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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锁(民国)-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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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纪比丁绍芸还要小三岁,又是家中独子,受的宠爱颇多,因此别有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你的事,我怎么会忘呢。”丁绍芸敷衍道,跟着男人进了赵公馆。
里间已经花团锦簇,看上去热闹非凡。宴会厅被清出了场子,为下午的舞会做好准备。
“还满意吗?”赵青函偷偷瞥着心上人,表情多少有些得意。
丁绍芸是爱跳舞的,他知道。
上次见她在新时代舞场,其他女人都唯唯诺诺的,只有她合着华尔兹起舞,动作流畅的像一只翩跹而行的蝴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耀眼的发光。
但她那么骄傲,四处流连,始终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他写了很多诉衷肠的信,不是被退了回来,就是被敷衍过去。好不容易去看场电影,对方也没有显得多上心。
以至于在收到丁绍芸的求助时,赵青函幸福得像是被金矿砸晕了过去。
现在这只蝴蝶竟然就要是自己的了吗?
赵青函不敢相信。
他把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去,隔着水玉镯子去拉丁绍芸的腕子。
女人感到臂上一热,微微顿住,然后冲他笑道:“你有心了。”
手却没有用力撤回来。
赵青函得了许可,立刻把胸挺了起来。他像个打胜仗的将军般,一路介绍着,牵着她去了餐厅。
佣人们还在忙碌,见主子进来,急忙躬身退下——虽然换了代,这些老规矩,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
赵青函把蛋糕放在餐桌上,请人去各取两套银餐具来,兴致勃勃的打开了盒子。
天热,这一路上没有冷气,蛋糕有些化了。
表皮上雪白的奶油看着黏腻腻,跟海里肮脏的泡沫似的,怪恶心的。
丁绍芸一向搞不懂奶油蛋糕有什么好吃的——在她看来,多少泛着一股子牛腥气。
“我在减肥,你自己吃罢。”她不肯说实话,怕扫了男人的胃口。
——她做其他的也许不行,但是交际的功夫是很好的。
赵青函听话,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嘴角边泛起蛋糕沫子,看得丁绍芸心烦的别过脸去。
她盯着墙角立着的西洋钟。
秒针一格格向前,滴答作响,未曾停留,不曾回头,好像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丁绍芸觉得男人应该吃的差不多了,便回过头来。
却发现对方眼圈红了。
“怎么了?”女人诧异地问。
赵青函没有回答,而是啪啪打了自己两巴掌。这个举动倒唬的丁绍芸一愣:“你这是作甚!”
“你掐我一下吧,我总觉得现在我们这么要好,跟做梦似的。”赵青函声音有些哽咽。
自打去年局势一变,他的父亲是高升了的,因此分外不满意丁绍芸:丁绍芸虽然出身还算体面,不比交际花,但和几个场面上的男人有过不清不楚,过分爱应酬了。
媳妇还是老式的好,乖顺,懂事。新式的女人看看就好,要不得。
但架不住赵公子闹着要上吊,绝食两天。就这么一个儿子,总归是顺了他的意。大不了之后再给他娶个小的。男人么,好在出路多些。
赵青函先前不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苦,可现在下见着心上人,踏实之余,开始实打实委屈起来——他挨了两天饿,怕是都瘦了!
而丁绍芸听了这么一番剖白,不由得有些吃惊:这人竟对她用情如此之深么?
只是自己倒是有些想不起和他的交集了。
不过是一起去西山踏过青,在舞场见过几次,又去看过一次电影。
和其他人倒也没什么不同。
就连此次求助,也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罢了。
这么想着,她突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原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事情,对方这么掏心掏肺,何苦呢。
丁绍芸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吐出两个字:“你呀。”
赵公子品出其中亲昵,心下一喜,便闭上眼睛,要近前索吻。
丁绍芸无可无不可,看着对方好像一只鼻子湿漉漉的小狗,撒娇一样把脸拱过来。
有几分可怜,几分可爱,但是也有些无趣。
滴——滴——
楼下的电铃突然被人掀响。
赵青函吓得睁开眼。明明还没亲上,一张脸却红的要滴血。
“应该是惊喜来了。”他笑着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二爷明天出来,有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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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锁(3)
“惊喜?”丁绍芸嘴上推脱,“摆这么大阵仗,你可莫要吓我。”
“保准你欢喜。”赵青函信心满满,起身就往楼下走。
这一去,就是一刻钟。
丁绍芸一个人在餐厅等得百无聊赖。主人不在,不好随意走动,只能拿眼珠子打量着公馆里的摆设。
这是她头回来赵青函的家。
屋主人完全放弃了中式装潢,一本正经的描摹起他心目中的英格兰来。银餐具就不用说了,连方糖的罐子都金光闪闪。
餐桌对面是副顶天立地的乳白雕花法式玻璃柜,摆着从坎郡背回来的彩绘瓷盘。盘子上浓墨重彩的玫瑰肆意绽放,乍红乍绿,混着赵青函留下的古龙水味,使人头发昏。
只是如此一出的照搬全抄,多少会有些水土不服,很容易露出马脚——比如柜子最下面还留着涮羊肉用的黄铜火锅。
丁绍芸坐在这间餐厅的皮椅子上,觉得自己好像喝了变形药水,被抽的无限小,隔着轰隆隆的吵闹,观看眼前这副不伦不类的西洋景。
好在赵青函终于回来了。
他走的极快,看上去脸色有些发青。
“怎么了?”丁绍芸起身,关切的问。
赵公子抻了抻勒得过紧的领结,眼神兜兜转转,最后停在她身上,却没有应声。
那样子竟是有事避着她。
丁绍芸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叫赵青函临时改了主意?
她细想了一番,决定暂时给彼此留点脸面,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于是温声道:“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家,得先回去——”
借口还没说完,整个人却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赵青函死死抱住了她,低声说:“别走。”
他胳膊卡在她的细腰上,力道大的恨不得勒进皮肉里去。方才走得急,带出一股古龙水都压不住的淡淡汗味,鼻息里发出燥热的咻咻声。
有如窗外无休无止的暑气,饱胀着活力与土腥味。
“你弄疼我了。”丁绍芸忍耐良久,实在是被这愣头青的热情弄得有些上不来气,最后轻声说。
赵青函弹跳似的松开了她,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像。
丁绍芸按了按肋下,忍不住悄声“嘶”道:“我竟不知犯了什么错,让赵公子如此罚我。”
“对不住!”赵公子赶忙道歉。
他顿了顿,恢复了快活的模样,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刚刚是送货的把东西拿错了,我一时有点烦恼……好在都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
丁绍芸是明显不信的——可人家这么红口白牙的说了,她便低头笑笑不语。
颔首间,有缕俏皮的卷发从耳后滑落到女人的面庞上,衬得一张粉面格外鲜艳。
赵青函眼睛像被穿了线似的,定定的看着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娇媚勾得猫爪挠心。
“别叫我赵公子了。”他清了清嗓子。
丁绍芸明知故问:“那叫你什么?”
“你明知道我的名字的。”
丁绍芸俏皮的一笑:“可我偏不。”
就在楼上一男一女打眼皮子官司的功夫,楼下渐渐开始有了密集的讲话声。
想来赵家最近得势,应邀的诸位谁也不敢怠慢,于是个顶个来得早,挤成了一团。
“少爷,客人们提前来了。”佣人不知道餐厅里是什么情况,不敢进来,单是隔着门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刚刚才冒头的一两分暧昧被骤然打断,赵青函显得有些不耐。
“和我一起下去吧。”他转向丁绍芸时,压住了火气。
“我要补妆。”丁绍芸拎起了手包,冲他示意,“稍后就来。”
赵公子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独自下楼去。
才走了五六节台阶,身后却突然传来女人的一声呼喊。
“青函。”
赵公子顿住步,急忙回头:“你方才叫我什么?”
丁绍芸站在楼梯口,抿嘴一笑:“青函,你快去吧。”
赵公子这才明白过来,害羞的好像腿上长了风火轮,呲溜就跑没影了。
丁绍芸眼见着男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收了脸上的笑,回到餐厅,自在的喊佣人帮她端一杯黑咖啡来。
赵青函这男人太单纯、太好拿捏,以至于她生出了些愧疚。不过这点子愧疚很快就随着旋转的咖啡沫子被一起冲下肚去。
她细细喝完,补了口红,告诫自己要沉下气。
不多时,楼下就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笑的音调颇高,肆意挥洒自己的快乐,几乎要挑破天花板。
丁绍芸再次拿起镜子,确认妆容万无一失,方才施施然的下了楼。
——主角总归要晚些登场,才有面子。
此时宴会厅已经是人满为患,寒暄声问好声连成一片,热闹非凡。有人燃起了香烟,把整间临时拼凑出的跳舞场弄得烟雾缭绕。
丁绍芸打眼一扫,倒意外的没有找到赵青函的身影。不过这不妨碍她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比如正笑得前仰后合的孟二小姐。
孟二小姐长得高鼻阔唇,皮肤黝黑,是应酬场上的后起之秀。姿色虽然不及丁绍芸,但自诩高祖母是法兰西人,因此做派分外奔放,非得比洋人还洋人才罢休。
两人之前有过龌龊,大抵回回都是丁绍芸棋胜一招,因此结下不大不小的梁子,格外都爱看对方出丑。
“丁小姐,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病了,担心至极。”孟二小姐扶着高耸的胸脯,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来,言语之间却是止不住的自得。
丁绍芸知道她得意的原因——因为孟二小姐挽着的那位,正是那个口口声声在电话里对自己说他“生了疮”的高公子。
看来这疮长得很是地方,完全不影响他左拥右抱。
她心中气恼,却没带出来,依旧柔声说:“多谢惦记,我身体尚可,没病没疮。”
说完眼神凉飕飕瞟了一眼高公子,意味深长。
高公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丁绍芸,多少也有些尴尬——他原想着女人在自己这碰了钉子,短时间应是没脸出来走动了,更何况赵公子大略也不会请她。
丁绍芸出了气,脸上恢复了光彩,刚想说两句场面话,挽回一下气氛,耳旁突然响起了一串不怀好意的言语。
“相思病可没有那么容易治愈,更何况还是为三四个人同时害的相思病。”孟二小姐道,声音尖利的好像老鸹,“丁小姐,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丁绍芸愣住。
孟二小姐笑的更灿烂些,几乎要眉飞色舞了:“丁小姐竟还不知道么?我怎么都知道了呢。”
丁绍芸这才突然意识到,她向几个男人抛橄榄枝的事情已经在小圈子里传开了——不知是谁干的好事!
孟二小姐、高公子、魏营长,又或者她不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来看她笑话的!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着,简直恨极了自己了。情急之下做出的冒失举动,倒成了巴巴送给仇敌嘴里的笑料。
愚蠢,愚蠢。
丁绍芸张嘴想要反击,舌头上却好像被插了针,又刺又麻。眼前一张张虚情假意的脸,全都扭成了骇人的鬼,吐着殷红的芯子,舍不得把她吃抹下肚才好。
她眼里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都知道了。
但她还有赵青函,这是她最后的牌。
赵青函现在人在哪呢?
许是丁绍芸找寻的目光太过明显,孟二小姐忍不住讽刺:“丁小姐,怕是相思病没好,又患了眼疾?”
众人模模糊糊的议论和调侃的眼光,劈天盖地的拢过来,织成一场密不透风的网。
丁绍芸一个人立在网中,沉浸在自己的羞愤里,以至于连周遭声音的变化都没有注意到。
那声音起初是嘲弄的、不屑的,但接着变成诧异的、震惊的。
团聚的人流有如被刀锋劈过,分向两旁,让举着宝剑的勇者走向他的珍宝。
“你愿意嫁给我吗?”
随着赵青函这句话说出,众人口里的声响最终停留在了艳羡上。
丁绍芸回神,这才发现刚刚消失不见的赵公子,此时正单膝跪在她眼前,手举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含笑问她。
原来这就是赵青函准备的惊喜——远比她想象中隆重的多。她以为今天来最多就是拉近关系,没想到对方竟然早就下定了决心。
但这正是她现下最需要的。
“我愿意。”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握住了男人的手。
冷不丁的,那枚重的几乎能将人压垮的戒指,就套到了她的手上。
砰!砰!砰!
数十瓶香槟从瓶身里喷涌而出,抛出绚丽的弧线。漫天的彩色纸屑自二楼奔腾而下,缤纷如落英一般。
宾客嘴里爆发出的“恭喜”,合着骤然响起的华尔兹,让整个宴会厅瞬时成了欢乐的海洋。
好像没有人记得刚刚丁绍芸和孟二小姐的闹剧了,各个都夸起丁绍芸贤淑德良、以后定会是个称职的妻子来——正如她先前想的那样,如果能嫁给赵青函,光冲着他爹,谁敢对她的旧事多说一句?
狂喜褪去后,丁绍芸却有些感慨:一个女人的名声,明明是男人说坏的,最后竟还是得靠他们来拯救。
孟二小姐的脸一片灰白——想来她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展开。
而丁绍芸带着胜利者的豁达,笑着对她说:“来都来了,跳两支舞再走罢?”
舞会进行到了后半夜。
赵老爷子去了直隶,赵老太太因为这出没头没脑的婚事心烦,去寺里礼佛。长辈们都不在,因此场子格外放得开。赵青函被人多灌了两杯,脸涨得通红,兴致却相当饱满。
“我真高兴,绍芸,我真高兴。”他翻来覆去的说,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此时已经有客人撑不住,开始渐渐离场。
丁绍芸扶着男人立在大门边,拿出未来女主人的架势,笑着和他们一一道别。
她不记得自己跳了多少只舞,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脚都胀得要从高跟鞋里溢出来。
夏夜的风吹在裸露的手臂上,缩出一圈圈鸡皮疙瘩。
她的举止恰如其分,规矩得好像是被圆规画出来的。不得意忘形,却隐隐带着扬眉吐气。
硕大的钻石在指间闪闪发亮,一如这个完美的夜里,最闪耀的星。
赵青函站立不住,把头倚向女人肩膀,留下一小圈温热。
“我不怕。”他嘟嘟囔囔开口。
“对,你不怕。”和醉鬼是不能讲逻辑的,所以丁绍芸格外耐心。
“谁威胁我我也不怕。我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就是要娶你。”
微笑凝在了丁绍芸的嘴角:“你说什么?谁威胁你?”
男人摇头晃脑,再也说不清楚了。
“丁小姐,少爷喝多了,说胡话呢。”佣人从她身上接过赵青函。
丁绍芸只得放弃了追问的想法,依着她把男人扶回了房内。
“三小姐,咱们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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