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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随笔-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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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战争防御的遗物,血腥的见证,生命的祭台。
  我并不喜欢这类战争的建筑物。
  它们是历史的遗孀。
  我依旧只关注在冷兵器的寒光背面,在无数石头和泥土下面的那些无辜者的生命。
  啊,生命……
  (什么时候去看看南长城呢?)
    
  那是一座古老得有些羞怯的磨坊。溪水在太阳的金光迸彩中轻柔曼妙地流走。对岸,小巧幽静的树林,以它的黛色和边缘的亮绿作了磨坊的背景。
  一个壮健的男子和他俊美的女人在磨坊里忙碌着。一个小男孩像一个还没成年的天使,而且时下与凡人无二,可我却立即从他明亮的眼睛所透露出的澄澈之光里感到了一个迷人天使的存在。他坐在一丛串串红之间,脚伸进松软、散发着清香味的草丛中。
  那是一张多么美的脸蛋!太阳若能回忆起它的童年时代,也会自惭形秽的。
  我为他勾勒了一幅速写。他回赠我一个阳光一般的,唯有天使才有的动人微笑。
  我妒忌在此地的草木泥土、阳光和溪流,妒忌从古老的辙迹中过来的磨坊和旁边那条文静的小狗,妒忌他的父母,世间万千造物获得的造化,全被这小男孩占有。
  我妒忌风,它能把天使的芬芳的微笑带到它愿意、它的想象和智慧所能抵达的地方。
  而我能吗?
    
  黄河!
  黄河,因为担心我一开口与你搭讪你就要断流,或改道,我只能以庄严的沉默与你对视,遥望你滚滚东去。
    
  危机四伏的大山里,天光林气、石山泥途、天蓝云白、荒宅古堡、鸟飞兔窜、雨清霭浊……都不再具有什么意义。尽管我知道,由于身体对精神强烈的对抗使我不再留恋于大自然而铸成了这短暂的灵魂危机,但我真的疲乏得连张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两个夜晚的睡眠是多么的甘美、畅快。万象离我而去,连梦也不再敲打我的脑袋,一切与死亡无二,唯一的区别在于,死亡冰冷无趣,睡眠,无梦的睡眠将没有任何知觉。
  湿重的乌蒙山,眷顾过犹如它们的亲生孩子的众生。
  任何一种睡眠,都是危机的实验品啊!
   
第十卷    第五章(1)
    
  与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特别是客栈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谈话,就像在读一篇记叙繁琐却内涵丰富的游记。也许,女人终归是人人事事的叙述者,她们即使参与其中,大多也是作壁上观的吧?倘若有主见,有硬朗的作风,有制作故事的非凡能力,她们大多还是愿意充当一个叙述者的角色。
  有时,与陌生的她们你问我答,或我问你答,却又感觉是在埃及法老的墓室里捉摸缜密诡异的机关,爬虫一样嗅着早已蜕化了氧气功能的空气,为一堆扎人眼目的尸骨而惊悚万状,顷刻间又被遍地的珠宝弄得狂喜莫名,可转瞬间只有天宫地府才有的声音,重金属一样从墓壁的另一端传来,你正欲循声寻去,一个活人、一脸银粉透青的活人宦官似的向你走来,在魂不附体之际,法老那永生永世都是那么圆润浑厚的声音又将你唤醒。
  跟上了女人的节奏,说不定你又跑了调;等你终于确认了调号,你的歌咏又词不达意……
  那日,在傍晚恬静的光色里,我在客栈的木楼窗口,和上楼来换床单的老板娘随心所欲地闲谈着。她是一个颇有机心却也善良壮实的山里妇人。我望着街上被夕阳染得有些失真的景物景色,想到了西门庆在窗棂轻推的口子中张望潘金莲的情形来……老板娘忽然问我:“小兄弟想媳妇了?”我说八字还没一撇哪。她说:“有相好了吗?”我支吾了一阵,说有,但都飞了。她一阵乐,又突然问:“你说说,我们女人家是什么?”我想反问一句:“你以为我们男人家又是什么?”但想来想去,觉得回答这样的问题意义不大,也就沉默下去了。她也不再追问,利索地干完活,叫一个伙计送壶开水上来,就咚咚咚地走了。
  一股麻辣烫的幽香钻进了鼻孔,我打算不再计较关于“女人”话题,将晚饭改成了吃麻辣烫,虽然我知道那奇香怪味是从罂粟壳里释放出来的。
  一个属于贪吃但不贪睡的夜晚,麻辣烫的夜晚,个性十足的夜晚,诗歌的夜晚。胃腹得到了痛快淋漓的享受,却也破坏了它们的系统,我很快就跑进了厕所。翌日,老板娘笑我拉肚子笑得让自己变成了一堆在蒸屉里刚被蒸熟的猪儿粑,我也陪着她大笑,旁边伙计的笑却像一只老核桃。
    
  大飞水风景区是在大学时代游玩过的地方,记得那是四月初。
  怀念往事总是使人倍感时光的无情的,一个住在往日里的人,除了忧伤,就再也没有伴侣,往日时光注定是他们的一个过于形象、过于敏感、最终成为抽象之极的内涵的清苦之徒。在他们看来,寂寞得只能看看残月,听听记忆之河中的声浪,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那是多么使人绝望的“回头路”啊,既不能随便浏览,也不可十二万分地投入,像葡萄糖滚入血液滋生出热量、营养、钙和力气一样。读懂往事的人,应该是神仙的。
  我怀念大飞水,并不是念叨着那些让人津津乐道的自然与人文景观,也不是百无聊赖的学生生活之外的一次出外旅行,而是那个奇妙的、让我无法忘怀的夜晚,我和爱情在寒冷的山里客栈里跳舞的情景,几十号人不分男女睡在一起的情景……那是一夜纯白金的时光,我得到了令我有些麻木的灵魂所需要的良药,即使是我单方面的痴情,也给了我;而杂在一起说笑、睡眠的情形又怎能不萦绕于怀呢?瞧瞧,稍不留神,你一倒下去,枕头就是一双“美味四扬”的鞋子或侧着的丰满巨臀,你重重地伸出腿去,碰到的是一张脸或正在大放宏论的嘴,若你的手要松弛开去,伸出去摸到的是一对活乱乱的Ru房或干瘪的肚子,若你要斜着躺下去,你甭担心,哪儿都是你的“靠山”,若你抗不住疲倦,要在瞌睡中沉陷下去,醒来时脑袋却安之若素地安放在别人的胯间,若你一不小心喷出一口唾液或口痰,立即就会招来“共诛之共伐之”的吼声,若你施放的屁声闪出颤悠悠、温婉缠绵、夜猫叫春似的声响,你不必担心你会被恶作剧者揪出来,有时甚至还会“招蜂惹蝶”,引得一番屁音的多声部合唱……我们领教了野山沟里绝美的风光,以及将这些绝美的风光作为诱饵,从而使我们认识到的贫穷、寒冷、困乏与空洞,同时也在年青人极度热烈到自负的性情中享受这别致的风味。
  我的爱,也是初来乍到,它是山坡上的一片雪花,还是客栈里的一个欢笑、一个舞姿、一个舒心的嗝,还是别的什么?
  大飞水已经不是大飞水了,大自然永远不会停止在时间刻度上,尽管我们会时时被它的表象所欺骗。我们,年青得使枯木发抖、野兽干瞪眼的我们,是否依旧保持着原样,以原色的迷人容颜,站在现在的视点上,怀念四月?
  那个人,还能想起在谷地,我们为几株开着花、枝条上却无一叶那久久的凝视吗?
  怀念,作为对美的东西久久凝视的礼物,如今已无人能够收到。
  (那张照片丢失了,我知道,它是在我泪水之中,向后游去,去帮我找回爱的上游我所梦想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我性情的光色,美的起源!)
    
  一只蚊子从眼前飞过,我感觉到了一架波音747从山壁间呼啸而过。
    
  多雨的秋天,人也开始发霉,从皮肤到内脏,都布满了一层庇护灵魂的苔衣。
   
  第十卷  第五章(2)
    


  松鼠灵巧极了,我望着它们爬树的姿态,便感到作为人的笨拙的悲哀。当我万分惊喜于一只火红的松鼠在一棵桉树上,用它宝石一样的眼睛和我对话时,一声枪响,一团火球掉到了地上。那是一支自制火铳的铁砂蛋,穿透了它的胸腔。精准的枪法可以使一个以狩猎为生的人获取了无数兽物的皮肉,从而也极准确地分别出了人与动物的差异。
    
  我到坡下的溪涧汲水,很快,我的身体抗不住水的诱惑,赤条条地钻了进去。阳光将远处山上的岩石烤裂了,公路上漫天覆地的灰沙像群马奔驰过的干旱的沙漠。又有一片树林,浓得使人不敢靠近,我知道里面停留者无量的幽深和秘密;它是以黑铁的颜色对峙着毒日头,我隐隐听到鸟儿们的喁喁私语,兽们和睦安然的生活,这类树和另一类树和谐相处,空气是被风滤过的,泥土的清新与草木呼出的氧气,野花绰约的非常之美和一堆篝火的残迹,组成了又一个家园。
  溪水就是从林中流出来的。
  我享受着溪水对肉体无限温柔的抚摸,其关爱的程度使我恍若进入了爱情的胸怀。这时候的肉体才有了活力,和溪涧、树林一样注满了神性的快乐。
  如果有一个人来临,我们将会在林子里Zuo爱的。这是一种不会产生任何负疚乃至罪恶之念的行为,它比心理咨询、医院里精湛的医术和昂贵的费用所给予的疗效好上百倍,当然,它比道德说教更能使人信服,在大自然的盛筵之上,我们既能爱上良辰美景,又能爱上任何一个倾情于大自然的人,并和他们Zuo爱。
  啊,我意识到了健康,它是一切生命洒脱飘逸之美的母亲。
    
  洛表镇的富庶和古典意趣使我感到愉悦。我看到木板门里伸出的一个老年人的包着白帕的古典的头,慢慢地从一个意象变成了形象。在长长的石板路上走过的青衣黑裤的居民与镇外的乡民,分明就是古前先人的灵魂在物质时代里的复活,并且和我,和更多的外来者在当代世界的腹心地带淡然过往。
  一番古色古香的人事和包含他们的建筑,金钱背后的遗风,都会使人宁静,多情。
  但我此行的目的地在麻塘坝,僰人的悬棺就停放在那里的峭壁上。
  之前,我已在两家刊物上发表了关于僰人悬棺的散文诗。我意念中的悬棺应该是在无人插足,山下云雾缭绕,恍若仙家亲莅的茫茫群山之中,它们具备了供后人仰视和唏嘘的诗一般的氛围,迷宫一样的层次,生命和死亡携手飞翔于山崖、时空之间的无穷感怀。
  路上,绵绵阴雨飘着,正适合一番吊古探野的心态。我的想象简直可以脱离文字和基本的环境了,啊,天上的人!
  刀耕火种。
  麻衫葛衣。
  刀光剑影。
  野酒荒宅。
  铜鼓金角。
  啊,还有那望不断的莽苍喀斯特地貌,想不完的逝去人事,赶不上的阳刚之魂……
  但我失望了。稻田,玉米地,在机耕道上啵啵啵地颠簸着的手扶拖拉机,令人生厌的土路,导游者毫无表现力、背诵课本一样的讲解,几个小卖部那痘子似的糖果……怎能是半神半仙的僰人所栖息的地方?当年的旌旗、血腥、屠刀、点将台怎么能容忍如此平庸的地貌?日月在上,山河居下的中间悬着的对生命无以尽兴、而渴求灵魂永离罪恶的大地的亡者,他们至今仍在忍受尘世的喧嚣。
  敬畏死者,是因为我们内心有一个鬼使我们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哀悯死者,是因为我们内心的不洁所产生的内疚;而将死者和他们的棺椁当作旅游文化的“摇钱树”,就是后人的忤逆不孝了。
  啊,宁静!宁静又在哪儿?
  迂腐者绞尽脑汁想找到那些棺材是如何安放在山崖上的答案,我想他们是失败了的。谁能丈量灵魂的高度,以此来测算历史的沉沦、变异、深度和被后人根据自己的胃口烹调过的色香味?谁能找到灵魂升入太空的路径,从而满不在乎地以物质的形式诠释它们?
  很快地,我离开了此地。
  太阳出来了,它是不是僰人祖先们遗失在灵魂之侧的一面镜子?
    
  搁下笔,才想起冲好的一杯咖啡,它已经凉了,像一个已经僵硬下去的友情或爱人。原来是指望咖啡来提神,能顺顺当当地写完这一章节,但神志在进入昂扬之后,竟什么也记不得了。
  喝下咖啡,心也凉了下来。
  窗外的夜色松散散的,隐隐能看到泛白的江水和两岸,对面的大山映在天幕上的影子;来自农舍穿透了江面雾气的灯火,恍惚一个囚了整整一生的梦。
  仍然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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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我才觉得指望没了,空空的居室里,所有物品就是寂寞本身,我望着它们,它们也回望着我,这瞬间,泪水涌出了眼眶……
  
  第十一卷  第一章
    
  机会用尽了。新的时机什么时候到来?阿鲁耶达,我又回到金沙江边的这所普通得如同它本身的气色一样的大学校园里,工作,工作,然后是我的创作我的球队和我的孤独。大凡同所有建筑在大江之滨的城市具有的向时空扩张地势的可能一样,我以为只有在水边出现的校园才必有一股灵气,不管这灵性来自于实物实体本身,还是自己的独特悟性,在水边,就是福祉。
  你在哪里?你是否一如既往地想起一些日子,它们被你挡在地狱门口,要在那儿等待我的降临?
  楼房将夜晚披在身上的时候,我们是黑暗的殉葬者。
  时间,它本身就是埋葬。
  我们的机会在哪里出现?
    
  阿鲁耶达,爱情本身的危机使我们心醉神迷,忘乎所以地追逐、痛哭、叹息、失望,甚而至于看破了红尘,可我们什么时候明白了爱一个人本身就是危机呢?
    
  或许一切都可以重来。我一遍又一遍地聆听卡本特的《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来》),感受着卡本特青铜般的音质所浸透出的浑然的忧伤,然后我忘情地吟唱,一唱就是泪流满面。当我从一本书上得知这个音乐组合中的妹妹死于因心机梗塞造成的厌食症时,我望着茫茫的金沙江,久久沉思着。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甚至轻微一碰都哆嗦不已。那些令人伤心的碎屑硬若那池秋水,我们在它的映射里看到了我们破碎的形容,变异的神气。
    
  在门的两面,你我各行其是,为生活而忙碌,奔波,焦躁。二指的宽度隔开了两个世界,决定了两种格调,两面形容,两颗心灵,两种思想。啊,你的煌煌白昼正是我漆漆的夜晚,我的阳光却如你倾盆的雨。
  由此,我彻底地通晓了爱的两条“腿”:永远平行而无法合并的爱恨!
  在焦躁的密林里,一条路通向虚无,另一条通往一个在宿命里必然出现的结局。
  我不能停下来,没有走向其中任何一条机关难解的路。我只愿潜伏于由一支老歌镀金的夏天的黄昏,在那里,我渴望我对灵魂的调整卓有成效。
  门。
  它死硬地挺立着,隔绝着,落地的青春无法听到门那边的应答。
  它本无锁,还用钥匙干什么呢?
    
  我长久地凝视着你的面貌,那滞留在相纸上的美!
    
  谁比得过我对你的爱怜,就能从乌云中沥出永恒的蔚蓝。
  从蔚蓝中彰现的一张脸,代表了一个叫天堂的梦。
  孤独就是如此。寂寞尾随而来。
  阿鲁耶达,我们谈到过它们了吗?
  地狱的王族们将享受孤独的机会抛给了尘世。我看到世人的心肠里贯穿着地狱的阴风。

()
  上帝轻轻地摇着头。
  原来上帝也是地狱的居民,他的伟大就在于和你的游戏,而你永远也不知道它的规则是什么。
  游戏只有继续,我才找到爱怜你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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