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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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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里缩入方圆。
高山、峡谷、沟壑、平原、河流、密林及海洋,各色地貌尽在方寸,浸以不同颜色的染料胶合。
这幅纵横五丈的沙盘如今才不过完成小半,上面围绕临海的常胜县以墨线绘出密密麻麻的方格,依照方格所距县治远近,以朱笔批下编号。
每个编号之侧,都摆放着模具烧出小巧的陶制四合院,陶院大小不过半掌,有些离县治近的已写上村落名字,更远的地方则暂时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再远的,则因距离问题明军尚不能完全知晓当地地形,故连小院都没有。
千户林琥儿率麾下旗军自西向东护送移民抵达驻地,所肩负的另一使命便是将途经村落的周遭地形依照编号绘制出来,等他的旗军回来,这些地形与村落便可一一补全,这也意味着明军掌握地形的眼睛将直接与墨西哥城隔山相望。
那些百姓如果知道当地长官如此不负责任的态度,应该会很生气吧?陈沐还不知道二百里外的地形地貌是什么模样,就已经把土地分配到五百里外了。
邹元标今天没来上班,只有县中典史穿着便服在地下指挥室带工匠装饰。
县中有原住民百姓结婚,在明朝这喜事被称作小登科,平民百姓成婚,新郎可穿九品绿色官袍、新娘可着九品凤冠与九品绣缠校花纹霞帔——老实巴交的普通百姓这一辈子大约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奉旨违制。
这个习俗也跟着明军延续到这边,典史的官袍出借给结婚的原住民新郎、凤冠霞帔是县里匠人专门做的,以后就放在县衙,谁家结婚谁家去借。
至于父母官知县大人邹元标,今天专门向军府力学单位赵大人请了假,喝喜酒去了。
这种场合其实陈沐也该去的,不过他因两位曾对他有过提携的长者离世而心情低落,不想参与这种喜事,只好自己到指挥室看看沙盘,琢磨琢磨后面的粮食从哪来。
还没等他琢磨出结果,港口的亲兵便已跑进衙门地下室,抱拳道:“大帅,舰队急报!”
第135章 巨龟
传令兵的一声‘舰队急报’把陈沐吓得够呛,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舰队’便是巴拿马的邓子龙舰队,那支军力占领巴拿马全境后最近的消息是在向东海岸的达连湾修筑港口、造船厂。
如果说那支舰队遇到意外,将极大打击明军士气。
不过传令兵报告的这支舰队,却并非邓子龙,而是失去消息很久的陈矩舰队,南塘舰回来了。
重达千吨的南塘舰晃晃悠悠抵达港口,同行的还有一条造型庞大好似楼船的西班牙盖伦船。
船上将领为神机营参将骆尚志,率领兵员不足南塘舰维持战力的半数,所有人靠岸时都像打了一场败仗,身上带着浓重的海腥味,就连刚刚得到释放准许的阿尔曼萨都说:“他们闻起来就像一团腐烂的海草。”
没人会因为这句充满不敬的话揍他,因为岸边的旗军也这么觉得,甚至就连骆尚志也觉得自己像一团海草。
骆尚志太壮了,早在大同时就被称作‘骆千斤’。
别人是铠甲将人撑得鼓鼓囊囊,他刚好相反,是人把铠甲撑得鼓鼓囊囊,两片胸甲连接处因太过健壮,皮面比旁人宽出两寸,还专门加了两块钢板护住肋下,一手提着大盾肩上扛着长戟,皱着鼻子走下栈桥。
眼看一身绯袍的陈沐火急火燎走来,惊得骆尚志连忙摆手:“别别别,大帅别过来,太臭了!熏的我掉眼泪!”
陈沐也闻到很重的死鱼味,他本就是硬生生闭气过来的,现在听到骆尚志这么说,配合地向前走了两步顿住——还知道臭,说明情况并不严重。
“怎么回事,陈监军呢?还有你们舰队,就剩这点人了?”
满打满算,两条大舰就下来不到三百人,邓子龙那边有几百禁军,加一块也就才千人而已,这么算起来禁军遭遇海难的伤亡可就大了去了。
骆尚志闻言连忙摆手道:“还有还有,南偏东三千八百里外,有蜥岛、龟岛,岛上还有军兵千余,监军也没事。”
陈沐心里的石头算落地了,这样算来,因海难失踪的旗军只有三百余……更多旗军在海难发生后已经被确认死掉。
突遭暴风雨这种事谁都无法避免,陈沐早就在心中做好死伤部下甚多的准备,他对自己的要求也只有一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你这船,怎么回事,漏水了?”
“没漏水,那艘西人夹板大船是打仗俘虏的,龟岛还有三艘,比这小点。”骆尚志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海上停泊的两艘庞然大物,向陈沐解释道:“船上都是鱼、龟,龟岛南北水流汇聚,鱼特别多,可离这太远。”
后面的话已经不需要骆尚志解释了,海水臭了鱼死了,结果还弄得岸边极为巨大的臭味,让陈沐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船叫南塘舰,不叫池塘舰!
骆尚志报告情况的功夫,浅海已经开始卸船了,里面的水手从底仓搬出用木桶装着的活鱼与巨大的乌龟,活鱼直接从舷窗倒在船下小舟里,长四尺有余的巨龟需四五个旗军一同搬起,顺着船板滑到小舟上。
一条小舟能盛十几桶鱼,但放下两只巨龟就快走不动了,场面极为壮观。
骆尚志解释道:“那龟不知怎么长得,一只有四五百斤重,船里有二十多只。”
陈沐:???
他很想问问陈矩,让人把这些大王八逮过来干嘛?说实话,那么大个儿的玩意,一锅都炖不下。
“龟岛有成千上万只,随处可见,它们舔露水把岸边的石头都舔凹了。”
骆尚志指着栈桥上刚卸下来的巨龟对陈沐道:“船底放二十只这个,比什么压仓都好事,一船二百人,断粮就靠它们也能撑多二十天。”
“监军叫我过来传递消息,告知大帅舰队平安,除此之外拿鱼鳖换些粮食……整天吃鱼肉也不是个事。”
陈沐皱起眉头问道:“监军怎么不过来?”
着很奇怪啊,好端端的,风暴也平息了、海路也畅通了、仗也不打了,陈矩还在那呆着干嘛?
玩乌龟上瘾了?
“那还有十六万斤熏鱼、咸鱼没做好,监军让我过来跟大帅通报,看该怎么办。”
“十六万斤?”
陈沐顿了顿,眨着眼睛愣住了,陈矩过去才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不到俩月,隔着四千里路,骆尚志回来也用了将近一旬,一旬之前陈矩就捞了十几万斤的鱼,他是干啥呢?
“本来就三万斤,就千人根本吃不完,就做点盐、熏起来,盐做好过去的鱼都放了,又陆续捞了十几万斤……那边鱼不用捕,捞就行。”
捞鱼、做盐、做熏肉,陈矩是个孤独的美食家呀。
陈沐正这样想着,就听见骆尚志夸自己,道:“多亏了大帅给小船尾巴上带着渔具,要不我们粮食吃完都没鱼吃,王八就该遭殃了。”
其实,陈沐觉得,就算有渔具,那边的王八也遭殃了。
常胜县的事就不断,骆尚志及其部下放下船上的活鱼、熏鱼、咸鱼及巨鬼,一众京军跟着旗军去寻河流洗澡,北边又来了消息,这一次连喝喜酒的邹元标都被弄回来了。
陈沐刚走回到港务衙门,就见邹元标与白马部酋长白陶联袂而来,陈沐道:“你来的正好,正要跟你说粮食的事,县中不必再为口粮发愁了……”
陈沐话还未说完,邹元标便长叹口气道:“确实不用为口粮发愁,白马部的商人回来,带着粮食和人,后面陆续还有很多粮食和很多人过来。”
知县大人说这话时的表情并不像提起一件多值得人高兴的事,相反哭丧个脸,道:“有奴隶不知从哪染了天花,小县要封锁道路,医生要为他们种痘,大帅记不记得先前自山东过来的几船百姓,他们在哪?”
从山东过来的?
“是叫王朝佐吧?在县中做席子,他们怎么……”
陈沐说着话便说不下去了,像被霹雳击中,对呀,他们那几百人是偷渡过来的,没在天津种痘!
“快,快去找王朝佐!”陈沐醒悟过来,连忙急道:“不止王朝佐,还有本地土民——我们的痘种恐怕不够!”
第136章 时苗
常胜县军医院。
医师陈实功将最后一个白漆木匣交给年轻的医生,摇头道:“没了,熟苗就这么多,后面,要用时苗。”
所谓熟苗,便是过去取出的痘浆,经过妥善放置,让病菌的危害减少,到用的时候再让人传染,病症失去杀机,让接种的人更加安全,能有效降低失败的几率。
时苗,则是从天花患者身上现取痘浆,稀释后制成时苗,毒性较烈,失败几率也相对要高。
经过大量使用与适当实验,数年之间人们总结出大部分关于天花疫苗的选取、制作与使用方法,在天津的北洋医科院,已能保证接种失败小于半成。
在常胜县,缺少更新的医学知识,但医生足够专业,如果以合适的熟苗接种,能将失败率降低到一成左右。
但用时苗,他们只有八成把握。
种痘失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痘苗不足以让人染上天花,这种状况多出现于大明本土的成年人接种,在大明天花主要出现在小孩身上。
自东汉初年伏波将军马援入南疆平乱得胜归还带回虏疮,千年以来肆虐的天花让人们体内都存在部分抗体,平时只有抵抗力差的小孩才会患上天花。
不过一旦大人染上,病毒战胜抗体,变得更加强大,就会传染更多人,形成瘟疫。
原住民这代人的抗体少得可怜,他们种痘失败只会是第二种可能——真的染上天花。
宏观上的几率,半成也好、一成也罢,在微观上,就是接种百人,五个或十个人真的染上天花,其中的一至三人会因天花而死。
而选用时苗,失败率更大,因此而死的人也会更多。
陈实功道:“转告大帅,与时苗相比,县中尚未流行疫情,先以封锁将患者送至一处,远离城郭,由医生医治——时苗不可用,县中百姓应待苗熟再用,否则死人太多,民情沸腾。”
年轻医生点头道:“大帅已经做了,叫隔离,隔离区布置在县北官道旁的山坳里,各里长率里民严查痘迹,凡患病者必送入隔离区接受治疗,其接触过的衣物、用具、家具甚至是房子都要烧掉,一点儿不留。”
“但这还不够,在县南另辟接种区,要为诸多部落首领及随从近万人种痘,熟苗不够,另调状元桥及麻家港的痘苗也来不及,只能用熟苗。”
甲等医师皱起眉头:“接种时苗,百人便会死五六人,为何定要接种?”
实际上陈沐也是迫不得已,接种时苗不是随便找的,要求患者有合适的病情、身上痘有较好的形态,在最合适的时候取得时苗,再加以合适的外科手段才能接种。
小孩可以把时苗涂在衣服上穿三天,自然就会得病,但大人通常需要一点儿外科手段。
常胜县的问题就在于熟苗用完后小范围使用熟苗被人瞧见,原住民萨满以为随便找个痘子割一刀再给没病的人割一刀塞进去就能预防,结果民间私自种痘的事屡见不鲜。
有的健康百姓因私自接种患上天花,还有些没患天花却得了其他外科病,比方说非常严重的发炎、化脓,最重可致人截肢。
因为这里的豆类太多了。
陈沐都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以讹传讹的,别说制取时苗的标准化难度了,实际上他们如果随便用不好的时苗接种,对被私自接种的人来说都是好事——毕竟北洋一期与二期的船上都备有许多治疗天花的药物,比方说升麻与蜜、酒这些有抑制功能的药物。
但一知半解的本地百姓因对天花的恐惧几乎将大胆发扬到了极致,不局限于天花痘,青春痘、绿豆、豌豆、豇豆,云豆、赤豆、菜豆、架豆、扁豆、豆角,但凡是豆,他们都能捅一刀。
常胜县确实出现了萨满给豌豆捅一刀,把豌豆塞进人破开的伤口里,再学着明朝医生的样子把伤口缝住。
这不出事就奇怪了,常胜县沿海最为炎热,阵亡的北洋旗军里战后伤口发炎死掉比当场被火枪打死的还多,他们却如此大胆。
更有甚者,害怕种痘失败死掉,自己给自己胳膊腿上划出个小十字,谎称种过痘,以此来躲避种痘。
关键在于即使种完运气好没因伤口发炎死掉,身上也有种痘的疤痕,可他实际上没有得过天花,稍有不慎早晚还是会患病的。
也正因此,常胜县一面隔离病患,一面搜捕私自种痘者,另一面便将县中依百姓居所分片,一片一片开始种痘,大半生产都因此停止了。
种痘不是个简单事,对运气好的人可能十天出痘结痂,就过去了;可运气不好的便会出现各类并发症,弄不好要拖一两个月方可治愈,甚至有运气极差的没撑过去在这个过程中便因并发症死掉。
常胜县只能采取强制种痘的手段,哪怕时苗也必须上。
可陈功实不知道这种情况,他的职责更多的是研究,而非出去给百姓种痘。
年轻医生更说不出什么道理,他懂得更少,只好说自己知道的,道:“大帅已经发话了,种痘患上天花死了,孩子东洋军府养到十六岁、老人照顾到过世,家里还有壮劳力的给一半口粮——不管失败的几率是半成、一成还是两成,不管因此而死的百人死一个还是死三个,都得种。”
“而且那些部落首领也都同意。”
医生想到自己从北洋准备远航的一年前接种人痘,当时的情形与现在几乎相同,不论军兵还是医生亦或随船的匠人,都有少数因种痘患上天花的,其中更少的人就这么死去了。
他抱怨道:“上面一句话,下面就要办,谁都没办法。”
这本是一句抱怨,可陈实功恰恰被这抱怨说服:“我们看的是自己,大帅看的是所有人,你能想到如果我们没有种痘便出海,现在是什么光景?那时北洋只死了几十个人。”
“要是这十几万人都没种,在这会死几万人。”
甲等医师摇摇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发军医队,进隔离区采时苗,种!”
第137章 恨意
茫茫旷野,小明梢筋角弓强弦迸发,被移民称作‘鬼面雉’的火鸡机敏转过蓝脸,似察觉杀机振翅欲飞,尚不及动,大羽长箭穿透疯长野草,准确击碎红蓝白相间的头颅,继续飞跃数步钉于树干。
箭杆巨大的力量顶在箭簇上发出裂石之音。
一声口哨自野草后传出,高大的仙人掌旁窜出黄色旋风,四爪翻飞刨起草皮扬尘,一口叼住肥硕的火鸡腿,吃力地向后拖拽着,直至听到身后传来脚步,黄犬这才撒开嘴昂起头来,绕着猎物走了两圈,顾盼自雄,末了才将尾巴卷着向上翘起,迎草动邀功去了。
丁海在把柄包裹牛皮的弓已放入后腰囊中,拨开野草迈着大步停在火鸡身前,微眯着眼看着猎物顿了顿,这才蹲下扯着火鸡脖子抬刀剁下交给黄犬,夸了一声‘好犬儿’,这才回首向后催促道:“阿洋快点。”
没过多久,肩扛火绳鸟铳的丁陆与攥长柄镗把背负角弓的王洋一同猫着腰自半人高的野草中走出,丁海已在地上拔出一地羽毛,抬头看了俩兄弟一眼,道:“快点,徐百户快过来了,我们得赶去汇合。”
较为年轻的王洋将镗把插在地上,边帮忙边笑道:“前日猎鹿一头、昨日猎土鼠三只、今日一只肥硕的鬼面雉……这飞禽走兽甚多,将来可不怕挨饿了。”
丁陆端着鸟铳立在旷野中与黄犬一同警惕着周遭可能被血腥气引来的野兽,前天猎鹿时他们误入一头美洲狮的领地,那头大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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