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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刑纪-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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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水舒缓,船行其上倒也平稳轻快。
  船家是个清瘦的中年汉子,黝黑的脸上带着水锈,说话便笑,独自摇橹撑船,很是质朴、憨厚模样。
  搭船的客人不多,只有三人。一对走亲戚的年轻夫妇,还有一个拄着木杖的白衣男子。
  而后者自然便是无咎,独自坐在船头,背倚着船篷的栏杆,颇有迎风凌波的惬意。他同老吉两口子道别之后,未在宣桥镇逗留,恰逢有船启航,便趁机搭乘随行。
  此去三百里,途径几个小镇、渡口之后,便可抵达铁牛镇。
  两岸树木掩映,水光天色,一叶轻舟剪波,往事经年。
  风华谷,我又回来了。祈老道,我想你了……
  天黑的时候,那对夫妇上了岸,小船也就地停泊歇宿,而船上只剩下了船家与无咎。
  船家自称何老大,乃光棍一个,无牵无挂,靠着渡船过活。他点起了船头的灯笼,又升起炭炉烹煮吃食,无非鱼虾拌饭,并招呼着客人享用。而无咎含笑婉拒,却摸出一包果子自顾吃着香甜。宣桥镇的特产,味道不错。
  “无先生是要前往铁牛镇?”
  “嗯……”
  “嘿嘿,若是客人太少,来回一趟不划算哩!先生到时候不妨换条船……”
  何老大蹲在船头捧着饭碗,说着闲话。
  无咎吃了口果子,腾出手来指头捻动再又轻轻丢去,一粒金豆子在船板上滴溜溜直转。
  何老大乃是行船的眼神,瞅着真切,一把抓住金豆子凑在灯笼前细细端详,随即揣入怀中,喜不自禁笑道:“足够了、足够了,跑一趟铁牛镇足够了,保管顺风顺水,嘿嘿……”
  无咎起身在陶罐中舀了碗水漱口,接着便在船头和衣而卧。
  何老大“呼哧呼哧”用罢了饭,自己个儿跑到船尾打起了呼噜。
  天明时分,小船又搭乘了几位客人。
  何老大精神抖擞,甩开膀子,将船橹摇得水花四溅,小船迎风破浪继续前行。
  无咎占据了船头不挪窝,只有靠岸的时候才站起来伸个懒腰,余下的时辰里,要么闭眼酣睡,要么一个人迎着风儿默默出神。
  转眼之间,便是十来日过去。
  当又一个清晨来临,距离铁牛镇只剩下了六七十里。
  小船停靠在一个小村的渡口前,启程在即。
  何老大站在岸边,抬首观望。等了片刻,没等来搭乘的客人。他摇了摇头,抬脚上船,笑道:“无先生为人大方,我老何摇起船来也不惜力气。明儿不到天黑,一准抵达铁牛镇!”
  无咎坐在船头,也是兴致不错。他拿着手中的木杖敲击着水面,含笑点头回应。
  自从逃出古剑山至今,已过去了两三个月。始终不见有人追来,算是躲过了一劫。且经过了多日的歇息,气息慢慢顺畅,四肢渐渐自如,体内的伤势也好了个八**九成。即便得罪了天水镇的上官家,他也不怕。自从见识过古剑山的大阵仗,他觉得自己的胆子也跟着变得越来愈大。
  不过,还是有意饶了那个上官剑一命。原因无他,不想连累老吉与马菜花。
  何老大摇动船橹,便要驶离岸边。
  恰于此时,有人喊道:“船家,且慢……”
  何老大顿时笑出了声,连声应道:“不急不急,等得起……”
  多载一人,便多一分船资,更何况还来了两人,皆衣着光鲜,一看便是有钱的主。
  一阵脚步声临近,一个年轻的粗壮汉子跳上了船,放好了包裹,转身递出双手,讨好道:“掌柜的,脚下留神!”
  “哎呀,真是赶巧!若是误了时辰,明晚休想返回如意坊呢!”
  随着娇笑声,一个身着纱裙的女子带着香风来到了船上,随即又挥袖嗔道:“该死的王贵,还不撒手,敢占老娘的便宜,回头便罚你倒马桶……”
  汉子叫王贵,讪讪笑着,旋即又弯下腰去,谄媚道:“掌柜的,您且舱里安歇!”
  他口中的掌柜,芳名桃花,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年纪不小,却涂脂抹粉,风韵犹存。对方尚未挪步,忽而发觉船头坐着一位清秀的白衣男子,顿时两眼一亮:“咦……同船的还有一位公子哥呢,幸会呀,妾身桃花,乃铁牛镇如意坊的掌柜……”
  无咎自顾拿着木杖敲打水花,闻声一笑:“嘿嘿,幸会!”
  桃花未作多想,拂袖道:“还是船头凉快,我便在此歇息。王贵呀,命船家开船!”
  王贵应了一声,低头钻进船篷。
  何老大不敢怠慢,冲着掌心啐口唾沫,接着摇动船橹,小船缓缓离开岸边。
  桃花款款而坐,却被浪头闪个趔趄,有意无意身子一歪,忙又娇声唤道道:“哎呀呀,请恕妾身失礼……”她两手掐着莲花指,顺势冲着白衣公子依偎过去。
  无咎端坐如旧,恰好收起木杖挡在身旁,回头笑道:“桃花掌柜,且坐稳了!”
  桃花以袖掩面,含羞带媚,却不忘两眼凝望,趁机将近在咫尺的公子哥看个清楚,尚不及言语挑逗,忽而微微一怔:“公子似曾相识,敢问如何称呼……”
  无咎将身子斜倚着船篷,笑容如旧:“掌柜的不必见外,唤我无先生即可!”
  “无……无先生?”
  桃花忽而想起了什么,媚笑一收,粉屑簌簌直落,伸手便指,又觉不妥,回首喊道:“王贵,你可认得此人?”
  王贵从船篷下伸出个脑袋:“谁呀……”
  无咎扭头相迎:“我呀……”
  王贵吓得往后一闪,两眼眨巴,竭力思索道:“这人的长相,倒是与两年前火烧如意坊的账房先生颇为相似……”
  桃花两脚一盘,两手卡腰,胸脯挺挺,顿时变得气势汹汹:“什么颇为相似,分明就是他本人,老娘我记得清楚,决然不会有错。一个卖身奴才,竟敢烧我如意坊……”
  王贵恍然大悟,随即凶相毕露,两手伏地,作势便要冲出来。他若是再咆哮两声,更有狗仗人势的威风。
  两年多前的一个夜晚,有个姓无的账房先生,火烧了如意坊的库房,连夜逃出了铁牛镇。此事被如意坊上下痛恨了许久,奈何无从发泄,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在这小小的客船之上意外相逢,真正是冤家路窄而报应不爽!
  无咎却是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顺势将手中的木杖放在船板之上。
  而那看似轻巧的木杖,竟如千斤分量,落下之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行驶中的小船猛然摇晃,眼看着堪堪欲倾。
  桃花吓得花容失色,顿时尖叫一声抓住了船篷。
  王贵索性撅着屁股趴着不起来,一时不知所措。
  船尾的何老大不明所以,咋呼道:“出了何事?”
  无咎神态依然,笑道:“浪大水急,多加小心才是啊!尚不知桃花掌柜的水性如何,要不要来一个芙蓉出水……”他眼光一瞥,大声又道:“何老大,且安心行船!”
  片刻之后,摇晃的小船趋于平稳。
  桃花渐渐回过神来,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船翻落水,绝非儿戏。且自家不谙水性,到时候只能自找苦吃。
  她似乎另有计较,冲着王贵摆摆手,又暗暗长舒了口气,旋即恢复了常态,佯作羞怯笑道:“异地重逢,欣喜难耐,偶有失态,人之常情也!”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又抬手梳理着鬓发,语带幽怨道:“无先生啊,我当初待你不薄,而你却恩将仇报,烧了如意坊不说,还一去不回头,真是没良心……”
  无咎从怀中掏出油纸包,捡起果子吃了一个,漫不经心道:“往事随风,又何必再提。你若恶习不改,便不止放把火那么简单,或许一怒之下,我拆了你的如意坊……”他说到此处,扭头呲牙一笑:“桃花姐,你信也不信?”
  桃花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胸脯也跟抖动了下,眼白一翻,撇嘴道:“两年不见,你真是长了好大的本事!有胆量便去我的如意坊走一遭,撒不撒野且由着你,到时候别再像个兔子逃窜就成!”
  无咎嗯了一声,应道:“我记得如意坊的糕点很是美味,别忘了款待一番哦!”
  桃花眼光斜睨,不无风情道:“先生放心便是,你桃花姐定然不负所望!”
  王贵守在船舱里,以防不测,见掌柜的三言两语稳住了仇家,禁不住桀桀冷笑。
  无咎放下油纸包,回头命道:“给本先生舀瓢水来……”
  王贵两眼一瞪,便要发作。
  他与这位账房先生,曾同居一室,并被连下黑脚,深知对方的奸诈狡猾。如今仇人见面,早已是按耐不住,奈何船行水中,不便动手报仇,只能暂且隐忍。谁料对方竟然不知深浅的要使唤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桃花却是轻咳一声,示意道:“既然先生吩咐,还不勤快伺候着!”
  王贵脸色一僵,吭哧了片刻,只得闷哼一声,转身舀瓢水递了过去。
  无咎接过水瓢,笑意盈盈……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梦里水乡
  ………………
  小船顺着易水继续往北。
  船头只剩下了无咎一人,手里拿着木杖,时不时伸出去敲击着水花,很是悠闲自在的模样。
  桃花生怕掉进河里,躲进了船篷。王贵乐得与他的掌柜挨得近些,趁机讨好百般呵护。船家何老大并不知晓三位客人之间的恩怨,只管将小船摇得飞快。
  这世间的事儿,就是巧合。
  无咎本来还盘算着途径铁牛镇的时候,要不要去如意坊逛上一逛。当初一怒之下烧了库房,拼了性命才侥幸逃脱。不然的话,那晚免不了挨顿痛打与凌辱。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耿耿于怀。常言道,君子襟怀皎皎。本人的度量是大,不过也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呢。
  而若非那晚的遭遇,或许之后便也没了灵霞山之行。凡事祸福相依,难说孰是孰非!
  不过,半道儿竟然遇上了如意坊的掌柜。冤家路窄,一点都不假啊!据说桃花是走娘家的,而她娘家早没人,无非去收些放债的利钱,再去坟头烧几张纸钱罢了。
  而这女子认出了仇家之后,并未不依不饶。她明白船行水中的诸多忌讳,于是便隐忍相让。身为如意坊的掌柜,倒也不简单。
  于是乎,小船上的恩怨双方相安无事,偶尔还说上两句笑话,俨然一个和睦共处的场面!
  天色渐晚,倦鸟归林。
  小船错过了宿头,停靠在一处僻静的岸边。
  何老大点燃炭炉,烹煮晚饭,一番相让过后,依然无人领情。王贵从包裹里拿出糕点,与他的桃花掌柜一起分享。而无咎吃腻了果子,喝了瓢水,便独自躺在船头,头枕着双臂,一个人看着天上的星。
  孤舟野渡,夜色静谧。凉爽的晚风,顺着河面徐徐吹来,间或几条鱼儿嬉戏出水,霎时片片波光涟漪。再有那星辰漫天,琼宇深邃,不由使人心境坦荡,万物入怀,恍惚间忘却自我,悠悠然直去九霄云外!
  便于此时,有人亲切出声:“无先生啊,要不要尝尝我如意坊的糕点……”
  无咎犹自仰望夜空,翘起的脚尖晃动了下:“免了!”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挨店,身为掌柜的桃花也只得因陋就简。她从舱内斜倚着探出半个身子,摇着手中的一把绢扇。灯笼的亮光下,其一张粉面稍显朦胧,却也倍添几分妖娆,接着又带有惯常的媚笑说道:“转眼就是两年多不见,着实叫人挂念呢!尚不知先生去了何处,如今又要前往何方呀……”
  无咎嘴角一咧,答道:“本人遇见了一位老神仙,便随着他去天上游玩了两年。孰料天宇清寒,寂寞无边,无奈动了凡心,于是便重归人间!”
  桃花咬了咬嘴唇,随即又含笑啐道:“呸!枉你还是读书人,好不正经,即便风月场的老手,也没这般满嘴的瞎话……”
  再扯下去,变成了打情骂俏了!
  无咎不再搭腔,而片刻之后,忽又问道:“木申有没有回来过?”
  “木申?”
  桃花想了想,恍然道:“你说的是那个木先生吧,去岁此时,还真的来过,却是个没良心的,仅仅打个照面,再无踪影,骗了老娘多少金银啊……”她说到此处,狐疑道:“好像你是搭着他的小船逃离了铁牛镇,缘何动问?哦……什么老神仙,你不会与他臭味相投……”
  无咎哼哼了声,道:“本人好奇而已,却是高攀不起!”
  桃花打消了疑虑,嘲讽道:“你倒有自知之明!那位木先生颇有手段,且神秘莫测,绝非你一个穷书生可以攀比结交……”她摇着扇子,忍不住又讥笑道:“你以为穿身白衣,就成了公子了?隔着老远,都能闻着你身上的穷酸味。倒不如乖巧些,或许你桃花姐能给你半辈子的富贵安逸……”
  无咎没了说话的兴致,慢慢闭上了双眼。
  适才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却不想还问出了名堂!
  木申返回铁牛镇作甚?
  十有八*九,是为了本人,也是为了他鬼师父的宝物而来。而他师父留下的东西,不外乎几块灵石,一枚玉简与一张兽皮。兽皮早没了,如今本人的身上只有那拓在玉简中的《四洲盖舆》,看起来并无稀奇之处,缘何木申那家伙始终不肯罢休呢?
  莫非木申真正在意的宝物,乃是兽皮上的那篇《天刑符经》?而经文早随着兽皮给烧没了,还要多亏了灵霞山一个叫作常先的筑基前辈干的好事。那家伙也不是一个善类,摆明了欺负自己。而彼时彼景,又能如何呢!
  上非天刑,下非地德。之所谓,上合天道,下合地利,方能四季应序,法度常在。而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妙也……
  咦?这不是天刑符经的经文吗?当时只是将经文通读了几遍,如今竟然记得清清楚楚。想必是有了神识之后,过目不忘啊!
  而不管木申是否罢休,本人与灵霞山的恩怨都还远远没有了结!
  无咎想着心事,渐渐入睡……
  夜半时分,小船随着波浪微微起伏。
  何老大睡在船尾,呼噜声起伏有致。船篷舱内的两端,分别是桃花与王贵歇息的地方。而船头则是躺着无咎,同样在扯着轻轻的鼾声。
  便于此时,熟睡中的桃花忽而伸脚踢了踢。
  王贵猛一激灵,擦了把口水,稍稍定神,随即慢慢爬向船头,有意无意装着糊涂而双手乱摸,却被桃花伸出尖指甲狠狠一掐,他顿时呲牙咧嘴连连告饶。
  片刻之后,桃花悄悄直起身子而抬眼观望。
  那位无先生酣睡如旧,浑似不晓四周的动静。
  王贵爬到了船头,悄无声息站起身来,低头打量,狰狞一笑,转而上岸,少顷抱着一块二三十斤的石头蹑手蹑脚回到原处。见梦中人酣睡如旧,他猛地举起手中的石头便狠狠砸了下去。
  桃花看得清楚,竟是颇为期待般地握紧了拳头。
  而无先生许是睡得累了,恰好翻身。即便如此,也不该躲过暗算。石头却在砸到脑袋的瞬间,直接偏了出去,顿时“轰”的一声,平静的河面上水花四溅。
  王贵没想到会失手,微微一怔,随即再也顾不得小心,抬起脚来用力猛踢:“给老子滚下去……”
  他当初被人从身后下黑脚,接着又挨了一记撩阴腿,可谓记忆尤深,至今想起来还恨得直咬牙。既然石头没砸中,好歹要将你踢下河去。
  不料意外再次发生,无先生好像是被水声惊动,竟忽而坐起身来,恰好躲过了那势大力沉的一脚。
  王贵的一脚用力太猛,突然落空,根本收势不住,随即蹿了出去,接着“扑通”一声栽入河中。他急忙扑腾着,又是一阵水花飞溅。
  “噫,大半夜的闹啥名堂,嬉水呢,还是摸鱼呢……”
  无咎好像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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