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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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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格勉强勾起嘴角做出个笑意泪眼婆娑的道了别,一行车马汇合了庆亲王家的队伍,两个王府的马车队浩浩荡荡一路向河北去。
  宝贤转头回府,府内留了一干守卫警戒,就剩几个内外管家和一群跟前的侍从及太监,原本清净的王府显得空落落的,宝贤反倒觉得呼吸畅快了些。
  天色阴郁似在酝酿一场未果的秋雨。他想着要不要出门去一得阁转转,听说近来有一批很不错的陈宣,便唤人套了王府轻便马车出来直奔一得阁。
  善敏府上
  每天应付着各项事务无暇顾及内院的事,善为小爷被福晋骄纵的不像样,成天招猫逗狗捉弄人,无理也要搅三分,府里上下背地里都叫他混世魔王。
  因军情耽误,善敏府上原定的内眷迁居延迟,侧福晋的阿玛在山西做巡抚,正好投奔娘家,府上乱糟糟收拾的时候竟让混世魔王一个人溜出侧门玩没被发现,用晚膳时间,两个乳母见面才发现谁也没有小世子,一下子炸了锅。
  几个府上都知会了,府尹那边也报备了,几十号人撒出去找。
  宝贤的车从街上路过的时候,街上摆小摊的走卒,卖胭脂水粉的摊贩,小铺门口的吆喝声闹哄哄的,眼花缭乱中他从窗缝看出去见一群小孩蹲在地上扎堆儿干什么,本也没什么稀罕,就其中一个小孩穿着皮球纹紫缎小褂特别扎眼,他再想多看两眼,呼啦啦小孩们已经朝胡同里跑去。
  车还没进府就有善敏府上的家丁来报,小世子丢了。
  宝贤一下子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扎眼的小孩,马车原路回去找到刚才的街口,哪里还有小孩的影子。
  宝贤顾不得许多安排护卫们分头去找自己下车带着护卫朝刚才的胡同口走去。这可是善敏的独苗,经不起任何差池。
  日头偏西,这是他不熟悉的城区,又走着更是没方向感,护卫劝宝贤回府等着就好,宝贤只挥挥手打断护卫的话,他好像听见不远处似有滋哇乱叫的挣扎。
  待往前去又听不真切,就见远远一辆独轮推车堆着杂物推出来,推车人一身短打,腰间裤脚都掖着低头走的匆忙,宝贤示意护卫上前叫住推车人问情况,紧走几步发现推车人脚下更紧,王府随从沧锒一声剑出鞘厉声喝道:
  “前面站住,王爷问话,站住。”


第十一章 
  只听一声闷响,宝贤身后的随从应声倒地,他待回头,一个刺鼻味道的帕子捂上来就没了知觉。
  这是个什么阿杂地方?醒来的宝贤四顾茫然,胸口翻江倒海的想吐,没多久被捆成粽子颈后又挨了一掌被拍昏,再醒来已是不知多久以后。周围恶臭扑鼻,是个类似菜窖的地下坑洞,不出所料,角落里蜷缩着的正是善为小爷。
  宝贤一下子冲过去,后背不知被什么打得透不过气一头栽倒,小世子蜷着,显然不是睡着。
  待缓过来一些,宝贤抱起清醒过来的善为,查看了没有外伤,便要求找管事的说话:
  “尔等何人,意欲何为?为何绑架无辜小童?”
  为首者头蒙布巾,语气甚是嚣张:
  “ 我等杀洋人,灭赃官,看你的样儿就是个赃官,想活命速速让人备银子买命。”
  转头叫人拿纸笔来。
  这边善为小爷刁蛮脾气上来,踹了一脚送纸的人:
  “狗奴才,敢对我义父无理,等我阿玛砍你们的头”。
  恼怒的劫匪直接就一棍子下来,正打在挡住小世子的宝贤前额,前襟立时被染红一片。小世子见状扑上去又咬又踢,被提小鸡一样拎起来摔在墙上登时没了声音,宝贤强撑起来抓过善为护在身下拦住还待继续施暴的歹徒,待这群恶人停手时宝贤已被打的气若游丝。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双乱摸的手惊醒,小世子此时可能是被宝贤的状况吓住了,摸着他确定还活着,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义父都是孩儿不懂事,等出去必定替义父报仇,义父醒醒。”
  宝贤又缓了好一阵子,手上方得了些微力气,挣扎着摸过善为没有伤,心便放下大半。
  绑票好办啊,不就是要钱吗?
  他回忆起半昏迷时隐约听到一干人等的嘈杂对话:
  “怎的弄来个大的?没瞧见这身打扮弄不好就是个了不得的官家,你们几个胆子敢惹官家?”
  “老大,咱兄弟也是没办法,本来是捡了个小的想弄笔银子,谁料这大的跟上来,只得一起绑了,若是麻烦,不如就都做了干净……”
  “做了?做了这俩连老子的命都能被你害进去,还他妈废话,外面风声这么紧,赶紧撤……”
  许久都再没声响周围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白天还是晚上,小世子很快烧的说胡话,才四岁的小孩,宝贤心疼的抱在怀里,挣扎着扯下藕色缂丝镶云锦外褂裹住,他想喊人但没有声音发出来,切肤之痛直入骨髓,过去经历的所有疼痛加一起比着都成了无病呻吟。
  宝贤双眸微睁,瞳孔有些涣散,显得眸子蒙了灰,蜷着的身子偶尔才细微的抽动一下,苍白干裂的唇抿着,毫无生气,他缓缓合上眼,有泪顺着原本清丽的凤眼滲入两鬓,善敏哥哥,宝儿怕是见不到你了,头一歪又晕死过去。
  感觉像是被云彩包裹着,周身轻飘飘暖阳阳,宝贤以为先前就是场噩梦,舒了口气安心睡了过去。
  直到疼痛惊醒他,睁开眼就见善敏满面憔悴坐在床边给他上药,一边口里念念叨叨说着什么,他动不了,张了张嘴想问:
  “我这是怎么了?”只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音节。
  善敏柔声道:
  “弄疼你了吗?那我再轻点,饿不饿?先喝点参汤可好?我喂你可好?”
  说着眼圈就红了,他俯下身凑近轻轻在宝贤额上吻下去,便有热热的液体顺着宝贤额头滑下去,泪浸着他的伤处淹的生疼。善敏不敢抱怕弄疼了宝贤只两手撑着床,十指痛苦的扣着被褥一直到情绪平缓才从宝贤额上挪开,宝贤疼的皱了皱眉费力看去,一只眼肿的挡住视线看不真切,善敏哥哥是哭了呢。
  耳朵嗡嗡的,下颚痛的张不开嘴,一转脖子就痛的天旋地转,周身骨头像枯朽的残木散架稍稍牵扯就尽数碎裂的感觉,更别提坐起身,宝贤闭着眼无助的摇摇头,他吃不了东西。
  善敏端过参汤试试温度,直接就自己喝了一口,宝贤想你倒是不客气啊,闭上眼不去看他。
  冷不防就有温润的唇压下来盖住自己,善敏用舌尖试探着顶开宝贤紧闭的唇齿缝隙,暖暖的参汤顺着舌尖缓缓流进宝贤口中,细细的一点一点控制着似是怕呛到躺着的人。一碗小米参汤,这样喂着小半个时辰才算完,得了点力气的宝贤就已经涨红了脸。
  他动弹不得只用眼神看向外面,善敏轻抚着他额旁散落的黑发,凑到他耳边温言道:
  “不妨事,这些天你的汤药都是我这么喂下去的。有我在,你只需安心养伤即可,若你有什么差池我便也不必苟活了。”
  说着便又是红了眼眶。
  宝贤嗯了一声便闭上眼,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但心是完全的踏实了,有善敏守着就什么都无需担忧。他想问善为小爷怎样了,刚想开口就被一阵肋间剧痛疼到僵住,一瞬间呼吸两方面都齐齐停住,人也陷入巨痛再次昏死过去。
  自宝贤醒来,善敏仍日日悉心照拂,事事亲力亲为,入口的药汤补品皆是哺喂,每日照例把想说的情话慢声在耳畔与他絮叨,也不管听进没有。宝贤外伤未愈前,善敏只敢坐在一旁倚着床帷打瞌睡,只怕睡下翻身压到平添他的苦楚。
  两月余后外伤愈合些,善敏才敢睡在一旁。但凡宝贤稍有不适,他总能第一时间醒来照看。
  经此一劫,昏睡中宝贤必得要靠着善敏或者牵住善敏的衣角才睡的踏实些。睡到半夜,往往就变成整个人钻进他怀里,紧紧贴着像个取暖的猫儿。松散的发辫款款搭在身侧,万字暗纹品月绸中衣衬着宝贤白皙的肤色瞧着宋人画中一般精致的静好模样,让人看了不忍触碰又忍不住想轻抚。
  这时看他,没了先前的谨慎理智和孤高,就是个柔弱不经世事渴求呵护的俊雅人儿。让善敏疼惜的不知如何是好,帮他翻个身也像捧个薄胎瓷器。
  不经历生死,怎知天下本没有来日方长,一切可能就发生在不经意的下一刻,多多珍惜眼前人,是善敏这些日子最紧要的念想。
  直到落了头场雪,宝贤的身子才见好转,这些天善敏除了进宫就在他身边,宝贤挣扎了几次要他回去,都被喘不过气的吻堵住,急的宝贤抓狂。
  善敏不在的时候,宝贤望着身边服侍的人,都是陌生面孔,问什么也答不出所以然,翻来覆去就是王爷不好好将养,善王爷就拿她们是问。
  看看身边物什摆设,也是陌生的紧,又不让在院子里走动,宝贤就冷下心,喝退丫鬟们,松散的披了件紫貂轻裘开了窗趴着朝外望。
  一早洒扫过的院子里也没什么下人走动,冷风灌进来,只吹了一会子宝贤半个身子就都凉透。
  待善敏回来远远看窗边趴着个人,几步窜进来不由分说把宝贤横抄起来放到床上裹好锦被,又返身关了窗,叫了人来多添了两个炭盆,床边的青瓷盏里药是凉的,桌上茶点也是凉的,下人们都被宝贤支走。
  善敏气不打一出来,走过去连人带被子搂在怀里,恶狠狠的摇晃他:
  “你想干什么?药不吃饭也不吃?想气死我吗?”
  “来人”
  几个丫鬟溜着边沿着门外跪了一排,善敏指着她们骂道:
  “怎么当差的?既是不想活了,便都成全你们”。
  登时地下哭声一片。
  宝贤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他的,实在看不下去,锦被里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善敏衣摆,善敏被乖乖拽着坐下,很是无奈。
  很快药食都备好了,善敏遣退众人端起药盏,宝贤扭过头皱眉,善敏假意威胁道:
  “你是自己喝还是照之前的法子喂你?”
  见没有回应,也不再言语,含了药汤俯下身。宝贤推他的双手不由分说被拘在头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他脸对脸一口药汤慢慢喂下去,明摆着是借机行凶。
  这样清醒时候的唇舌缠绵,情动之处如何耐得住,宝贤喘得有些不堪一击,原本苍白病弱的两颊浅浅着了绯红,微微眯着的眼角噙着泪,表情既是神魂出窍的受用,又有担心事发的忧色。
  善敏揽过他捏捏他的下巴,像许他安心似的重又深吻下去,手便从锦被探进去,中衣摸索到小衣,锦被里的人就被解开了上下的束缚,任锦被松松的圈着,人已是光溜溜的拥进怀里在手底下微微打着颤。
  宝贤的喘息已经乱了阵脚,带着哭腔问:
  “你就不怕被人看了去?”
  “不怕,我更怕没了宝儿,留我如何独活?”
  宝贤便把头抵在他胸前,低低啜泣起来,手里摸索着抓住善敏鸦青褂子前襟和垂下的发辫,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善敏怜惜的搂紧他朝身前拉近些,感觉是恨不能把眼前这人就含在口里,在善敏小心翼翼的爱抚亲吻下,宝贤昏沉沉的又睡了半个时辰。
  吃了饭,宝贤身上就不爽了,到底没恢复就被窗口的冷风吹入了寒气,下灯的时候已是额头滚烫又冷的抖,赶紧又是一通熬药喂药之后,两床锦被下的宝贤还在打抖。
  善敏被房里三个炭盆烤的飙汗,这边宝贤怕冷猫取暖一样缩在他身边,又不敢动怕影响宝贤休息,不一会儿中衣就湿透,烦热的睡不着索性搂着宝贤轻轻吻细细看。


第十二章 
  找到那个地窖的时候,昏迷不醒的宝贤紧紧搂着小世子不撒手。善敏托起宝贤身子,白皙修长的脖颈像垂死的天鹅垂挂着一派临界于死亡的颓。脸贴在血泥之上,身上的血已经硬结,满池娇团纹暗花素缎夹袍的细猞猁毛边领子和血粘在皮肤上,是剪刀一点一点剪碎浸着药水泡开的。袍子上的玉纽扣全被扯去,翡翠帽正早不见踪影,粘着血污的黝黑发辫松散的垂在一旁。陈太医常年看的是富贵病,哪见过这种阵仗,老先生手抖的不行。
  善敏看御医靠不住就自己来,让人都在外面伺候,自己一点一点清理干净宝贤全身血污,又仔细按照御医备下的方子敷药。每天清洗换药丝毫不马虎,他知道如若宝贤醒着,定不允许自己仪容不整。
  他的宝贤,这些年瓷器一样捧在手里竟被暴民差点打死,他后悔没有早早安排内眷离京,惹出这样大的乱子。
  待小世子大好,临行前来探过宝贤,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义父,小魔王仔细凑过去咬着耳朵说悄悄话还大人一样拍拍宝贤的手背。
  大家都说,小魔王忽然长大了。
  谨慎的善敏担心王府树大招风,就安排了家里一处严密守护的偏宅安置宝贤,每天尽可能的守着他,一次惊吓足够了,他不敢想失去宝贤会怎样。
  宝贤没醒来之前,他时常呆坐在床边傻看,看着被子的起伏还不放心,就握住宝贤手腕这样哪怕闭着眼也可以感觉脉动。
  每日喂药换药时把之前没说的不敢说的情话在宝贤耳边絮叨,直到有天喂药时宝贤的眼睫颤微微动眼角慢慢湿润起来,善敏便知道宝贤真的听见他的话了。
  宝贤醒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宝亲王和善王府的小贝勒被劫的事传到宫里,老佛爷也吓一跳,下旨昭示:
  “涞涿拳匪既焚堂毁路,亟派直隶练军弹压。乃该军所致,漫无纪律,戕虐良民,而拳匪转持仇教之说,不扰乡里,以致百姓皆畏兵而爱匪,匪势由此大炙,匪党亦越聚越多……为首者当重处必不姑息……”
  历朝历代对人贩子尤其拐卖儿童都无不用极刑。而拐卖儿童在清朝尤其盛行。自大清开国,对儿童拐卖行为就采取绝不姑息养奸,明令各地抓到审明必严惩不贷以正视听。
  十来年前浙江一富庶人家,被告发专门拐带儿童。样貌好的高价卖给无子嗣人家,年纪稍大一些的卖去给男娼馆,一般的用做吃肉和祭拜鬼神行些巫术,再有就拿来斩了手脚各种致残后扔在街上讨要银钱,甚至捆了手脚不使其发育再毁了脸身上包了狗皮拴在街上耍猴戏卖艺。
  此事闹的沸沸扬扬,朝廷特别公开在海宁审理此案,7名男女要犯皆处以极刑,其中二人主犯受的是千刀万剐凌迟之牒刑,浙江百姓无不额手称庆。
  京城这里,又有个手法俗称拍花子,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术或药物,人贩子拿手往小孩头上一拍,小孩就乖乖跟着走不吵不闹非常方便。
  平素里便是官宦人家也少有孩子被拐,这次闹的有点太大,一个亲王一个世子一起被绑匪劫持还差点闹出双命案,整个京城一时震惊。新增的京城善后协巡总局上上下下如坐针毡,宫里发话限期破案,倒是顺藤摸瓜的就查清楚几个窝点,麻利儿的菜市口砍了一些个绑匪的脑袋示众。
  由于局势动荡无法短时间彻底清剿,隐患很快就显露出来。
  不多时两宫在群臣劝谏下仓促离京西狩后,四九城内一片无政府状态。
  及至八国联军入京后的一系列掠夺,所有行径均被京中文人据实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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