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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阔天-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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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已移步到我身前的那张绝俗容颜,竟有一种失真的感觉,恍然间只觉得,同时痴痴地望着笕然殿下的楚凌,离我是那么的遥远。
多少年了?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凝视着他好看的侧面轮廓,原来早已成了习惯。
我失笑。
走过熙熙攘攘的市区,到西南侧的城门,四下寻不着熟悉的身影,却只是见不远处一堆簇拥的人群里在掌声中分出一条路来,那抱拳拱手示意告辞的,可不正是近五年不见的舅父。
“小雷,来来,让舅父瞧瞧。”皱纹爬上了舅父的额头,不饶人的年岁悄悄地刻下了痕迹。
犹有厚茧的手掌在我脸上摩挲着,我看着舅父空洞的左眼,默然不语。
“咳咳……我说,”一旁煞风景的人终于无法忍受被忽视,开口道,“师兄啊,你要看要瞧可也别在这大道上平白让人捡了我家小雷的便宜去吧?”
“什么你家的,自他母亲去世,我便一直视他如亲子。”舅父瞪他一眼,竟带几分孩子气。
“呵呵……”楚凌靠过身来,揽着我的肩嫣然一笑,“可是他爹爹,也就是岳父大人临终前将他交给我照顾了呀。”
……每回楚凌搬出父亲的叮嘱时,总是分外的得意,定是他心知我对父亲常年的莫名敬畏。
大约是不爱说话的缘故,沉默地坐在书房里批阅着没完没了奏本的父亲,在我记忆里格外地深刻。
失去了母亲的父亲更加地默然。他时常一个人坐在家中的庭院里发呆,偶尔天寒地冻,二姐唤他进来,父亲总是摇头拒绝。
送我去舅父那里的十年间,鲜少前来的父亲多是为了陪伴主子探望聂家兄妹。一旁被忽视的我,从满怀希望,到逐渐失落,最终木然。
即使是后来知道了父亲倾力协助笕然殿下维护着羽国的半壁江山,是何等的辛苦,我也依旧不曾抹去脑子里那淡然的眼神,我隐隐地怨着父亲,怨着父亲的漠然。
然而五年前直到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父亲费劲地抚着我的发,艰难地同楚凌交代着那些让我本该觉得哭笑不得的话时,我才发现,长久以来我以为对我漠不关心的父亲,是何等地关怀着他的孩子。
感觉到刚刚抚上我面颊的手僵直冰冷,我意识恍然。依稀记得,父亲安然离去时,身后那人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他说。
对了,难怪觉得这话这么耳熟,那时我心绪烦痛不曾留意。
不经意地看看正同舅父说笑的楚凌,我蓦然想起。
这分明是我曾经说过的话。
“怎么又在发呆?”楚凌轻轻弹了下我的额头,“师兄还没吃午饭呢,你这尽地主之宜的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我抬眼,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眸子,舅父在他身后,表情深沉地看着我们。
“走吧,回去了。”他伸出手。
“恩。”
曾经我以为这世间再也无人可以留住他不羁的心,更未曾奢望过自己能日夜陪伴着这张朝思慕想的笑颜。
转身的背影一贯的洒脱俊逸,他说回去了,然后毫不犹豫地拉过我的手。
我想,这便足够了。
章二·京城 冷展云篇
近五年了。
自从姐夫去世以后,我便再也不曾踏足过京城。
若不是因为可以通过暂留京城的聂澄歆或许是找到他那音信全无的妹妹唯一的渠道,我断然不会特意前来。
小雷说好会来接我,倒是未料到楚凌也会跟在身旁。
算来,如今也已有三十出头的男子,却依然一副堪称美艳的皮囊,挂个将军头衔,我总觉不是好事。
不过,以楚凌那性子,别人越说对他说三道四,估计他只会越发的反其道而行之。
目中无人的狂妄,清心寡欲的漠然,飘忽不定的行踪,这个师傅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不知是多少人终身的梦魇。
而小雷像妹妹,有着敏感细致的性情,平素不怎么爱说话的他,一旦真正打定了主意,也是绝不会被左右,固执到底。
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反差这样大的他们,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变动之后,今日能这样和谐地走在一起。
总是仗着师叔辈分欺负下面弟子的楚凌,算得上是冷家庄的一个小恶魔。
终日游手好闲不说,还时常拖着我最是看好的弟子谢亦痕三天两头往外面跑,惹得庄里别的孩子大闹不平。
然而从十三岁开始,楚凌忽然之间敛了性子,回到师傅身边,潜心习武,安分异常。
我记得那时他遇见笕然不久之后的事。
笕然太子每隔两三个月会来一回冷家庄。
被他收养的兄妹,是以往朝中重臣聂忠留下的遗孤。据说聂忠因直言进谏而触怒龙颜,被皇上流放时被奸人所害,身为太子的笕然无力阻止父皇的昏庸作为,只能尽力救回这两个孩子,交托于当时尚是太傅和礼部尚书的姐夫,寄养在我这里。
武林中人,本不该同朝廷牵扯关系,尤其是这样令一个百姓怨声载道的朝廷。
然而笕然殿下诚恳谦逊,竟让我不由自主地猜想,若是有这样一位皇子,兴许羽国衰败的现状会有扭转的一日。
楚凌是师傅的关门弟子。
身怀绝学却鲜少踏足武林的师傅,性情古怪,脾气阴晴不定,很少出言称赞人。
然而这个只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小师弟,他却是倍加疼爱。
也许是气味相投吧。楚凌小小年纪,生得一副令人叹为观止的容颜,性子却也是极其的桀骜轻狂,一贯的目中无人。
在当朝太子跟前直言皇帝的昏庸,这种灭族不足砍头有余的祸举,楚凌半点不看进眼里。
笕然殿下竟没有怪罪,反而对他的敏锐和率直大为欣赏。
当得知因不屑为昏君效力而弃官隐居的楚天逍是凌儿的父亲之后,笕然笑了。
“忠良之后,难怪这般倔强豪迈。”笕然问他,“那么,若将来的皇帝,英明有为,贤能恤民,你可愿劝同你爹楚将军一起,再为朝廷效力,保我羽国的万里江山?”
楚凌幽深灵秀的眸子里透出笑意。
“行遍万里河山,纵横武林,自在逍遥,哪点不比在那一方天地间争权夺利好上千百倍?”
那刚脱稚气犹显青涩的声音,却似乎一声清鸣的洪钟,从此震开了命运的涟漪,层层泛开,一波连着一波,谁也无法摆脱。
“爹!”
久违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不高的个头在人群稍显密集的街道上一蹦一跳的,活力十足。
冷琪这孩子,是完全遗传了他娘亲活泼的性子,无论如何也学不透稳重二字。我宠溺地抚抚他的头,发现原本在我心里依旧似个孩子的他早已超过了我的个头。
“师傅。”他身后那人自杨府大门内走出,抱拳颔首,一如既往地恭顺有礼。
“澄歆啊,这些年可是辛苦了你照顾琪琪。”我拍拍他的肩膀,笑了。
我一向觉得成长的环境对孩子们影响最大。
姐姐去世后,姐夫埋首朝政之事,对家里关心不足,造就了侄儿杨雷那种沉默却心思敏感的性情;谢亦痕城府深沉,圆滑聪慧却不失正直,多得宜于他那拥有羽国最雄厚经济势力的谢氏家族自幼的教育;冷琪如今颇为任性,则有大半是他娘亲娇惯的结果。
而聂澄歆的早熟和隐忍,想来是同颠沛流离的童年紧密相连。
记得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的他,在笕然殿下和姐夫的陪同下,与孪生妹妹初到冷家庄时,沉默寡言,勤奋老实,绝不同人多说一句话,俨然封闭在他们二人的世界里。
琪琪是独子,好容易来了一个可以陪他的同龄人,自然是百般纠缠。也亏得澄歆总是千般忍让。直到后来谢亦痕入了门,冷琪才渐渐地不再烦他。
自幼目睹权势阴谋,身负血海深仇,聂家这两兄妹,一个起早摸黑地练习武艺,一个拼命地钻研医学毒药,我以为笕然殿下将他们送来,是为了刺杀谋害生身父母的得势奸臣,以报灭门之仇。
“不,皇上昏庸,才会听从奸臣的谗言,以后笕然哥哥即位为王,定能建立一个清明公正的朝廷。那时,我们要助他一臂之力。”出落得水灵清丽的少女眼里瞬间闪过坚定不移的光芒,那是全身心的信赖和期望。她一旁的双生哥哥淡然笑着点头。
那一年,聂家兄妹刚满十六,与小师叔楚凌,恰巧同岁。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被昭立为太子的笕然以护卫之名,将二人带回了宫里,小雷也被姐夫接回了京城。
也正是那一年,师傅仙逝,谢亦痕提出要同孑然一身的楚凌一起闯荡江湖,我同意了。
两个都是悟性极高武功精深的少年,聪慧而狡黠,狂妄而豪迈,一唱一和,搭配默契,很快在武林上扬名开来。甚至曾经有一段时日,江湖中人一提起冷家庄的这师叔侄俩,不是敬佩得五体投地,便是畏惧到浑身瑟缩。
只有冷琪被独自留在了逐渐清冷的山庄。
得知楚凌和谢亦痕为了避免他跟上,竟在深夜里偷偷离开时,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两天,一步不肯出来。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再不曾提出去行走江湖,原本开朗活泼的人性情一天天变得乖僻而暴躁。直到很多弟子都因受他欺负而悄然离庄,知情后我极为愤怒,一顿毒打之后将他关在地下室反思。
五天后,琪琪打晕了送饭的王叔,逃出了冷家庄。临走前,他用剑在墙上刻下了一行字。
“今既为赘,何须回头?”
我这唯一的儿子,就这样于十八岁的隆冬,两袖清风地离开。
正在我飞鸽传书召亦痕和楚凌帮忙搜寻他下落的时候,远方的皇宫里发生了影响我们一生的变故。
一个夜里,两年未见的杨雷和聂澄夕秘密地来到冷家庄。澄夕漂亮的脸上掩不住的疲惫和憔悴,小雷则身上到处都是细碎的伤口。
“奸臣诬陷笕然殿下协同下面的大臣造反夺位,皇上糊涂,竟信以为真。如今笕然殿下被囚东宫,爹和几位大臣皆被关在天牢。请舅父和冷家庄的各位兄弟帮忙营救。”
我大吃一惊。身为太子的笕然全然没有夺位的必要,皇帝百年之后王位一样是他的囊中物。连这点都想不到,宁可听信谗言囚禁自己儿子的昏君,莫不是要将羽国带向灭亡之路么?
“我们带人营救,不慎中计,反倒更让人咬定说纠集兵力图有所谋。”聂澄夕跪在我跟前,声音哽咽,“求师傅召回师叔和二师兄,合力救救笕然哥哥。”
我斟酌着轻重。
笕然殿下固然是位人中极品,而我也不可能放任姐夫为这样的罪名丢了脑袋。然而轻易涉足这些同篡位夺权挂钩的事,动辄关联到整个家族的存亡。
聂澄夕两眼红肿,泪眼斑斑。在我印象里,这个灵秀美丽的女子,向来都是淡雅聪慧,偶尔在笕然殿下面前显出俏皮可爱的一面,却从未流过一滴泪。
“哥哥他受伤,如今留守京中。事关重大,徒儿也知道令师傅为难……”她抬头回我的话,或许是看出了我犹豫的神情,她咬牙蹙眉,似是下了重大的决心,“聂家澄夕这条命,最初为笕然殿下所捡,今世怕是只能先偿于他。师傅传授武艺,教养澄夕,此份恩情终身难忘,来世即使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
听那口吻,竟赫然是打算破釜沉舟,硬闯深宫,与那笕然太子同生共死了。
那不是一个女孩子的表情,有着须眉不让的刚毅和决然。原来,她早已不是我冷家庄里那个沉溺于医术天赋极高的精灵孩子,一个痴心的女子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时,脸上便会有这种罕见而耀眼的神情。就像当年冷琪的娘亲坚定不移地跟下嫁当年仍是江湖上无名小辈的我时,一样的光芒。
我鬼使神差地应允了。
收到消息的亦痕和楚凌很快赶了回来。
两年的阅历将两个原本稍显青涩狂放的少年磨砺出些许菱角,成熟和张扬两种截然的气质,杂糅却不矛盾,合在一起竟有浑然天成的独特风格。
谢亦痕脸上波澜不惊,似笑非笑;楚凌更是添了几分妩媚色泽,笑起来令人挪不开眼。
他们回来的那日,冷家庄里外惊呼四起。聂澄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楚凌难得轻言相劝,谢亦痕柔声安慰,对这个冷家庄唯一的女孩子,大家都多一分怜惜。杨雷没有什么表情,然而他急促不稳的呼吸清楚地告诉我,这个无助的孩子是多么欣喜能盼到救出姐夫的得力帮手。
靠着广博的人际脉络,亦痕和楚凌很快拟订了营救的计划。单是劫狱救人,并不能改变被诬陷的现实,只要奸臣未除,天下之大,却无可藏之所。于是谢亦痕提议暗杀罪魁祸首的奸臣丁容君,楚凌却不同意。
“只是暗杀他,除了多一条罪名,又能有什么好处?”楚凌看着聂澄夕提供的内线名单,眼波闪烁,笑得诡异,“莫不如让他们背起叛逆的罪名……”
谢亦痕好似心领神会,嘴角扬起同样高深莫测的微笑。
十余日后,负责彻查太子党羽谋反案的刑部官员时,在例查赌坊时无意中发现书信一封,发现竟是相国丁容君的管家与北方阐国君主的往来信件。里面清楚昭示出他的主子通敌卖国,企图通过阐国的帮助,达到颠覆政权的目的。
最初勃然大怒的皇帝经一干朝臣的劝说后,勉强保住了丁容君的性命,令刑部彻查此案。
虽然应允还以姐夫等诸位大臣清白,但暂且留他们于皇宫,等待刑部的追查结果;而太子却被丁容君的心腹扣住,日夜看守,以示威胁。
事已至此,夜长梦更多。大家商议决定提前杀掉丁容君,刑部里据说自有眼线会安排其“畏罪自尽”。谢亦痕同楚凌研究之后,准备兵分两路。一方刺杀丁贼,另一方则去保护太子。而我则同剩下的人密切关注姐夫等人的安危。
“怎么分?”楚凌略一挑眉,冲亦痕欣然微笑,“老规矩?”
“不行!”聂澄夕紧张异常,她抓过亦痕自怀里掏出的筛子,“这可事关笕然哥哥的性命呀!”
她坚决要求两人中武功最高的人,去保护她心里最是牵挂的恩人。
谢亦痕转头探向楚凌,后者一副很无辜的表情,脸上很是直白的写着“你说呢?”这样的字句。
“是是,这样的重要任务当然只能交给师叔您老人家。”谢亦痕没辙地耸肩,“身为人师侄,哪里敢盖过风头?”
其实,刺杀重兵看守的朝廷头号疑犯丁容君,和夜闯深宫除掉寸步不离监视着太子的大内高手,哪一样都是挑着命踏进去的沼泽,一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这二人,却偏说来似捻花般轻巧。
只是,或许是冥冥之中天有注定。
由于聂澄夕的坚持而最终定下的任务分派,竟是一个契机,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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