟是滴水不进了。
“还灌不进去么?”宋广闻回了宅子,第一件事就是沉着脸问丫鬟。
丫鬟举着瓷碗,骇的瑟瑟发抖——丁绍芸人虽饿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牙关却咬的死紧。莫说是米,就连水都喂不进多少去。
宋广闻没有罚她,挥手让她下去。他在檀木椅坐下,思考起来了。
丁绍芸明明是个水一样的人。身上无一处不软,无一处不甜。如今竟这般刚强,专门跟他做起对来了。
他其实是很生了她几天气的。
自己对她这样好,可她不光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竟然还想走,还敢夺枪!
所以二爷一怒之下,关了她。
第一日恨不得饿死她,第二日恨不得冻死她。
到了第三日……他在门外听见女人断肠似的哭泣,突然生出个不得了的念头。
——若是丁绍芸肯主动服个软,他也不是不能放她出来。
然而女人是不肯的。
所以到了第五日上,二爷心里纠缠的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可怎么收场?
宋广闻在偏屋门口兜兜转转,成了一只困兽。他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他恨死自己的怪脾气了。
自打丁绍芸完全不进食水之后,他仗着自己底子壮,除了些茶水和一两口点心,也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了。
着急,上火,顾不上饿。
如今这个局面该怎么办?
要不要再信文顺一次,请个西洋大夫来?
……
偏屋里。
丁绍芸躺在铺上,黑黢黢的出口就在咫尺之外,可她已经不关心了。
时间完全丧失了概念。
刚被关进来时,她还会拍门,拍到两手血淋淋才停。再就是叫骂,用一切恶毒的言语诅咒宋家祖宗十八代。最后是哭嚎,哭到嗓子嘶哑,头痛欲裂。
可无论怎么折腾,愣是没一个人应声。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苦。醒了哭,哭了睡。
折腾到第三日,心气散了。
虽然一直有人从钉死的窗户缝里送饭,但她不想吃了。
“吃饭有什么用呢。”丁绍芸如此想着,人躺在榻上,失了力气,渐渐迷糊起来,“我估摸着也会烂在这园子里,和凤仙一样。”
她要被关个天荒地老了。
再没有人来救她了。
门开过,又合上。
“丁小姐,您和二爷服个软罢。”有人轮番在她耳边劝道,“服个软,就能出去了……”
“丁小姐,您多少用点膳罢,二爷心疼着呢。”
“丁小姐,您不吃,二爷也不肯吃,这可如何是好。”
假的,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她为什么要服软?那男人恨不得让她死。
“还愣着干什么,真等着丁小姐饿死?快灌呐!”
丁绍芸咬紧牙关不松口——这是要给她喂孟婆汤了!
有人来,有人走。
她迷迷糊糊,如坠浮屠境。
……
“丁小姐,请您睁下眼。”
丁绍芸没动。
明晃晃的手电光照到她的瞳孔上,女人纤长的睫毛不自觉眨了下,总算有了点反应。
冰凉的听诊器在丁绍芸的胸口上略作停顿。
“她断食太久,脱水并且营养不良了。”有人在说,“我现在要给她打营养针,你们能回避下么?”
屋里有抗拒的声音,应是宋家的仆人不想离开。
“为什么不行?我是你们二爷请来的医生!请你们放尊重些。”那人又道。
停了许久,屋里到底是响起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似是有人离了屋。
须臾之后,屋里只剩下先前说话的人。
他附在丁绍芸耳边,压低了语调:“丁小姐,您能听见我说话么?”
女人没有反应。
“赵青函赵公子让我给您捎句话。他这几日被父亲关起来了,但是心里一直挂念着您。他定会想办法接您出去的。”
医生说完,将注射针头扎进丁绍芸的血管里。冰凉的液体涌进来,带着勃勃生机。
“我明日还来,您一定要坚持住,好么?”他轻声道。
漆黑的屋里,冰冷的榻上。
女人的手指恍若不可见的,轻微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凌晨三点十七,和晋江的作者后台搏斗已经两个小时。层出不穷的bug,先是无法保存,再是无法定时,最后无法发布,当真是花样百出。累了,毁灭吧orz
☆、琉璃锁(11)
那个西洋大夫有点真才实学,接连来了三天,丁绍芸的病果然好些。
她白天会用些软烂的吃食,甚至还能被下人搀扶着,下床略微站站。
“姑娘晚上吃了小半碗鸡汤面,和两口什锦菜。”丫鬟一五一十的向宋广闻禀报。
“知道了。”男人正在读报,眼皮子掀都没掀,好像浑不在意似的。
丫鬟去了,心里却暗自纳闷:丁小姐不吃不喝的时候,二爷急的要死要活。如今人醒了几天了,怎么也不见他高兴?
这丁小姐到底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呢?
不过旁人的这点疑思完全没有干扰到宋广闻。
他慢条斯理的把报纸上所有的版面都读完,又喝了两盏茶,方才起身。
“不必跟着了。”二爷挥退了仆人,一个人出了堂屋,往外走。
夜黑压压的垂下来,浓墨重彩。倒显得天上挂着的铜钱似的月亮,成了工匠无心甩上去的泥点子。
不多时,地方到了。
偏屋的烛火已熄,丁绍芸应是睡了。隔着木窗棱子,似乎能听到女人悠长的呼吸声。
宋广闻在门前站住。
自打前几日医生来看过,门上的锁就撤了。守门的哑婆正打盹,见着主子过来,惊得要起身,却被二爷止住了。
宋广闻没有挑灯笼,更没有端烛台。一个人立在暗处,心是静的。
这些天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来这里转一转。停个片刻就走,几乎成了习惯。
半晌过后,男人正准备向之前一样离去,屋里却传来一声极浅的呼唤。
“二爷。”
宋广闻蓦地愣住。整个人像是被点着了一样,每个毛孔、每个骨节里都“轰”的蹿出火星子来。只差一把干柴,就能把人焚烧殆尽。
然而过了许久,屋里却再也没有动静。
男人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又不甘心就此离去,最终还是推开了眼前的门。
偏屋里这几日被收拾的井井有条,连被褥都换了上好的。桌子上的茶余温未散,应是此间的主人还没睡下多久。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转了过来。
丁绍芸眼睛紧阖着,白而嫩的腕子从被里不安生的探了出来。她睡得正香,呼吸绵长。方才那声“二爷”若不是男人听错,便应该是她的梦呓。
宋广闻贪婪的凝视起了几日未见的女人。
好像得了馋症的人,骤然见着喷香肉包子,一厢是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吃,一厢又恨不得立刻吞没下肚。
而丁绍芸只管睡着,不知做了什么梦,蹙了蹙眉。
她看着确实是清减多了。大抵是因为受了苦的缘故,原本丰润的面颊略凹了下去,叫人心疼。
此时她沉醉黑甜乡,所有的抵抗与倔强都消失不见,好像扎人的玫瑰被拔了刺,徒留一手清香。
这点子香气绕到二爷心上,清凌凌的把火扇了下去。对着全然无害的人,许多难堪的心里话,便也说得出了。
宋二爷最终靠在了桌边上,对着丁绍芸,蓦地低声开口:“我这两天细想了想,咱们竟没有好好说上过一次话。”
这段感情始于挑逗,盛于皮肉。如今又缠成了乱糟糟的一团,困着两个人,不知朝何处滚去。
“你应是不欢喜我的。”男人自顾自的说着,“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
他对她不差,若是按前朝的老爷们来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好了。
女人当然是听话点的好。但丁绍芸若是愿意支棱着,只要没出他画的圈,也不是不能忍。
嫁进宋家来,吃穿用度都不缺,他也没有抽|大|烟、捧戏子的瘾。
所以她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还要走呢?
宋广闻想不明白。
他打出生起,就是家主。
大爷是庶出,死的又早。宋老爷子就留下二爷这么一个独苗,家大业大,被所有人当做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日子久了,他好像套着壳的蜗牛,血肉都和这栋宅子长在了一起。
“女人也罢,戏子也好。别人怎么样想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你是爷,是天,阖家上下都得听你的。”
可自从说这话的宋老太太咽了气,什么都变了。
街上开始有了汽车和洋人,从天津去直隶也有了火车。辫子绞了,大家伙对遗老避之不及,生怕沾上晦气。
整个时代都安上了蒸汽机,轰隆隆不管不顾的往前开,碾碎了一地上不得台面的残破旧俗。
宋广闻起初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
他生怕露怯失了体面,只能握紧手里的票子,在不知开向何处的门边试探着迈步前行。
直遇到丁绍芸,她拉了他一把,把他拽进了门里面。
好一个崭新的世界。
丁绍芸明明爱卖弄,他却挣脱不开——只因为她太没规矩,太不拿他当宋二爷,只认他做个纯粹的男人。
一个有情有欲的男人。
宋广闻想到此,直起身子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女人床前。他俯身,用修长的手指捻起丁绍芸的一缕短发,依恋似的嗅了嗅。
“你明明留洋读了书,回来却只能为了你父亲的事业,在应酬场上敷衍男人。我时常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不快乐。
一样不甘于现状,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丁绍芸似是他的语音被扰了清梦,不耐烦的动了动,重又睡过去。
“留下来陪我,好么?”男人低声问。
女人睡着了,对他这番推诚置腹的谈话,自然不会有回应。
宋广闻松开了她,静静地看着。剖白的心迹咕噜噜滚在地上,无人去拾。
屋里缭绕的香燃到了尽头时,男人踩着破碎的月光离开了。
*
翌日清晨。
宋广闻刚吃过早饭,堂前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二爷,不好了!”下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丁小姐出事了!”
咣啷一声,男人手里的茶碗落在地上,碎的不成样子。
丁绍芸确实出事了。
医生早上过来给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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