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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2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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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需要做得更好才能得到升迁,他必须升迁,升做上尉甚至是隶属军团永久编制的军士长或宪兵长。
只有那样他才能在满地都是的印第安女人之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西班牙女人,虽然别人都对他说这不可能,但他固执地认为自己非常优秀,只要成为军团中二十九个永远编制的军官,他是有机会的。
他已经不会用属于原住民的语言去唱这首歌了,但来自孩童时的曲调还能深刻地烙印在脑海,这完全是不自觉打发无聊时光才会情不自禁地哼出来。
如果他知道此时自己在轻声哼哼着属于原住民的歌谣,一定会立刻闭上嘴,哪怕肤色会让他一切所作所为欲盖弥彰,他也坚持以一个纯血西班牙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他必须如此,他们必须如此。
不过他的哼唱还是被动地戛然而止,因为远方漆黑的海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着,但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他紧紧攥着火枪,动作极快地将火把熄灭,适应黑暗眯起眼睛向海上眺望着。
“西班牙人的防守很严密,我们被发现了,让他们升起船帆快速逼近港口,向各船队发信号,熄灭船尾灯笼!”
海上漂泊的巨大阴影上,船尾的三只红灯笼熄灭,紧随其后的船队纷纷依照早先定好的袭击计划升帆。
邵廷达放下望远镜,就在刚刚,他看见岸边至少有三处火把先后熄灭,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这种时候不论敌军做出怎样的行动,都会被他视为危险的开始。
他转过头对病秧儿摇头道:“情况不算有利,让宗龙从桅杆上下来。”
宗龙是邵廷达那个小时候逢人便叫爹的儿子,如今已经能在桅杆上爬来爬去了。
莽虫转头看着桅杆顶部的朱雀旗,眼中带着些许忧虑。
风向决定了他们攻入港口的船速不会太快,离开时又处于上风,风会让船身前倾,正面水线下隐藏的船体多,而尾部水线下露出的船体多,会增加炮战中被击中的可能。
并且……他为自己没有将阵亡袍泽的灵甲镶在船屁股上的习惯感到后悔。
邵廷达的船帆没有升起,他与付元两艘旗舰依然在海上缓缓飘着,船身之后两支由五艘大小鲨船混编的船队一左一右调转船头向港口攻去,随后又是三支船队,船帆张扬灯火齐立,浩浩荡荡向数里之外的港口各个方向驶去。
鲨船当中三艘原本的粮福船像混入狼群的哈士奇,虽然船上都一门炮都没装,但落在舰队最末很有底气,绝不落后一步。
明火执仗的船队毫无悬念被岸边西军发现,接着沙滩大乱,各个长官与士兵被遍布各处的小钟楼上声音叫醒,在战船不过航行一里的时间中近半士兵都找到自己的战斗位置。
他们在此前没谁会认为明军真的可能攻来,慌乱不可避免,但充分开发主观能动性的训练能让他们做出最好的表现。
并且每个人都非常确定,来的不是西班牙船队,因为己方船队在离岸很远的地方就会先派小船探寻暗礁并过来提前通报船舰入港。
这个时候过来,只能是明军!
最先头的船队行军尚不及二里,距离停靠西人船舰的海湾还有三里时,港口停泊的西班牙船舰有点升起船帆,只有几艘靠近海岸的船没有动作。
夜里船舰上都要留人值守,不过谁都不会在船上留下太多兵力,已经升帆的船是打算将船硬停到沙滩上去,未升帆的战船则是船长准备等部下从岸边上船后向敌袭船舰展开海战。
超过六百名西军士兵奔向小舟向大船奋力划着。
另外的西军士兵则在岸边布防,沿途火炮、射石炮都正在调整射程,随时准备在二里外开炮以震慑敌军。
更多的火枪手、长矛手、长剑兵则准备防御明军登岸后的肉搏战,他们随时能结成方阵据守,除此之外还有骑兵已向北方留守的两个连队以及南面的墨西哥方向传出遇袭的消息。
紧跟着,岸炮几乎与明军船舰的火炮同时轰响。
晃晃悠悠的福船顺着海浪起伏,在身后炮舰的注目礼中一头扎进西班牙停船阵形当中,不管周围大船小船商船战船,左右猛火油柜见船就喷,船尾的旗军力士凿开火油捅一脚一脚地踹下海。
海上一直用望远镜观察敌阵的邵廷达摘下头盔,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对西班牙人的部署给出极高评价。
“我们的人也未必能将防务做得这么快、这么好,可惜没啥用——咱要毁的是船,他们在岸上列什么阵?”
第38章 石炮
明军东征后第一次舰毁人亡发生在巴亚尔塔海战。
从海岸线上崖壁陈布的岸防火炮中,一门岁数比陈沐还大的老古董青铜射石炮将一百五十斤的巨大石弹轰击至二里开外。
这门加农炮于五十年前制造于塞维利亚,在欧洲参与过三场作战,其中两场战斗发射石弹全部落空,第三次因为战场变动干脆因太过沉重而被军团丢在原地,打完仗才再拉回塞维利亚。
人们那时就发现战场上除了攻打要塞,否则这种陆战重炮已经不适用于越来越灵活多变的战场。
后来它被当做舰用重炮,被装在一艘通往马尼拉的大盖伦船首,除了在秘鲁海岸当做震慑武器朝岸边叛乱的原住民军队发射过一颗偏离目标六百米砸在己方军团方阵前的巨石弹外再无用武之处。
当菲利普向新西班牙调拨一批尼德兰买来弹重十八斤的铸铁舰炮后,它便放在墨西哥海岸的阿卡普尔科吃灰,直至明军的威胁让军团在巴亚尔塔立起港口水寨,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射石炮是早期大炮,活跃于十五世纪的战争中,比如说轰垮君士坦丁堡的乌尔班巨炮就是这种东西,到如今已基本退出战场,在这个时代所有火炮都被称作加农。
加农,来自拉丁文的Canna,其实就是管子。
自浇筑成型半个世纪,这门巨大的射石炮第一次准确命中敌人。
当巨大石弹从海岸向海上坠落的同时,明军一艘作为炮战主力的大鲨船在贴近停泊在港口武装商船的二十步外用侧舷炮给予目标致命一击,威力巨大的火炮齐射将半边船壳轰得支离破碎。
当然,这是这艘名叫‘赤兔’的大鲨船与前面两艘同样级别的主力炮舰共同努力的结果,显然他们的目标很快就会因船体失衡而沉入海中。
赤兔舰的船长是一名年轻百户,名叫林琥儿,生于广州府新会,在曾一本对沿海的掠夺中失去亲族,正逢南洋卫指挥使陈沐募旗军,怀着报恩的心加入明军之中。
那个时代的广东青年有像林琥儿一样的人生轨迹,老百姓没被逼入绝境、既无大仇未报、也没被县官勾军是不会主动去当旗军的。
哪怕当兵吃饷,他们也更愿意加入俞大猷或其他将领的家丁部队,旗军,那是听人呼来喝去狗儿一样的人物,算什么东西?
林琥儿从军之后几年都没赶上大战,操练一年多去了南洋,迷迷糊糊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小旗官。
刚领两个月俸禄,一月七石米,挎着镜面腰刀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又因为闲着没事干好奇跟当地人学了些吕宋话,被百户认为是可造之才,作为试总旗帮助训练宗藩旗军。
在吕宋南卫练了六个月兵,苏禄那边新设三卫空出一大堆军官职位,再过去练兵的时候就已经真的是总旗了。
参与林来之战连铳都没机会放,刚跟着第三批攻向海岛的部队登上沙滩,带着本部在岸边扎帐篷睡到半宿,心心念念着战场立功大杀四方后的衣锦还乡,背后插着旗子的骑兵就已跑遍全岛,仗打赢了。
因为没斩级赏赐,每次升官都是因为练兵,日子吃穿不愁却难定终身大事,终于在乂安之战使炮轰翻一头战象,得了赏银在老家新会寻了一门粮商的三女儿,跟着石岐开船走北洋时刚有第二个儿子。
林琥儿今年才二十二岁,策骏马驾艨艟腰插手铳身着胸甲,正是春风得意前途无量的时候,不然怎么敢给战舰起名叫赤兔呢?
他早就想好了,战场上能立功就战场立功,赶不上惊天动地的大海战也无妨。
在亚洲明军应当也很快就会设立宗藩卫,快速扩张之下中级军官一定有所空缺,在麻家港他就往身边弄了个亚念人带着学当地话,在分界半岛又从郑屠部落招了一个,他想争取做个副千户。
二十二岁的副千户啊!
这等天大的造化降临在一个身世平平祖上十八代都没个九品官儿的新会渔夫身上,做梦都能笑醒!
现在他已经击沉一条敌舰了,他还能击沉更多,不单单在巴亚尔塔,还会在阿卡普尔科,也许还会在墨西哥城下率队击溃敌军。
一切都触手可及。
直到经由人工打磨、巨大而沉重的石弹曳着令人心悸的尖啸坠落,将林琥儿沉浸在击沉敌舰后的笑容凝固,石弹砸下、鹤翼帆破开大洞,直杉后桅折断的碎屑纷飞映在瞳孔。
下一刻,船首高高翘起,无数惊呼痛骂撞进耳朵,甲板上所有人都被荡飞,巨大冲力摧枯拉朽地由左至右穿透艉楼自下层甲板破开大洞,整艘战舰尾部肉眼可见地迸裂。
砰!
翘起的船头再重重地砸向海面时浮力不足以支撑战船下坠的重量,先重重地沉入海里,再猛地被浮力托起,往返三次,才重新稳稳地飘在海上。
沉重铠甲坠着林琥儿重重砸在船上,摔得面如金纸憋一口血在喉咙连开口呼唤都做不到,兜鍪磕得满面鲜血刚抬起头,一位上层甲板的十斤镇朔斜插着从眼前砸进甲板,半根炮管卡在中间。
砸落的劲风硬把林琥儿惊得清醒,入眼一片红也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跪着都站不稳,脖颈明明没有扬起丝毫,目光却一点一点从海平面向上抬起,回过头一片狼藉的船尾只看见抱着桅杆的旗军向自己张口大喊。
这时候炮声、火焰燃烧声、惊恐呼叫声、无意义的痛骂声,一切声音才重新涌入耳朵。
“入他娘的石头,林百户——船要沉了!”
“跳,跳,跳船!不然会被扣死在下面!”
头脑尚处混沌的林琥儿是想大喊一声‘船在人在’的,但他犹豫了一下,也就因为这一下犹豫让他失去大义凛然的英雄时刻。
海水灌进船屁股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根本来不及让他站起来,赤兔舰的船头已接近竖直。
先是将这些水手旗军摔入海中,接着翻过的船壳猛地拍在海面,将他们砸入水底。
第39章 祸福
林琥儿睁开眼,棚荫外日光刺目,白色的沙滩布满破碎的船板与营寨狼藉,身上每一寸痛苦涌上脑袋,令人头痛欲裂。
浮肿的眼极力望向沙滩,看到熟悉的北洋军服摇晃在沙滩上,这才再度沉沉睡去。
直到清凉的水像甘泉般浸上嘴唇,再睁开眼日光已不那么刺眼,眼前映出蓝天白云与部下小旗官端着水碗的手。
“还,还活?”
林琥儿挣扎着坐起身,这才清楚地看到沙滩上俨然是一座大型伤病营,横七竖八的破落营帐于被浪头打到岸边的战船残骸看上去一片狼藉,粗略看上去便有数十人。
就在他说话时,有旗军合力抬着人双手双脚向岸边棕榈林旁挖好的大坑走去,被抬着的那人露出的小臂缠着脏兮兮的绷带,身上裹着帆布,看上去是已经不在了。
岸边营地哀鸿遍野,明明到了该埋锅造饭的时候,却无半点炊烟,曾经不可一世的北洋旗军如今像都没了正规编制一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些人拿着鸟铳有些人则只是腰间挎着长刀或身旁支着长矛,各个一言不发无精打采。
这种情景令林琥儿仿佛刚刚治好头脑的失忆,从石弹轰碎船尾开始到自己被海浪打翻窒息的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
“咱这是,输了?”
小旗官摇头道:“没输,虽然没给敌军带来伤亡,但开战前邵帅已将作战目的发至各百户部,邵帅要的就是击沉巴亚尔塔大部分战船,摧毁其海上作战、运兵能力。”
“若是这个目标,我等非但没输,还赢得极为光彩,赤兔沉了之后,四艘西人战舰追击舰队,被邵帅、付游击的六甲舰碾过,那是巴亚尔塔最后能动的四艘战船。”
照这样说,应该是全胜了。
林琥儿缓缓点头,目光有些呆滞地望向海面,问道:“赤兔呢?”
旗军摇摇头,并不打算跟他聊赤兔的事,道:“将军昏了整整四日,可算醒了,否则……”
“你叫我什么?”
林琥儿听见部下对自己的称呼顿了顿,以往部下该叫百户的叫百户,该叫林哥儿的叫林哥儿,从来没人称过自己将军,他晃着有些晕的脑袋指向周围,问道:“这是哪,这是怎么回事?”
尤其他注意到自己的部下身上似乎没什么伤,只有脖子有一道极深的勒痕,看上去像自杀未遂一般。
“说来话长,属下也是听别人说的,那天邵帅与付将军以大舰最后加入战场,轻易摧毁了最后四艘敌舰,整个海湾游曳的都是我们的船。”
“有些船离六甲舰近,能听见撤退的军鼓,有些船离得远没听见,就用舰炮和岸边敌军轰了一阵,有艘小鲨船看见赤兔被击沉,用渔网把咱捞上来了。”
小旗官说着指了指自己脖颈,道:“卑职本来没事,被船荡起时脑袋撞到桅杆晕了,在水里已经醒了,拽着将军玩命往上游,结果被渔网套住,差点被勒死。”
“死了的、失踪的七十多,大部分都是赤兔舰的,救回来昏迷的、负伤的二百多,眼下应该还剩一百多人,前军舰队沉舰三条,烧毁击沉敌船二十条有余,应当是大获全胜了。”
林琥儿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半晌才把手从脸上挪开,道:“合着就只有赤兔沉了?我那一百户兄弟,还剩几个人?船上的北洋军呢?”
“除赤兔被石弹击沉外,还有三条小鲨没了,一艘被西船撞断,一艘撤退时候不知去哪了,还有一艘触了暗礁,有三个小旗没了,现在这边还有二十七个人。”
“船上北洋军淹死很多。”
这是一道艰难的数学题,已知百户编制为一百一十三人,失去三十三人,还剩二十七人,问剩下的人去哪了?
林琥儿一直觉得小旗话没说完,可等了一会不见他接着说话,问道:“剩下的人呢?”
“哦,剩下的啊,被邵帅整编带走了,将军节哀顺变。”
小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林琥儿,道:“这是巴亚尔塔以南五百多里的海岸边,北方西人没了船舰,一时半会过不来,邵帅说那边沿岸五百里内的敌营他会一路扫过去,一段时日应该没有忧虑。”
“也算因祸得福,您是巴亚尔塔海战中伤兵里职位最高的军官,邵帅命将军醒来后整编军士,把岸边停靠的两艘船修补好,再往南去阿卡普尔科助战。”
小旗官说着脸上扬起笑容,示意林琥儿打开书信,道:“您是副千户了。”
“副千户?”
林琥儿还沉浸在部下死的死伤的伤的遗憾中,而且还有巨大的倒霉感涌上心头。
明军近三十条战船,在海湾被西人岸炮轰击,就没了四条船,三条都是小船,只有赤兔舰是大船,而且还就挨了一炮就被轰沉了。
恐怕那些操持西人重炮的炮兵都没想到自己能准确命中。
如果不是倒霉,自己现在应当驾驭着赤兔舰杀向西人大港——那才是真正的大海战啊!
然后他听到了什么?他手拿着书信,两眼呆滞地看着小旗官,问道:“我,我是副千户了?”
“嗯,邵帅说伤兵总要有人约束,负伤的百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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