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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辙-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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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晏江何下意识从一边抽了两张纸巾攥在手里预备着。
冯老这汤喝得有惊无险,并没翻。他该是被张淙那一声“爷爷”哄得开心了,硬是喝了大半碗下去。
晏江何正收拾着餐盒,冯老突然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胳膊:“趁张淙不在,你去柜子里摸我衬衣口袋。”
“啊?”晏江何把餐盒扔进垃圾桶。
“快去啊!”冯老催他。
晏江何没说话,他深深看了老头一眼,转身去翻柜子。
“你可真有本事。”冯老长吁短叹道,“这么多年了,张淙是第一次叫我爷爷。”
晏江何扯出老头的衬衣:“别臭不要脸沾沾自喜了,人家就是讲礼貌而已。”
“什么?”冯老好像没太听清。
“基本的道德品质……”晏江何的声音低了,他嘴角微小的笑意也彻底敛了下去,他从冯老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
晏江何把卡拿手里转了一圈儿,是张农行卡。
他走到冯老病床前,将卡伸过去,搁老头眼前晃了晃:“有多少?”
冯老笑了笑,抬眼望了望门口,这才伸手朝晏江何比了个数。
“八万?”晏江何愣了,“行啊你,等死等得愉快,就是没钱治病,这不是钱吗?”
“这怎么能算呢。”冯老耷拉着脸皮,“这是给张淙攒的学费。那孩子有才华,还爱画画,聪明。将来学习什么的,得用着。这钱怎么都不能动。再说,他不扯淡,我哪能进来!”
“……”晏江何拉过凳子,在冯老身边坐下。
“哎。”冯老拍了拍晏江何的手,“你把张淙的嘴撬开了?他给我治病的钱哪来的?”
“……”晏江何登时心里一阵窝火,他拿开老头的手,“你说话就说话,少来肢体动作,抖抖嗦嗦的,跟个残废苍蝇拍子一样。”
冯老想扇他,可惜扇不动:“……我问你话呢!”
冯老又说:“我怕他惹事儿。他没跟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瞎借钱吧?”
晏江何嘴角抽了抽,心道张淙要是有那脑子还好了。晏美瞳都知道碰瓷儿,张淙却只会找死,愣赶不上一只瞎猫崽子。
晏江何皮笑肉不笑道:“没有,都跟同学借的。”
要是让老头知道张淙的钱打哪来的,那估计也不用出院了,直接去太平间吧,明天就可以进火葬场烧灰了。
“学生能有那么多钱吗?”
晏江何看着对面的老东西,暗骂这一老一少都是畜生,他说:“你别小看学生,现在家庭富裕的小孩儿,压岁钱攒两年可多着呢。张淙齁儿不是东西,替人写作业,外加威逼利诱,就借来了。”
冯老这回点了点头,有了“威逼利诱”这种词做担保,他认为靠谱了:“那他……”
“放心,我给他钱还。”晏江何再次面无表情扯谎,“他现在只欠我钱。”
“他能要你的?”冯老又意外了。
晏江何看着他,叹了口气:“他都叫你爷爷了。你觉得呢?他听我的,看出来了吧,我吃得住他。”
冯老曲着眼睛,浑浊的眼球里半晌都没能榨出一缕光来,他跟晏江何说:“卡里的钱,你赶明儿给我取出一万来,剩下那七万,你就拿着吧。”
晏江何没立马接茬,他定定地看着冯老好长一段时间,才笑着说:“折腾这么大一圈儿,早就把我算进去了吧。”
他凑到冯老跟前,轻声问他:“老东西,你托孤呢?”
“算不上。”冯老捉住晏江何的一只手握上,“你看着点就行,我就安个心。”
他没什么力气地按了按晏江何的掌心,又说:“江何,我给你添麻烦了。”
晏江何反手拍了拍冯老的手背。他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把银行卡揣进了兜里。
第34章 “张淙淙,你还挺可爱的。”
晏江何下午依旧忙得脚后跟踩头发,人都要囫囵成球打滚儿了,自然没什么功夫顾及病房里那“爷孙”俩。
因为晏江何已经自作主张给张淙请了假,张淙也不用去学校,他办完手续索性没走,趴在病房里画画。
张淙在画晏美瞳的猫窝。他能回忆起它的样子,就在晏江何家客厅的电视旁边。圆圆的,围绕一圈儿白色绒毛,是芭比粉……
张淙嘴角抽了抽,手底下不停,将猫窝的圆形先打了个大概。
“哎。”冯老躺在床上突然说话了。
张淙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铅笔尖儿杵折。
张淙扭头看冯老:“怎么了?想喝水?”
“不喝。”冯老说,“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听你说话声不太对,看脸色也不怎么好。”
“没感冒。”张淙没什么表情道。
冯老抻着嗓子反问:“没感冒你怎么嗓子哑了?我是耳朵不太清楚了,但也没聋。”
张淙:“风吹得。风太大,吹劈了。”
冯老听出他在对付,但架不住关心,又追问道:“那你怎么脸色那么白?”
张淙终于烦了。他被冯老问得脑子嗡嗡,好像脑壳里窝了一盖子绿豆苍蝇。他实在不走心,便胡说八道地理直气壮:“冬天太阳不晒,就应该白。”
冯老:“……”
冯老用嘴巴出气,再开口仍压着语气,但明显听得出来是带笑的,他竟说:“你觉得晏江何这人怎么样?”
“……”张淙又把视线移到画面上的猫窝,他顿了顿,蓦然没好气儿,直抒胸臆道,“烦。”
张淙:“比你还烦八千八百倍。”
冯老愣了愣,忽然大笑出声。他这笑声着实不怎么动听,声带一抽一抽鼓动着,仿佛拉不动的老皮条。他浅薄的前胸起伏,连带着锁骨下埋着的留置针都跟着颠簸。
张淙立马把素描本合上,手上的笔一扔,抬手指着他:“你别笑了。”
张淙真怕他再笑下去能把身上的那层皮笑喇了,然后破烂骨头和针头就会连着血肉一起支横出来。
冯老还是笑,笑得又咳嗽上了。
张淙叹了口气,两步跨过去,慢慢顺着他的胸口,给他捋气儿:“别笑了,有那么好笑吗?”
冯老嗓子里吹了阵歪七八拐的颤音,逐渐安静了下来。
他看了张淙一眼,眼眶里搅浑上絮絮碎碎,蒙着带血丝的眼球,也蒙着一种非常愉悦的笑意。他点了点头,又哼唧道:“烦好啊,烦可真好。”
“……”张淙瞪了他一眼,给他塞了塞被子,“睡觉吧你。”
张淙就这么烦了晏江何一下午。晏江何是晚上快九点才过来接的人。他推了个轮椅进来。
晏江何一进门就打了个哈欠,眼眶登时水汪汪的,还泛着红:“都收拾好了?”
“你怎么这么晚?”张淙随口问了一句,“我都准备直接带老头走了。”
冯老立刻伸手拍了拍床:“叫爷爷。”
“……”张淙默默看了他一眼。
晏江何搓了把脸:“等急了吗?突然来了个病人,拖了一会儿,要不明天。。。。。。”
“就现在。”冯老赶紧说。
晏江何顿了顿,推着轮椅走上前,伸手准备把冯老扶上来:“那走吧,你……”
“不坐这破玩意儿,我又没瘫痪。”冯老推了一下晏江何的胳膊,又踹了脚轮椅。
他吹灯拔蜡,没多大劲儿,轮椅甚至都没滚出去半分。
晏江何:“……”
晏江何拧了眉,他累得腰板都懒得直,立地被这不识好歹的老东西给惹气了,扭脸就要张嘴开始奚落。谁知他嗓子刚预备上,冯老竟攒了一把力气,猛地撑住晏江何的胳膊。
“哎!”晏江何连忙端稳了手臂,冯老全身的重量基本都压了上来。
张淙这会儿终于长了眼珠子,帮忙拽了一下冯老的另一只胳膊,冯老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不用你们。”冯老摆摆手,长吁一口气,稳了稳底盘,“我走走。”
张淙瞪圆了眼睛,搞不明白这老东西都晃荡成摆件了,还走个什么?
他刚想开口,却不料被晏江何推了一把。晏江何这一推,张淙就不得不看向晏江何,就见晏江何眯起了一双满是疲态的眼睛,朝他摇了摇头。
张淙犹豫了一下,最后闭了嘴。
冯老还真是走走。
他满医院逛游。尤其是胸外那一层,他哆嗦着从电梯里出来,一路扶着冰冷的白墙慢腾腾往前蹭。晏江何和张淙就跟在他身后,很讨巧地拉开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打扰不到冯老,但若是老头嘚瑟大了栽地上去,他们两秒之内就能跑到跟前给人薅起来。
这个时间医院的人不算多,周围间或走过一两个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有的还会跟冯老点个头打招呼,然后无疑不是一脸惊讶地看向后面的晏江何。
晏江何叹了口气,只觉得无奈,遂重逆无道地评论:“就是一头老驴。”
走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冯老站那儿不动了。他的后背靠在墙上,盯着手术室的牌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术室的灯没亮,这会儿没人用这间。周围很空荡,除了冯老的残喘,没有其他动静。
——什么都空着,漏下一副佝偻病败的老囊揣,活蛆一般趴墙皮。这场景太衰薄,倏得就有那么些叫人毛骨悚然。
晏江何站在拐角处着眼瞧过,走廊里惨白色的灯光照在冯老那一把骨头上,将他周身镀上一层冷冰冰的毛边儿,老头孱坏的躯壳被衬得更加虚幻,只给人一种错觉,似乎眨眼之间,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冯老以前,是一名优秀的胸外医生。晏江何吃不太准,他是在不舍得,还是在跟过去告别。其实不管是什么,都很复杂,都令旁人难为置喙一嘴。——老东西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你们医院的专家墙,为什么没有老头?”张淙突然在晏江何身边小声问。
晏江何愣了愣,回了神儿,他侧过眼睛看张淙,笑了:“你还专门去看专家墙了?”
张淙飞快皱了下眉,大概是晏江何话中的某个措辞让他有些反感:“没。就是之前老头跟我说,他是胸外的老大夫,还是你师父,我看他那样子怎么都不像。不过后来,你们院里的医生的确对他都挺尊敬的。”
“所以你专门去看专家墙了?”晏江何讨着贱,又重复了一遍。
张淙瞪着他,一字一顿道:“是,我看了,没有他。”
晏江何抿着嘴角,看了张淙一会儿。
张淙的性质很冲突。他从头到脚,任何一根毛都生得稀松二五眼,但有的时候却非常会出人意料,甚至可以用上“细腻”这种格格不入的形容。比如给冯老的眼罩,比如玫瑰花的尖刺,比如他去看了专家墙。
晏江何朝张淙弯下眼角,说:“张淙淙,你还挺可爱的。”
张淙:“……”
光凭晏江何这一句话的所有内容,从称呼到主旨,张淙就该做好跟他你死我活的打算。
张淙惯例摆出一副没鼻没脸的样:“你说什么?”
晏江何轻轻笑了笑。他这会儿脾气有点上不来。晏江何很稀罕会有这种时候,可能是今天累着了,老头又在自己眼前犯毛病,惹得他心里堵得慌。于是,晏江何难得轻声轻语回敬张淙:“别闹。”
张淙:“……”
谁闹?
大概是因为气氛的原因。张淙也觉得有些不舒畅。冯老也是厉害,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还能操控出一个低气压来。要不怎么说“情绪”这东西不要脸,那么各样人呢。
“你是不是觉得他特别不像个能带徒弟的专家?”晏江何看着老头,歪过头在张淙耳边说,“你看他,什么都没有。”
那可不是么。哪位老专家不是块琼琚宝贝,就算没搁家里挂一排锦旗,攒上两筐感谢信,起码不至于住张淙家对面。
“因为一台失败的手术。”晏江何说,“他是自己不乐意要那名头。”
张淙有些惊讶,便下意识问:“失败的手术?”
“嗯。挺严重的。”晏江何声音很低,“据说他当时很消沉,谁都以为老头从那以后不会再拿手术刀了。”
晏江何:“但也就是以为罢了。‘以为’这种思想,最要不得,最不靠谱。他虽然再也不是主刀了,但起码还教会了我。”
张淙的目光沉了沉,他眼底漆黑一片,那眼神慢慢探出去,将不远处孤零的老人包裹起来,在他眼中,无尽的黑暗正慢慢吞没苍白的光。
“有句俗话,叫‘医者不自治’,你知道吗?”晏江何的声音恍惚间有些沙粝,也不知道包含了些什么复杂的喟叹。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其实除了说医生治不了自己身上的病,大概还包括治不了自己心里的病。”
晏江何的话敲打在张淙耳侧,张淙觉着自己的耳垂好像乍得挂了个锥子,沉甸甸往下拽。这话他听得,闹出了些郁抑不申。
“你现在不懂没什么,总会明白的。”晏江何看见冯老转过身往这边慢慢挪,便抬手拍了下张淙的胳膊,“去扶人。”
“……”张淙走过去扶冯老。
冯老支起松垮的眼皮瞄见张淙,这回没推,倒是由着张淙扶。
费了好大功夫,等三人上了车已经十点半多了。
晏江何拨弄着暖气风口,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张淙跟冯老一起坐在后座。冯老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晏江何从兜里掏出一把用纸包好的药,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特小号保温杯一起递给张淙:“晚上吃饭那时候没吃药吧,我那阵子忙,没空顾你。现在吃了。”
张淙眼底的暗沉翻了个漩儿,他只盯着晏江何没动。
“快点。”晏江何没耐心,“又找抽?”
张淙喉结滚了下,下意识先看了眼冯老,冯老没什么反应,可能是真的睡过去了。张淙接了药,给吃了。保温杯里的水是热的,估计是晏江何来病房之前专门打的。
张淙把杯子盖上放到身边,又看了眼冯老,老头的呼吸声拖着,像哀风呼啸过漏大窟窿眼的筛子。张淙犹豫了一下,伸手去碰身上羽绒服的拉环。
“用我的。”晏江何抢在张淙动手之前把外衣脱了下来。他后脑勺不知道长没长眼,胳膊往后一甩,好巧不巧就把衣服扔张淙脑袋上,成了个盖头。
晏江何又补上一句:“你病没好。”
张淙被他拎了一脸黑咕隆咚,磕了门牙才将衣服从头顶掀下来。
晏江何已经踩下油门,把车开出了大道。
张淙吐出一口气,用晏江何的衣服盖在了冯老身上。
张淙靠上椅背,脑袋磕着车窗,他手里箍着那个迷你保温杯使劲儿捏,斜楞着身子瞪向晏江何。从他的角度,正巧能从正副驾驶座的缝隙看见晏江何的半拉侧脸。
那侧脸淹没在夜里,被飞快倒退的路灯晃得乍显乍没。
第35章 “要不你给我根儿糖吧。”
冯老是被晏江何背上楼的。老头是真的疲了,估摸他贴扒医院墙皮又贴出了麻烦,触景时生满上一腔感情,遂更累了。晏江何背他上楼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颤悠一下。
张淙在前面领路。楼道里没亮光,张淙就拿着晏江何的手机照明。晏江何本来觉得老头病成了几根咔擦骨头,重不到哪去,但谁成想这几层楼梯竟然能把他累出了癔症。
他就跟一头牛一样,一步一个辛勤的脚印,在楼梯上烙着孝道。
晏江何撇撇嘴,心里暗捣鼓老头的不是。大晚上的非出什么院?住的什么破地方?还有,怎么沉疴一把了还这么能压人?
上了六楼,晏江何把老头小心着往上颠了颠,说:“钥匙呢?在老头身上吗?”
张淙没出声,只是掏裤兜。他掏出了一串钥匙,上面就两把,张淙用其中一把开了老头家的门。
张淙有老头家钥匙其实并不稀奇。
晏江何进门之前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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